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不服,也要跟着去,被蕊乔压了下来,待紫萱和芸茉人都走了以后,木槿才悄悄的和她咬耳朵道:“你不留在外面,谁替我们打点这许多?我过去无非是照顾主子,干的粗活儿,你却担着顶重要的差事,铃兰在掖庭,成喜在内侍监,但她们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更何况芸茉和紫萱也要你看顾着,这世道任她俩看起来再忠心,也未必禁得住上头的磨折。咱们也是当差的,谁不巴望一个太平!若是出卖咱们主子就能换回一条命,对她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

“你说的对。”海棠终于同意,坚决的点头道。

那一头,紫萱回到了皇后的宫里,皇后已由芳婷安排着歇下,紫萱不由暗暗的松了口气。

她是故意拖到了那么晚回来的,怕被皇后问话。

然而皇后的声音还是幽幽的从水墨字画的透明月留纱里传出来,阴恻恻的:“回来了。”

紫萱吓了一跳,忙在床前跪下道:“回主子的话,奴婢有罪,要主子久候。”

皇后道:“何以这样晚?”

紫萱答道:“奴婢放心不过,特意盯着如妃娘娘一口一口把鸡汤给喝了才过来。”

皇后‘哦’了一声道:“你做的很好,不过她当真是一口不差得给喝光了?”

紫萱知道皇后不是那么好骗,故而真假掺半道:“鸡吃光了,汤还剩下一些,让奴婢回来谢主子赏呢。”

“很好。”皇后的声音里含着笑意,“看来她对本宫确然没有起一丝的疑心。”

紫萱心道好险,还好蕊乔适才倒了那碗鸡汤,否则真是不知要出怎样的大事,她思及此,浑身颤抖起来。

皇后掀开月留纱,看她那瑟缩的样子,大笑道:“你看你那鹌鹑似的胆子,别怕,本宫才不会在自己的宫里对她下手,届时陛下头一个问罪的便是本宫,就算要她滑胎,也须得在外头,不过本宫筹谋的可不是这些,本宫想的是,她若侥幸能躲得过这一次的大劫,也躲不过生产那一关。所以本宫在鸡汤里加了一些佐料,全都是热性的药粉,只要她饮了下去,就算她顺利把孩子生完了,也必然元气大伤,届时伤口止不住血崩而死,孩子归我,她的任务就算完了。”

实在是太阴毒了!——紫萱的尖叫几乎冲破喉咙。

皇后没理会紫萱惨白的脸色,自顾自道:“放心吧,万万查不到本宫头上,也不会带累你。”

“奴婢不是怕带累。”紫萱忙解释道,“奴婢能为主子分忧,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皇后冷哼着一笑,紫萱赶忙表忠心道:“真的,主子,奴婢全都按着您的吩咐去做,奴婢特地试探了如妃关于那张字条的事。”

“哦?怎么说?”皇后顿时直起了背,急切的问道。

“奴婢对她说可以用咱们安插在长春宫的人替她换了那张字条。”紫萱说着,怯怯的打量了一眼皇后,“但是如妃说不必。”

“她说不必?”皇后诧异的惊呼。

“是。”紫萱垂眸道,“如妃说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凭她字条上写的什么都跟她无关,她什么都没做过,所以让奴婢等不要乱来。”

皇后蹙眉,静静的沉思,如妃的表现有点怪异。

正常人知道被人害了第一反应一定是气愤,继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撇清关系,但她却相信什么朗朗乾坤,自有公义,这要不是太天真就是心机太深,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蕊乔对她这个皇后太有信心了——她觉得自己会为她主持公道?

皇后躺在榻上睁着眼久久的无法入睡,脑中不断的回响起白日里贤妃对她说的字字句句,令到她心中气息涌动,但是一转眼想到蕊乔的反应,又实在是叫她捉摸不透,到底该相信谁?

