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蕊乔不紧不慢的问道,“敢问姐姐,可曾看到陛下为何堂堂一个亲王竟会不顾身份的跑去爬树,又要拿什么心愿牒?”

宁妃心领神会道:“究竟是何原因臣妾也不敢妄自揣测,只是知道陛下拿到了心愿牒之后就赶忙从树上跳下来,连勾破了袍子也不顾,只顾着心急火燎的打开来看,而后便欣喜若狂,臣妾好奇之下,也曾出言冒昧的问过,陛下说是想看看心上人在红笺上写的是否是他的名字!”

贤妃脸上的血色慢慢尽失,取而代之的是蕊乔的唇角缓缓向上翘了起来,道:“太后,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宁妃的话已经彻底的证明了蕊乔的清白,那就是在蕊乔和琴绘抛过心愿牒之后,皇帝又一个人悄悄地遣返回水月庵去检查蕊乔的心愿牒上写的究竟是谁的名字,倘若是别人的,皇帝又怎会欣喜若狂?

那只能说明蕊乔承认的第一张写有皇帝名字的字条才是真的,第二张则是有人照着第一张临摹,并且转头改成了泰王的名字,故意构陷她傅蕊乔的。

太后瞪了一眼贤妃,拿起手边的茶盅朝她兜头砸了过去:“还嫌宫里不够乱是不是?禁足也禁了,罚了罚了,本以为你吃斋念佛会有所收敛,如今又是闹哪出?”

贤妃不顾额角流出的血,声嘶力竭道:“太后,你不能相信宁妃和如妃,她俩关系要好,勾结起来撒谎呢。臣妾说的句句属实!”

蕊乔冷哼一声道:“我与宁妃交好?我在皇后宫里安胎,宁妃连看都没来看过我一次,阖宫谁不知道?要说到交好,臣妾倒还是与皇后更好一些,结果皇后可曾偏袒过我,帮我说过半句话?”

皇后被这一通看似无心的言语呛的脸色阵红阵白。

宁妃也道:“是啊,贤妃姐姐这样说未免就有些不讲道理了,臣妾本与此事无关,是太后和贤妃姐姐请我来的,怎么如今倒说我与如妃串通好了呢?臣妾事先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为此还忐忑了许久,还望太后圣裁,皇后主子明鉴。”

眼见贤妃大势已去,皇后也无力回天,但是蕊乔可不打算放过要置她于死地的三人,蕊乔缓缓行至太后跟前,即便挺着大肚子,也朝太后盈盈拜倒,含泪道:“臣妾才是真的冤屈,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无非就是容不得我腹中的孩子,敢问稚子何其无辜,即便臣妾再是卑微,臣妾腹中的孩子到底是陛下的骨血,无论如何不能任由奸人肆意污蔑,可方才太后说的一番话也确实叫蕊乔自省,也许是蕊乔哪里做的不尽如人意,才如此遭人唾弃,所以即便此刻真相已渐透明,臣妾亦觉得不能继续留在皇后宫中,皇后是圣人,臣妾不敢污了皇后的寝居,因此臣妾恳切太后让臣妾去延禧宫,也许只有冷宫才配我这样的不祥之人居住。”

皇后颤着嗓子道:“你…….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住在本宫那里,本宫是亏待了你,还是要毒死你呀?”

蕊乔固然没有明说,但含沙射影,已足够叫皇后面上无光了。

须知天下间无论男女,只要是做了亏心事的,不怕别的,就怕被人把事情摊开了,大白于天下,这样就保不住他们身上那张华丽丽的伪善的皮,说的粗俗点儿,就是既要当女表子又要立牌坊,哪有那么好的事?——看皇后那副娇弱的,恨不得挖心掏肺以此来证明自己对蕊乔好的样子,木槿恶心的简直快要吐出来了。

太后被她们三个闹得脑袋发胀,只想回里头去抽上两口大烟,奈何分#身乏术,因此特别心烦意乱,想到这段时间自己被皇帝骗的团团转,即便是存了心要报复在蕊乔身上,此刻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毕竟她们设的局已经被蕊乔破了,傅蕊乔又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若敢动她分毫,只怕皇帝回京以后事情会闹得不可收拾。

