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酣战,刑部终于有了结果,皇帝立刻移驾永寿宫,宣殷世德觐见。

殷世德素有青天之名,虽然才过不惑之年,但精通刑名律法,又通晓医理,委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为人老陈持重。

当着皇太后的面,便把和几个仵作彻夜研究得出的结论说了出来,确实乃中毒。

太后一向听闻殷世德查案犀利,手段非比寻常,便问道:“哀家昨日就听几个宫人回禀,太医也认为是中毒,敢问殷尚书,可知是什么毒?”

知道了什么毒,才知道这下毒的手法,从而锁定目标嫌疑人。

殷世德道:“启禀皇太后,惠妃娘娘所中之毒并非普通的鸩毒,而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一种名为‘夜枭胆’的罕见品种,此种毒物,必是在中原以外的蛮荒之地方方能练成,因炼制此毒,需要当地的一种名为‘痴妄’的鸟,这种鸟本身并无毒性,却可以藏毒,当地人捉到了以后,往往喂以各种毒虫蜥蜴,直到鸟儿长成了以后活剐,剖出其胆囊,研磨成粉,中毒者死前便会呈现出呼吸困难之症,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只是神色却一如往昔,并不像中了鹤顶红那样,会七孔流血。”

“原来如此。”皇太后闻所未闻,听完了一时间有些怔楞。

倒是应旨前来的蓉玉和蓉馨一个劲的点头道:“没错没错,娘娘正是如大人所言那样。”

殷世德继续道:“此种毒乃是慢毒,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看出端倪来,微臣查验惠妃的尸身,发现此毒在惠妃身上积累已有月余,也难怪宫中之人全无所知。”

“什么?”皇太后一个激灵,“慢毒?!也就是说那行凶的歹人早有预谋如此?!”

既是有预谋的,昨夜当值的宫人便不算什么,而是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已经出宫去的皇后。

皇太后听了心里愈加烦躁:“殷尚书可有把握抓住那凶手?哀家可不能任由那样的人潜伏在后廷,这无异于置所有的人于危难之中,将来皇帝若是还有子嗣,难保其不遭毒手。”

殷世德回道:“微臣虽未能知究竟谁是凶手,但已然有了些眉目。据昨夜微臣和几位同侪们的检验,确定这毒是下在娘娘的衣裙上,并非从口而入,可谓‘相当的用心’。”

衣裙?

蕊乔经他一提,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要知道惠妃虽然身居高位,平时衣着华丽繁复,可能够令其中毒的,必然是贴身衣物,譬如抹胸亵衣之类的。

果然,皇太后那边也发现了这一点,道:“好,好得很,慢毒下在贴身衣物上,的确是叫人防不胜防,惠妃又是有身份的,衣裳从缝制到换洗,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确实犹如大海捞针,可再难办的事,只要有个线头在,就能扯出背后的人来。就因着这宫里的供给都由各司采办,经谁的手,全都有详细的记录,哀家就耐着性子查便是了。”

太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预了一些时日给殷世德破案,哪知道殷世德确实能干,嘴角噙了一抹志得意满的笑道:“回太后,微臣也是这么想,所以今晨一大早就嘱内侍监的张公公突击检查了一下尚衣局,结果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

“哦?”太后凤眸微眯,没想到这殷世德竟然已经捷足先登!

当即便唤了一声:“张德全。”

“小的在。”内侍监的大太监赶忙出列,打了个稽首道,“回太后,奴才今晨和殷尚书去了一趟那捣衣的馆子,本来馆子里姑娘多,一眼望过去也瞅不出个什么眉目来,哪晓得殷大人一听尚衣的漪秋说一堆人里头少了一个姑娘,便知道不对劲,漪秋道是得了病,不能出来相见,可要说是什么病,她也搞不明白,只道是久久的咳嗽,呼吸不畅,奴才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呢,殷大人已着漪秋陪同着一块儿去了,后来就发现那宫女一双手伸出来根根手指头连着指甲缝里都是黑青黑青的,眼看就要毒发死了。奴才本还想把那人带回慎行司严加审问呢,可殷大人——”

张德全说话絮絮叨叨的,不如殷世德流利简洁,一是为了邀功,二是为了拍一拍青天的马屁,三则在众人跟前露露脸,尤其是皇上,谁知道太后没耐心,径直打断道:“那你人可有带回来嚒?”

