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样的关口,杨筱光只得听莫北的安排。

一切都是由莫北办好的,杨爸被转去了军医大下属的医院,开了单间的病房,还有专门的故事来照料。

杨妈心头大石落地,仔细打量代她们办手续的莫北,忽然就问:“你是方竹给介绍的那位莫先生?”

莫北笑得很礼貌,说:“伯母,你好。”

杨妈虽然心里还挂记丈夫的病情,但这时见到莫北,脸上也忍不住笑开了怀,说:“谢谢谢谢,真是多亏你帮忙了。”转头又问杨筱光:“你开始谈朋友了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

杨筱光嗫嚅:“不是。”

杨妈压根不相信,要不是顾着照顾杨爸,连莫北的祖宗十八代都要盘问一番。

回头,杨筱光送莫北的时候,抱歉道:“我妈高度过敏了点儿。”

莫北笑笑:“你现在比我刚认识你那会,不开心很多。”

杨筱光举头望明月,无语。

莫北拍拍她的肩膀,他说:“女孩子赌不起感情,就不要赌。会很累。”

“我大约是属耗子的。”杨筱光有点儿哭丧了脸。她心里在想,如果是莫北,有些烦恼就荡然无存了吧?可是又想,那样是不对的,不一样的人。

莫北同她道别,她说:“莫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莫北笑道:“你真是半点也不肯欠别人的。”

这样还是生疏的,杨筱光知道。莫北独自去拿的车,她独自回了父亲的病房。

杨妈却对莫北极端感兴趣,同杨筱光一起陪夜的时不住地东扯西问,杨筱光烦不胜烦,顾左右而言他,过了一个极端烦躁的夜晚。

这一晚潘以伦没有发短信给她,也许一直在拍广告。

她第二天顶了两只黑眼圈去上的班,听同事说昨天潘以伦他们确实拍了一个通宵,连何之轩都陪到凌晨才走。

潘以伦的短信一直没有来,她是不可以怪他的,也没有立场怪他的。

这样一想,她又悚然,太亲近的思想了。

她赶忙与母亲通电话来转移思考方向。

杨爸早晨醒来以后,对身处五星级高等病房十分诧异,也对莫北起了莫大的兴趣。两人又轮番拷问了杨筱光一番,问得她几欲抓狂。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她唉声叹气,想的是什么叫做天不从人愿?

她连甜蜜都来不及安心享受,就已经开始承受摇摇欲坠的危险了。

这一晚她还得去陪夜。

她想明天自己铁定是扛不住的,女人的身体素质,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是不顶用。她干脆打电话向何之轩请假,可何之轩的手机没开机,她就把电话打给了方竹。

方竹告诉她,领导回来以后在补眠状态中。可不,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连男人都是受不了的。

杨筱光想,生活的压力处处在。

她也许真是一个处理不好压力的人。只是给杨爸擦个身,就打翻了水盆,弄湿高级病房的地毯,又不好意思叫护工进来清洁,半自虐地蹲在地上擦了大半夜的地毯。

地毯是海蓝色的,澄澈无边,被弄湿的一块像纯洁的面上的一块污渍。

她想,事情本来是简单的,就是这样一个棘手之处,令她无法想透。她拼命擦擦擦,还是干不了。于是就不管了,瘫在沙发上,瞪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早晨醒来,两个黑眼圈照例还在。她一看地毯,已经干了。污渍了无痕,一切不过是她庸人自扰之。

杨爸的身体恢复了些,精神也好转了。早晨嚷着要吃小笼包,杨筱光好说歹说,才压下杨爸的馋虫。她心里又是心疼的,亲自去医院的饭堂买了白粥,又去医院门口的便利店买了冰糖,调了一碗糖粥喂杨爸喝下。

但手脚是粗笨的,弄得杨爸嘴角衣领都弄了些残渍。

杨爸语重心长地说:“你做事情这样笨手笨脚,将来能照顾谁啊!”

