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能。”阳子淡淡一扫室内:“小坂先生既然这么重视你的眼睛,那么继承了你血统的孩子,他怎么会放过?说不定这孩子将来就是另一个敛财工具…哎,你先别急。我说的都是实话,小坂先生一生最爱的是钱。”

她望着窗外那浩淼的一江春水:“可是狡兔死,走狗烹不是吗?”

“是,所以你儿子更加不可能送出去。不过,你可以想办法活着回来。”阳子勾了勾手指头,她凑了过去,阳子压低了声音:“记住了,小坂先生现在的情况也不好,他年老体衰,越来越依靠心腹手下潘,几乎把潘当做亲儿子对待…”

她忽然想起一事:“小坂先生没家人吗?”

“有,全死在1995年的神户大地震里头了。”

沈悦无语,阳子继续道:“只要讨好了潘,以后活下去不成问题…你别露出这幅表情,我知道,你觉得潘是个血腥的杀手,该杀一百次。可杀他是别人的事,活下去是你自己的事情。眼下无论做什么事,我们都得依靠潘。”

说完,阳子就拉灭了灯,凑到里面墙角去睡了。

黑暗中,沈悦还愣了一会儿。对于阳子的建议,暂且不考虑其可行性…“我们都得依靠潘。”意思就是,连阳子也得依靠潘是吗?那么,明知道她一心憎恶潘,根本不可能去讨好他,那为什么阳子还要她去凑近潘?

不想了,她决定睡觉。杀手的事情不该参与太多,那些都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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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又走了两三天,才进入江西境内,被她说中,最近江西境内的长江水域不太平。几处大坝的水位超过预警值,封锁了不少水路。因为要等汛期过去,大型客轮才能从南昌市进入鄱阳湖,所以他们的船暂时停在了船坞当中。

这时候,中国大地已经完全开春了。到处都是花香鸟语的景象。

阳子买了一本中国的日历挂在房间里,本来是看日子的,但她对于日历下那大写的中文字很好奇。问了问,沈悦才知道日本从明治维新开始就停用中国的农历了。想到小坂先生口口声声说日本才是唐文化的正统继承者,就觉得分外可笑——

“那你们只有西方的阴历纪年喽?”

“还有和历,按照天.皇的年号编制的,现在是平成天.皇二十七年。”阳子这么回答,说着,把日历翻了几页,日子来到了大写的“二十六”上——离四月十五日,只有十九天的时间了。沈悦默默减去了准备的时间,估计只剩下几天的悠闲。

果不其然,第二天甲板上就热闹了,她听到许许多多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像是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人。阳子告诉她:“老挝那边的人马回来了,他们前几年还在云南做了一桩大生意,后来国际刑警追查的紧,就去了湄公河上的毒品市场避避风头。”

“湄公河?毒品市场?”

只有大生意她能理解:必定是盗窃了云南滇王墓的那一次。

“湄公河是东南亚走私的必经之地,也是毒品网络的中枢。当地有…他国军队和雇佣军参与保护这些毒品大枭。你们中国的军队有几次和这些毒枭在湄公河上干过,后来国际组织介入,牺牲太大,就不再做越境行动了。”

她点了点头:“这次回来的,都是小坂裕生的外籍雇佣兵团?”

“是,但不是嫡系。估计手底下的人连小坂先生的面都没见过。”阳子抬起头,看着她:“不过,这些人个个都是满手血腥。”

沈悦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如果明白的话。晚上潘过来的时候,你就该表现的好一点。”阳子倚窗看着她:“小林,说实话,我不希望我亲手接生的孩子没了母亲。”

她只有苦笑,对敌人投诚?大概做不到吧…对杀人凶手,满手血污的…潘,她剩下来的感情只有想着他能不能快点完蛋才好。即使他救过她,帮过她,可是杀死秦小蝶的阴影摆在那里,那股深深的憎恶挥之不去。

但是到了晚上,阳子表现得异常活跃,七点半,潘照例过来巡逻,阳子把他留了下来。而她的面前摆着一杯乌龙茶——刚才阳子关照她:“你好歹请潘喝一杯茶。”但是当潘真的坐下来看着她的时候,沈悦心里只有一股把这杯水倒在他身上的冲动。

屋子里的宝宝忽然哭了,她刚要站起身子,阳子就把她摁了下来:“我去哄孩子。”

她无语,只能坐了下来。而潘似乎有些不耐烦:“你们在干什么?有什么事直说!”

