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元和殿,一见着蕊乔,芸茉‘噗通’跪下猛力的磕头,道:“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蕊乔让木槿扶住了她道:“好了,好了,小心着你自己的身子,就算是奴婢也是人,你此次为了帮本宫,不惜弄伤了自己的手,本宫记在心里,帮你也是应该的。怎么样?药膳局那边还顺手吗?那个总欺负你的香荷怎么样了?”

芸茉擦了把泪道:“谢娘娘关怀,奴婢一切都好,其实只要出了长春宫,奴婢去哪里都使得。至于奴婢手上那伤,本就是有的,寻死也不是头一回了,一刀割下去的时候都已经不觉得疼了,所以娘娘无须愧疚,至于香荷,她叫皇后主子给杖毙了,说是她教唆后妃,致使后宫不得安宁。”说着,想起往事不由的哽咽起来,断断续续道:“奴婢就知道,奴婢就知道娘娘您不会不管奴婢的!”当下再也忍不住,哭的像个孩子,“想当初奴婢见着芸歌死,心里就道这条命恐怕只有娘娘能救了,奴婢也就是尽力一试,没承想出了尚仪局,娘娘您还愿意顾念着当年的情分,替我们担待和筹谋,奴婢此生都不知如何报答娘娘,惟愿娘娘能平安喜乐,顺顺利利诞下龙胎。”

“承你吉言了。”蕊乔笑道,一边捏了把自己的脸,道:“她们都哄我,说我如今一点儿也不肥,你倒说说,本宫这张脸可还看得吗?”

芸茉破涕为笑,大着胆子道:“确实有点儿肥,都赶上从前的两个了,可见这回娘娘驮的必是个小子。”

“我看不见得。”蕊乔喜欢女孩儿,“老古话不是都说怀女儿肥,怀儿子不见肚子嘛,我就弄不懂了,要说肥本宫如今够肥了,但只是人肥,肚子偏不大,到底是男是女?唉,管他的,反正我喜欢姑娘家,我要给她多做几件肚兜。”

“娘娘若是瞧得上奴婢,奴婢和针线上的丫头都愿意替娘娘分忧,娘娘孕中就不要碰剪子了。”芸茉劝道,“嬷嬷们都说要是不小心跌了剪子很容易就把小子那玩意儿给剪了,这些粗活,还是交由奴婢们吧。”

“是啊。”木槿和海棠也附和。

蕊乔挥手道:“好吧好吧,横竖争不过你们。”

得知太医要走,芸茉赶忙擦净了脸,同蕊乔行礼告退,打起精神跟在太医的身后出了长乐宫,一路走,一路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着蕊乔,心道那还是她的姑姑,总算是没信错人。

第一百零三章

同一时间,永寿宫那边的太后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宫中这番风波的,但是太后却懒得过问,一来珍贵人最终害的吉嫔惨死在冷宫,上官家和秦家这个梁子就此结下,已然势成水火;二来太后也看得出皇后今非昔比,轻易不愿插手后宫之事,只在自己的永寿宫里听听小曲,弄几个戏子来给她敬烟,很有点逍遥神仙的意思。

按照常理,贤妃也该知道自己讨太后的嫌,凡事该远着些,没得老杵在太后眼珠子里,一不小心惹怒了老祖宗就当真要进延禧宫了。偏生贤妃凡事喜欢和人反着来干,这大约也是她独辟蹊径新摸索出来的一条保命法子,就是跟着德妃吃斋念佛,然后一有空就往永寿宫跑,给太后端茶送水的,倒叫人挑不出错处来。且每次去的时候,都叫上德妃一起,太后碍于德妃的面子总归不好太为难她。

德妃是尊真大佛,谁也不偏帮,之前是怕蕊乔出事才好言相告,眼下贤妃吃了苦头,她也不会叫弟媳妇被人刻薄了去。因此不论是太后,还是皇后,甚至是皇帝,都没法拿捏住贤妃的什么由头大做文章,只能任着她,于是就这么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八月头上,蕊乔知道她上回的算盘终于是彻底落空了,贤妃委实是个难缠的。