皇后却不是,她早已失去理智,此刻双眼通红,显然是恨极了,指着蕊乔目眦欲裂道:“好!既然妹妹如此受教,那便去住延禧宫又何妨!顺便让你的四个贴身丫头也一块儿跟着去。”

蕊乔抬眸冷冷的望了皇后一眼,她的本意是要揭开皇后的画皮,让她知难而退,有所收敛,谁知皇后脾气竟这般容易动怒,有如一点就着的炮仗,再也懒得扮什么观世音菩萨,想要堂而皇之的把她弄死在延禧宫了。

事出突然,蕊乔想开口拒绝,起码放她的两个丫头在外面,但是太后阖起的双目陡的睁开,冷冷的插话道:“此事疑点重重,你们双方又各执一词,适才贤妃看起来证据确凿,眼下如妃又言之有理,兼有宁妃作证,哀家以为,为了慎重起见,还是等陛下回来再做定夺,由此,如妃去延禧宫也好。”顿了一顿,再道,“关于宁妃,你是重要的证人,哀家知道你的为人,暂且相信你的话,但是哀家亦会去水月庵查问,顺便将那个净尘师太找来,才好将此事彻底了解分明,省的来日也说哀家昏聩。”

蕊乔心中一凛,透过太后的目光和皇后嘴角诡异的笑,蕊乔知道,太后已然改变主意,打算一了百了,在皇帝回銮前动手杀了她灭口,而且为防今日之事传出去,恐怕在场所有的宫人也会一并处死,至于水月庵里的师太,要么被灭口,要么接进宫里来应该也会与她们一道串供,总之一旦她死后,随便她们说什么,她都再难翻案。

宁妃本以为蕊乔已转危为安,此刻被太后一说,又再度担心起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太后若要蕊乔死,只怕蕊乔与她都劫数难逃!

罢了——宁妃想,宫里呆了那么多年,冤魂还少吗?反正她无愧于心便是了。

蕊乔抿了抿唇,淡然道:“太后圣明,既然太后已有定夺,相信一定有太后的道理,毕竟太后身为太后,皇后身为皇后,必知身在此位的重责,不能为一己之私欲而随意妄为,也无须蕊乔来提点二位主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因此臣妾便在延禧宫静候,相信朗朗乾坤,臣妾此生总有分明的时候。”

太后眯晞着眼看她,‘嗯’了一声道:“起来吧!”

蕊乔在木槿的搀扶下艰难的起身,耳边听到太后的声音继续道:“至于贤妃,则留在哀家的永寿宫不得外出,宁妃也是一样,留在咸福宫一直到陛下回来为止,期间若有个什么需索,自由宫人来向哀家回禀。”

宁妃哀怨的道了一声‘是’,随即在几个小太监的‘护送’下,先行回到咸福宫呆着。

接着,太后、皇后以及蕊乔一同乘撵到延禧宫,站在宫门外,太后握着蕊乔的手,一改先前的颜色,和煦道:“好孩子,眼看着快要临盆了吧?也就那么几日,你受苦了,哀家本不预让你来此处,不过你既然自己主张要来,哀家也拦不住,唯有成全了你,省的将来你与皇后生出什么嫌隙。”

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海棠和木槿在心中默默啐了一口,进了延禧宫哪能那么轻易再出来,而且还是活着出来?太后这叫打一棍子再给你揉揉,等你大意的时候给你一点儿甜蜜的毒药,你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她们两个也搞不懂蕊乔为什么会做这种不利于自己的事,不过既然她做了,一定有她的原因。这四个丫头跟的她久了,哪怕前路是一片茫茫,也有信心走下去。只是明明心底大无畏,面上却要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像是见到延禧宫怕极了。

