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满意的点头笑道:“很好,很有意思。你有心了,哀家瞧的出,这针法与那袖帕上的截然不同。哀家还不至于老眼昏黄到是非不辨的地步,可看的清清楚楚呢!只是哀家问你,你宫里最近多了很多蛇虫鼠蚁吗?”

蕊乔可怜兮兮的点头:“宫人们都说那是就近着御花园的缘故。”

太后蹙眉道:“怎么可能?万不该如此啊!”转头问淑妃道,“你的储秀宫可才算是离得上御花园顶便利的,你宫里可有这些?”

淑妃摇头:“媳妇一早便着奴才备下了艾草和菖蒲,当真不见那些个脏东西。”

太后紧张道:“如贵人身边的两个奴才给哀家上来,回哀家的话,可曾有好好服侍你们主子?”

铃兰和木槿赶忙上前跪下,坦诚道:“回太后的话,奴婢们日也清扫,夜也清扫,还用艾叶熏焚,但是那些腌臜玩意儿就是不尽,有一次夜里爬进来老长一条竹叶青,咝咝吐着信子,委实惊扰了主子的休息,主子便不让万岁爷来了,还亲自替万岁爷编制了这香囊,我们主子可是心心念念的都是万岁爷。”

太后抿唇道:“这蕊哥儿刚有了身孕,宫里就多了蛇蝎之物,惹得皇帝不便过去探望,接着又有人来鱼目混珠,还真是煞费苦心。哀家以为,皇帝当多派一些羽林卫守着合欢殿,至于这小吏——”太后‘哼’的一声冷笑,凤眸一咪,金护甲直勾勾的向着张司勋道,“这是前朝的人,还是交由陛下审问,到底是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最后四个字,简直是一字一顿的从太后的齿缝里蹦出来。

皇帝淡淡道:“儿臣也是这个意思。来人呐——!”

海大寿自廊下转了进来,皇帝道:“将此人押下去,绑至未央宫,朕要亲自审问。”说着,站了起来,长身玉立,走到张司勋身旁,一脚踢开他的顶戴,凉凉道,“身为我大覃官员,你也配?!”

那张姓小吏吓得浑身瘫软,趴倒在地,连呼:“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如贵人,求如贵人高抬贵手!”

蕊乔以手支颐,淡淡道:“不要说本宫不给你机会,方才本宫可是一再的问过大人你,是否还要继续污蔑本宫,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言犹在耳啊!张大人。”

张司勋见央告无门,只得一狠心一咬牙,攀爬到钟昭仪和赵美人跟前道:“娘娘,两位娘娘大发慈悲。”说着,朝赵美人磕头,“公主,如今只有公主可以救得了下官了。”

“放你的狗屁!”赵美人怒目横视,骄咤道,“来人呐,还不快将他拉出去,还待他污蔑多少人!最好给本宫剪了他的舌头,再扔进粪池里去,还我后宫一个安宁。”

话毕,门外的侍卫正好也进来将张司勋拖走,顺便还用臭布条塞住了他的嘴,任由那姓张的双腿乱蹬也是无用。

钟昭仪不安的绞着帕子,眼尾看着赵美人,后者却是毫无异样,钟昭仪的心如同跌进冷水里一般,从头凉到脚趾,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已成弃卒,当下身子一软,险些从凳子上滑下来。

她的异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过另有一人率先出列,跪在蕊乔跟前道:“奴婢死罪,奴婢给娘娘添了麻烦,以至于让歹人钻了空子,借机侮*&辱娘娘。”

太后似乎心中早已有数,啜了口茶道:“你就是那个叫铃兰的?哀家记得你,惠妃去世那晚,就是你当得值。”

铃兰哭道:“回太后,正是奴婢,那袖帕乃是奴婢贴身之物,不关娘娘的事。”

“铃兰,铃兰,所以帕角有一朵兰花。”太后叹息一声,“哀家知道,向来宫女子刺绣也属正常,只是你累的你家主子授人以柄,险些成了待罪之身,这便不能轻饶了,你可懂吗?”太后字字铿锵,“哀家不想过于严苛,只是祖宗礼法也不可废,否则他日乱了章法。”

铃兰猛磕头:“奴婢知罪,不敢求太后开恩。太后罚奴婢做什么,奴婢都心甘情愿。”

太后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就罚你去掖庭浣衣所三个月,服刑毕后再看你娘娘的旨意,是否要你回宫。”

铃兰喜极而泣:“谢太后开恩,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以为此事到此结束,却不想太后话锋一转,对赵美人道:“沉月啊,哀家赏识你,听闻你原先在高绥的时候就以书法闻名,是吗?”

