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之轩按一按太阳穴。

杨筱光低头做沉思状,想,他总不会做八婆做的事情,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可毕竟面前是男领导,要沟通这种事情,总归不好意思的。

她叹口气,说:“领导,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何之轩清一清喉咙,他说:“这是你的私事,对你个人,我没有置喙的权力。对于公司,梅丽顾虑得没有错,我得对下属企业同合作单位负责。”

杨筱光朝着领导笑一笑,继续恭听。

“怎么处理好这个事情,你做过公关,心里都明白,我不多说了。”何之轩顿一顿,问了一句,“不过,小杨,你想好了吗?”

你想好了吗?

杨筱光也在问自己。

但是她几乎是果决地反问了何之轩一句:“领导,你回来之前,想好了吗?”

何之轩是没有想到她会反问得这样犀利的,愣上一愣。

杨筱光想,何之轩回来之前,是否也如她这般有着翻江倒海的奔腾思绪?他们都是怎么处理这种矛盾的情绪的?她突然非常想知道,因此用又真诚又热忱的眼光望住了何之轩。

但是领导的回复立刻令她两眼发黑。

“Nothing is impossible.”

不带这样借鉴广告的,可这一次她切实相信何之轩确是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了。

领导最后总结陈词,说:“于公,我自然不希望发生影响合作进程的事,于私,我没有其他可以多说的。我尽力确保公司的利益不受到损失,相信你也能做到。”

于是,possible或者impossible又变成了杨筱光的个人问题。

失心疯一般爱你

杨筱光出了办公室,楼上的排练早就散了。她拿出手机,果然有潘以伦的短信,他说先走了。但梅丽在等着她,就坐在她的办公桌旁和老陈唠嗑,撺掇着老陈买下午茶请客,三两下的挺见效果,老陈拿了钱包愿意给这个人情。

老陈一走,格子间里就剩下杨筱光和她两人。

梅丽说:“电视台通告很忙的,他先走了。”

杨筱光点头表示知道。

梅丽对着她用一种很真心的表情叹气,说:“如果这孩子一辈子半红不黑,你和他过过小日子没什么问题,可如今的形势是电视台那里组了娱乐公司要捧他们,也许会大红。这样一脚踏进来,步步都要负责,你顶不顶的牢?前些天香港的专栏作家写一个男艺人,老婆怀孕八个月被拍了照,都不敢对媒体说他们已经结婚。他老婆还是圈内的。”

梅丽还拉了她的手:“我刚才态度是不好,这事儿影响更不好啊!姑娘,你要想想,男人长得俏,又进了这个圈子,难免不会湿鞋子,现在说的花好稻好,谁知道往后咋样?他这个年纪当然能罗曼蒂克爱情至上一把,你这年纪要找的是安稳过日子的人,陪不得他耗!”

杨筱光闷闷地只说一句话:“您说话真像我妈。”

梅丽不以为忤,气量倒是大,拍拍她的手说:“你自己好好想想。”

怎么能想的好?杨筱光只觉得他们这些人扯着她的情感的天平在荡秋千,她要称不出自己感情的斤两了。

整个下午都闷闷不乐在做完事,下班以后,杨筱光独自一人默默走出写字楼。转过一个街角,就是“炫我青春秀”摆在大马路上的路牌广告。潘以伦和其他的夺冠大热门被PS得完美无缺,站在云端,离开她很遥远的样子。

有一群女孩路过,一个对女伴说:“真想亲吻十三号。”

她被他吻过的,想起他的唇齿,他舌头的翻转。他好像有一些经验,她是没的。以后他正式入行,这样的圈子里,可能会积累更多经验。

杨筱光已经受不了这话了。

她低头回复潘以伦的短信:“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还想要写的更多,可是又是矛盾的。她停手,发送。

不一会潘以伦的短信来了:“我认识你已经有十年了。”

杨筱光握着手机,走到车站,车来车往,她始终没有上车。

十年,这么的长,像是手机屏幕里的魔法字,在她的心上挂了秤砣,重千斤,一直往下沉。

潘以伦又发了一条短信,他说:“能不能给我三年的时间?”

他问她,能不能。

杨筱光心里最虚弱的地方被小针扎一下,又酸又软。

不久之前,他跪在她的面前给她系鞋带,仰头看她的表情,又认真又无奈。

这个男孩这么战战兢兢爱着她。

三年,加上十年,正是他的号码——十三。

三年以后,她二十八岁,他二十五岁,差距也许会缩短。也许。杨筱光注视着短信,牵牵嘴角,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愁。不过从牵变作了扬,她决定还是笑一笑。

因为今天是不一样的日子。

她直接回的医院,杨妈在杨爸的病房里等着她。杨爸精神不错,和杨妈两个聊天聊得开心,看见杨筱光来了,杨妈就指了指一边床头柜上的纸盒子,说:“今年条件不好,只好聚你老爸的病房里,也没有大餐吃。”

杨筱光打开纸盒子,是三块鲜奶蛋糕,她笑嘻嘻摁一个猪鼻子脸,说:“是红宝石的鲜奶蛋糕啊!老妈,你跟上了三十年代老克勒的小资风了嘛!”