她恹恹的耷拉着脑袋,皇帝跟个驯兽师傅似的捋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你遇事得先沉得住气,否则等她真对你动手的时候,你一下就没了主张。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你得好好安你的胎,至于其他,朕再想想法子,她既然在长春宫起不了什么波澜,就只有在太后和皇后身上下功夫,皇后处让你截了一道,太后那里就成了突破口。朕会让海大寿时不时的去探一点消息,你莫要太着急。”

蕊乔只得应下,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人自然又肥了一圈,照她自己的说法,那完全是惨不忍睹,就差在脑门上贴一个字:猪。

皇帝倒是不介意,还乐呵呵的继续给她喂食,有时候吃的补品滴在他拇指上,他便顺手往龙袍上一擦,弄得木槿和海棠暗地里嘀咕:还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不修边幅!

要是说出去给旁人听这一个是宠妃,一个是皇帝,谁信呐?!

皇帝和蕊乔才不理会别人的眼光,依旧邋遢着,快乐着,我行我素。

后来,海大寿便常往永寿宫跑,他是御前的人,来往永寿宫本就正常不过,更何况是个人都知道陛下侍母至孝,隔三差五的都要给太后敬一些稀罕玩意,例如什么拳头大的东珠,番子送来的西洋镜,等等……宫里没什么好玩的,除了逛园子就是听戏,年轻的女孩子还能放个把纸鸢,荡荡秋千什么的,她一个太后总不能跟在小姑娘家屁股后头凑热闹,哪怕她实际上并不老,也得端的四平八稳的老祖宗模样,无奈又无趣,海大寿是从前禧妃跟前贴身伺候的,有些往事旁的人不知道,他却能和太后说到一处去,再加上他是个嘴上不把门的,没事就胡乱扯闲篇,误打误撞的,太后倒也被哄得高兴,时常开怀大笑,道:“老海得了空便来坐坐。”

海大寿忙打了个千儿:“承蒙老祖宗您看得起,奴才那头还有差事呢,老祖宗您安好了,就是奴才的福气。”

拍马屁是门学问,太后很受用。

内侍监那一头凡事也敬着太后,天气一热,谁的宫里都还没有冰块,永寿宫已经拿素三彩缠枝莲纹的长方水仙盆供起了冰雕,栩栩如生的一尾凤凰,昂首向天,似在高歌,就放在太后芙蓉榻的手边,在闷热的空气里,渐渐地化成盘子里的一汪水。

皇帝的勤政殿里也有冰,雕的是双龙戏珠,有时候是九龙衔首,海大寿便站在一旁数一条龙,两条龙,三条龙……但他的住处,专门供给下人住的直房里没有,他到底不是主子,轮不上用冰块,因此皇帝每每让她去太后那里走动走动,他也乐得这趟差事。

谁知八月十五过节那一天,海大寿却病了,本来嘛,人吃五谷杂粮的,就没有谁能侥幸躲过灾星的,总会有点小毛小病,更何况他上了年纪,那天一大早起来头就有点儿晕晕的,只是宫里的大节,身上的功夫多,他便咬着牙硬上了。然而女眷们在畅饮阁听戏,长时间坐着都不舒服,更遑论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往往一天站下来两条腿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海大寿伺候皇帝算是有优待的得了,还是没能免得了在日头下站的久了,结果直挺挺倒下去,太医抬走时把脉说是给热的,中暑了。

皇帝的身边于是只剩下小福禄和多顺几个。

小福禄现今是海大寿的干儿子了,既如此,皇帝也有意要提拔他,便把海大寿手上余下的功夫交给小福禄去打点。

这孩子素来是个机灵的,自打到了御前就没有犯过错,海大寿说什么,教一遍就会,故而等诸妃从畅饮阁散了以后,小福禄就带着几个太监去永寿宫给太后送冰镇的西瓜去。

太后也给累的够呛,一回到永寿宫就躲进了碧纱橱里不出来,只把一间一间的隔子打开,令芬箬把冰块放在通风处,戗金的叶扇轻轻摇起来,清风送到耳边,颈脖子边,才算是舒坦了。