杨筱光一激动,脸就容易红成苹果,这回真正羞愧了。她低头哈腰:“是是,我一定好好学习家务,争取天天向上。”

杨爸躺下,还是不放心,又说:“我这个女儿,跟活宝一样,就是照顾不好自己。真不知道要操心到几时。”

杨妈恰时推了门进来换班,杨筱光怕受到父母的双重夹击,脚底抹油就要溜。没想到被杨妈一把抓住,说:“快出去谢谢人家小莫,老清老早开了车送我过来。”

杨筱光“啊”了一下,只听杨妈继续说:“这么好的男小囡,要把把牢,你这样缺根筋的,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还想哪能?”

是的,她还想哪能?

她对杨妈说:“我又不好对每个对我好的人以身相许的喽!”

说完就溜,省的又被批。

莫北的车等在医院外,看到顶着两只黑眼圈出来的杨筱光,他“噗哧”一笑,为她开门:“我建议你最好修整一下状态再去上班。这样的仪容实在拿不出去。”

杨筱光上了车就掏出小镜子左照右照。左边的头发高起来像雄鹰展翅,右边的头发贴在后脑勺,黑眼圈的状态有所减轻,然而最严重的是她的面颊是一边红一边不红,严重不对称。

“昏死,我老妈竟然不提醒我,面对你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她竟然放任自家的女鬼去吓人。”

杨筱光从包里掏了喷雾,又拿了小梳子,开始整顿仪容仪表。

莫北停着车,笑着说:“你妈对我真热情。”

杨筱光狠狠喷自己一脸的水雾:“我妈妈天生对人热情。”

“就像你一样?”

杨筱光闭着眼睛猛点头。

她听到莫北说:“杨筱光,错过你,我觉得挺可惜的。如果没那么个人,或许咱们能成。”

杨筱光仍旧闭着眼睛,知道眼皮子酸软,才又睁开了眼睛,她听到莫北说:“有些缘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哎!杨筱光,你真不是个会做多选题的人,诚实得过了分。”

杨筱光死仰八叉躺倒在座椅上,言其他:“我是老实人,如果老实人犯错误,你们要原谅的。”

莫北笑:“其实你挺精的。”

让我诚实爱上你

莫北把她送到了办公楼下,摸摸她顺好的头发,说:“杨筱光,我挺高兴方竹让我认识你的。”

杨筱光呐呐无言,眨眨眼睛,说:“莫北,认识你我很幸运的。”

两人都笑起来。

莫北说:“你进去吧!”

杨筱光转个身,往写字楼走去。她听到莫北在她身后发动了车子,车子开走了,她怅怅地回头,什么都看不到。

她往前一步,前头是安全的装修精良的大楼前厅,一切都明亮而井然有序。前台小姐为来客做好登记,小心嘱咐,微笑服务。

这一次她没有迟到,赶在大家等电梯的高峰。她按规矩排好队,跟着前人的轨迹蜿蜒前行,挤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她呼吸都困难。好像困在一只小小笼子,快要窒息,可窒息之间,还有人与人挨紧的暖。

好不容易到了该去的楼层,杨筱光又重新获得呼吸的自由,但瞬间离开人群,又有一丝孤寂的冷。

就是这样矛盾。

潘以伦原来就在“君远”的会议室里,被一群人围着要签名。他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蓬勃的气息,热忱地给这些当初都不怎么搭理他的白领们签名。

他真的成了人人追逐的当红炸子鸡。

杨筱光却是急急撤走,此时此刻,不好多看他,看他多一眼,想法又要风起云涌。她的心态从来都平和,不曾如此上下起伏过。杨筱光是直觉要抵制的。

潘以伦是看到了杨筱光在会议室门口一闪而逝,她是迟疑了一下,他看到了,可他的眼神还没捕捉到她的,她就先逃走了。

他的下一个签名,笔锋稍稍歪了一下,写的不太好看,身前的人都不在意,还有人要合影。梅丽恰当的出现,说:“已经赚到了,还嫌不够?上班时间到了,领导看到要不高兴的。”

大家心不甘情不愿地散伙。

梅丽对他说:“一个月以后的总决赛,我们要看你出足锋头的,这场秀你要好好走。”

潘以伦只是笑,掩盖的是无所谓的内心。

只是那样子也足够做到位了,梅丽很满意,抬腕看表,抱怨:“那几个还没红,就耍大牌迟到,不象话——”

潘以伦并不想同她谈这个话题,问她:“还是在楼上的训练室?我先过去,谁跟这个项目?”