第一百零六章

至后半夜,渐渐地下起了牛毛细雨,如飞针,如盐筛,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窸窣的轻响,皇后听的一清二楚,便干脆细细的听,像是如此便可以梳理心中的思绪,结果这一走神转眼就到了五更天。

窗外鸟鸣禽啁,紫萱起身支开一道窗棂子,腥湿的草木香气霎时便涌了进来,叫人精神一震。

皇后道:“横竖睡不着了,不如起来吧。”

“是。”紫萱服侍皇后洗漱更衣。

张德全到长乐宫的时候,皇后早已打点停当,她熬了一宿,脸微微有些浮,眼底淡淡的青,干脆让紫萱多上了两道脂粉,口脂的颜色也偏重,紫萱小小心翼翼的说:“娘娘,太后不喜宫中的妃嫔太过妖娆,您平日里一向素净,今日会不会略有些庄重?”

皇后看着镜子里那张扭曲的脸道:“本宫瞧着这样正好,既不张扬,又够威势,咱们今日是要去断案的,要的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庄重’,清减的形容就留给贤妃去做吧。各司其职才好。”

这场大戏已经开锣,人物悉数登场,就等她粉墨亮相了。

果然,张德全一进门就打了个稽首,道:“皇后娘娘万安,奴才奉太后的旨意,传娘娘您过永寿宫一同去问话呢。”

“哦?”皇后装作若无其事道,“问话?问谁的话?还是要问本宫的话?”

张德全谄笑道:“自然是太后和皇后娘娘您一道问话,哪里轮的到旁人来问娘娘您,娘娘真真是多虑了。”

“张德全。”皇后叫道。

“奴才在。”

“你在宫里也很久了。”

“是,托娘娘的洪福,奴才才能在宫里扎稳脚跟。”张德全是皇后的一门远房亲戚,因此安国公在女儿一当上皇后之后,便立刻把人弄进来辅佐女儿。

皇后笑道:“你知道就好。只是本宫奇怪的很,怎么向来你一有什么事就第一时间只往太后那里跑?难不成太后的懿旨是懿旨,我的就不是?”

张德全是个八面玲珑的,不怕被为难,就怕阴森的,鉴于长时间被太后的喜怒折磨惯了,故而皇后并没有吓住他,反而流利的答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也是为了主子您着想,要知道后宫虽是主子您的天下,到底还有一个太后摆在那里,她是您的长辈,陛下敬重的人,奴才自然是希望能自事情发生起就率先探知太后的心意,而后再来与娘娘您商议,请娘娘您定夺,这样娘娘在太后跟前便可以做到万无一失。奴才对娘娘的心,可昭日月,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后‘蹭’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张德全道:“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太后今日急召究竟所谓何事?”

张德全弓着腰道:“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只晓得三更天的时候,贤妃就在永寿宫外跪着了,一直跪到而今,后来太后让芬箬姑姑把人请了进去,没多久就叫奴才来唤娘娘了,娘娘您是后宫之主,贤妃越级找了太后自是不该,但估摸着也是事急从权,所以请娘娘不妨赶紧摆驾永寿宫,以防太后老祖宗她等急了。”

皇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笑着伸出一只手来,紫萱忙将她扶好了,一路走到外面,上了轿撵,稳稳当当的到了永寿宫。

贤妃淋了半夜的雨,身上湿漉漉的,冷的直哆嗦,但还是把事情当着太后的面大致说了一遍,太后听完便让芬箬带她下去重新打点梳妆一番,之后便赐座等皇后的到来,同时还请了宁妃。

蕊乔在元和殿里听说之后,淡淡道:“嗯,果然,当年的人都到齐了。这回该轮到我了!”

不多久,张德全当真到来请蕊乔,见她一脸轻松神态,张德全走到身侧低声说:“娘娘,您今日可得提防着点儿,事情似乎是冲着您去的。”

“多谢公公您提点。”蕊乔大方得体的一笑,“自本宫入主合欢殿以来,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哪一桩哪一件事不是冲着本宫去的?!”