张德全尴尬道:“没,没带回来。”

太后眉毛一挑,眼看大掌就要拍在榻边的白玉翠竹几案上,芬箬赶忙指着张德全道:“巧言令色的奴才,人没带回来,你胡说一通什么,还不捡要紧的给我吐出来!”

张德全缩了缩脖子道:“那人是没带回来,另外带了一个人回来。”

太后是个急性子,闻言眉毛直直的倒竖了起来,众人皆是吓得大气不敢一喘,旁边的皇帝也是垂着眸,眼色深深地藏在里头,谁也揣测不出圣意来。

殷世德心中叹了口气,出来救场道:“还请太后息怒,容微臣慢慢禀来,在那之前,还请太后和陛下允张公公把人先带进来吧。”

太后瞪了张德全一眼一挥手,张德全立马冲出去拽着一个宫女给拖进正殿里来。

蕊乔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眼风向后扫了一眼,哪晓得正是这一眼,吓得她丢去了了大副心神,喃喃道:“蔻珠。”

被唤作蔻珠的宫女生了一双吊梢的丹凤眼,听说是尚衣局漪秋姑姑手下的得力干将,人被殷世德带走的时候,漪秋全然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吓得魂不附体,偏偏张德全和殷世德都还不由她跟着,漪秋总算是见过世面的,慌了片刻也定下神来,为了保住整个尚衣局和自己,务必要和蔻珠划清界限,当下退了回去,任由那蔻珠被他们带走了。

蔻珠被带到永寿宫之前还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那二位,直到眼下跪在太后的脚跟,听殷世德开口说:“这位姑娘是那位中毒宫女的搭伙,两人在尚衣局是睡一个通铺的。”这才知道事情败露,随后殷世德说的话便如丧钟一般一记一记敲打她的耳膜,振聋发聩,使得她不由自主的如鹌鹑一般瑟缩。

殷世德滔滔不绝道:“微臣以为,若是要给惠妃娘娘下毒,断没有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道理,由此微臣断定那名中毒的宫女其实是被无辜牵连的,刚才微臣已让太医院去探了脉象,由于微臣去的及时,命或许可以保住,只怕这病根得留下,倒是这一位……”说着,殷世德转过身去,犀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蔻珠,道,“请太后和陛下明鉴,瞧这一位姑娘的葇荑,哪里有半分中毒的迹象?怕是一早就准备了解药吧。”

随着殷世德的解释逐渐深入,太后炙热的目光射到蔻珠的脸上。只见蔻珠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珠子却还滴溜溜的转着,继而抬起头来望向太后道:“还请太后恕罪,奴婢当真不明白这位大人在说什么。”

殷世德不是没见过垂死挣扎的,他早就想,能想出如此高明的下毒手法之人,必定不会轻易地伏法。只要太后不打断他,他便继续阐述他的理据:“按说下官对如何缝制衣裳以及丝绣之术本来全无常识,可偏偏下官年少求学时,曾听闻一位大家的诗句,其中提到‘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下官十分不解,何为捣衣?又如何捣衣?后来便存了探究之心,知道这制作一件衣裳最简单的流程起码也要如下几步——例如,先将草木灰加水煮生丝,跟着漂洗干净,待丝胶脱落了便用木捣,然后召集绣女们织补,跟着拉丝,最后在熨斗里加上木炭一一烫平。这些过程一个人都是无法完成的,好像拉丝,就至少需要两个人各扯着一头使劲的往自己的方向抻,熨烫亦是如此,至少需要三个人,两人负责扯布,一人负责熨烫。因此下官一看到那宫女的手便知道下毒之人必定就在尚衣局,并且和那名宫女是很是亲近,只是那名宫女毫不知情,才会在制衣过程里中了慢毒,而剩下的没中毒的那个,自然是服过解药之后依旧安然无恙的凶手了。”

蔻珠浑身发抖,看着殷世德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太后一脚揣下去,将她整个人踢翻了,厉声道:“好歹毒的丫头,来人呐,给我拖出去,杖毙。”

蔻珠闻言立时嚎啕大哭起来,死命的挣脱了两个压住她的小太监,朝蕊乔爬过去,大声道:“姐姐——救命啊!姐姐——!我那都是为了你,事到如今你可不能不管我!”