皇后在旁冷哼一声道:“如妃总是那么知礼数懂进退的,须知今日即便真是贤妃冤枉了你,单凭一个‘疑’字,都可以要你以死谢罪,不过鉴于你入宫以来,秉性良好,太后和本宫才特准你到延禧宫来,你好自为之吧。”说着,以手拢了拢发鬓,模样嚣张至极。

蕊乔装作没看见,只俯身向太后和皇后深深一拜,道:“延禧宫虽不如皇后的长乐宫那样奢华,但一应需索都不成问题,请太后和皇后不必太过挂心臣妾。”说话的同时,延禧宫的大门在她身后沉沉的打开,蕊乔转身跨过门槛,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亦没有胆怯,只是当她站在延禧宫的里面时,背着太后和皇后突然笑了起来,她缓缓的回头,侧着身子一望,果然,太后和皇后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望着她,蕊乔冲她们笑道:“太后和皇后当真不必太担心臣妾,臣妾会自己照顾自己的,许多人都将延禧宫当成有去无回的地方,其实哪里是?这里分明就住着一位贵人!只是她们不知道罢了,你说是不是啊,太后?”蕊乔嘲讽道,“您的那位故人,也与您有好几年未曾相见了吧,此次臣妾便代替太后去向那位请安,一并也把臣妾的冤屈同她诉一诉,想必她十分的愿意替臣妾做主。”

那是太后的心病,太后再淡定也霎时没了方寸,身子微微一晃,手指着蕊乔道:“你——!你竟敢!”

皇后也气疯了,跳脚道:“傅蕊乔,你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大?”蕊乔双手叉着腰,一步一步靠近门槛,与太后和皇后的距离只隔着一道门,“我胆子能大的过皇后你?今日我傅蕊乔进得这延禧宫,就没想过要出去,横竖我有皇后主子您一道陪着,我若是能保下命来,那也是保全了你的一条命,保全了公爷府阖府上下的命,我若是有半点闪失……”蕊乔‘呵’的一声,干笑道:“都说由奢入俭难,皇后主子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哪里还能经受的住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呢?但是臣妾就不同了,臣妾什么苦没挨过,就在这里——”她指着延禧的宫的一个角落,“臣妾曾经差点被一个疯了的老太妃掐死,多亏了那位贵人出手相救,想不到今日臣妾还有缘分再见到那位贵人,自然是要报答这份恩情的,所以皇后最好盼着我能活着出来,这样公爷府上下才能得以保全,只是要对不住太后了,待那人出来,陛下到底尊谁为太后,臣妾就不得而知了,太后与皇后婆媳情深,可以回宫慢慢的商议,到底是皇后的娘家重要,还是太后的地位重要!”

话毕,蕊乔头也不回的往延禧宫里头去,一边道:“走!去同我向皇太后请安!”

外头的那位皇太后身子一个踉跄,气的胸膛起伏,芬箬忙上前抚着她的心口道:“主子,主子您莫要着急。”

“不行。”太后六神无主道,“得让她出来,不能让她去见那个人。”说着,一脚就要踏进门槛,却被羽林卫给拦住了。

皇后厉声喝道:“放肆!竟敢阻拦太后!”

羽林卫面不改色的答道:“属下等奉陛下的御旨看守延禧宫,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更何况延禧宫乃不祥之地,皇太后和皇后凤体尊贵,陛下有旨,请太后和皇后保重自身。”

闻言,太后和皇后顿时面无人色,原来皇帝一早已有准备,再看延禧宫的四周,羽林卫早在她们的不知不觉中增加了数倍,且都是精兵,就算太后和皇后暗地里叫人来动手,只怕也无法潜入延禧宫对蕊乔下手,唯今之计,只有用毒了。可诚如傅蕊乔所言,真的弄死傅蕊乔,她们两位就能太平无恙,继续过从前的日子了?

皇后和太后对视一眼,心里皆是一团乱麻。

皇后心中恨极了蕊乔:“贱人,她早有准备,狐媚惑主,陛下怎能听凭她如此摆布?!”

太后狠狠瞪了皇后一眼,若不是她和贤妃两个拖她下水,何至于闹到如斯田地?