张德全愣了一下,旋即颇为感慨的点头道:“是。”

“只是昔日娘娘搭救过奴才的一条命,奴才们虽说是苟且活着,却也知道好赖,奈何奴才无力报答,只有略尽绵力罢了,希望娘娘能逢凶化吉。”

“承你贵言,本宫自当逢凶化吉。”蕊乔说完这句话,木槿便盖下了轿帘,一行人向永寿宫去,到的时候,宁妃已经就坐,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一见蕊乔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像害蕊乔的人是她似的,蕊乔冲她淡淡一笑,宁妃的心总算宽慰了些许,心想她大约是有提防的。可惜到底紧张,双手始终绞着衣摆,如坐针毡。

太后却一如既往的笑道:“蕊哥儿来了呀,没怪哀家大清早的把你给吵醒了吧?”

蕊乔敛衽行礼道:“哪能怪母亲,来给母亲请安是媳妇们应当的,许久不来,已是内心不安极了。”

太后让芬箬赐座,一边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哀家今日听了一桩昔年的旧闻,对其中的曲折颇为好奇,于是便把所有人都召了过来问个明白,好解开哀家心中的疑团。”

蕊乔不卑不亢道:“媳妇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由始至终,皇后都盯着蕊乔,但是蕊乔不曾看过她一眼。

太后便指着贤妃道:“此事是由贤妃先提起的,便让她开始说吧。”

贤妃站起来道:“是。”

环顾了一下四周,打量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贤妃才向宁妃和蕊乔笑道:“不知两位妹妹可还记得康德四十九年,也就是九年前的庚寅年发生的事。”

“记得。”蕊乔没等宁妃回答,率先抢答道,“固然时光飞逝,我也还是记得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与今年的一般无二。”说完,学着贤妃的模样一般,同样扫视了一眼在座的诸位,笑的意味深长。

贤妃虽然看起来淡淡的,但仍旧难掩她嘴角的一抹得意之色:“诚如妹妹所言,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夏令十分的七夕又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京中的世家贵族都会驾了马车去郊外看凌霄花,其中以雁回山的凌霄花最是出名,山顶有水月庵一座,于是看花的时候,世家女子免不了去一趟水月庵求一支姻缘签,顺道向庵中的一道百年老树上抛心愿碟,似乎这一趟行程已是京中七夕节的惯例了。”贤妃说道这里顿了一顿,问蕊乔,“不知妹妹可有去往水月庵呀?”

蕊乔摸着手上的金护甲,不咸不淡的接道:“自然是去的,除了我以外,同去的还有废太子良娣傅琴绘,以及泰王殿下和当今陛下。总共四个人。”说完,淘气的斜了贤妃一眼,“既然是京中世家女子都去了,想必贤妃姐姐也不能例外吧?”

贤妃没想到蕊乔承认的那么快,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恢复镇定道:“本宫亦不能免俗,试问这天下间女子谁不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呀,当然是也去了。只是没有妹妹那么好的福气,从前听人说妹妹与陛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原来还真是青梅竹马。”

蕊乔不理会她的话中有话,坦然道:“要说青梅竹马,也确实称得上是。只是那时候年少,与陛下磕磕绊绊的,总是不睦,而今想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蕊乔越是如此说,贤妃望着皇后的眼神越是有一种煽风点火的意味,像是在说:你看吧,我没骗你!

蕊乔也不躲闪,正大光明的直视皇后。

贤妃道:“本宫近日来一直在长春宫里念佛,偶然一次出宫便是前几个月去了一趟水月庵,恰好遇见了水月庵的净尘师太,那位师太竟然还认得妹妹,得知妹妹如今身在妃位,很是为你高兴,特地带本宫去看了当年妹妹你写的心愿纸。”

“哦?”蕊乔冷冷一哂,“天下间似乎这样的巧事总能让姐姐给赶上了。”

“这有什么。”贤妃说着自袖中拿出一个香囊,再从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太后道,“请太后您过目。”

太后微微扫了一眼便道:“嗯,哀家看的清楚,上头写的也清楚,可要给蕊乔看看吗?”话音才落,又改口道,“想必蕊乔心里也再清楚不过,她自己写的岂能不知道嚒?倒是皇后未曾见过,还是先让皇后看看吧。”

说着,将纸条传给了左手边的皇后,皇后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纬。蒲纬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皇后顿时气的脸色铁青,饶是她脸上擦了那么几层脂粉之后也还是遮掩不住,下意识的抬高音量道:“如妃,这可是你所写的吗?”