蕊乔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蔻珠扒拉住蕊乔的手道:“姐姐一定要救我,我可是都按了姐姐的吩咐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蕊乔还没来得及解释,芬箬抢先一步上前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骂道:“贱婢!”

蕊乔对着太后磕头:“太后,奴婢真的不知,奴婢是长乐宫当差的,从来抵着皇后娘娘的名头行事,绝对不敢去做这种事,给长乐宫蒙羞,请太后明察。”

一边说,一边咬唇含着泪看向蔻珠,要说别人冤枉她,她无话可说,总有个千方百计的由头,可自己的亲妹妹过来咬住她不放,她真是百口莫辩。

蔻珠那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蕊乔,仿似也淬了毒一般道:“姐姐好狠得心,这是要妹妹我一个人担当吗?我们傅家本就只剩这最后的一点血脉,姐姐除了我以后可就是一家独大。”

“你胡说些什么!”蕊乔气急,泪花在眼角闪烁着。

太后眯着眼瞧这一出峰回路转的好戏,幽幽道:“傅家……有意思!哀家可都有好些年没再听人提起过傅家了,本以为给傅家留了一点血脉算是手下留情,没想到竟还是哀家心慈手软,才会生出今日这番泼天大祸!”说着,望向蔻珠道:“按你的意思,难道说惠妃的死还是连带着的?主要是我眼前这个大丫头为了除掉你,把惠妃杀死,然后栽赃嫁祸到你头上,你死了,她将来出宫去好作你们傅家的家主,是这个意思嚒?”

蔻珠一个劲的点头。

蕊乔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跪行到太后跟前,忍不住抽泣道:“太后明察,我傅家一百二十五口人,除了蕊乔和蔻珠再无其他,连个家仆都没有,奴婢今日能跪在太后跟前,全是依仗着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体恤,哪里还敢谋算什么家主?奴婢都已经没有家了,何来家主一说!太后若是不信,尽管可以详查。奴才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断不敢给皇后娘娘和太后添堵。”

蔻珠也跪到太后跟前:“太后,傅蕊乔是我长姐,她是嫡出,我乃庶出,我本无话可说,但用如此手段除掉我,蔻珠做鬼也死不瞑目,还请太后做主。”

太后看着她们两个,蔻珠眼神无定,巧舌如簧,蕊乔却是螓首蛾眉,标志锦绣,性子有点讷讷的,与‘那人’确是更像一些,更似堂姐妹的样子。

太后眼角微微恻了一眼皇帝,后者只管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芬箬在一旁瞧着也是心惊肉跳,庆幸自己刚才那个巴掌打得够及时,此刻才敢不避嫌的侧过身去同太后道:“主子,依奴婢看,皇后跟前的大丫头断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她也没这个胆子。”

太后沉默着不说话,只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的扫视众人。芬箬伺候她多年,早就看透了她的一举一动,心知太后只怕早就知道谁是好谁是歹,可太后万一破釜沉舟,‘宁杀错不放过’可怎么办?

那蕊乔岂不是冤枉的紧!

现在唯一的出路便只有看皇帝是个什么态度了。

然而芬箬知道,只要是事关‘那人’的,皇帝的态度就不能表露于人前,果然,没多久就听见太后道:“都散了吧,尚衣局的蔻珠给哀家拖出去杖毙了。尚衣局管带姑姑漪秋监察不力,扣除俸禄半年。”

张德全领命,拂尘一挥,便又上来两个小太监,总共四个一齐将蔻珠押下去,蔻珠嚎的丧心病狂也不管用,不肖一炷香的时间,张德全就来回禀说人已经断气了。

蕊乔虽然和她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到底是自家人,发生这样的事,说不难过是假的,可再难过也得先把自己的命保住,硬是挺着身子跪在太后和皇帝的跟前。

太后和皇帝二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有一种诡异的沉默。

最后,太后总算先憋不住先开口了,道:“至于你——”

蕊乔想大不了一死,可怕就怕太后将她交给内侍监,等她到了慎行司那里,就是不招也会被屈打成招,她知道那些骇人听闻的手段,拶夹,烙片,幽闭……样样都是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她还真是情愿死了算了。当即便含着泪对太后磕了三个响头,脆生生得嗓子颤抖着说:“奴婢不敢叫太后为难,太后为后廷清净是好事,再者说今日既然有人提到了傅氏一门,奴婢怕是有人要在这当中大作文章,奴婢既然是罪臣子女,倒也不惧一死,这些年反倒是领了太后的恩德才偷生至今,但是奴才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还请太后和陛下不要牵连了皇后。奴婢甘愿领死。”说完,一滴泪啪嗒滴在西域进贡的波斯地毯上。