太后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只要是与延禧宫里的那位有关,她就不安,她就没法再高枕无忧了,想到此,太后反手抽了皇后一个耳光。

皇后委屈的忍着泪道:“母后——!”

“无能的庸才!”太后骂道,“还道她人是贱人,我看是你才对,自己肚子不争气,还不肯安分,哀家告诉你,延禧宫里的那位要是出来,哀家就跟你没完!”

皇后的脸火辣辣的,站在原地,目送太后远去。

第一百零九章

诚如蕊乔所料,她的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后和皇后的攻守同盟在瞬间就被瓦解了。

蕊乔带着四个丫头一路往里走,延禧宫是两进院,前院正殿五间,两条并排的回廊连接着耳房,住着几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妃,穿过一道栽着荷花石缸的天井,终于到了那间悬挂着康德皇帝御笔「慎赞徽音」匾额的卧室,那人正躺在紫檀木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腿上抱着一只猫,状甚慵懒。身旁立了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如门神一般。蕊乔依足了礼数跪下来道:“臣妾傅蕊乔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你来了啊……”那人缓缓的睁开眼,声音似乎是因为许久不开口,略微有些沙哑。

“太后您受苦了。”蕊乔望着这一位康德皇帝正宗的皇后,也就是废太子的生母,发自肺腑道。

若不是废太子谋逆,自己的生母也不至于为此事而受到牵连住进了延禧宫,不过这么多年以来,皇帝从不曾苛待于她,反而好饭好菜得供着,还安排羽林卫守护,怕的就是外头的太后对她下毒手。

听了她的话,敦肃皇后(考虑到毕竟不是太后,这里就沿用她以前的称呼,为‘皇后’,请大家注意!)淡淡道,“也没什么苦不苦的,住惯了就那样,任何物件摆设再昂贵难得,只要那地方住的不快乐,一样是个冷宫,眼下我住在延禧宫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起码自在,心安理得,不用思量着怎么害人也不用担心被人害了。就连那几个半疯癫的,偶尔发作起来,我也当她们是唱歌。倒是外头那一位,怕是殚精极虑,形容憔悴极了吧?”

蕊乔坦承道:“确是,听说最近还迷上了抽大烟,戒也戒不掉,经常神思恍惚的。”

敦肃皇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旋即睨了她一眼道,“都好几年了,延禧宫没进来过新人,怎么近日里一个接一个的赶着上这儿来?上回延禧宫来过一个珍贵人,我还问她,现在外头最得宠的是哪位娘娘啊?你猜她怎么回答的?”

蕊乔摇头道:“臣妾不知。”

敦肃皇后道:“她想了许久许久,才恍然大悟似的对我说,是‘如嫔娘娘’,我问她谁是如嫔呀,她说是昔日大学士的嫡女,傅蕊乔。我听了那叫一个笑的欢实,真是很久没听过那么好笑的事了。”

蕊乔抿了抿唇没说话。

敦肃皇后突然伸手一把握住蕊乔的下颚,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道:“你说,怎么当初太子就看上了你姐姐那个狐狸精呢?嗯?!”

蕊乔吃痛,又不敢叫出声,只能拼命忍着,几个丫头一齐跪下来磕头道:“老祖宗息怒,我们娘娘身子已经受不住了,上回叫废妃上官氏害的滑胎,差点连命都丢了。”一边哭一边说,“今次又被太后和皇后联手弄进了延禧宫,请老祖宗垂怜吧。”

几个丫头都是聪明伶俐的,知道了这是太后的老对头之后,自然知道挑什么样的话讲。

果然,敦肃皇后皱了皱眉,放开她道:“很好,还是和从前一样能忍,难怪太子中意你。”

蕊乔大惊,猛的抬头。

敦肃皇后道:“起来说话吧!还真当我是老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吗?”

“臣妾不敢。”蕊乔没起来,依旧跪在那里,以首叩地。

敦肃皇后略有些遗憾的望着她:“你坦白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当年对你是怎么想的?”