蕊乔不慌不忙的淡然一笑,示意木槿从皇后手里接过那张纸,道:“待臣妾看过之后再与皇后说道。”

木槿把纸条交到蕊乔手里,蕊乔不由一怔,她记得芸茉给自己看的虽然是同样的内容,落款人也同样是傅蕊乔,对象,即那个‘君’却是三殿下李潇,贤妃的原配夫君,怎么突然变成了了陛下?

但她迅速就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贤妃拖皇后下水的手段,很简单,只要她承认了这张字条是她写的,就等于间接承认了她与陛下少时便暗生情愫,只有皇后不知道,傻傻的被蒙在鼓里罢了,如此一来,皇后盛怒之下,便不再予以自己庇护,届时她在宫里岂不是任人宰割?须知皇后能容她,全是看在她与皇帝并没有真感情的份上,可若事实与皇后盼望的背离,那么蕊乔即被皇后视为不忠,她和孩子一定必死无疑。

贤妃明白无误的是在借刀杀人。

蕊乔望着字条轻轻地笑起来,贤妃不由心头一颤,皇后亦是狐疑,宁妃则是一手心的汗,至今她都插不上什么话,帮不了什么忙,她知道自己笨,只希望今天不要说错了什么害了蕊乔才好。

蕊乔朝着太后抖了抖那张字条说:“贤妃姐姐运气真好,拿到的这张字条还当真就是我写的。”

皇后的瞳孔蓦地一缩,闪过一丝杀意,蕊乔抬头定定的直视皇后:“少时无知,尚且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就跟着堂姐胡乱的誊写一通,如今一看肉麻的紧,可千万不要叫陛下晓得了,否则面子没处搁。”

太后、皇后和贤妃脸上皆闪过古怪的神色,她们没有一个想到蕊乔会承认的那样痛快,贤妃本来以为只要她拿出这张字条,蕊乔为了向皇后表示忠心,必定不会承认,那么她就可以出示第二张字条,然后将蕊乔置于死地,谁料她大大方方痛痛快快的承认了,倒叫贤妃一时之间措手不及。

贤妃于心底嗤笑了一声,暗道蕊乔果然是个难对付的丫头,当了下人七年,油盐不进,大风大浪眼前也是稳如泰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一切都尽在掌握呢。然而这是一个不能破的局,无论蕊乔选择承认还是否则,局面都对蕊乔不利。

贤妃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心下迅速的一计较,便暂时搁置了那张字条,转而先挑拨她与皇后道:“妹妹如此便是不厚道了,想当初在皇后的宫里当差,与陛下日日相见,若是心悦于陛下,应当一早向皇后主子禀明此事,怎会事到如今才与陛下修成正果,虽说妹妹怀着孩子,这些话不当说,但有意隐瞒皇后,便是妹妹你的不是了。”

蕊乔在木槿的搀扶下起身,亲自到皇后跟前跪下道:“嫔妾在皇后宫里多年,与陛下毋宁说是有过什么接触,统共也才见过三次面,还都是宫里的大宴,就算皇后主子不知道,宫里的下人们也可以作证,所以不存在嫔妾与陛下私下里暗通之事,嫔妾敢问皇后,是也不是?”

皇后冷静下来一想,点头道:“是,蕊乔在长乐宫里几乎很少与陛下见面。”

蕊乔接着道:“嫔妾与陛下有心结,一直未能化解,直到惠妃去世之前,皇后主子不在宫里,陛下思念皇后,见嫔妾是皇后身边的人,便召去询问皇后主子在善和过的好不好,平时在长乐宫里又做什么,嫔妾对于皇后在善和的情形知之甚少,但皇后主子在宫里的喜好却了解甚详,当即一一坦诚相告,也就是在那时候,嫔妾才与陛下化解了多年的心结。要说嫔妾有意欺瞒皇后主子,嫔妾没有,要说嫔妾不该写这张字条那更好笑,这张字条即便是少不更事所写,也算是误打误撞成就了今日的姻缘,若是拿给陛下看了,想必陛下也相当欣喜吧,毕竟嫔妾与陛下两情相悦,是一桩美事。否则又何来这腹中的胎儿?顶多,就是嫔妾在陛下跟前没点儿面子罢了,心事全让他晓得。”

