萧笑生撇了撇嘴道:“一个时辰到了。”反正他也没食言,这小子也见到兮兮了嘛。

独孤岸头晕眼花地看着眼前的白影子跳来窜去,比手划脚,他想着,他果然坠入幻境了,这雪白雪白的姑娘,怎会是兮兮?她只是个哑女啊……

一个时辰终于过了。

于是,独孤岸对兮兮说的第一句话是:“劳驾姑娘让让。”

兮兮狐疑地让了路。

下一刻,便见独孤岸仿佛用尽最后的精力深吸了一口气,瞬间,闪入了远处的树丛中……

最近,最远

兮兮直勾勾地看着几近虚脱的独孤岸硬撑着挺直身躯走了回来,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到萧笑生面前,疲惫地说道:“多谢前辈。”

“谢我作甚?”他脑袋不会是拉坏掉了吧?

“谢前辈肯给晚辈机会。”他本以为萧笑生会就此离去,已做好了长期追寻的准备。熟料他们竟还等在原地。独孤岸哪里知道,萧笑生本来是想走的,无奈他的女儿萧兮兮姑娘死活抱着那棵大概不肯走,二人拔了半天河,还没决出胜负,独孤岸就回来了,最终错失良机,兮兮差点儿被亲爹的白眼淹死。

萧笑生再度向老天爷展示了他的无敌白眼绝技,天可怜见,他一点儿也不想给机会的。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独孤岸的目光渐渐移到了兮兮身上。

“阿……”熟悉的呼唤不自觉从口中溢出,却终是消于无形。她下意识地踮起小碎步,躲到萧笑生背后,偷偷的,探出半颗脑袋来瞄他一眼,两眼,三眼,却在与他的目光相接时,又仿佛受了惊吓一般躲了回去。

独孤岸莫名地有些烦躁。这种感觉,以往只有兮兮缠着他不放时才有,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在意起这位异于常人的姑娘。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和兮兮的名字很像?最终,他将这股莫名的情绪归结于还未曾见到兮兮的……不满足感。

对于兮兮之外的女人,他无意探寻。尽管这世上确实很少见白发雪颜之女子。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如果再见不到兮兮,他也许终会成魔吧,随便看到一个女子,竟都会想起她。

“前辈可否兑现刚才的承诺?”撤回撒在兮兮身上的怔忡目光,独孤岸讨要起萧笑生先前的承诺。

“咦,我答应你什么了吗?我好像说过要考虑考虑……”萧笑生挖鼻孔的姿态完全照搬先前在街上看到的欺压百姓的恶霸,看起来十分欠揍。

“……前辈考虑的结果如何?”独孤岸的眼角颤了颤,声音略微苦涩。怪医,果然名不虚传,难缠得紧。是她的父亲啊。

“我考虑的结果嘛……就是我还需要考虑一段时间。你是独孤家的独子吧?家大业大的,老这么在外面跑也不好,不如你先回去继承家业,过个三年五载的,我考虑好了,你再来找我便是。”萧笑生摆出一副通情达理为他着想的样子。

兮兮揪了揪萧笑生后背的衣衫,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听得出来,阿爹又想耍赖了。可是她现在没办法讲话,不敢,也不能上前与独孤岸相认。

“既如此,晚辈便随候前辈左右,前辈何时考虑好了,告知晚辈一声即可。”独孤岸望着萧笑生一脸痞极的笑容,平静地说道。

兮兮闻言,心头又有些慌乱,不自觉地把自家爹爹的后背当成了墙壁,划起圈圈来。

“你执着于想见到兮兮,是还想让她回到你身边?”一道略显清冷的柔软女声突然响起,唯音从马车上走了过来,开口问道。萧笑生见亲亲娘子下来了,猿臂一伸,唯音便依于他怀中。

独孤岸当然大可以搬出一大套悔过词来感天动地一番,然而他却只是定定地看着萧笑生,眼里的坚定如烈焰般熊熊燃起,简单而直白地答了一个字:“是。”