赵美人娇笑道:“太后跟前,哪里敢卖弄,不过是父皇母后自幼请了严师大家教导,雕虫小技而已。”

“那便好。”太后笑道,“既是如此,哀家瞧着阖宫就属你的字最有风骨,出身也好,足见人也是有福气的,如今蕊哥儿有孕,哀家心中难免担忧,自今日起,就请沉月你在披香殿里替蕊乔好好抄习经文祈福,不知你可愿意?”

赵美人嘴角的笑霎时凝住了,想要说话却被什么梗住了喉咙,半晌才道:“是,媳妇谨遵太后懿旨,一定为蕊乔妹妹祈福祷祝,望她顺利诞下龙胎。”

“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太后拨弄着手上的念珠,对众人挥了挥手道,“都跪安吧,时辰差不多了。”

众妃皆起身行礼,而后一一告退。

第二十一章

永寿宫外,钟昭仪,赵美人和蕊乔三人并列,一齐目送德,淑,贤妃上了步撵遥遥而去,随后钟昭仪向蕊乔微微一福,赵美人虽心有不甘,却也照做了,然而蕊乔只是朝钟昭仪回了礼,对赵美人竟视而不见,非但如此,还出言讥讽道:“姐姐向来看中妹妹,这些妹妹都是知道的,可饶是如此,宫中的礼数仍不可废,难道妹妹见到本宫竟不知如何见礼?”

赵美人听到她一改往日里的称呼,从‘姐姐’变为‘妹妹’,心中已是怒极,涨红了脸欲要发作,奈何被钟昭仪拉住了,更何况她如今在太后跟前形势大不如前,当下只有忍气吞声。

岂知蕊乔又道:“本宫依稀记得妹妹入宫已有年余,想必宫中的规矩早已再熟稔不过,更兼高绥国一向注重礼节,姐姐本来还打算向妹妹讨教一二呢,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你——!”赵美人气结,旋即冷‘哼’一声道,“本宫哪里能和你比?!阖宫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如贵人是宫女子出身,攀得了皇后,爬得上龙床,本事通天了的。”

蕊乔抿嘴一笑,侧身朝永寿宫门里瞧了一眼,赵美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立时整张脸失了血色,只见芬箬带着蓉玉和蓉馨正杵在那里,想必方才的话都教他们听去了,太后知悉也是迟早的事。

赵美人为此愈加咬牙切齿,怒目瞪视着蕊乔。

蕊乔却是噙着一抹温婉的笑,应对自如道:“看来妹妹对宫中的规矩确实不甚熟悉,否则如此污言秽语,怎会脱口而出?其实方才姐姐就想要提醒你了,被污蔑的人明明是本宫才对,何以妹妹竟如此紧张?情急之下,竟在太后跟前言语无状,不过既然太后念着妹妹年幼无知不予追究,姐姐想还是等出了宫门后再来同妹妹切磋也是可以的。而且我大覃中原之地可不比高绥,陛下的嫔妃们,只有正三品贵人位份以上的才可作为一宫之主位,自称‘本宫’。妹妹的披香殿,如若姐姐记得不错的话,本来还有余才女,祝依人和一个香懿娘子,如今虽然她们死的死,疯的疯,这才留下妹妹你一人独自守着这披香殿,却不知何时起竟鸠居鹊巢,自称起本宫来了?太后和陛下宽容,然而身为姐姐,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如若是哪一日龙颜震怒,妹妹只怕贪图这一时的口舌之快,最后也落得个凄凉下场,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不知妹妹觉得姐姐讲的话可有几分道理?”

