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光感觉挫败,但是不坏,就是呼吸更困难了,间隙不住喘气,一面推开他,说:“如果KISS让我进医院,多丢人?”

潘以伦深深看她,颇多无奈:“你总有本事把浪漫的事想象得不浪漫。”

他吻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再往下,是锁骨,再下面,就不下去了。他的吻在她的脖颈之间留恋。

杨筱光手足酸软,先是沉醉的,根本抵挡不了他的攻势。她想,真要命,男色害死人,她竟然不想他停下来。这样一想,浑身都要烧起来。她感觉羞死人。

好在潘以伦自动自发自己停了,靠在她身上重重呼吸,还低低地笑:“杨筱光,我挺高兴的。”

杨筱光掐他的腰。

“我们不平等。我比不上别人为你介绍的人。”

杨筱光停住了手。

“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妈的病,我将来也许会混乱一阵的工作,你的家庭是不是能够全盘接受。”

潘以伦抬头,望住她:“你是不是做好了和我走在马路上,面对狗仔队的镜头面不改色的准备?”

杨筱光抚住他漂亮的面孔,眉骨俊挺,她用手指轻轻滑过去,她突然问他:“正太,你还在念夜校吗?”

“明年可以毕业了,如果不做这份工作,我也可以找其他的工作。”

“你签了七年。”

是啊!七年。

她明白他的情非得已。

“正太,你都准备好了吗?你走到我面前的那天,你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他没有答她,只是又俯身吻住她。这回是绵密的,轻柔的,似乎还有初夏草垛的清香。

杨筱光又喘不过气。

末了,他的额抵住她的额,他喃喃:“没有,小姐姐,没有。”

这样诚实,杨筱光在心里又叹息又彷徨。

潘以伦说:“我们在一起,牺牲大的那个总是你,我明白的。你又是过惯平淡生活的人。”

杨筱光靠在他的身上:“正太,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几天我在想,大约我是在做梦,做一个很长的梦,醒了以后,原来这只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我只是假装当了一回小言女主角。”

“我只好勤勤恳恳向你证明,这不是一个梦。”他结结实实抱住她,轻轻吻到她的额头上,说,“我要回去上班了,这只是一份工作。请你相信我。”

此刻月下,半转光明。深情相拥,但愿此情不变。

杨筱光想,自己不太搭配这样的浪漫,她复又笑嘻嘻,说:“如果你做陈奕迅也挺好,找一个林金山写词,唱一些《十年》挣很多很多钱给老婆花,可惜你这么帅。”

潘以伦只好无奈:“这不关我的事。”

这又关谁的事?杨筱光想,恋爱是不关任何人的事。对的时机遇到错误的人,还是错误的时机遇到对的人?这些都没有办法控制。

她想自己的患得患失,真是恐怖,恋爱方始,烦恼丝已然生出许许多。

她问潘以伦:“我是不是很烦?”

潘以伦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他说:“一切等比赛以后再说。我得回去了。”

杨筱光非要他先转身走。

她看着他转身的时候,忽然方觉周身满满的都是他的年轻的气息。好像人海里的半个圆,突然遇到另一个相契合的,就合上了。

她开始眷恋他的背影。

也许这就叫恋爱。

桃子以及小王子

也许恋爱足以令人智昏,杨筱光生平第一次处于晕乎乎的状态中不可自拔,略微影响了工作效率的同时,她对公司模模糊糊的剑拔弩张都毫无知觉。直到何之轩再次召集项目会议,她才发现菲利普没有列席。

老陈俨然以何之轩左膀右臂的身份出现,汇报电视台的进度。这周是六进五晋级赛,需要选手的家人拍VCR暖场,其他签约的选手都没有问题,只有潘以伦不甚配合。因为他的母亲重病。

会议结束前,何之轩和几位同事正说到这件事:“如果潘以伦的妈妈肯出镜,会对他比较有利。他不善于拉票,票数被别的选手咬的紧。”

杨筱光插嘴问:“中国人依旧讲究忠孝节义,孝子形象也适合品牌传达的意思是不是?”

何之轩没答,那就表示即是如此了。

杨筱光想,这个领导,如果一贯保持和方竹谈恋爱的状态有多好?