梅丽如他愿地对前台苏比说:“找小杨带潘少上楼去,正好等下一道开会。”

“小潘”成了“潘少”,这样质的飞跃让苏比也没能接受下来,问:“谁?”但到底看惯人的眉眼,一下就懂了。

杨筱光接了电话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跑了出来。苏比对她强调:“潘少哦。”

她看潘以伦一眼,说:“潘少,走。”

潘以伦就跟着她上了楼,走的是大厦员工通道,也要足够私密性的。两个人一前一后,不说话,只在楼梯间留下“踏踏”的声响,声声脆的,像击打在心头的压力。

杨筱光走的快,像快些甩脱这个不好的不好的感觉,这感觉让她觉得真要命。

好在才一层楼,一忽儿就到了,打开训练室的门,室内大排镜子,橡木地板,空旷得像空中楼阁。

她这样清清楚楚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男孩。

他说:“我听说你爸爸病了。”

杨筱光点头。

他低了头。

杨筱光赶忙说:“年纪大的人总会有个三病五灾。”

潘以伦从她的身后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这是杨筱光一直防备着的,她一进到这里,就在防备。孤男寡女,空旷的空间,四周都是镜子。环境给予她犯错误的机会。

可他的手温暖又温柔,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不轻也不重。这样一触,她心底根本不愿意甩脱。

他是压抑的,珍惜的,她明白的。

他说:“对不起,杨筱光。”

杨筱光的心口跟着起伏了一下,换她自己低了头。她望见自己和他脚上的鞋,都是简单的运动鞋。刚才走了一阵楼梯,她的鞋带松了。

潘以伦也看见了,就单腿跪下来,为她系鞋带。

杨筱光抚住心口,呆怔。

他分明是用了力气,将她的鞋带系得很紧。再抬头,眼睛清亮逼人,有着她一直都知道的认真。

她说:“别瞎扯,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其实,在此时此刻,这样一个动作就够了,杨筱光忽然觉得他们什么都可以不用说的。

潘以伦撇一下唇,在笑她,可笑的是不明朗的。

门也在此刻“咔嗒”开了,梅丽杵在门口惊诧大叫:“天那,你们在干嘛?”她一说完就把门猛地一关。

潘以伦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说:“我在帮她系鞋带。”

梅丽八面玲珑,看一眼就猜到了关节,不由凶巴巴皱牢眉头,只觉得棘手,可问的到底合乎尺度:“你们?”及时打住,再说,“等一下何总要来开会的。”

“我知道的。”潘以伦说。

梅丽走前两步,望住杨筱光,她抿紧了唇,仿佛她是烫手山芋,可目光又是征询的,希冀她给一个合理有效的解释来撇清现下的情况。

这个暗示太表面,她还探询的叫了一声:“小杨。”

杨筱光的身后是大幅的落地玻璃窗,这里往下看,几乎可算万丈深渊。她的前头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梅丽,势必抽丝剥茧。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势必?

可她有她的不情愿。杨筱光只是说:“梅姐,音乐已经选好了,公放设备也没有问题,从‘云腾’运来的服装都在后面的化妆室,等一歇可以直接彩排。”

潘以伦侧过头望住她,她也望望他,两个人都有点面面相觑的傻样。原先一句话都没有,如今对着梅丽,像是把互相心底的千言万语都诉说了个干净。

这是一个奇怪的状态,他们有了这样奇怪的灵犀。

杨筱光瘪了瘪下唇。她很无奈,她很彷徨,她很挫败。她想,她的行动她的嘴巴远比她的心态要诚实。

让一切皆有可能

该来彩排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门是不可以再关着做刨根问底的。潘以伦和杨筱光散开了,梅丽也先履行工作职责。

何之轩带着老陈以及几个形体老师上来,向选手们讲述活动流程。

潘以伦盘腿坐在最后,安静地听。杨筱光应当坐到前头的工作人员堆里,可她的手一不小心就被潘以伦偷偷握牢。

他不让她走。

梅丽在瞟他们,杨筱光低下了头。

他们十指紧扣,明明什么都没说,好像已经在交流。

杨筱光暗暗吁了一句:“我丢了工作咋办?”