赵美人绞着帕子,倔强的把头侧向一边。

蕊乔继续道:“择日不如撞日,诚如妹妹所言,姐姐曾是宫女子一名,蒙太后和陛下以及皇后的恩典,才得以晋升贵位。只是以往在尚仪局姑姑那里聆听的教诲,却是时刻也不敢忘,知道在这宫中行走,最是讲究一个‘礼’字,做姐姐的今日就是示范于你也是无妨的。”

言毕,朝钟昭仪屈右腿往下蹲,左腿抵着右腿的里窝,单手于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盈盈道:“合欢殿贵人傅氏蕊乔见过钟昭仪,钟昭仪万福。”

钟昭仪忙挥着帕子去扶蕊乔:“起来吧,快起来。”

蕊乔继而把目光转向赵美人,钟昭仪一脸尴尬的看着赵美人,又无计可施,赵美人只得学着蕊乔的样重复一遍对她施礼道:“臣妾披香殿赵氏参见如贵人,贵人姐姐吉祥。”

蕊乔往日里待人宽和,鲜少如此针对,眼下却只顾着抬眼望向碧蓝的天,并不叫起喀,甚至还用帕子扇了扇,同身旁的侍女闲话道:“这天呀,眼看着是越发的热了。”

木槿忍着笑道:“娘娘说的是呢。”

“想必昭仪姐姐也觉得如此吧?”蕊乔问。

钟昭仪‘嗯啊’应付了一声。

蕊乔这才回转过眸子,冷冷睇着下方双腿正打颤的赵美人,悠悠的问木槿道:“本宫问你话,你平日里当差,若是遇见这样的奴才同主子打招呼,主子可有乐意的嚒?”

木槿假意诚惶诚恐道:“回娘娘的话,那奴才们可是万万不敢的,须知奴才若是此般同主子行礼,轻则被主子责罚,重则可是要关进掖庭以儆效尤呢!奴婢不才,以为赵娘娘体态轻盈,万不该行礼时膝盖头抖成这样,身子也歪歪斜斜,更不该拿正眼儿瞧主子,得柔眉顺目得。若不然到了太后跟前,那可是大不敬呢。”

赵美人此时半蹲着已是下半身酸软,蕊乔还冷言冷语的,当着众人的面径自将她比作‘奴才’,偏生芬箬她们在一旁望着,赵美人又发作不得,只得死命隐忍,直到半晌过去,蕊乔才总算道:“起来吧,妹妹多礼了,不过本宫以为既然太后要妹妹在接下去的三个月于披香殿内好好静心礼佛,妹妹不妨也趁此机会学习一下宫中礼仪。”说着,招呼木槿道,“传本宫的旨意,让尚仪局即日起指派一位精干的嬷嬷给赵美人,着她每日准时去披香殿请安,授与赵美人宫中礼仪,想必这三个月里于赵美人必定大有裨益,以后再见赵美人,本宫会拭目以待。”

赵美人站直了身子,僵硬的脸朝蕊乔堆出一个笑来,一字一顿道:“今日姐姐的教诲,妹妹也没齿难忘,他日一定让姐姐刮目相看。”

蕊乔嘴角一提,看着芸舒提醒道:“还不扶你家娘娘回宫?”

芸舒耷拉着脑袋道了声‘是’。

钟昭仪见事毕终于松了口气,也一并转身要走,却再度被蕊乔开腔喊住:“昭仪姐姐且慢些走,妹妹正好有些事想请教。”

走在前面的赵美人身子一僵,旋即咬着唇疾步先行离开了。

钟昭仪望着蕊乔的脸色,故作淡然道:“妹妹的合欢殿与本宫的兰林殿相距甚远,怕是不同路吧?”

“顺不顺路都不打紧。”蕊乔在木槿的搀扶下,和钟昭仪并排朝兰林殿的方向走去,“只要有心,就权当是妹妹送昭仪姐姐回宫又何妨。”

钟昭仪不知所措的一笑:“如此,姐姐真是不敢当。”

蕊乔笑着看前方步履匆匆的赵美人道:“姐姐绝对是当的起,除非是姐姐怕和妹妹走在一起会令赵美人误会你我二人沆瀣一气,急着避嫌才不肯与妹妹一起走,那妹妹自是不敢替昭仪姐姐招惹麻烦,得先行一步了。”

钟昭仪哭丧着脸,道:“你瞧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如此——如此就请妹妹与姐姐同行一起赏赏景致,可好?”