太后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下有些怅然,知道傅家也是可怜,一则跟外戚搭不上边儿,二来傅斯年又是文臣,不是居功自傲之辈,错就错在当了几个皇子的老师,后来皇子们互相倾轧,逼宫早造反的动乱了好一阵子,傅斯年一家便在这过程中被连坐,活活的牺牲了,只剩下当时两个未满十四的女孩儿逃过一劫,一个是傅斯年的弟弟傅斯槐嫡妻生的傅蕊乔,还有一个就是蔻珠。

今日倒是全见着了。

第四章

见太后一时无话,皇帝可算是开口了,同太后道:“死有什么,儿臣就怕这丫头死了,里头的文章没个延续,往后要是还生出这样的事端,该怎生揣摩好?将她交给慎行司不是不行,只是儿臣以为母后也知道慎行司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怕是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最后内情问不出个所以然罢,还给弄个屈打成招!儿臣觉得,还是把这丫头放在母亲这里妥当,反正皇后已在回宫的路上,等她到了再定夺,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两厢里都好。”

皇太后略一沉吟,点头道:“那便按皇帝的意思办吧。”话毕,朝芬箬挥挥手,示意她将蕊乔带下去。

蕊乔看见太后无名指上那根又细又长的金丝珐琅护甲尖尖的指着她,从她眼前划过,像是划在了自己脖子上,真是有种死了一回的感觉。

她脚步虚浮的跟在芬箬身后,好不容易出了永寿宫正殿,突然双腿一软,再没了先前的机灵劲儿,好在芬箬扶住了她,在她耳旁低声道:“挺住,有什么话都给我塞回肚子里去,呆会儿再说。”

蕊乔强打起精神,微一点头,站稳了之后,才又起行。

回到了之前她住的那间小廊庑,芬箬便将身旁的几个小宫女打发了,自己把门栓的死死的,过来看她。

蕊乔整个人发软,索性瘫在了榻上,重重的喘气。

芬箬急切的问:“你告诉我,这事儿到底和你有没有干系?”

蕊乔嗓子眼发疼,干干的说不上话来,摇了摇头道:“真没有,师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些什么,太后问起话来,也不至于那么狼狈了。”

芬箬点头,她也以为此事古怪的很,愁得眉毛都揪起来:“我看这事不寻常,怎么好端端的扯到你头上来?要说你进宫都七年了,也没见谁打你的主意,更别说拿你的身世做文章了,而今眼看就要出宫去,却被人无端端翻了出来,还险些送了性命,你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又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蕊乔想了好一会儿,想的脑仁都疼,还是没有头绪,丧气道:“师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像是老天成心跟我过不去似的。”

就在今天之前,她连想都没想过还会有人跟她再提起傅家人,这些年,她在宫里,早就把性子给磨平了,老话说的好,爬的越高,跌下来就越痛,她刚进宫那阵子洗衣服洗的手发白,发泡,肿起来,也不是没偷偷地哭过,跟老天埋怨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可越是这样,往后便越是坦然,她比蔻珠更早的接受了自己已经不是千金小姐了这个现实。反倒是蔻珠一直念念不忘自己是傅家人的身份,觉得她这个长姐忒没有血性,她也是知道的。虽说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可那样一大家子人就只剩下她们两个,蔻珠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她自己升发的快,一会子换一个地方,当然不会忘了蔻珠,其实也一直暗地里四处张罗着想把她弄出掖庭,奈何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而在没有成功以前,她又不敢告诉蔻珠,怕给了她希望,最后失望越大,所以预备等都打点妥当了再通知她也未尝不可,而今想想,或许正是因着这层有缘,蔻珠对她有心结吧。

芬箬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多想了,照我说你那个妹子心术不正,即便是你想替她出头,也要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而今她去了,我瞧着倒也好,起码没人来扯你的后腿了不是!现在既然命已经保住了,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下吧。不管是谁,任她的手再长,只要是在我们永寿宫里,我也断不会让她得逞的。”