兮兮闻言,手指一顿,揪紧了萧笑生的衣衫。唯音的手悄悄伸到萧笑生背后,握住女儿的左手,无声地给予她安定的力量。

“哈,你让她滚她就滚,你让她回来她还就得回来?你当她是西瓜呢吧?”萧笑生出言讥讽。

“错过一次已是不该,我只是不想再失去。”独孤岸的声音仿佛秋末的溪水,带着清冽的寒意,和还未褪尽的温暖。

兮兮浑身一颤,右手不自觉地压了压胸口。她还是不懂,不懂心头突如其来的伤悲,却忍不住抬头看他,几乎无法自控地,眼中泛起酸涩。

离开他的时候,她是想放弃的。想着从此以后,终将天各一方。

她和阿岸,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终究还是得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走自己的路。

然而尝尽思念的苦,她却还是无法抗拒心底的声音:她想他。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在其中纠缠的人,就像风中的树叶一样,在每个可能相遇的时候分手,在每个可能远离的时候,回头。

冥冥之中,她回到即定的路途,与他再度相遇,生活再度回归熟悉。

“你的意思是,你要跟着我们?”萧笑生怪叫道。

“希望前辈成全。”话是这么说,独孤岸的表情却分明透露出“就算你不让我跟,我也要跟”的坚定信念。

萧笑生的嘴角抽了抽,刚想出声,却被唯音用眼神制止。唯音宁静地注视着独孤岸,良久才道:“也好。”竟答应了他的请求。

兮兮在身后又是一顿。

萧笑生看了眼唯音的眼神,昂首勾唇冷笑道:“既然你想跟,那这一路上,就麻烦你了。”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尤其用力,其中可联想的空间,自然不在话下。

想跟?哈,正好他还没玩儿够呢!

独孤岸向来清冷的脸上,升起一丝冀盼。他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心里渐渐平静。路再远,也终有尽头不是?

“谢萧前辈萧夫人成全。”见萧笑生与唯音如此亲热,他再愚顿也猜得出来唯音是谁。也正因为见了唯音如今的样貌,他更不会猜疑眼前少女与兮兮能有什么关联,毕竟,二人外形实在太过相异了。

萧笑生轻哼一声,转身一手搂着唯音一手拉着兮兮往马车上走去,边走边教训兮兮道:“你这个小哑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想进我家的门儿,就得一切行动听指挥!你再这么不听话到处乱跑,小心我不要你了。”

兮兮张了张嘴,她爹在说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明白,忍不住回头看了独孤岸一眼,却见他正好将沉沉的目光投向自己,急忙又把头转了回去,一时竟忘了刚才的疑问。

独孤岸就这么当起了萧笑生等人的跟班。有人当马夫,萧笑生自然乐得当大爷,时不时让独孤岸跑跑腿买买零嘴糕点什么的,一路游山玩水,丝毫不见归意。独孤岸初时心里急得几乎快要着火,然而他现在唯一能找到兮兮的希望就在萧笑生手中,他只能任劳任怨,隐忍地当好他的跟班小弟。

他并不知道,兮兮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怯怯地注视着他,却不敢靠近。

兮兮在得知自己突然变哑是她爹的杰作之后,强烈地要求恢复她的声音,当然,目前她只能用手势和表情来说明。自从她“变身”之后,她那年久失修的表情好像突然之间找到了回家的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适,如今虽还不能运用自如,却是渐渐能够表达心中所想了。

独孤岸被萧笑生打发去了山下的市集买核桃了,因为他觉得他女儿需要补脑,那小子不过一会儿便回来,她那双眼睛恨不能粘在他背后跟了去,真是太不争气了。两手一伸,兮兮的小脸瞬间又被拉得老长,她爹一边虐待她一边凉凉地说道:“小呆瓜呀小呆瓜,叫你小猪我都怕聪明的猪会抗议。你要是开口说话,那不全露馅儿了吗?你娘也说过,如果他认不出你来,他就不值得你原谅。为了保险起见,你英明伟大睿智无双的阿爹我,当然要封了你的声音,确保万无一失。”

兮兮困难地将脸扭到一边用眼神询问娘亲,只见唯音也点头赞成丈夫的意见。兮兮苦着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没心营救自己的脸了。阿岸如今近在咫尺,她却早已失去与他相认的勇气了。那样的疼痛,她无法承受第二次。也许,父母的作法是对的。

萧笑生见女儿又神游四方去了,继续捉弄她也没意思,便撤回了作恶的手指。他倒是不担心如今的兮兮会暴露出真实身份,他对他女儿的呆很有信心,目前独孤岸是绝对不可能认出她就是兮兮滴!