她想,他确实不一定会同意的。

老陈整理了讲义,走过来,笑呵呵的模样万年不变:“他进了前三甲,奖金少说也有十万。这坎子上不能犯傻。”

杨筱光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打开电脑,上银行网站查了一下自己的工资卡,又查了一下信用卡使用记录,头耷拉下来好一会,才又勉强支起脑袋。

她想她要努力工作,最好留下来加点班,最近何之轩勒令人事部调整岗位薪酬制度,加班也有了计时工资。赚多一点钱,于她,或说于他们有好处。

杨筱光把小算盘拨响,她已经不自觉开始未雨绸缪,为了存折上的数字更上一层楼。

下班以后,杨筱光鼓起勇气又去了一次潘母住的医院。她听说潘母换了病房,便假公济私托词让实习生打电话给电视台企宣问了出来。

这样迂回曲折,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贼,太不够光明正大了。

她心中忐忑地去了医院。

潘母的病房换到极安静的私间,但也没有戒备到不许人探病,杨筱光走到门口就瞧见了老李。

她想想感觉好笑,上回来遇见李春妮,这回又遇见了老李。她、潘家、老李家真可算是有缘分了。

老李正对着门口,看到杨筱光,很惊讶。杨筱光见左右躲不过,只好大大方方走进去。

她向潘母介绍自己,顺便扯了借口:“阿姨,您好,我是潘以伦的同事。”

老李先解了惑的,忙不迭为杨筱光解释:“潘嫂子,杨小姐单位很好的,上一回帮了我大忙。”

潘母那双漂亮的又饱经风霜的眼睛充满了疑惑:“杨小姐是电视台的吗?”

杨筱光忙摇手,说不是。还是老李给解释了:“杨小姐是给电视台拍广告的,小潘也给他们单位拍。”

潘母是半信半疑的,不过还是客气温柔地笑道:“真不敢当,要劳烦孩子的同事来看我。”

她且先热诚地抚慰潘母,说了几句客气话,又送了水果和补品,只说是代表公司的。潘母没有推让,也没有丝毫起疑的模样,又是“费心”、又是“感谢”,说得杨筱光万分惭愧。

三人聊了一阵,杨筱光把潘以伦最近的比赛情况简略地说了说,潘母听说儿子的表现一切良好,脸上露出真心的笑来,她说:“以伦有压力,工作上面不尽心的,你们只管说他。”

杨筱光忙摆手:“他很努力的。”

潘母又说:“有什么需要我们家长配合的,你们也要直说,这孩子性子拧,会让领导操心。”

杨筱光悚然一惊,一忖,方觉潘母这话带了些机巧。

潘母微笑,仿佛是不思其他的,她说:“这孩子运气好,出门遇到贵人。你们肯为我垫付医药费,还派代表探我的病,我们是很感激的。感谢电视台和领导给他这个机会,他应该用心工作。”

杨筱光想,梅丽做人还真的不赖,可以对潘以伦照顾到这个份上。

她为潘母掖了掖被子,垫了垫枕头。她最近照顾杨爸颇照顾出一些心得来,全副用到潘母身上,也很见成效。毕竟潘以伦是男孩子,老李又是邻居,有些地方确实想不周全。

只是闲聊的这两三刻,潘母看她的眼神愈加的温柔,好似有无限的感激似的。一直到护士查房,提醒探视时间要到了,潘母才催促她和老李快走。

临走前,老李和潘母短暂交换了一下眼神,杨筱光注意到了也只当没看到,还是微笑道别,很有礼貌。

出了病房,老李才说:“杨小姐,如果你们要拍什么片子说什么好话,找我也可以。”

杨筱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老李接着说:“我还有个儿子,现在仍关在里头。要不是小潘,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会死在里头的。”

然后,杨筱光听老李说了一段很简短的往事。

十六岁的潘以伦,因为故意伤人,被判进了少教所管制。他在少教所里遇到他打伤过的小偷,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青涩的毛还未褪去,说话都带着雌声,都因为年少的冲动受到惩罚。

潘以伦在少教所里比任何人都沉默,他认真地劳动或者学习。他的母亲并不来探视他,只是每个季度都会托人捎带一些吃穿用度的东西,但并不丰富,而且简朴得过分寒酸。

少年知道他的母亲要为另一个被打伤的同伴支付赔偿的医药费。他非常害怕,怕潘以伦再次为父报仇,他说一切不是他的错,他只是第一回跟着大哥放风,他说真正动刀子的大哥跑了,去甘肃或者内蒙古,总之没有了踪影。潘以伦只是冷冷看他一眼。

少教所里的潘以伦并不与人多来往,也不明的暗的加入到那些势力里去。少教所里有小大哥说潘以伦是条汉子,带一些钦佩口吻的。他们或多或少认为潘以伦这样为父报仇,身手又不错的少年很帅很上道。