蕊乔莞尔一笑:“那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说起来昭仪姐姐确是心善,从兰林殿往太后的永寿宫那么长的路,却从来不做步撵,日日尽是陪着赵美人,姐姐的耐心果真非寻常人可比。”

“妹妹过誉了。”钟昭仪客气道。

“只是妹妹今日想问昭仪姐姐一句,姐姐还要继续为她人做嫁衣?而不顾惜自己和族人的性命?”蕊乔直直的看着钟昭仪,只见她的手指不禁轻轻的颤抖,蕊乔想果然是个心虚的,不过是随便说两句,就怕成这样,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也说明了钟雪芙不过是个从犯,赵沉月才是主谋。

钟昭仪惨白着脸,干涩道:“妹妹说的是什么意思,姐姐似乎不是很明白呢。”

蕊乔理了理发鬓,冲钟昭仪温和的一笑,上前握住她发抖的手道:“姐姐的手怎生这样冷!不过既然你我以姐妹相称,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就请恕妹妹僭越了,皇上如今已经将那张司勋带回未央宫中审理,照妹妹的眼色看,那人只怕是会将实情抖露个一清二楚,届时皇上只会以为赵美人与此事无关,却与昭仪姐姐在礼部的父兄脱不了干系。”

说道此时,钟昭仪已是满含热泪,哽咽道:“本宫,是本宫思虑不全。”

等于承认了这件事与她有关。

蕊乔叹息一声道:“并非姐姐思虑不全,而是姐姐天生并非凶恶之辈,下手不够狠,妹妹以为姐姐实在不宜与那人继续与虎谋皮的勾当,须知陛下喜欢姐姐,为的便是姐姐身上的那份淡然与和顺的品性,倘若连这些东西都没了,岂不叫陛下失望?”

钟昭仪一个踉跄,道:“可我早失爱于陛下……”

蕊乔望着她道:“姐姐糊涂了,就算姐姐当真是失爱于陛下,那靠着赵美人,姐姐以为便能翻身?”

钟昭仪一个激灵,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蕊乔。

她一直觉得蕊乔是个好姑娘,从前在皇后跟前她就是一个得脸的姑姑,在阖宫走动,赏赐向来不少,却从不拿脸色应付人,御下也宽和。要知道在后廷之中,失势的嫔妃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得力的宫女日子过的好。但是这七年来,皇帝不曾踏足兰林殿,蕊乔每回传旨,也并未给过她脸色看,得知她被内侍监克扣了分例,还帮忙去讨了回来。所以她一直记着情,这也是为何此次赵美人提出用计时,她犹豫不决的原因,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帮,让在礼部供职的父亲向吏部举荐了一个寒门士子,便是现在指鹿为马的张司勋了。

整件事就像蕊乔说的那样,张司勋是有接到过赵美人的授意,可要说如何一步步走进朝堂,归根结底还是钟昭仪的族人在外铺的路。

皇帝若是认真清算起来,的确是会连累了家里人。

钟昭仪想通这一切,当场跪倒在地,掩面哭泣。

芸初也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蕊乔跟前,连磕三个响头道:“求如贵人救救我家娘娘,我家娘娘也是逼不得已,那赵美人成日里仗着自己是高绥国来的公主逼迫我家娘娘,她仗势欺人,我家娘娘在宫中又无人相帮,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蕊乔望着她主仆二人,心里想着在宫中假如没有权势就只有靠帝王之爱了,若是连这一点宠爱也没有,处境的确是凄凉,一时心软道:“罢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钟昭仪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蕊乔,蕊乔只是一笑,并未多言,转身离去。

身旁的木槿也心领神会,赶忙过去扶起钟昭仪和芸初道:“娘娘和姐姐都受委屈了,以后娘娘若有麻烦事,还烦请芸初姐姐来合欢殿知会一声,木槿一定竭尽所能,为娘娘和姐姐分忧的。”

钟昭仪望着蕊乔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十二章

说完这话,木槿忙蜇身回去赶上蕊乔的步伐,而后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身侧,走了一段,见四下里无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娘,您说钟昭仪她们会领咱们的情吗?”