她侧身歪在那里,外衣都脱了个干净。

小福禄到的时候给芬箬请了安,芬箬见是西瓜,便让他把东西拿到靠近冰块的地方,小福禄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生平头一回见太后,先前在畅饮阁固然是远远地一瞧,可也是远远地,只觉得是个气度高华的仙女般的人物,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而今到了眼前,才知道自己小时候活的多市井,多落魄,愣把街边的豆腐西施当成是个美人,或者隔壁屠夫张家的丫丫是个美人,其实真正美人都在宫里。

太后更是万中无一的美人。

因为皇帝的后宫好多女子都是刚选入宫,说白了和小福禄差不多大,人一样没长开,说话稚里稚气的,只有几个妃位上的还算成熟,小福禄阉割手术没做全套就半路丢盔弃甲了,刚进宫的时候还不打紧,人小不懂事,而今不同了,进宫两年来,个子长了不少,瘦长条儿,一边也开始变声,喉结慢慢凸出来,见着女人的心思自然不能像从前那么单纯。尤其是几个妃位上的姐姐,平时他见到了头也不敢抬,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在合欢殿的时候,木槿和海棠年纪最大,她们哪里晓得小福禄的这点心事,只当他还是个孩子,有时候在他跟前衣衫不整的也不当回事,小福禄却纳闷了,怎么一见着漂亮的姐姐下。头就胀,痛呢,但是他又没个人可说,只有自己瞎琢磨。

皇帝把他从一群女人中调开自有他的本意,小福禄起初吓得要死,在勤政殿跪了很久,说自己对宫里的姐姐绝对没有异样的心思,皇帝道:“这种事轮不到你做主,你再没心思,它能听你的话?”随后便调到御前来了,彻底免去他温柔折磨的罪。

只是眼下太后瞧见了他,发现这孩子脸色白皙,皮肤匀润,一双眼珠子嘀哩咕噜的转,很是伶俐的样子,不经意的一瞥乍以为是个擦惯了脂粉的戏子,嗔笑着朝他招手道:“升平署新来的?倒是有意思,演的太监吗?”

小福禄半带惊惶的‘啊’了一声,旋即跪下道:“主子恕罪,奴才……”

“还真演上了……”太后的声音腻腻的,“过来吧,既然是升平署送来的,该是懂规矩的,过来给哀家揉揉胳膊。”

小福禄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当即吞了吞口水,上前道:“是。”

随后颤颤巍巍的把手放在了太后的手臂上,太后保养得意,皮肤滑的和丝绸一样,小福禄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太后道:“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让你按手臂,你就按手臂,半寸都不敢偏移,眼睛也不会乱瞟。”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人侧过来,单手托着下巴,风情万种的看着他,看的小福禄浑身不自在,终于抬起头来,却见到太后身上的轻纱滑下来,露出白嫩的肩头,襦裙只遮掩到胸口,山峦迭起,像是要把衣料给撑破了,直挤出一道勾来。

小福禄登时满脑子思绪都成了一团浆糊,只觉得下#¥身的胀#痛又开始了。

天气热,他也穿得单薄,但再单薄总也比清凉的太后好的多。

只是太后终究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她眯起凤眼,威严道:“你真是太监?!”

小福禄回过神来,忙磕头道:“主子饶命,奴才是个杀千刀的,冒犯了老祖宗。奴才确实是个太监。”

“既然是太监……”太后的眼中流露出异样的色彩,指着他那处道,“既然是太监,怎么那里会有反应?你是个假太监?”

“奴才不敢。”小福禄说着便哭了起来,稀稀拉拉的把皇帝救他的事情一说,前因后果太后便了然于心了。

太后凑近了小福禄,故意冲着他的脖子吹气,压低声音道:“所以……你是见着哀家才起了这样的反应吗?”

小福禄咬着嘴唇,难堪的点头道:“是,奴才有罪,老祖宗您,您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奴才没念过书,不会说话,奴才第一次见您,就觉得天上下凡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奴才该死!”

太后愈加欺近了小福禄,近的彼此之间呼吸可闻,太后用食指轻轻的在他的喉结上滑了几下道:“别叫我老祖宗,叫的我都老了,你若想我不杀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我美吗?”