“多谢你师傅!”蕊乔感激的看着芬箬。

芬箬上前用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可还疼吗?师傅方才可是下了狠手打的。”

不说还好,一说蕊乔便‘咝咝’的唤起疼来。

芬箬气的笑了,用手点着她的脑门道:“真是三分颜色开染坊。”

蕊乔咧嘴一笑道:“还多亏了师傅那一巴掌,本来我都懵了,谁知一下子被您给打醒了。”

芬箬摸了摸她的脑袋:“苦了你了孩子,千万别怪师傅,师傅那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蕊乔握住了芬箬的手,“师傅为我好我当然都知道,太后那是谁?那双眼睛可利着呢!您在她跟前耍心眼,瞒过去还好,瞒不过去,那就是拿您自己的命在护着我!您若不是将我往死里打,撇清了关系,往后您对太后说什么话,太后都不信您了。”

芬箬点点头:“你知道就好,以后做事可千万要小心,听说皇后已经在往回赶了,你住在这里,且不用怕。”

“我省得。”蕊乔说。

“那早点睡吧。”芬箬吩咐完,便打开门走了。

蕊乔送到门口便折回来躺在床上,累了一天,鬼门关前兜了一遭,到底是没掉进去,存着这侥幸的心理,居然还叫她给睡着了。

她自己也佩服自己。

反倒是芬箬,忧心忡忡的离开了蕊乔,一路往永寿宫的正殿去,心里一直在想,太后平日里都让自己贴身跟着,要说安置蕊乔,大可以让别的小宫女去,如今将她打发出去,可见是有私己话要与皇帝说,那她此刻到底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她出来已是许久了,也不知他们母子叙完话了没有?

芬箬毕竟不是新进宫的,磨砺的跟一块老姜似的,到了永寿宫正殿的侧门,便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在门口探了一探,朝里面的人使了个询问的眼色,那小宫女点点头,意思是皇帝还没走,芬箬便不进去了,而是悄悄的换下了那个小宫女,在屏风后替她站着。

小宫女朝芬箬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只听见屏风后面皇帝对太后道:“母后,此事原本该有皇后来处置,而今却要母后劳神,是儿子的不对。”

太后叹了口气道:“皇后是哀家钦点的,自是看中她端庄和顺的脾性,可这人哪,也不能太和顺,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还是因为皇后的性子压不住她们,才敢整出这样的幺蛾子。”

皇帝点点头,拉住太后的手,撒娇似的说:“母后,儿臣其实从刚才起,就有一件事想对您说,就怕您听着劳气,您先答应儿臣不恼,儿臣才敢说实话。”

没有旁人在场,他们母子自是没那么多规矩,太后‘哎哟’一声拍了一把皇帝的手道:“你呀你!从小你的那些哥子们都忙着读书骑射的时候,你就净顾着捣蛋,结果被你父皇知道了,自己不去安庆殿跪着,就晓得来哀家这里磨蹭,今时不同往日了,自己当了皇帝,本以为有所收敛,原来还是这副德行。”

皇帝不以为然的笑笑,挽着太后的手道:“母后,我这个位置怎么来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若说文韬武略,哪个哥哥不比我强,我左不过就是捡了个便宜。”

“哀家以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太后故意板着脸佯怒道。

“是,儿臣知错了。”皇帝随即唤了海大寿进来,道,“把东西搁这儿吧,还去外头守着。”

海大寿头也不敢抬,喏了一声赶紧又到外头廊下站着。

太后狐疑的看着海大寿交上来的那本册子。

皇帝道:“母后,儿臣要说的事,便与它有关了。”说着,把册子打开,翻到其中的某一页递给太后道,“请母后过目。”

回到正事上,皇太后的脸便又沉了下来,认真的翻阅起这本册子。

皇帝一边道:“这是敬事房的记录,朕什么时候去的惠昭宫,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皇太后不解的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神色如常,继续道:“惠妃有孕,是喜事,朕本不该多疑,但是按说月余的肚子不显怀,惠妃的模样却是丰腴了不止少许,底下的宫女都说她胃口好,朕起先也高兴,可等到二月里,太医院那里没动静,却是叫殷世德那家伙的利眼给瞧出了个究竟,冒着被朕砍掉脑袋的风险谏言,说怀胎二月的肚子断不会大成这样!如此才叫朕想起来去翻这本册子。”

说道这里,事情已是再清楚不过,惠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帝的!