潘以伦没有很文艺地说“没事我来养你”,他的眼眸动了一动,在思考。

但是互相紧握的手,传递的温度酥软人的心,一寸寸磨掉杨筱光的理智。她知道,甜头只有一点点,后面的麻烦一大堆,可就是无法抽回自己的手。

潘以伦说:“可你还在我的身边。”

是呵,她还在他的身边。

他继续低声说:“我先干好这个活儿。”微微侧了头,想要看她,但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合适,便抑制住了冲动,继续说,“以后——至少我比你勤快,只要你愿意。”

何之轩放了PPT做解说,灯全部灭掉,幻灯机出现延迟,没有及时亮起来。杨筱光两眼一抹黑,只剩下感觉。感觉到身边男孩身上青草的气息,这么近这么近。

她对这气息有本能的亲近。

前方的大屏幕光亮起来,照出何之轩的背影。今天的领导穿的依旧精神,身上的西服总不会掉价的,如杨筱光所知,和很多年前不一样。

潘以伦唱过的那首歌,说世界不停改变改变,时间不停走远走远。她想,何不如此?

只是一想,身后有人扯她的胳膊,拖她离开潘以伦的身边。

是梅丽觑个空拉了她出来,拖她进的是安全通道,还关好门。她搓着手,神色谨慎。这一位也是对工作热情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梅丽问她:“你们真在谈恋爱?”

杨筱光小心思在转,她想,怎么答?心里是纠缠不休的,不好承认,不方便承认,可是她脱口而出:“好像这是我的私事哎!梅姐,我觉得不大方便说。”

梅丽扯了嗓子着急,好在还有警醒,还是压低了声音:“管你方便不方便,你脑子拎拎清爽,别看见个长的好的小年轻就昏头。大好青年,大好前途,和不该谈恋爱的人谈恋爱,这是不道德的。”

杨筱光啼笑皆非。

她考虑过很多,就是没有考虑过道德这个层面的问题,她想梅丽是想太多了。于是就笑嘻嘻对梅丽说:“梅姐,你以前一定做大队长的对不对?”

梅丽直朝她瞪眼:“小杨,原来你也蛮会打太极拳的。”

杨筱光想,梅丽是不会再和她推心置腹废话了。她竟然直接报告到了何之轩那边去,报告完毕之后,跑来同她说:“小杨,我和你交流有代沟,只好让领导来劝劝你。”

杨筱光对梅丽翻一个白眼:“阿姐你好转部门去HR了。”

这是很要命的,她竟然会去知会刚刚开完会的领导还要来管下属的男女关系。杨筱光想,到底是她痴线还是梅丽痴线,竟然搞这么大阵仗,誓死要做打鸳鸯的棒子。

他们分明丝毫无关系,她自烦恼她的感情,怎么就同不相干的别人生出了这些干系?

杨筱光觉得梅丽的做法实在夸张的过了分。

在何之轩的办公室里,她终于知道梅丽为何这样夸张。

她指着杨筱光对何之轩说:“这个事情传出去,别人肯定会相信网上说的是真的,到时候电视台再转风向要毁约怎么办?”

原来是怕落实那些公司与电视台黑幕操作说的流言,影响和电视台的合作。

这点她是真的没想到,在她把和潘以伦这段事儿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上头去。如今被挑明,果然也是麻烦事儿一桩。

且这个理由的确会令领导头疼,何之轩对梅丽说:“我先和小杨谈谈。”

梅丽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余下麻烦留待领导处理,她退出去。倒是很职业的。

杨筱光站在一边,一路是听完她的指摘的,暗忖,梅丽知道这种事情影响她的项目,自然着急,可又不是公司嫡系,不便跟别人多说,除了何之轩,她的确别无选择。这样一想,她心里真不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