独孤岸打破脑袋估计也想不到,他想见的人其实一直就在他身边,想像着某一天独孤岸知道了真相后的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失控咆哮,萧笑生就觉得人生很圆满。

“呵,呵呵,呵呵呵。”萧笑生得意地笑出声来。唯音已经懒得去理会丈夫时不时的抽疯了,马车的帘子半开,细细的阳光照进这一方不大的天地,让她脉脉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女儿的心思她是知道的,所以,她将独孤岸留了下来。雪颜族人不轻易动情,一旦动了情,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这独孤岸之前纵然千般错万般错,兮兮却是倾心于他,为了不让女儿将来孤苦,她须得好好观察观察这独孤岸,如今看来,他确系真心悔过,希望他在这一段追随的过程里能好好表现表现,届时兮兮必然也能重拾信心,找回面对感情的勇气。

幽静的林子里,黑黑的大鸟活蹦乱跳,树丛里兔子不时的探出脑袋,温顺的小鹿好奇的看着马车,却在看到二丫时惊恐地飞窜而去,引起二丫的愤怒。想它堂堂雪豹族第一美人,难道就如此面目可憎么?飞鸟叽叽喳喳的在林间鸣叫,声音清脆悦耳,偶尔夹杂着二丫闷闷的低吼,氛围舒和而安宁。

然而这毕竟还是在江湖。江湖里的宁静,永远只能存在片刻。

舍身

当熟悉的呼叫声传来时,萧笑生其实一点也不意外。所谓正道中人,最优秀的品质就是锲而不舍,当然也有种不太光彩的说法,叫做死缠烂打。

“说吧,这次你想睡几天?”再次面对这颗闪亮的光头,萧笑生几乎要觉得亲切倍至了。这小和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耐,他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并且追上来。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有人也给他下了跟屁虫了。

“贫僧一刻也不想睡,只求怪医前辈能仁慈为怀,解救六大门派。”这位名叫净空的小和尚居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萧笑生不免有些动容,非为其他,只为这小和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脑筋,令他想起以前为了拜师学艺的自己。但是他不能拿妻女来冒险。所以,“小和尚,看你一路追来也挺不容易,这次就让你睡得舒服点儿吧。”言毕,正打算给他来点儿“梦里香”, 一丝轻微的磨擦声突然从东边传来,在这并不寂静的林子里,如果不是如他这般武艺高强之人,也许根本察觉不到。

萧笑生不动声色地听声辨位,默默数了数,竟有数十人之多。

不着痕迹地将身体挡住马车,他脸上带着邪邪的笑意,眼里的警觉却丝毫没有放松。一阵凉风刮起,树叶纷纷乱摇,大毛二丫停止嬉闹,纷纷严阵以待。就在此时,“呯”地一声,黄色烟雾骤起,四周变得迷迷蒙蒙。

哼,竟然拿烟雾弹来对付他,也未免太小看了他的本事。脚底一旋,身形轻转,马车突然往前方狂奔了起来。

“追。”一道声音命令道,林中“簌簌”几声,显然有人追寻马车而去。

萧笑生抱着妻女腾空而起,不料头顶竟有风破空而来,竟有人识破了他的踪迹,撒下一张大网,好在大毛机警,迅速飞抵而来,大网被它双爪抓住,撒网之人竟被它随网拖住,那人见没有捞到人,急忙松手跃下,却见二丫正眯缝着眼睛等着他降落。

“啊!”惊叫声响起,他是人,当然怕豹子。

烟雾散尽,小和尚跪在原处频频咳嗽,而萧笑生一家已被数十人包围在三圈之内。

“你们是什么人?”萧笑生冷眼看着这些统一一身青灰斗篷的人,斗篷上面印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影”字,沉声问道。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我们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我们是中原武林如今的救世主,将来的主宰者——无影山庄,我们隶属灵活无比的风影小分队,我们将取代六大门派位置,武林黑色的美好明天将由我们——无影山庄来创造!所以,萧笑生阁下,为了保证我们入主武林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之人熟练无比地一口气说完这一大堆话,显然已驾轻就熟。