小福禄忙不迭的点头:“宫里的娘娘谁都比不过您。”

太后昂起头,得意的一笑:“那你是见着我美才这样的?”太后又问了一遍。

小福禄羞耻的垂下头,暗自一点。

太后突然厉声道:“混账东西,竟然以下犯上!也不知道内侍监是怎么干活的。”

小福禄伏地不语,等候发落。

孰料太后又变得温柔起来,道:“不过为免错怪了你,你还是要让哀家检查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个真太监呢还是假太监!”说着,一把揪住小福禄的裤头朝她的方向拉去。

第一百零四章

自那以后,常常往永寿宫的跑太监便不是海大寿而是小福禄了。

海公公年事已高,除了伺候陛下,其他一概事务均交接了出去。每天皇帝下了朝,忙完公事,海大寿便可以卸了职回房,然后懒在里面抽烟袋锅子,二郎腿翘起来,跟个大爷似的,旁边还放一个紫砂茶壶,口渴了就对着壶嘴吱溜一口,日子过的和太后也差不离,就是东西不及太后的高档。

太后的烟瘾是叫升平署那些个戏子给生生带出来的,那些戏子对太后说外头市面上稍微有钱的人家或者世家贵族都兴吃这‘阿芙蓉’,太后从前也听说过,不过先帝在时禁烟禁的厉害,太后从没在这上面打过主意,而轮到这一辈的皇帝,虽然也是一样的政策,但有钱人家的子弟面对花街柳巷或者暗门子为了招揽生意而偷偷提供的阿芙蓉膏,往往禁不住诱惑,太后亦是一样,听几个戏子说吃了‘阿芙蓉’颇有回春之效,就跃跃欲试,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又恰逢皇帝正在筹备秋狝的事宜,无暇太过顾及太后,终于导致太后发展到不吃芙蓉膏就哈欠连天,人懒洋洋的卧倒在那里不肯动弹的地步。

几个戏子一见她醉生梦死的时候便趁机讨赏,太后一言不发,他们的手脚便活络起来,爬到她身边,摸着她的手臂和颈子嗲着嗓子唤‘太后’,小福禄在一旁打扇,太后的生活固然轮不到他来品评,但是他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情不自禁的蹙起眉头来,跟着侧过头去。

榻上的太后貌似昏昏沉沉,但蓦然之间见到小福禄的神色,突然翻了个身冷哼道:“你们几个下三滥的货色,都给哀家滚出去!”

几个戏子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胆子大的那一个居然还敢调笑道:“太后真是惯会吓人的,难道是我们服侍的太后不舒服吗?太后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们吗?今儿个怎么不高兴了?那我给太后来一段。”说着张口就要唱。

太后支起半边身子随手拿起一个杯子就朝那人的头上砸过去,道:“滚,给我滚!听到没有?!”一边叫来了芬箬。

几个戏子吓得跪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尤其是被打得那一个额头破了皮,留下一绺鲜血,他脸上悲戚,心里咬牙切齿呢,因为他还得指着这张脸吃饭,而今破了相,又没从太后处拿到多大的好处,自然是不甘心,微微的一抬头略带恨意的剜了小福禄一眼。

小福禄装作没看见。

几个人被侍卫拖走了以后,太后沉着脸对小福禄道:“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摆脸子给谁看!是陛下御前的人就了不起了嘛!”

小福禄撩了袍子跪下道:“奴才不敢。”

“你不敢?”太后的烟眉略抬,“你心里只怕是将哀家骂成了千古荡ac妇,别以为哀家不知道。”

小福禄一叩首,旋即抬起头直视太后道:“奴才是什么东西?能瞧不上太后吗?奴才只是替太后不值,心疼太后,不忍看。这些——太后您肯定不知道。”

太后的脸色微变,小福禄咬着唇似乎在犹豫,半晌才又道:“太后,奴才说句不中听的,那些人哄您吃了芙蓉膏,您快乐吗?”