太后气的凤掌一拍桌案:“混账东西,竟敢做出秽乱后宫之事,真是万死都不足惜。那歹人可拿到了?”

皇帝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疾不徐道:“说来好笑,竟是造办处的一个侍卫。”

皇太后蹙着眉:“当中纠葛可查清楚了?”

皇帝颔首:“半年前,造办处不是安排人手修缮奉先殿嚒!据说惠妃是去那里祭拜的时候,刚好与那人碰上了,一来二去,就有了苟且。”说着,顿了一顿,拉着太后的手道,“母后放心,人已叫儿臣处置了。”

“如此便好。”太后点点头,同时咬牙切齿道,“这些个腌臜货色竟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犯下这等事情,叫哀家百年以后如何同你父皇交待,意图污染皇室血脉,如此大罪皇帝就这样轻饶了?”

皇帝默了一默道:“佟萧肃的女儿虽然做出这等事,使我皇家面目无光,但朕还用的着他,所以就按妃子的规制给办了吧,只是她女儿的事朕还是会派人知会他,他若是知趣的,就该晓得把手里的兵权交出来一些。”

太后赞许的看着皇帝:“做的很好。”可旋即一想,“那傅家那两个丫头岂不是冤枉的?”

皇帝冷笑一声道:“大的那个确实是冤枉的,小的那个就未必了。方才母后您也瞧见了,傅蔻珠谋害佟诗穗,那是证据确凿,这不是朕说的,是殷世德自己摸索着证据查出来的。”说到此处,皇帝的眸色蓦地变冷,一如冬日旭雪,积攒着无尽的寒意,凉凉道,“哼,怕是朕的跟前不知何时已被安置了什么人,朕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入了他人的眼里,此番是要借傅蔻珠的手,一并除掉惠妃和蕊乔。”

皇太后听的云里雾里,饶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明白过来,惊讶的看着皇帝:“你的意思是说……”

皇帝抿唇一笑,风流倜傥之余又带着几分狡黠:“母后猜的不错。”叹了一叹,又道,“怕是儿臣和蕊乔的那点儿事如今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吧。”

皇太后把这话在心里一滚,大致的前因后果也就明白了。

要说皇帝出入皇后的宫殿,在那里遇上蕊乔,日久生情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没想到,皇帝派人去处决惠妃这件事不知怎么被人给事先洞悉了,临时把下手的人换成了蔻珠,随后再让蔻珠咬定是蕊乔指使的,连消带打,这样一来,既除了惠妃,又能除掉蕊乔。

端得高明。

太后冷冷道:“可知是何人在宫里兴风作浪?”

皇帝摇头:“母后,来日方长,为今之计,还请母后替儿臣照拂着蕊乔,将她先安置在您这里,否则若是更多的人知道蕊乔有了朕的骨肉,只怕又要少一个了……”

“阿弥陀佛。”皇太后闭上眼睛,拍着心口道,“不要再说了,哀家之前以为佟家丫头肚子里怀的是咱们天家的骨肉,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如今你却来告诉哀家这根本是空欢喜一场,好不容易终于又让哀家看到一点曙光,就请皇帝说些吉利话,也让哀家高兴高兴,好嘛?哀家会替你护着你的心头肉,夜深了,皇帝也早些回去吧。那丫头在我永寿宫里,哀家保管叫她不会掉一根头发。”

“那好。”皇帝高兴的站起来,朝太后行了个大礼道,“蕊乔交给母后,朕放心的很。”

太后揉着太阳穴道:“可你想过之后怎么安置她没有?”

皇帝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就听凭母后做主好了,儿臣也是在皇后那里瞧见,一时心喜,将来若是真的放到哪个宫里,倒少了些意趣,不过祖制不可废,一切还是交由母后说了算。最后——”

“什么?”太后一连两天被皇帝后宫的事弄得鸡飞狗跳,此时已是精疲力尽了。

皇帝道:“最后这件事也是顶紧要的,朕知道母后为儿臣辛劳半辈子,此时该是母后在永寿宫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是皇后的性子只怕母后再清楚不过,再加上身体不好,往后还望母亲多带着皇后些吧。”

皇太后疲惫的颜色霎时一扫而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

皇帝又是一笑,笑的她慌了神以为是先帝回来了。

她清了清喉咙道:“那……哀家往后就多提点着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