蕊乔无所谓的摇头:“不知道。”

木槿不解:“那娘娘刚才那番话难道不是为了拉拢钟昭仪?”

蕊乔笑着点她额头:“你以为拉拢一个人就那么容易?再说我也不打算在这宫里拉拢谁,只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求个太平日子,过得去便罢了。”

木槿点头:“娘娘的心意我懂,只是‘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向来后宫之中就从来没有过太平的年月,娘娘还是要提防着些好。到底……”木槿欲言又止,抬了眼皮小心翼翼的觑蕊乔的神色,道,“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

蕊乔略垂下头,神色被拢在这宫墙的阴影里:“你讲的这些我又岂会不懂。”

从前她是皇后跟前得脸的宫女,走到哪里人人都敬重的称她一声‘姑姑’,即便是德妃,贤妃那里也不例外。替皇后去各宫各殿那里传旨打赏绝对是少不了的,连内侍监也要看她的脸色,轻易怕开罪了她。只因她是斗争之外的,对下管着宫人们不犯错,对上只要行事利落,合主子的心意就不会错。然而今日她非但是斗争漩涡里的,还是暴风眼的中心,情形一下就截然不同了。内侍监看待她就像看待其他妃嫔一样,过不过得去全看皇上宠不宠她;后妃们对她也不可能是以往那样客客气气的了,只怕将来明枪暗箭的会不少,防不胜防。

蕊乔寻思着点头道:“所以今日可不是存心借着晨醒的机会敲打敲打她嘛。”说到此处,蕊乔无奈道,“其实钟昭仪也是个可怜人,从前赵美人没来时,她就孤苦伶仃的一个,不见爱于陛下,连个奴才都敢欺负她,后来惠妃得宠,她便在后头跟进跟出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些,谁知赵美人一来,又成日里受到赵美人的欺负。说到赵美人的霸道,你可还记得昔日楼兰国进贡的美人香懿娘子?周身的香气,可以千里引蝴蝶,与那赵美人同居一宫。赵美人心生嫉妒,自恃高绥国力胜过楼兰不少,某日便故意找茬,引那香懿,香懿平日里已是百般忍耐,那一日到底是没忍住,与她起了争执,便被她找了个借口弄到掖庭去了,本来此事我也不知,后来是蔻珠漏出来的口风,说是香懿在掖庭被人用火钳烫的浑身都是疤,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至于那余才女和祝依人,我虽不知她们身在何处,但想必也没什么好下场吧。”

木槿闻言不由缩了缩脖子低呼道:“好可怕的手段!那钟昭仪和赵美人处这么久,想必也是处处忍让,受了不少气吧?怎么到头来竟还助纣为虐呢!”

“由此才说钟昭仪是个可怜人。”说着,蕊乔幽幽一叹,“但却不是个聪明人,试问但凡是个聪明的,谁愿意来淌这一次的浑水?须知赵美人今日为了来对付我,可以直接把她摆上了台,然后过河拆桥。想来她也终究是受制于人罢了。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诚如我方才对她说的那样,她当然也未必肯帮我,毕竟,我凭什么让她相信我呢?我能许她什么?陛下的宠爱还是家族的荣耀?我傅蕊乔自身都难保,又无参天大树可靠,想必钟昭仪也不会与我搭同一条船吧!所以我也没打算筹谋什么,只要让她们生个嫌隙,互相猜忌就好。最重要的是那张司勋如今在陛下手里,她们担心这个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时间顾得上我!”

“原来如此。”木槿颔首,“难怪方才娘娘故意当着钟昭仪的面羞辱了赵美人一番,又存心留住了钟昭仪。不管钟昭仪最后是答应娘娘还是不答应,赵美人应该都不会太相信她。”

“是这个道理。”蕊乔慢声道,“更何况今日我化险为夷,赵美人难保不怀疑是钟昭仪提前向我通风报信的!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倒是安排的好,让那张司勋在太后跟前做戏,先是诚惶诚恐的,死活都不肯说,之后又再咬住了我不放,为的就是要太后相信张司勋所言句句属实。坦白说,今日若不是有陛下身边那只香囊,只怕就算没有证据,单凭一面之词,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事,我怎能轻易纵了她们去?!否则他日种种狠辣招数,岂不一一朝我兜头而来?而今让她们乱一乱阵脚,也可教我消停几日。”