太后的神色怔怔得,小福禄不等她反应继续又道:“或许是快乐的,可也是短暂的快乐,等烟头过了,太后就特别疲惫,每天一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烟抽,长此以往只怕对太后您的身子不利,非但没能精神起来,反而一日不如一日,要知道那短暂的快乐是您用自个儿健魄的身子换来的。”

太后没有责怪他,她定定的望着小福禄道:“你起来吧,你是个好孩子。”说着微微一叹,“难道你以为哀家就真不知道这帮畜生的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哀家也没法子,若没有这芙蓉膏,哀家就连这短暂的快乐都没有了。深宫寂寞,你让哀家做什么好?”

太后的神色凄凉,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也只有在没有大烟抽的时候才会露出胆怯和懦弱来,等烟一抽上,又是那个声色俱厉的太后。

小福禄道:“奴才知道说这话大不敬,奴才不该说,可奴才心疼您,奴才觉得,太后您要是信得过奴才,就把这烟戒了吧,奴才往后伺候您抽其他的烟,一样叫您精神百倍,就是不至于要上瘾。”

“能行吗?”太后将信将疑的望着他。

小福禄点头:“行,太后您抽的也不久,若是再沉迷下去,总有一天叫陛下发现了,到时候伤了母子感情就万万划不来。最重要的是,此事若被人捅去了前朝,即使是陛下有心要回护太后,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后颔首道:“你说的有理。”

皇帝忙着秋狝的事情已有好一段时日没来永寿宫陪她说话闲聊,只是固定的抽几个日子来请安,太后也希望他不要来,省的被皇帝瞧见了不该瞧见的。

眼下她上上下下的重又打量小福禄,颇感欣慰道:“果然是在御前当过一阵子差的人,晓得体贴皇帝和哀家。”她拉住小福禄的手,孩子的手如今长开了,像个大人,股指分明,显得有一点倔强,幼稚的倔强,和她温润如玉般葇荑放在一起有种差异的美感。太后轻轻笑了起来,小福禄也回之一笑。

往后的日子,小福禄便被太后干脆调到永寿宫专门给她敬烟了,据说敬烟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一弄不好,就要烫着自己的手,为了这个,小福禄特地请教了宫里的一些老人儿跟着学其中的门槛,所幸的是海大寿也抽烟,偶尔传授他一点儿诀窍,也够用了。

烟丝是从内侍监拿来的,皇帝自然被知会过,小福禄每天便会在午后拿出一柄深藕荷色的缂丝云蝠纹双喜字火镰,荷包般的大小,一层装蒲绒,一层装火石,月牙形的钢片镶嵌一层钝刃,顶端还有一道金色的手柄,中间镂空,手指穿进去,再拿起来往火石上一划,指尖搓揉好的蒲绒接着火石便点燃了,再往烟口上一接,太后深吸一口,再轻轻吐出来,空气里袅袅的香气便四散开去,迷迷离离的,不似在人间。

效果尽管不如芙蓉膏,但是够太后撑过一个午时候了,刚开始太后还想一蹴而就,却被小福禄拦住了,说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否则容易适得其反,太后便歇个短短的中觉,待用晚膳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累,夜里也是正常的作息,如此重复了一段时间,连中觉也省了,太后算是彻底戒了福寿膏,就是再也离不开小福禄了,谁人给她敬烟她都不满意。且大部分的时候还是清醒的,能问上小福禄几句关于皇帝的事,例如今年秋狝,他预备哪几个过去?小福禄道:“陛下前几日召见了愉嫔,想是错不了。”

其实皇帝召见愉嫔不过短短说了几句,就是问她:“你准备好了没有?这一次,朕可以送你出宫。”

愉嫔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给砸晕了,怔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陛下说的可是真的吗?”

皇帝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你跟着你父亲一直在漠北,此次路途遥远,别的妃嫔经不住,对你,朕却是放一百个心的。就是你此次离宫,可能会吃一些苦头,你……”

“臣妾不怕。”愉嫔天真的笑起来,是发自肺腑的快乐,“小时候臣妾学骑马还摔断过两根肋骨。”

皇帝闻言,面色非但不如她那样轻松,还愈加凝肃了,沉声道:“那倘若是……倘若是你以后再也不能习武了呢?要你付出这样的代价你也愿意接受?”