呸!她扭头:“没事了,你赶紧走吧,我们要休息了。”

潘眯起眼睛,盯住她的脸庞:“刚才阳子分明说你有事情跟我说,现在却跟我说没事。你是不是嫌自己的脑袋太多了?林悦?”

“我不嫌,我嫌你在这里太吵。”

“哦,那你还真是脑袋太多了!”潘忽然站了起来,把她端着杯子的手抓住了。沈悦下意识就要反抗,但潘却是冷冷责骂道:“你当你是什么人?!嗯?一个于我们不过有点用处的工具而已,到时候把你用完就扔进河里喂鱼!”

她冷笑道:“这话都说几遍了?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

“哦,该死!”大概年龄问题是这个白化人的耻辱,他把手握得更紧了。

但沈悦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依旧仰着头颅看着潘:“如果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实现的话,现在我的尸体该在日本海里,鲨鱼的肚子里,火山灰里,你的下酒菜里,还有女支院的后花园里,却唯独不会在这里…潘,你幼儿园上完了吗?”

手指微微松动,潘的眉头蹙起来。但是依旧没有放开细弱的手腕——这腻腻的,滑滑的,白白嫩嫩的一段皓腕,洁白而无暇。

沈悦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白化人想的是另一件事。

潘有一个华裔的母亲,东北人。说的一口和她无二的东北话,连结尾的儿化都拖得一样。

小时候,当母亲教育他的时候,就会这样看着他——满是严厉,满是一种“你算怎么这样”的责备,但事实上,出生大家闺秀的母亲是温柔慈祥的,她虽然不善于表达感情,但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了关爱。他曾那么敬爱母亲并且以母亲为傲。

只有母亲,不嫌弃他白化人的身份,坚持要他上学学知识,要他成为一个有绅士风度的男子。

只有母亲,顶住了来自家族的压力,宣布他不是个妖怪,不是个魔鬼,不该按照印尼当地的风俗——“怪胎要放在火上烤焦。”

只有母亲,说他的肤色很漂亮,瞳孔很漂亮,那些人的鄙夷和闲言碎语,都是在羡慕他呢!因为“我们家潘是个万里无一的白化人呢!”

但是,但是…该死!他为什么在一个猎物的身上,看到了这个眼神,看到了母亲的影子,甚至看到了自己都不敢去面对的东西?!而这个女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和母亲那么接近。他已经不止一遍提醒自己:别对猎物太仁慈。

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的确可能是她的下场啊!

然而,如今这么面对面对峙的时候,当窗外的星光都落在她眼睛中的时候,那一种莫名的感情…还是无法遏制地涌了出来。

不禁要举起手,要抚摸“母亲”的脸颊——是否还是记忆中柔软的触觉。忽然“啪!”地一声,一杯水从头淋下,他没摸到什么柔软,只是感觉到衬衫湿透了,悬在半空中的指尖冰冰凉凉的,头发也一缕一缕地贴在脑门上。

沈悦拿着空着的杯子:“潘先生,鉴于我说话你不听,只能让你先清醒清醒一下脑子了。”

反应过来,潘立即放开了她的手:“哦,林悦你怎么还没死?!”

“快了,不过看样子你要提前一步下地狱。”说完,她就把水杯放回桌子上:“恕不奉陪。”

但是…情况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潘没有狼狈地离开没有破口大骂甚至没有发怒的影子,只是忽然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下一秒她感觉一股蛮力拽住了手肘,继而自己跌落到一个宽大冰冷的怀抱里。吓得要大叫起来,但口被封住了…被另一个人的嘴给封住了。

一缕银发垂在眼前晃动,她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但什么梦会这么荒谬?!还是说,面前的人已经疯了?!不是杜以泽的味道她就生理排斥,于是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下,锋利的牙齿触及到了柔软的唇,口中泛滥一股血腥味。像是吃了一口刚切好的生鱼片,还带着红血丝。

潘终于放开了她,嘴角带着血,手掌捂住了她的嘴。还用冷酷的眼色描绘她成熟女体的轮廓:“我看过上百个女人被强女干,林悦,你想不想成为下一个?!”