杨妈白她一眼:“我越活越时髦,你是越活年纪越大,别以为马屁一拍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杨爸问她:“莫先生呢?今晚没有节目?”

杨筱光装作没注意听到,她捧着蛋糕吃了两口,可本就没什么胃口,甜腻的奶油到了嘴里,也是淡的。

杨妈打一下她的手,非要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说:“别人这么好,你不要三四不着调的样,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

杨筱光停了口,想,该怎么说才好?如果告诉老妈煮熟的鸭子确实飞了,后果会怎样?

她不管后果,决定暂时不讲为佳。

那头的杨爸吃不了鲜奶蛋糕,把自己那块推给了杨筱光,用凝重的口气讲:“阿光,二十六了,虚岁都好说有二十八了。”

杨爸在叹息,杨筱光也跟着叹了一声。

小时候高高兴兴过生日,大了却要一年愁过一年。

杨妈难得不再进逼,说:“好了好了,今朝你生日,阿拉不废话。吃好了你先回家去,我陪老头。”

“还是我来吧!”

“礼拜六你再过来,现在又要上班又要跑医院的,要是也病了,这不是苦了我?”说完顿一顿,眉眼又笑起来,“莫先生这么细心的人,万一约你怎么办?”

杨筱光假笑。

杨爸也说:“回去吧!一年一次生日,回家看看碟,顺便给我去淘宝买《亮剑》的全集回来,回家养病也有盼头。”

杨筱光笑得眼睛酸涩,想,真是生什么不能生病,好好的一个生日,一家三口在病房里过,味道总是感伤的。她想到了潘以伦的妈妈,有点累。父母一坚持,她也就听话地回了家。

家里一片黑暗,杨筱光踢了鞋子没开灯就仰面倒在床上。周围安静极了,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跟着墙上的挂钟一点一滴走。

手机响起来,潘以伦说:“生日快乐!”

杨筱光低呼:“正太,你怎么知道?”

潘以伦在电话的那头打了一个喷嚏,杨筱光悚然一惊,立刻起身跑到窗前,掀起了窗帘。

年轻的男子,站在月光之下,英俊的面孔上有一种细腻的光华。她仔细看他,这么远,影影绰绰,明明人是到了,却不亮相。

她看不清楚他,忽然就会心疼:“你等等。”说着就冲出了门。

他站在那头等着她过来,还歪着头看她,她的长发散而且乱,他看得笑了,眉宇之间藏着拙:“你从来不太顾忌形象,瞧,真像稻草人!”

他想要抚摸她的发,拉住她的手,说:“跟我来。”

于是杨筱光跟着潘以伦去了“午后红茶”,而且里头没有半个人。

杨筱光对潘以伦皱眉:“你清场了啊?面子可真大。”

潘以伦冲她笑:“可不,面子很大。”

他领着她走进去,里面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正中间拉了一块投影幕下来。她惊讶:“原来这里还有这个设备。”

潘以伦走到吧台后头开了开关。

杨筱光问:“你做什么呢?”

投影幕上亮出了一簇红光。

潘以伦说:“来,我们看演唱会。”

音乐变得急促起来,音效很好,有强烈的现场感。杨筱光坐到沙发卡座上,抬头盯着投影幕一动也不动。

是的,她看到她熟悉的天使般的人升到了舞台中间,他在唱——

“当云漂浮半数公分,是梦中的一生。”

真的像是在做梦。

潘以伦问她:“想吃什么?”

一如当初,他在做服务生,问她类似的话。那时候她还不熟悉他,不知道与他的纠缠会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她摇头,是真的不知道。

潘以伦说:“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所以只好做火锅。”

他选了对着投影幕最好的一张圆桌子,进了厨房拿了很多作料和菜。大屏幕上的偶像正在唱一首快歌,叫做《不要爱他》。

杨筱光的眼睛望住这里的潘以伦,他买的是麻辣的锅底,还有许多羊肉牛肉和丸子,一卷一卷,一只一只,个个都是圆满的样子,丰富得她目不暇接。

他站在桌子旁边,袖子撸高了,臂膀坚实有力,神情也是坚毅的。他做了虾滑鱼滑,打得很浆,盛在银色的盆里。

杨筱光手忙脚乱要帮忙,抓了盆子就要统统倒进火锅,潘以伦适时阻止,用调羹将虾滑鱼滑舀出完整的形状,再丢入火锅里,几下起伏,也圆满了。

“正太,你真的比我勤劳。”

杨筱光站在火锅旁边,探着头,让热气蒸得自己一头一脸。

投影幕上的歌又换了,叫做《爱慕》。

潘以伦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些东西里,总有你爱吃的。”

三滚三沸以后,什么都熟了。潘以伦一样一样捞起,一样一样放到她碗里。杨筱光饿得狠了,先狼吞虎咽秋风扫落叶,可突然发现潘以伦坐在一边几乎动也没有动过筷子。

他的表情模糊了,他问她:“现在唱的那首歌叫什么?”