萧笑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瞬间摆出来的“风”字型造型,耐心地听他们废话完,终于在他们的最后一句话中,找着了重点。

如今正道中的主要势力六大门派在凌云盟一役中受损过重,几乎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正道折损,邪道势力自然有了出头天。一时之间,平日里没啥出场机会的邪魔歪教们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纷纷想在这纷乱的武林中闯出一派新气象,以期江湖能够改朝换代,让他们邪道中人也能扬眉吐气。如此,他们自然不能让萧笑生出山去解救六大门派,不然他们还有什么搞头。

因此,萧笑生可能经过的各个城镇、官道都被正道邪道的人埋伏了个遍,他们无影山庄消息收到得晚,没得挑,只好守在这个山包包里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给他们碰上了。

萧笑生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小和尚先跳起来不乐意地叫道:“不行不行,怪医前辈岂能跟你们走?”别看他瘦瘦小小白白净净,面对那么一大堆人,气势依然很足。

“你算哪根葱?别以为剃个光头穿个僧袍就能冒充少林寺所和尚。告诉你,他是我们的了!”风影小分队瞬间推选出了发言人与小和尚分庭抗礼,并信心十足地将萧笑生划为了他们的囊中之物,完全无视萧笑生漫天飞舞的白眼。

小和尚怒了,他们可以批评他的长相批评他的发型批评他的服装,但是不能怀疑他的出身!他生是少林寺的人,死也是少林寺的鬼!居然说他是冒充的,士可杀不可辱,今天他为了名誉,要跟他们拼了!

“怪医前辈,你们快走,我来掩护!”小和尚一脸悲愤地扭头对萧笑生说道。

萧笑生差点儿没岔过气去。就凭他这付弱鸡样儿?还掩护他?见了鬼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和尚“呀”地怪叫了一声,举拳向一群人冲去。

下场是显而易见的。萧笑生看着小和尚顶着一头包笔直地倒了下去,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早该给这家伙一把“梦里香”的,睡觉怎么说也比挨揍强。

“列阵!”一声高喝,将萧笑生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风影小分队的身上。

看着面前诡异的风车阵形,萧笑生微眯了双眼,轻轻放开了怀中的妻女。“大毛二丫过来。”动物保镖们依言上前。

“在这儿等我。”萧笑生轻拂了一下唯音的脸庞,浅笑说道。见唯音点头,这才弹了弹兮兮的额头,见她吃痛,笑容变大,道:“乱跑的话,小心额头变肿。”转身之前,手指微动,在妻女的身上撒下毒粉,谁敢近身,必死无疑。

丢下两颗解药让大毛二丫吃下,示意它们保护好两个女主人,萧笑生勾起唇角,睥视众生,强者风范尽现,勾了勾手指,道:“放马过来!”

兮兮第一次看她阿爹打架,一时竟无法移开视线,原来坏阿爹这么厉害……

萧笑生武艺高强,无影山庄的人根本无法伤他分毫,但他们难缠的一点在于阵形变幻莫测,是以他被缠在里面,一时半会儿出来不得。本想速战速决,用药解决他们,熟悉他们的斗篷密不透风,想来也是事先对他有一番研究,早就做好了准备。

而正在此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像一阵风一样一掠而过,众人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他便已出手,掳走了兮兮。

能够在二丫和大毛的警戒下无声无息出现并掳走兮兮,只能说,这人的内功修为很不一般。

“兮儿。”唯音从来冷冷清清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惊慌的表情,她尖叫一声,随后便不顾一切追了上去。大毛二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冲着那白色身影猛追。

“音音。”萧笑生显然没料到他们居然还有埋伏,他根本没有感应到此人的气息。眼见唯音孤身追女而去,他怒气陡生,长喝一声使出浑身懈数,严密的阵形顿时出现缺口,一脚踢飞眼前之人,他纵身往唯音的身影掠了过去。