愉嫔道:“那么严重吗?”但她也不是傻子,明白只有自己身体是残缺了,才能以不配侍奉天子为由被遣出去,看似无情,实则有义,因为陛下若强留她在宫中才是真的无情,故此她感激道:“不论是什么样的事,臣妾都不怕。”

“也不后悔?”皇帝又问,毕竟在宫中生活,哪怕得不到他的爱,好歹衣食无忧。

愉嫔摇头:“不后悔。”说着,难过道,“就是也不知道表哥病的好些了没有?”

皇帝道:“朕替你遣人去看过,他一听说是你派的,心里很高兴,如果朕的安排不会错,在咱们回程的时候,他就会在行宫那里等你。朕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你会遭受怎样的事,这些朕都不能预知。朕只能安排这一个机会给你。”

如此已说的很明白了,皇帝是在透漏消息给她,宫中有人要对她下手,皇帝知道是谁,但不能说,也不知道那人要作什么,只是能利用这个机会让她金蝉脱壳罢了。

愉嫔心中计较了一番道:“不管怎么样,臣妾都感谢陛下的成全,臣妾会在宫外替陛下祈福,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言毕,跪下来正儿八经饿磕了三个响头,“臣妾此生不能侍奉陛下,是臣妾福薄。”

皇帝挥了挥手道:“你既心意已决便好。”

皇帝和愉嫔的这次谈话到此结束,固然没被人偷听了去,但是御前的人早已经在皇后回宫后换了好几拨,而且海大寿又经常不在,于是消息很快传的沸沸扬扬,皇帝还没有下旨,阖宫便知道陛下秋狝之前只召见了愉嫔,一时间好多娘子都往兰林殿跑,想求她将自己捎上。

第一百零五章

翌日天一大亮,皇帝就到永寿宫来请安了,他一身鸦青蟒纹的狐腋箭袖,袍子上细密的针脚绣的是八团喜相逢的样式,一直延伸到襕膝上,倚着榆木擦漆的八仙桌喝了一盏茶,同太后说好五日后即出发去秋狝行围。

太后颔首道:“秋狝是祖制,一年一次的往返必不可少,你皇考在世时还有过一年两次的,甚至有一年呆在行宫半年都不肯回来,不过哀家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消息送进京里再转出去在路上免不了几道耽搁,不那么方便,更何况宫里的妃嫔也都等着你回来。”说着,顿了顿,状甚无意的问,“怎么样,此去确定了都带上谁吗?”

皇帝苦笑道:“而今阖宫还有谁不知道儿子要带着愉嫔去的?!不过愉嫔归愉嫔,儿子是考虑到愉嫔身上是带着拳脚功夫的,到了塞外不必那么拘束,就和去年吉嫔一样,骑马骑的好,不给朕丢人,再一个,儿子还要带上庆嫔,她在长春宫里病了那么多年,是时候该带她出去走走。”

太后点头认可,自她心中厌弃起贤妃,看庆嫔就顺眼起来了,认为庆嫔不争不闹,也不结党拉派,就是有些过于板正,看样子似乎不太好相处,连给她请安也难得露个甜美的笑脸。

这是人的生相,就好比皇后生的端庄,贤妃生的温婉,论甜美当属蕊乔了。

然而这同时也是庆嫔的一个好处,她为人四四方方,不懂得曲意逢迎,自然也做不出栽赃嫁祸和害人的事,宫里的是是非非便很少牵扯到她头上。

太后道:“皇帝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就是皇后那头要安抚好,你们夫妻一个去年在行宫,刚回来没多久,才相处了一阵子就又要分开。”说着,鼻子微微一动道,“哪里来的香味?”