蕊乔说的条理分明,她一个后妃爱慕皇帝是应当的事,为皇帝诞育子嗣更是应当的事,太后、皇后,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以这个理由来苛责她,或者惩处她。

然而贤妃百战不殆,难得遇上那么一个对手,自然拿出百倍的精力来对付,微笑着从身后又拿出第二张字条来。

第一百零七章

蕊乔和宁妃对视一眼,该来的终归要来。

贤妃道:“今日才知道妹妹竟如此巧舌如簧,可以指鹿为马,也能将黑的也说成白的,姐姐打从心眼里佩服。”

不是蕊乔性子面,按着她以前的想法,一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气吞声算了,但出乎所有人所料,她今日竟一改往日的谦和,笑着回击道:“不敢,蕊乔自问智慧及不上姐姐,手段也及不上姐姐,论及指鹿为马,黑白颠倒,又或者临阵倒戈本领,姐姐最是其中翘楚,妹妹岂敢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呢!”

贤妃被狠狠地一噎,气的都不知怎么接茬了,但又想,你也就得意一时,呆会儿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想着,第二张字条紧跟着呈到太后的手上。

太后看了一眼,笑道:“有意思,两张字条的笔迹一模一样。皇后,你怎么说?”

皇后接过红笺,上面依旧是用簪花小楷写的‘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纬。蒲纬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落款人也还是傅蕊乔,只是对象不再是当今陛下,而是已故的泰王李潇,并且除了蕊乔之外,李潇也一并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也就是说这是一张互相告白,并且私定终身的红笺。

皇后见之怒不可遏,将字条往蕊乔脸上一扔道:“贱妇,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朝三暮四,心猿意马,不守妇德。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身居妃位,就连当一个宫女都不配。”

蕊乔面上波澜不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从前闪烁着无限的灵动,而今却是凝结了冷霜,她定定的望着皇后道:“皇后主子您言重了。”她甚至都没有俯身去捡那张字条,只是淡淡道,“衙门断案尚且还知道捉贼拿脏呢,空口无凭的,皇后主子也不待臣妾分辨几句,便给臣妾扣下了那么大的一顶帽子,让臣妾如何是好啊?臣妾身份卑贱倒是无所谓,然而皇后身为中宫,当端正严明,勤慎居心,夙娴柔嘉。敢问皇后主子哪一条做到了?又将陛下的颜面至于何地?”

皇后哑口无言,气的单手握拳,浑身发抖,却强自镇定道:“好,你既然说本宫不给你一个分辨的机会就是昏聩,那你倒是当着太后和本宫的面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槿替蕊乔着急死了,她今日的言行出格,处处顶撞皇后,可不是要将皇后彻底惹毛了嘛,到时候她们定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蕊乔也豁出去了,既然对方早已起了杀机,又何必苦苦遮掩,不如撕开了这层遮羞布,也好让众人都瞧瞧,她这个大肚子的孕妇是如何被她们群起而攻之,从而累及生死存亡的,省的她若是一个不小心真的被害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皇后却依旧能博个贤名,贤妃居然还是为民除害了,与其这样,她倒宁可尽为玉碎,不为瓦全。

木槿见蕊乔寒着一张脸,赶忙蹲下身捡起字条来给蕊乔看,蕊乔打量了一番轻笑起来道:“真是一笔好字,学的惟妙惟肖,若不是我自己,恐怕还真看不出差别来。”

“怎么?”太后抿了一口茶道,“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于你?”