潘以伦的学习好,数学学的尤其棒,在少教所的最后一两年甚至开始看高等数学了。这点也让其他不良少年佩服。后来少年才知道,他们卖潘以伦的账,还因为他们欺负不到他的头上去,他的身手好,不比年长他们的带头小大哥差劲的。

少年看到过潘以伦和其他少年掰手腕,他聪明,知道用巧劲,胜的次数挺多。

他和他们的关系愈加融洽,他就会愈加担心。他平时就是一个懒惰惫赖又胆小的人,涎着脸讨好少年,还把父母送来的吃的用的与他分享。可他全然不要。

某一日,他看见一个少年的家人送了一台新型的GAME BOY。教官允许他们每个礼拜玩一天。

这机器很精美,游戏也很刺激,但是轮不到少年来玩的,他心痒难熬,小偷的瘾头又犯了,偷着这个机器藏到了五楼窗户铁栅栏的上头。但是偷偷摸摸,难免心慌意乱,不巧有人跑进来,他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吊在铁栅栏上。这样五楼高的地方,摔下去也许被人当作越狱未遂。

闻声赶来的是先行上课的少年们,个个幸灾乐祸,说他贼性不改,活该摔死。有个小老大对潘以伦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报销。”

他们都哄堂大笑,但是潘以伦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他吓得闭上眼睛,只是感觉到一只手把他拉出了这个危险的地方。那只手上有条深深的疤痕,是当初和他们缠斗的时候,被他们划伤的。

这只是三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教官和老师很快赶来,他被关禁闭之前问潘以伦:“你为什么要救我?”

潘以伦仰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鸽子在云间自由地翱翔。他专心望着,没有搭理他。

老李从儿子的口中知道了少教所里的事情,他的自责和内疚,让他无法释怀。在潘以伦被提前释放的那天,他领着妻子去了潘家,“噗通”一下跪在潘家母子面前。

潘以伦烧了水,家里没有茶叶,他就泡了两杯白开水,端到老李夫妻面前,他说:“叔叔,你们喝茶。”

潘母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让我怎么能怪你们呢?孩子,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老李说着,用手指往眼角印一印泪,他对杨筱光说:“小潘说,在里面也受过咱们送去的点心,就这样没骂咱夫妻也没打咱,更没要咱赔钱。倒是他们为了赔另一个人的医药费,潘嫂子累出这一身病。”

杨筱光走着走着,不由就停在了走廊的边上。她气闷,胸口起伏得凶,有一种情绪缓缓酝酿和激荡。

“小潘这孩子不容易,本来夜大念的好,考什么专升本都能做大学生的,他妈妈一病,就只好书也不念了,四处打工赚钱去。就这样我上回腿摔下来,他都能帮衬帮衬我媳妇。我家的房子还是他们介绍了租的,这么好的人,小潘不出头简直没天理。”

杨筱光抬头,这端看到远处,夕阳红染了半边的天,美妙又苍茫,阳光一寸寸收到云里去,她的心里慢慢地亮出来。

老李说:“杨小姐,你看我把这段说给电视台好不好?潘家嫂子没意见的。”

杨筱光摇摇头:“不好。”她严厉地说,“你们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他进过少教所。”

老李难得见她这样义正言辞的样子,倒一下被唬住了,说:“前两天有电视台的人看过潘嫂子,说是要咱们也拍个片子支持小潘。小潘知道以后不愿意,和他妈说了很久。我想潘家嫂子身子不好,我可以代劳出力。”

原来也是淳朴老实的心思。杨筱光微笑,想起刚才潘母的形色,她问:“阿姨是没有意见的是不是?”

老李只是叹:“小潘固执起来很吓人。”

她想,她是知道的,就点点头。与老李在住院大楼门口道别。

老李一瘸一拐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杨筱光看着唏嘘了很久,才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潘以伦。

她说:“你是风华正茂一花样美少年,我真的很有压力。”

潘以伦的电话两分钟后就打过来,他说:“杨筱光你又怎么了?”

杨筱光“嘿嘿”干笑两声,扯开话题:“礼拜六你唱歌可别走音了啊!上周表现不好,你怎么就没一次唱的比海选的时候好了呢?发挥太不稳定了。二号太风骚了,一上台就对着男人抛媚眼,尤其是对你,现在多少耽美狼看到俩男的合拍就拼命YY,菊花教还给酵母和韩少编了一本《上海绝恋》,你和个女的传绯闻也就算了,千万别和男的传。对了,他还跟你同屋,你得当心。”

潘以伦啼笑皆非,他呼:“杨筱光——”还是没能截住她的话痨。

杨筱光就是很想同他说俏皮话。

“你的粉丝又在网上发疯,说要为你去南京路拉票。你知道你有多少个粉丝群了吗?连江浙沪分舵,京津分舵,两广分舵,港澳台分舵都有了,那群小妞整天在群里乱叫‘我家小孩’身材怎么怎么,面孔怎么怎么样,恨不能扒光你的衣服把你从里到外全部看清楚才满意。”

潘以伦忍不住笑:“你在群里叫什么?”