好在唯音没有武功,跑得不远,萧笑生一下子就追上了她,一把将她捞到怀中,他问道:“小呆瓜呢?”见唯音指向东南侧,马上抱着她闪身而去。

独孤岸一手提剑,另一手提着一大包核桃从山坡上走了下来。萧笑生说兮兮目前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却又不肯告诉他她所在的具体地点。思念一天重过一天,他却只能静静等待。

看着手里的另一盒糖果,想起她每次看到糖果就发亮的眼睛,独孤岸的目光愈发柔软。突然听到不远处“呱”的一声,独孤岸心念一动,是大毛的声音!

几个跃起,独孤岸看到一个白发男人一掌拍飞了大毛,心下有些骇然。要知道大毛可是颇有灵性的动物,体形庞大不说,身手几乎不比江湖高手差,竟然能被此人一掌击飞,可见此人功力深厚。

那人臂弯里居然还夹带着一人,定睛一看,竟是那白发雪颜的姑娘。萧笑生夫妇很是宠溺这位哑姑娘,几乎时时将她护在身后,竟容此人将她掳走……难道他二人已遭了毒手?

想起萧笑生的手段,独孤岸否定了这个无稽的猜测。二丫好似也已负了伤,动作不再如先前敏捷,大毛退撞到一棵大树上,喷出一口鲜血。独孤岸看准时机,将一包袱核桃往后背上一系,旋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那人。

挟持兮兮的人便是那真正的魔教教主清流辉。他自凌云盟一战后,便失去了踪影。偶然一次于街市中见到了恢复原貌的兮兮,瞬时惊为天人,因为兮兮的长相几乎与斯兰无二。而据斯兰生前所说,雪颜族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此女莫非是他的妹妹?然而年纪看起来又不太像。

心中揣着这些疑问,他一直暗中查探着此姝的行踪。然而之前她有溪云阁主斐墨相伴,后来又出现一对神秘的夫妇时刻保护,那男子一看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将此女看得很紧,让他无从下手。正好今天有一堆人搅和了进来,他趁机将她掳了来。近看,他更加肯定了她与斯兰是有着联系的。那天真无邪的神情,简直与斯兰一模一样!他那颗跟着斯兰一起死去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看着这张与斯兰一模一样的脸流露出惊恐的表情,清流辉心中难以自抑地泛起疼惜。“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轻声说道,并微微松开对她的挟制。

然而她却只是瞪视着他,并不开口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可识得斯兰?”清流辉不以为意,一脚踹开扑过来的二丫,继续柔声问道。兮兮见他对二丫大毛如此动粗,不满地对准他的脖子,用力咬了一口。清流辉哪里想到她说咬人就咬人,不免吃痛地松开了挟住她的一只手,只单手擒住她,兮兮便更加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正在此时,独孤岸飞身而至,低喝一声:“放开她。”挑剑从右侧攻向清流辉,清流辉正好右手抓着兮兮,见独孤岸的剑锋气势汹汹而来,只好放开了兮兮,转而迎敌。兮兮趁机赶紧跑过去查看大毛二丫的伤势。还好大毛结实,二丫毛厚,看起来无甚致命之伤。她抱住二丫的头,紧张地看着与清流辉缠斗在一起的独孤岸。

“阿岸,加油!打死坏蛋!”兮兮在心里狂叫着,无奈她现在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行动表示她对独孤岸的支持。可怜的二丫,大头完全被兮兮当做了发泄紧张情绪的工具,整个儿被揉得变了形,凄惨无比。

独孤岸一剑当先,一剑断后,光影纵横如落叶纷飞,几个起落之下,剑气如虹一般直直射向清流辉,清流辉见势身子一偏,躲过了独孤岸的猛击。独孤岸毫不气馁,飞身纵起,数朵剑花挽起,正面对着清流辉连挑数下,清流辉甩袖一挡,“刺拉”几声闷响,他的袖子生生被削断好几截。

兮兮见独孤岸占了上风,激动地鼓起掌来,二丫的头总算躲过一劫。

清流辉后退了几步站定,目光如炬,怒气腾腾,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身手不凡。哼哼冷笑两声,下一刻,他挥掌如雨,整个身形包围在重重掌影之中,凌厉的掌风呼啸席卷独孤岸而去,竟让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清流辉一反初时被动挨打的颓势,变幻莫测的连环掌竟将执双剑的独孤岸逼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过眨眼之间,便从重重掌影中倒飞而出连退数步,最后竟有些站立不稳,靠着将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怎么回事?难道他的武功还没有恢复?