蕊乔哭笑不得的抬起头,直言道:“太后,那年我才十二岁,还是虚龄,哪儿懂什么男女之事,只晓得太子哥哥对我还不错,给我买过几只画眉鸟。”

敦肃太后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你一个丫头片子能懂什么,这都是命啊!”说着,狠狠地捶腿,从而惊动了趴着的猫,那白色的鸳鸯眼波斯猫‘蹭’的自敦肃皇后的腿上跃下,窜到旁的地方玩儿去了。

“他命中有这一劫,这就是命。”敦肃皇后又鬼使神差的重复了一遍,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良久后眼珠子才动了动,复又看向蕊乔,“就像你一样,你全家都死了,你兜兜转转还是离不了这禁庭,离不了姓李的男人,你甘心吗?”

蕊乔沉吟片刻道:“臣妾愚钝,从没细细想过,主要是臣妾觉得有些问题就不该往深里去想,否则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爹妈生你养你,阖家的唯一一点儿血脉都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再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爹娘在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了也得请家法揍我,所以臣妾从来不想那些虚无的东西。既然老天爷安排我活下来,没来拿我的命,我就得好好的活着。”

敦肃皇后怔怔道,“歪理!”随即又‘嗤’的一笑,“竟也被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你是个有造化的。”敦肃皇后感慨道,“只是怎么你都当上宠妃了,还能把自己弄到冷宫里来啊?嗯?!”

蕊乔没说话,敦肃皇后不耐烦的指着她道:“没出息。笨蛋!一个两个都笨,你笨,那个珍贵人也笨,都笨死了!”

“是。”蕊乔垂着脑袋,“臣妾没用。”

敦肃皇后示意两个嬷嬷将蕊乔扶起来,到对面的圆杌子里坐下:“我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来延禧宫的时候,也才不丁点儿大,穿着宫女的衣裳腰里得用带子束着,被先帝爷的昭容掐着脖子抵在墙壁上,险些去了半条命。”

蕊乔赧然道:“难为太后还记得奴才。”

“当然记得。”太后道,“你手里其时握着一尊烛台,只要你一敲,昭容便没命了,且你是为了自保,死一个冷宫的疯妇也没什么,不过你没有?当时我问过你为什么,你说你也不知道,现在可曾知道了吗?”

蕊乔无奈的说:“知道,嫔妾总是心慈手软。”

“嗯。”敦肃皇后点头,“还不算是朽木,恐怕你就是心慈手软才会着了那两人的道儿,还大着个肚子,那贼婆娘怎么当的太后,老五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她也不好好管管,当个屁的太后!还有老五那个老婆,我当初瞧着她挺老实的,怎么而今变得那样心狠手辣?!”

蕊乔道:“她身体抱恙,时间长了,难免心性受了些挫折。”

“即便如此,也不该伤了天家的子嗣,为皇帝广纳后宫,是她的职责,抚育天家子嗣,更是她的职责,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凭什么霸占着后位?倒不如干脆让贤算了。”

敦肃皇后的猫‘喵’了一下,像是在应和,敦肃皇后笑着替猫顺毛道,“哟,咱们的花子可是也觉得我说的话对呢?”接着又道:“瞧你这肚子,上回还是嫔位,眼下该母凭子贵,晋了妃位了吧?”

“不敢欺瞒老祖宗,晋了妃位了,是皇后给提的。”蕊乔答道。

敦肃皇后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出息!怎么?就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你又当过她身边的人就要给她一辈子尽忠,感激她的提携,为她卖命?死脑筋。”

蕊乔憨然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太后您。”

敦肃皇后悠悠道:“罢了,我瞧着外面那两个婆娘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只怕这几日的饭菜你都不能吃了,除非你想找死,你就跟着哀家一起吃吧,哀家的伙食是皇帝单独安排的御膳,由羽林军轮班送过来的,宫里的内侍插不上手。”

“是。”蕊乔再度跪下,“谢太后的庇护。”

“只是……”蕊乔斟酌道,“臣妾还是不敢,臣妾要是用了太后您的膳食,太后您可怎么办?”