“还有一点,今日之事,别说是太后,任谁都能看出是她赵沉月设局陷害我的,我若是轻轻松松的放她过关,也难免显得我太好性子了,将来任由她拿捏,此乃其一。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似钟昭仪那般,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二则,同样的事不论碰着谁,谁能受得了那样的委屈?定是要与那赵沉月计较上一番。我今日在太后宫门前与赵美人闹得这一出,为的还是给太后瞧,我若不较真儿,太后反要生疑,我若是闹了,顶多被冠上个‘恃宠而骄’的名号,再说,太后可不会以为我是恃宠而骄,只会觉得我当真受了冤枉,要寻个由头发泄出来。”

木槿长舒口气道:“奴婢愚钝,未曾想到这当真曲折,竟如此凶险!娘娘转瞬之间能想到这许多,木槿真是……”

蕊乔耷拉着眼皮道:“宫里行走的,哪一个不是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怕就是怕一不留神,丢了这颗项上脑袋。”

“娘娘说的是。木槿记住了。”前方正好有一颗石子儿,木槿上前用脚踢开,方便蕊乔行走,“可是娘娘,从前在内侍监就听闻赵美人心狠手辣,霸道无忌,内侍监每年为她处理掉宫女没有一百,少说也有五十呢!”

蕊乔娥眉一蹙,压低了声音道:“小心口舌!这话你与我说便罢了,可别四周围的去说。”

“奴婢省得的。”木槿略一抬眉,扫视四周,继而担心的一把握住蕊乔的手臂,颤声道:“那娘娘您今日与赵美人这样冲撞,他日她若是那样来势汹汹,娘娘可如何是好?”

蕊乔道:“躲是躲不掉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不,我还没怎么着呢,她不是已经自己找上门来寻我的晦气了嚒!将来只怕更不好相与,因此与其任她折辱践踏,倒不如干脆迎头而上,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反正身无长物,没什么可怕的。倒是她赵沉月,既贪恋荣华富贵,又要求陛下的圣心,一个人索图的东西太多,就越害怕失去。跟她相比,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到最后,蕊乔被自己的这个比喻逗得忍不桩扑哧‘一笑。

“亏娘娘还笑得出来!”木槿扁着嘴,“娘娘您不能这样说,您不是还有陛下嘛,不是还有铃兰和我嘛,娘娘——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可怎么好?”

蕊乔温和一笑,摸了摸她的头:“你也不小了,过了中秋就该十五了吧?反正慢慢熬吧,等时候到了,我一定一早去皇后那里请旨把你送出去,让你自谋前程,好过死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

木槿闻言,一时竟有些伤感,眼里泪光盈盈,道:“从前我和铃兰刚进宫那阵就听说,谁要是分到蕊乔姑姑手下做活,那日子是顶好过的,一来姑姑好说话,二来跟着姑姑,姑姑不会随意打骂下人,做叫人背黑锅的事儿。须知不少姑娘都是因为替上面的人办事,结果被拿来做筏子出气,活活冤死的,姑姑哪里知道,我和铃兰给内侍监的公公们送了多少好处才得以被安排到姑姑手底下做活,消息来得时候,欢喜的简直要晕过去。而今姑姑成了娘娘,却还要照顾着木槿,让奴婢自谋前程去,您让奴婢如何放心的下将娘娘一个留在宫里?”

蕊乔只抿着唇笑,温柔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木槿年纪是小,心思倒比铃兰通透,当即拉着蕊乔的手道:“娘娘,奴婢觉得陛下是真心待您的,您可千万要抓住陛下,不能松手。只要留的陛下在身边一日,陛下定能保全娘娘无恙。”

“能吗?”蕊乔的眼睛失神的望向前方,永巷都是一模一样,放眼望去,蓝天白云都是被拢在两道墙两道门里的,再金碧辉煌,再巍峨壮丽的宫殿,也被这些巷子阡陌交错的钩织在一起,显得逼仄和压抑,叫人喘不过气。

木槿的眼里却闪着晶莹的亮光,一个劲的猛点头道:“能!说起来还是陛下心疼娘娘,前几日娘娘着奴婢们织绣的时候,奴婢还纳闷呢,嘻嘻,想咱们万岁爷何时对哪位主子猴急成这样的,现在一想,或许是万岁爷一早就在披香殿里安插了耳报神也未必,他那是在替娘娘挡煞呢!”