“什么叫什么?”杨筱光这才发觉说漏嘴了。

潘以伦说:“小姐姐,你能不能少八卦一点?”

杨筱光偏要说:“不八卦不成活。”

潘以伦只是说:“别混在九零后堆里,他们都是孩子。”

杨筱光叹息:“我老了。”

“你又来了。”

杨筱光最后说:“我今天――去看了你的妈妈。”

潘以伦没插嘴,也许意外了,只是听她接着说。

“你妈妈,是很好的妈妈。”她想,她可真不会说话。

潘以伦说:“杨筱光,谢谢你。”

“正太,你别老谢我。仿佛你真欠我什么似的。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正太。”

杨筱光的眼里,不知怎地竟然会酝了点滴的泪,泪是带点刺痛的。就在这一刻,她心中某处似乎原本最坚实的东西訇然倒塌,她曾经向往过的某种感觉到达了这个位置。

她像老李一样,用手印去点滴的泪,唇角是上扬的,她说:“等你比赛好了,再吃三明治啊!”

潘以伦也许正笑着,他说:“说得这么不离不弃,我就当你是这个意思啊?”

“哎,别用这么缠绵的词,我不想被你的粉丝大卸八块。”

潘以伦无可奈何:“你还真能扯,败给你。”

杨筱光用正经的口气感触地说:“原来我以为谈恋爱是偶像剧,结果搞得像动画片。”

潘以伦“嗯”一声,说:“你是真够卡通的。”

杨筱光好笑地想,他们俩比作卡通片,那也是樱桃小丸子和青蛙王子,多怪异组合?她想想就笑得前俯后仰。

潘以伦直在那头说:“你的发散性思维又发散到哪里去了?”

杨筱光只是觉得恋爱的感觉太美好,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曾经她以为她会按部就班地完成她的人生,未必圆满,但很安全。如今她如今赞同方竹的态度,一个人一生不热烈爱一次,是很亏本的。

她也笑了个热烈,完了清了清喉咙,她说:“以伦,我积蓄貌似还成,领导也有给我加工资的可能性,所以――”

她没有说完,他那里仿佛已经洞悉了她的心,截断她的话头就说:“如果有一天我坚持不下去,我会向你报告。”

杨筱光轻轻叫他:“以伦。”扬扬唇角,笑着轻快地说,“你知道我的,我一向能让自己过舒服的日子。别顾忌我。”

潘以伦说:“嗯,我知道。”

杨筱光捧着手机,就如捧着自己一颗热乎乎的心,从未像今天这样迎风坦陈过。

她愉悦地把提包甩到身后,准备回家再好好奋战工作,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阿光,你怎么在这?”

我要衷心谢谢你

杨筱光回头,看见是方竹,方竹的模样比她惊讶。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下换成杨筱光比方竹更惊讶。

她差不多是惊呼了:“莫北,你的脸怎么了?”

莫北的左脸颊贴了纱布,眼镜是不好戴了,头发也有点儿乱,但胜在精神状态良好,竟然还是倜傥的派头,真难得。看见她就笑了:“人倒霉的时候处处被人撞见。”

方竹一副惋惜的样子:“律师在法庭上也得完整无缺啊!脸上多条疤,多可惜。”

杨筱光问:“怎么回事?”

原来莫北最近为一间家电公司做顾问,对方相中一块地皮要建厂房,那边尚留一间小学未拆迁,校长聚众闹事,这边派出所律师团出去两三个,做出的是要镇压的态度。

莫北笑称:“坏事做多了会倒霉。”

倒霉就倒到了他头上,那里四处都是拆迁危房,小朋友在危机四伏的操场上踢球打球,他当即就把校长训一顿。可一个小朋友脚下一快,把球踢到了门房屋檐上,莫北反应却不够快,上面的零碎砖瓦砸了下来。

杨筱光听了差点笑得抽筋,骂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

莫北回骂她没同情心。

方竹补充:“孩子的家长要赔钱给他。”

杨筱光立刻说:“你怎么可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