“就是。”两个嬷嬷附和道。

敦肃皇后容色淡淡的:“我一个老太婆能吃的了多少东西?倒是你快要临盆了,得千万留心着。”

“是。”蕊乔应道,再婉拒就显得她做作了,“多谢皇太后垂爱。”

“皇太后?”敦肃皇后轻笑一声。

蕊乔道:“太后觉得这样的称呼不好?其实这不仅仅是我的心意,也是陛下的心意。”

“哦?”敦肃皇后意味深长的看着蕊乔,但是蕊乔没再多解释什么。

到了夜里传膳的时候,蕊乔忖着她还是尽量不影响太后原来的生活比较好,然而她来之前固然是吓唬了皇后一番,但她们未必就不敢破釜沉舟。

木槿和海棠看穿了蕊乔的心事,道:“主子,要不然我们替您试菜?这里不是有银针吗?先用银针试过,没事的话奴婢们再尝一口以确保无虞。”

蕊乔挥了挥手:“你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跟着我进来已经够倒霉的了。千算万算,没想到皇后会把你们四个都送进来。”

柳絮道:“皇后主子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娘娘您今日不在这里,我们这些服侍过您的,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奴婢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蕊乔难过的握着她们的手:“辛苦你们了,跟着我熬。”

“知道心疼她们就不该心慈手软!”敦肃皇后插话道,“你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你自己残忍,也连累了底下为你卖命的丫头们,今次的事你就当买个教训。”

敦肃皇后不怒自威,蕊乔闻言,双手放在膝上,低眉顺目道:“是。”

敦肃皇后让她过去一同用晚膳,蕊乔应了,完毕之后,内侍刚好也给她送来晚膳,没有太后那样好的待遇,她的晚膳是从角落里的一扇小门里递进来的,四四方方的一个孔,只看得见手,看不清外头人的脸。所幸的是,当木槿去接的时候,听到的是一把熟悉的声音:铃兰。

“木槿,是木槿吗?”铃兰轻声的唤道,听到木槿回应了她以后,才道:“这膳食是我亲自去御膳房那里看着出来的,没毒,告诉主子放心吃吧,我从合欢殿出去的早,皇后她不疑我。”

木槿正要把饭菜端进去,却又谨慎的问了一句:“对了,来的路上可曾碰到什么人没有?”

铃兰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碰见紫萱了,她不是咱们自己的人吗?说了两句话就赶紧走了。”

木槿‘嗯’了一声便把饭菜端了进去。

到了里头,拿银针一试,确实没问题,几个丫头正要开吃,敦肃皇后却让两个嬷嬷拿了一盒子糕点给她们道:“今天是你们来的头一夜,先拿这个顶肚子,把送来的饭菜给花子吃吧。”

“太后!”蕊乔惊呼起来,“那是您养了多年的猫。”

“那又如何?!”敦肃皇后冷冷道,“不过一只畜生,让它试个毒怎么了?”

蕊乔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看着花子埋头在菜盘子里吃的津津有味,尤其是其中有一条鱼,花子吃了个精光,末了,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巴。

敦肃皇后道:“虽说是我的猫,可你大着肚子,尽量不要与她亲近。”

“臣妾知道。”蕊乔敛衽行礼,夜里无事,延禧宫显得特别清冷,月光洒在地上有如铺了一层银霜。

蕊乔早早的便歇下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又有人来送吃的,不过这回是太后宫里的蓉玉姑姑,木槿的手有些抖,蓉玉隔着四方的小孔对她说:“如妃虽然在冷宫里,到底怀着陛下的骨血,太后终究是记挂她,这粟米清粥是太后特地命人准备的,加了山药,给如妃补身子,你们底下人也要多加小心些,来之前我亲自试过了,但姑娘你要再试一遍也无妨。”