然而不待蕊乔回答,太后又再长长的喟叹一声:“蕊乔啊——!哀家自问素来待你不薄,且从来是谁也不偏帮的,但是哀家觉得自你入主合欢殿以来便是非风波不断,也不知是宫中的风水有问题,还是你真的有问题,若当真有人要害你,那难道是个个都要害你?昔日赵美人陷害,哀家相信你是无辜的,后有淑妃,被陛下揭破罪行,哀家亦同情你的遭遇。只是而今贤妃提出的证据却是铁板钉钉,改不了的,你仍然说是被害,那么你倒也给哀家一个理由,一个证明,就像你先前说的,不能空口无凭,让哀家无端端的就信了你。起码贤妃拿出了证据,而你什么都没有,就得一个‘说’字。”

蕊乔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即便她唬的住贤妃和皇后,太后那一关也难过,相信经过贤妃和皇后的一番游说,凭太后的心智,此刻只怕早就摸透了其间的门道,明白一路以来,皇帝对她所谓的‘断袖’是假,处死上官柳自己又在其中推波助澜,吉嫔上官蔷当日出尽风头也是陛下拿她为自己顶缸之故。因此太后与她的实际情况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和睦,而是暂时都还各藏了一张底牌而已。蕊乔觉得太后的立场不清楚的情况下,暂不要与她交恶的好,当即冲太后淡淡一笑道:“臣妾自然知道太后最是公正分明的。所以便请太后听臣妾说几句,这世上字体相近的人千千万,若是再要有心临摹则更是无从分辨,记得陛下还是亲王的时候,曾经在京畿的汇圆坊淘到一张古贴,说是王羲之兰亭的真迹,要价一万两,陛下当时就要掏银子买了,结果还是多亏了泰王殿下从中发现了细微的线索,及时制止,否则陛下如今可不就是买了一副赝品回来?!”

“说起来臣妾与陛下还有泰王都是一起长大,此事众人皆知,因而自臣妾为陛下滕御起,臣妾与泰王的关系便不断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只是旁的人胡言乱语便也罢了,若是连泰王殿下的元妃都是如此,可真是人走茶凉,叫人心寒呐!因此臣妾要说的其一,便是臣妾认为这张字条乃是作假,刻意模仿臣妾的字迹,混淆视听,太后和皇后若是不信,大可以等到陛下回来便一清二楚了。”说着,蕊乔嗤笑一声,“可就怕有些人等不到陛下回来,或者说不敢在陛下在的时候把东西拿出来,因为一拿出来便知道是赝品,届时污蔑臣妾的罪责,只怕谁都担当不起。此事疑点重重,臣妾相信太后和皇后断然不会草率行事。至于其二,与臣妾刚才说的有一定的关系,那就是贤妃姐姐既然几个月前就去了水月庵,拿到了字条何以那么久都不拿出来,反倒在陛下前脚刚走之际,便立刻悄悄呈给太后与皇后,臣妾若当真有罪,留给让陛下判决不是更好吗?就像方才贤妃姐姐说的,臣妾与陛下青梅竹马,臣妾对陛下的字是了如指掌,陛下对臣妾的字亦是清楚明白,那么——为何贤妃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生陛下刚走去了行围,贤妃姐姐突然灵光一现想出来交给太后和皇后了?”

皇后道:“后廷之事,陛下已全权交由本宫处理,既然你是后廷的人,自然由本宫裁决,本宫执掌凤印,相信这点小事还不必惊动陛下。”

“皇后说的不错。”蕊乔点头赞同,“一般的情况下,皇后要打杀哪个犯错的宫女子全凭皇后主子您的一句话,就像瑛更衣,吉嫔和珍贵人一样,三者无一个活口,皇后主子的风范,臣妾已有所领教,自然更不敢在皇后主子您的眼皮子底下捣鼓什么不该做的事。只是臣妾和她们不同,臣妾肚子里怀的是龙裔,就算要污蔑臣妾与泰王,泰王也已故去多年,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陛下的,难不成有孕的妃子不但有功反而有过?”

皇后没想到蕊乔如此难缠,顿觉口干舌燥,疲于应付。

蕊乔又道:“还是说只要是有孕的妃子,在这后宫里都是容不得的?”

此话一出,太后不由眉头一皱道:“如妃不得无礼,哀家一向念你深谙宫规,有些话不当说的不可以胡说。”

蕊乔恭谨的颔首:“太后说的是,臣妾自然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无奈陛下子嗣凋零,乃开天辟地我大覃史上第一位至今无子的君主,连个小公主都不曾有过,说出去世人当如何议论?史书将如何记载?臣妾也是实话实说,陛下后宫有孕的妃子接二连三的死于非命,此事不同寻常。”说着,转向皇后,一字一顿道,“您说是不是呀,皇后主子?”