独孤岸沉重地呼吸着,血气不断向上翻涌,好像下一刻就要冲破胸腔而出。他没想到,此人的掌风里,竟是带了毒的!

眼前影影绰绰,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兮兮见独孤岸受创,张开嘴无声大叫着“阿岸”,旋即向他跑了过去。而就在此时,清流辉重重出掌,打算给予独孤岸致命一击,眼见兮兮扑了过来挡在独孤岸面前,心中一凛,勉力想撤回掌,却已然来不及。

萧笑生和唯音追过来,正好目睹那强劲的掌风往兮兮身上毫不留情地扫去,萧笑生夫妇情急之下,同时大叫一声:“兮兮!”

这一声大喊,唤醒了独孤岸残留的一丝清明,听见那熟悉的名字,身体比脑子反映得更快,于千均一发之际,将兮兮一把抱入怀中,转了个身,后背直接迎上那凌厉的毒掌!

“嘭!”

核桃碎末漫天飞舞……

梦,非梦

独孤岸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不断地转换着场景,他的灵魂仿佛飘在了半空中,孑然独立地看着许多过往在眼前一幕幕重现。

像只小猴子一样从后面敏捷窜上来挂在他身上的小人儿总是面无表情,声音却永远愉悦清脆,她最喜欢叠着声接连叫他“相公相公”,他不理她,她才会搔搔脸,改口唤他“阿岸阿岸”;

第一次见面,她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对他说:“做我相公好不好?”

他不理她,她便成天缠着追问他的名字,甚至胆大包天地踏着二丫的身子攀上他的窗户,还给他取了那么个可笑的昵称――“阿岸”;

离开聚云县时,她圆睁的大眼里写满控诉,扯住他的袖子摇来摇去:“阿岸,你要丢下我吗?”

招亲大会上,她喷着鼻血在人潮里努力地游向他,雀跃地七手八脚缠上他的身体,继而霸道又坚定地对县令小姐宣告:“阿岸是我的相公!”

风凌波看不惯他,挖他墙角怂恿她放弃他,她却一脸认真地说道:“阿岸很好的,我喜欢阿岸。”

路上不慎摔得嘴啃泥,她只会把小脸绷得紧紧地,动作缓慢地眨着眼睛,看起来就像可怜巴巴却又倔强的小狗,揪着他的袖子摇啊摇,撒娇着让他给她擦鼻血;

看到风凌波与黎湛亲热,她也想与他亲近,于是偏着脑袋瓜嘟着小嘴满院子追着他跑:“阿岸阿岸,我也要亲亲!”

他给她买了糖果、新衣裳,她便高兴地举着手朝他扑抱过来,整具娇躯贴进他怀里大声嚷嚷:“阿岸阿岸,你真好!”

看到湖里交颈缠绵的鸳鸯,她可爱地托着小腮帮子甜腻腻地与他商量:“阿岸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像这两只鸭子一样!”

一重重一幕幕,好像都带着甜甜的糖果香,在梦中将他环绕,让他忍不住想从心内开始微笑。

兮兮最后离开他的模样,没有眼泪。因为她不会哭泣。

她只是瞠大眼,努力地看着他,似乎想用力看清他的样子,牢牢刻在心上一般。黑如墨石的眸子,染上轻雾,仿佛在迷惑地问着他,或许也是问她自己——

为什么?

梦里有风,呼呼作响的声音,混着树梢叶子摇曳沙沙,拂过身前惊慌摇搡着他的人儿那洁白无瑕的发丝,像在耳边呢喃。

阿岸阿岸,你不要睡了,快点醒过来。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的表情是那么害怕无助,眼睛里盛满忧虑悲伤,却没有眼泪。

她还是不会哭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