蕊乔怔住,想起前因后果,当真是如木槿说的那样,回转过头看她道:“你倒提醒了我……也许…”

可是,会是谁呢?

蕊乔一路思忖着,再抬头,合欢殿已近在眼前了。

另边厢,伏地哭的快岔过气的钟昭仪侧头对芸初道:“怎么样?人走远了没有?”

芸初怯怯的看了一眼道:“娘娘,走远啦。”说着,一把扶起钟昭仪,替她理了理衣裙,又用帕子替她抹干净脸,钟昭仪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道,“回去吧。”

“是。”芸初搀着钟昭仪,疾步回到兰林殿,像是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似的,两人一路上都没再说一句话,直到进了正殿,把其他的人都屏退到外头去了,芸初才道:“娘娘,适才如贵人的话,娘娘以为如何……?”

钟昭仪沉着脸不说话。

芸初忙低下头不知所措的拧着衣角:“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

钟昭仪烦闷道:“哪儿来那么多罪可恕!本宫又不是赵美人那个贱婢,动不动就杖杀下人。”

芸初抿了抿唇道:“是,是奴婢愚笨,没能帮得上娘娘。”

钟昭仪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道:“罢了,你也是一心为了本宫,本宫岂会不知?想当初,本宫刚刚入主兰林殿的时候,不也和而今的如贵人一样,走到哪里都跟众星拱月似的,身旁都跟着几十个奴才,可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走的走,散的散,只有你还算有心,留下来陪我。”说着,钟昭仪看了她一眼,“说来也是,为何独独你不走?”钟昭仪疑惑的看着她,讥笑道,“跟着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岂不是连带着你也要看人脸色?何不学其他人那样,早早的攀高枝去。”

芸初忙跪下来:“奴婢不敢,奴婢知道娘娘今日受了委屈,又因着奴婢无用,愚笨,帮不了娘娘,若是碰着其他姐姐妹妹,或许早就能替娘娘您解了这困局。”

钟昭仪定定的望着她:“有句话本宫一直想问你,今日不如就说白了吧?”

芸初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娘娘请问,奴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披香殿里的那个芸舒是你的亲妹妹吧?”钟昭仪一字一顿道。

芸初心头一颤,但仍是坦诚道:“回娘娘的话,是。”

“那本宫的事,也是你像披香殿通风报信的咯?”钟昭仪目色冰凉。

芸初一个劲的磕头:“娘娘,当真不是奴婢,奴婢一个字都未曾说过,奴婢在宫里受管带姑姑调理的时候,就被教导过,各宫里的话绝不能传到别的地方去,这是咱们做下人的本分。娘娘若是不信……”芸初流泪流满,“若是信不过奴才,奴才这便解了娘娘的后顾之忧。”说完,起身一头撞向殿内的雕如意花枝蟠云柱。

钟昭仪‘啊’的一声赶忙起身去拦,却只够着了她的腰带子,芸初的脑袋猛一触到柱子立刻便有一绺鲜血顺着额心蜿蜒而下,但芸初还尚存着一丝神智,拉着钟昭仪的手道:“娘娘……奴婢一死,娘娘便可把今日之事全都推到奴婢头上,此事便可了结。万不能让陛下知道娘娘与外家仍有联系,就说是奴婢擅自做的主张,已经自裁。”

钟昭仪用手抚住芸初的脸道:“傻孩子,傻孩子啊……”

芸初笑了一下:“娘娘疑我,奴婢万死难证清白,临了若还能为娘娘略尽绵力,已然心满意足,只是可惜…奴婢走了以后,再没人能疼惜娘娘了。”

钟昭仪含着泪大呼‘来人呐——来人呐’,总算把值上的御医请来了,芸初这一撞是用尽了全力,但经过御医的诊治,绑了一脑袋的绷布,总算是把小命给保住了,只是人还稀里糊涂的,灌下多少人参汤也都悉数从嘴角淌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