皇后的喉头吞咽了一下道:“关于此事,确实是本宫无能,本宫自会向陛下请咎,向太后请咎。”说完,恶狠狠地盯着蕊乔,“只是妹妹你方才说的两点都是推论,并非十足的证据,本宫仍是无法采信,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是的,她说的都是推论——皇后抓住了她话里的要点,请太后的意思。

说实话,蕊乔也想看看太后眼下的风向,好做进一步的应对。

太后不断地捻着手中的佛珠,闭眼想了一下道:“确实不能作为证据。如妃只是喊冤,说有人模仿字迹陷害她,以及贤妃提供证据的时间有疑,但依旧无法自证清白。”

此话一出,蕊乔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太后与她们也是一条船上得了。

贤妃见太后显然的站在她们这一边的,愈发得意起来,道:“如妃妹妹确实是口齿伶俐,但即便再口齿伶俐,证据面前,也容不得你抵赖,其实若要怀疑本宫,实在是冤枉的紧,因为本宫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证。”

“哦?”太后狐疑的看着她,“谁?”一边望向宁妃,似乎终于弄明白了为何贤妃固执的要把宁妃请来。

其实贤妃早上来跪的时候,仅仅告诉了太后关于蕊乔和泰王那张红笺的事,即第二张字条,太后见过之后有点犹豫,以为陛下不在可以暂缓调查,待蕊乔生下孩子来再说,若是真的有伤妇节,不待她出手,相信皇帝也饶不了蕊乔。然而贤妃随即又提出拿第一张字条来试探一下蕊乔,假如蕊乔认了第一张,那么便说明一直以来皇太后都着了皇帝和蕊乔的道儿,这两人从一开始就是故作生疏,惺惺作态,上官家被夷三族,吉嫔深陷困局,这一切的一切都和皇帝偏爱蕊乔脱不了干系,而只要是事关上官家的,太后便不会放任,必然要插手。

贤妃赌赢了,太后上了她的那条船。

此刻贤妃指着宁妃道:“回太后老祖宗的话,不知太后可还记得当初宁妃是如何入府的?”

太后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哀家明白了,哀家依稀记得当时听说是皇帝在水月庵里与宁妃邂逅,还替宁妃捡回了被风吹走的风筝…….”

宁妃尴尬的起身道:“臣妾与陛下的初次邂逅的确是在水月庵里。”

贤妃道:“如此可不是正好证明了臣妾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那敢问妹妹,彼时可曾见到陛下是孤身一人?”

宁妃愧疚的望了一眼蕊乔,点头道:“正是如此,臣妾到的时候,陛下是独自一人,他正试图从树上把一张许愿牒给拿下来,臣妾的风筝吹到了树上缠住了树枝,陛下便是于那时施以援手。”

贤妃望着太后和皇后道:“太后和皇后明鉴,臣妾不曾说过半句谎话,宁妃就是最好的人证。”说完,贤妃回头用一种讥诮至极的眼神看着蕊乔,显然她如今是胜利者,而蕊乔适才的辩白都是无用功,垂死挣扎罢了。

只是贤妃没能得意得了多久,蕊乔就轻轻笑了起来,不是对太后和皇后,而是对贤妃道:“不是事实就不是事实,任你吹得天花乱坠也一样错漏百出,贤妃姐姐可知道,你所谓的人证可不就是在帮臣妾洗刷冤屈吗?”

一时间,太后,皇后,贤妃,以及殿中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唯有蕊乔和宁妃两个人心有灵犀一般的对视一眼,宁妃霎那间就读懂了蕊乔眼中的东西,只等蕊乔一声号令。

第一百零八章

蕊乔当着太后的面问宁妃道:“姐姐,还烦请您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要一字不漏的重复一遍。”

宁妃道:“臣妾与陛下的初次邂逅是在水月庵里,彼时陛下正孤身一人,试图从树上把一张许愿牒给拿下来,臣妾的风筝吹到了树上缠住了树枝,陛下便是于那时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