杨筱光问他:“你哪里去搞来的碟?”

潘以伦说:“你偶像们的现场都比CD里好,不是谁都能当他们那样的实力派。”

杨筱光仰头看投影幕。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么奢侈地用投影仪看他的演唱会。”

潘以伦补充:“还是绝好的FM Acoustic,放出来的效果确实惊人。”

杨筱光扭头望住潘以伦,她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这首歌叫《侬本多情》。”

是的,侬本多情。他有多少情,她都能看的见。

此刻昏暗的灯下,投影幕里缭乱的光线也在他们之间蔓延,半转的光明。杨筱光和潘以伦隔着一张桌子,不然她可以亲亲他的唇,亲亲他的眉毛。

这样一想完,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她喃喃说:“你长的这么好,常常让我迷惑,到底是爱你的色相。”她顿了一顿,“还是爱你的人。”

杨筱光真的是这样想的。

啊,他这样了解她,了解她最真实的一面,也了解她的心。怎么会这样?可她是不是真的爱他?这种感觉是不是爱?

潘以伦说:“我不在乎别的,只有你能放的开。”他叹气,甚至是有些愤懑了,“杨筱光,我得多努力,才能让你相信我?”

光影闪动,他们又看不清彼此了。

话说完了,人还是站在原点。

杨筱光刚才吃的猛了,堵住了胃,一抽一抽的,头开始犯晕。火锅里的水沸腾到了顶点,“咕嘟咕嘟”的热气把空气都煮沸了。

她的声音埋没在投影幕上如雷的掌声和尖叫之中。

“正太,我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我们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潘以伦看着她,摇摇头:“没有准备好的那个是我,仓促上阵的那个也是我。杨筱光,对不起,我说过我没有办法。”

杨筱光问他:“正太,这样真的是恋爱吗?”

潘以伦点头,杨筱光摇头。

“可是不够,是我不够还是你不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你这样年轻,我们等待的时间是不平等的,我——”

潘以伦走到桌子的这一边来,抓住了她的手。

“正太,是你来追我的,是你让我不踏实的。”杨筱光隔着沸腾的热气,泪也将要沸腾。

那上面已从《侧面》唱到了《放荡》。原来感情这样迷乱。

潘以伦就在她的身边,他不愿意放开她的手。

“我认识你的时候,不能走进你的世界。我一步步小心地接近,你对我的接受让我意外,让我惊喜。我不想让你不踏实。”

站在杨筱光面前的潘以伦,眼眸明亮,在她看来,一如既往百折不挠。她都要叹息,自己何德何能,能令他如此。他就这样等着,等着她给予的结果。

杨筱光眼前的火锅里翻滚的是未知的食物,眼前的人生是一段未知前途的选择。

她想,跟他去吧!然,将来可好把握?她不知。

不跟他去吧!可他的气息已经深深麻痹自己的思维。

“也许有一天你强大了,长大了,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她喃喃地说,蜷了一蜷被他握住的手,可是无法退开。

潘以伦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会,我用了十年的时间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忘记你,只好把我的将来全部给你。”

他的将来全部给她。

这是多美好的一个承诺?

杨筱光听见偶像天籁一样的歌声在唱:“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春风仿佛爱情在蕴酝。初春中的你,撩动我幻想,就像嫩绿草使春雨香。——”

眼前仍是有水雾的,热烘烘,就如生活,好像一张大手,把人给吞噬。她大了胆子用手扇一扇,眼前出现的就是潘以伦的面孔。

潘以伦伸手抱住了她,距离很近呼吸也很近。

他说:“刚来上海的那一年,爸爸给我过生日。他看见杨老师的爱人去淮海路的红宝石买了鲜奶蛋糕,以为那里的鲜奶蛋糕一定很好吃,也给我买了一块。”

杨筱光愣愣地看着他。

他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几乎是俏皮地说:“我想我没办法摆脱你,也许因为连我的生日都和你是同一天。”

杨筱光“呀”了一声,表情里有种无辜的内疚。

潘以伦揉着她的发。

“小姐姐,你给我一个方向,我朝这个方向努力。”他的额头抵住她的,光洁得如他的心。此刻这样明了,失心疯一般的。

杨筱光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脖颈上,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气息干燥而温暖,她从来抗拒不了。她贪恋他的貌,还有他的吻,还有他的心。其他的所有,抛在脑后。

她无法再拒绝他。

在这个空荡荡的茶馆里,有杨筱光的偶像在唱:“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星点的火,猛然烧了起来,就再也没有办法扑灭。

我不会一无所有

杨筱光第二天神清气爽,准时到了办公室,迎面碰上刚放好包,准备记考勤的苏比。

苏比惊呼:“小杨,你今天这么早?”

杨筱光笑眯眯:“我已经连着两个月没迟到了。”

苏比表扬她:“你的精神面貌得到了全面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