木槿谢过蓉玉姑姑,心事重重的进去了,她总觉得有些事越是做的看起来正大光明,越是暗藏猫腻。

这一次,敦肃皇后还是老样子,不许几个丫头或者蕊乔吃,而是又把东西‘赏’给了花子,丹枫和柳絮用手按着肚子,低声道:“实在是饿死了,几块糕点哪里够打发的。”

“那也总好过没命强!”敦肃皇后的声音几乎是拔地而起,带着一股子怒意,把柳絮丹枫一惊,只因敦肃皇后养的那只雪白的波斯猫在吃过太后送来的膳食后,在地上痛苦的打了几个滚,吐了口血就卧在那里不动了。

第一百十章

晌午时分,铃兰又送来了饭菜,木槿依旧问她:“可遇到什么人没有?”

铃兰道:“放心吧,没有,就是御膳房今次多撒了一些胡椒,被我训斥了几句。”

木槿笑道:“多亏有你。”便接着盘子进去,随后丹枫和柳絮分食,两个丫头嘴上说不怕,心里还是胆怯的,唯恐还没吃完就七孔流血而死,谁知两个时辰过去,一点事也没有。

敦肃皇后和蕊乔都有点意外,木槿道:“太后和娘娘先别着急着问,奴才也是瞎猜的,不知道准不准,待今夜的蓉玉姑姑的饭菜送来,若我和海棠吃了也没事,就证明了奴才是对的,届时奴才再向两位主子解释。”

蕊乔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道:“是啊,今夜尤为的重要呢。”

没多久,蓉玉照例过来,提着一个百宝嵌花果紫檀盒,里面放了枣泥糕,杏仁佛手,凤尾鱼翅,炒墨鱼丝,绣球乾贝,红豆膳粥等等......木槿假意客套:“劳烦姑姑您了,我今儿个为了扶咱们娘娘闪着腰,弯不下身子,劳烦姑姑您能凑过来一些吗?”

海棠在一旁提着一盏灯,蓉玉果然依言蹲下身微微探进头来,木槿和海棠便能将她的表情瞧得真真的,她见着海棠和木槿两人都是齐整的,没缺胳膊没少腿,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讶异,木槿和海棠心中顿时有数了,从容的谢过蓉玉,再笑着从她手里接过餐盘。

接着,木槿和海棠便大快朵颐起来,完事后等了一个时辰,也还是没有毒发。

木槿终于道:“主子,奴才算是想明白了。”

蕊乔拉住她的手道:“你快点儿给我说说。”

“就是就是。”几个丫头七嘴八舌的,“怎么花子吃了就死了,我们就一点儿事都没有?!”

木槿道:“我也是那一日叫蓉玉姑姑弄糊涂了,其实外头那个太后若是吩咐了这些话,也是应当的,问题是太后只怕不想主子您活着,那么蓉玉姑姑的话就显得过分亲切了,但是要怎样才能做到既害死了主子又能将自己撇清干系,这当中有很大的学问,肯定也是太后一直在琢磨的。然而花子仅仅吃了两顿就死了是事实,奴婢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怎么太后刚送过来花子就死了?如此一来,事情岂不是事全摊到太后头上了?但是奴婢又想到,花子吃的第一顿是铃兰送来的,也就是御厨房做的,第二顿才是太后送来的,她们两个为何要分开来送?皇后干脆吩咐御厨不行吗?又或者太后大包大揽了,非要这样夹花似的,你送一次,我送一次,这看起来就怪异了。奴婢心里有一个想法,想也许就是那毒一次药不死人,打个比方,皇后那里只下一半的毒,单这种毒,人吃了没事,可假若再遇到太后那里下的另外半边毒,才会一气发作。这样就解释的通了。而且到时候主子您若是死在延禧宫,就算刑部查出来您是被毒杀的,也没法知道这毒是分别下在两拨人那里,再加上太后和皇后必定一起喊冤,最后一定是无头公案。”

“原来如此。”敦肃皇后道,“这些年不见,她手段精进了。”

海棠道:“呀,木槿姑姑,果然是和尚书大人呆的久了,这断案能力一等一呀,奴才等钦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