其实太后早就闻出是皇帝身上带来的,好好一个九五之尊,身上散发的不是龙涎不是沉水,反而一股子甜腻的味道,被人闻见了难免有失体面。

太后猜测是愉嫔,故而欲借机敲打一下皇帝,谁知皇帝笑道:“是皇后身上的味道……她自行宫回来就迷上了制香,听说而今身上抹得叫做‘花间露’,约莫是儿臣今早从她那里过来,自她身上蹭到的,叫母后您见笑了。”

太后欣慰道:“如此便好。”旋即想起什么来道,“若不是如妃有孕,也该带着她一并去玩一玩。”

“儿臣也这么想,以后有的是机会。”皇帝将茶盏端到嘴边,重又放下。

太后既不叫人添茶,便没有留他的意思,皇帝知趣的告退了。

三日后,皇帝追封已逝的珍贵人为珍妃;五日后,皇后便亲自去未央宫替皇帝更衣,这一回轮不到蕊乔来替他作这一件事了,只能愣愣的呆在元和殿里,心里像缺了一块,想着连他出发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落寞极了。

好在皇帝令海大寿给她传了一句话,只有四个字:谋定后动。

蕊乔谢过海大寿,在元和殿的小书斋里耐着性子练字,反反复复写着一个‘静’,却是怎么都静不下来。

皇帝的谋是什么她很清楚,就好像他手里揸着一张完整的地图,而她是上面举足轻重的一块,但问题是那么多事情纠缠在一块儿围绕在她附近,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成属于她那一块的任务,再加上他不在身边,免不了有些忐忑。

这是一场没什么胜算的冒险行动,他和她的算计,只能凭靠彼此心有灵犀,假若错一步,便会带来无限的麻烦。

蕊乔心烦意乱,恰好芸茉又随着太医一起过来探望她,提醒她道:“娘娘,奴婢上回给您看的纸条,您想的怎么样了?”

紫萱奉命端来皇后赐给蕊乔的枸杞子鸡汤,蕊乔当着紫萱的面,毫不避讳的示意木槿拿去倒了,旋即问紫萱道:“今日众妃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我,唯独贤妃留下了是吗?”

紫萱坦诚道:“是,独她一个留下和皇后主子叙话,且期间皇后主子还把奴婢遣了出去,奴婢也未曾听见她们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蕊乔自嘲的一笑,“横竖这鸡汤是喝不得了,紫萱,你来的时候她有没有让你传我过去?”

“没有。”紫萱摇头。

蕊乔面无表情:“那看来是了,贤妃还真是迫不及待啊,这陛下前脚才走,她后脚就急着对我动手,几个月来的风平浪静,等着还真是这一刻。”

海棠不屑道:“像是谁不知道似的!她也就是那点老花招,从前耍过的,再来一遍罢了,娘娘不是早就算到了吗?有本事等咱们娘娘生完了再明刀明枪的过招呀,专挑人要临盆了闹事,算什么玩意儿!又贱又阴毒。”

“可她而今却多了也许不止一个帮手。”蕊乔微微一叹。

紫萱道:“娘娘,皇后主子安插在贤妃那里的宫人或许可以帮的上忙,只要娘娘您决定。”

芸茉催促道,“是啊。奴婢给娘娘看过那张字条,贤妃若是送到太后跟前去,娘娘定是好一顿排头。”

蕊乔闭起眼,心里起伏不定,那张字条到底是改还是不改?

贤妃如果只是单纯的要找太后揭发她,那大可不必拉上皇后,既然把皇后扯进去了,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

蕊乔想好了以后,蓦地睁开眼,对她们几个道:“不改。”

芸茉吃惊道:“娘娘,当真不改吗?那可是污蔑您和——”

蕊乔‘嗯’了一声:“不改,本宫心意已决。”同时对紫萱和芸茉道,“皇后安插在长春宫那里的人怕是用不得了,今日贤妃不管和皇后说了什么,倘若皇后还有半分信得过握,此刻也该像上回那样招我过去问话了。但是她没有。”蕊乔一脸失望道,“可见从今日起皇后主子已不再相信我,因此让人去长春宫偷改字条这条路走不通。你们也不要轻举妄动,只记得替我安排好人,也许本宫不日便要住进延禧宫了。”

木槿和海棠一时间如临大敌,道:“若事态真发展到那样,奴婢等随您前往。”

蕊乔吩咐道:“木槿随我去即可,海棠你须得留在外面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