“滚!”她从他的手指缝立挤出一句话:“别逼我…”

“我是个杀手,玩弄自己的猎物很正常。你说是不是?而且中国男人的那玩意比起尺寸来应该不是我们外国男人的对手,杜以泽能给你一倍的爽我就能给你两倍的爽快,林悦,要不然到了床上你再求饶也不迟。”

说完潘就抱起她往外面走,直到一个单独的屋子单独的床上才把她放了下来。沈悦快要被气得心脏病发作了,她平生没被人这么占过便宜,这么非礼过,简直要气疯了,这时候什么理智什么尊严也不要了,潘的手一松,她就开始大喊救命。

可是没人救她,潘还过来企图非礼她,绝望之际她忽然脱口而出:“阳子是不是小坂先生的私生女?”

这话成功让潘停住了动作,从他忽然变了的脸色中沈悦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她冷笑道:“这么说来,阳子才是名正言顺继承小坂裕生一切财产的人吧?你终究只是个外人而已。”

“你怎么知道的?!”潘开始不淡定了。

她挑起了嘴角:“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阳子自己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你不想让她知道吧?小坂先生也不想认这个私生女吧?再说了,小坂先生若是知道一向不近女色的你对我爱慕到连这种事都忍不住了,那他会怎么想你?还会不会把身后事全部交给你?”

但潘只听进去一部分,就骂了起来:“哦,你个愚蠢的女人!我怎么会爱慕你?!离开了日本没有女人供我消遣,你不过是我的泄.欲工具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美人儿?!不过是杜以泽上过的女人之一而已!”

沈悦冷笑:上一个说她是泄.欲工具的不就是杜以泽吗?!结果呢,杜以泽和她做的时候分明就是处男,后来也对她死心塌地。男人就是一群口是心非的大笨蛋而已:“你若是敢碰我,今晚阳子就会知道这件事,我敢说以她的性格要和小坂先生闹翻天。”

“…”沉默良久,潘才道:“算你狠!”

潘终于放开了她,还从床上坐了起来,沈悦扯过被子把身体裹成一团,又把头埋进被子里,直到听到“咚!”地一声房门关起来了,知道潘已经走了,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这一放松,泪意就上涌,她稀里哗啦哭了个透,把满肚子的委屈和不甘都哭了出来。

这群人…这群人…丧尽天良…怎么老天爷就是不收呢?她趁着无人不禁大骂了一句:“你们通通下地狱吧!”

但是片刻之后——

“潘先生?”忽然门外传来这么一句,沈悦顿时愣住了,是个陌生的声音用英文说:“潘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哦,小坂先生要你过去,老挝过来的那一批新人还需要你去训练呢!我看他们个个都不太听话的样子!”

沈悦迷茫了一会儿,直到外面说话的声音小了,而阳子推门走了进来说接她回去,才反应了过来——敢情刚才潘关了门之后一直没有走?!

那哭声和诅咒都,都听到了?!

她是个经历过许多人事的女人了,立即明白这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绑架过她,伤害过她的杀手…会对她产生了感情?!呵呵…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想,潘今晚大概是疯了。

而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与此同时。

船的甲板上,一群“新人”战战兢兢地受训。潘黑着脸,心不在焉地发言——这群新来的十几个境外雇佣军当中有日本人,老挝人,中国人,越南人,以及俄罗斯人。他们是今天第三批到达的支援人马,指挥官是他曾经的一个属下,他们将会负责河道的开挖作业,报酬是一个人一万美金。

和这些长脑子的国际雇佣兵说话并不累,潘的语速很快,把价格一报很快就和这一支精英兵团谈妥了。然后,他的指挥官属下选了两个最得力的助手留下,其余的雇佣兵都乘船回到了岸上。

“哦,希望今晚就能看到小坂先生…”组织了这一团雇佣兵的日本胖子属下道:“潘大人,我都三年没看到小坂先生他老人家了,愿天.皇陛下保佑他长命百岁!”

“是的,小坂先生很好。我看他可以活到一千岁。”潘不耐烦道:“但今晚见面不行,最早也得明天上午才能见到他老人家。”又看了下两个陌生的跟随属下,只见这俩小伙都是黄种人,而且垂着头,于是问道:“今晚你们三个人要住在船上是吗?”

“是,明天早上见过小坂先生我们才能走。”那胖子一脸兴奋道。

潘看了下客房名单:“那好…208号客房,别走错了,你们的隔壁是越南过来的雇佣兵团。”

“好的,潘大人!哦,潘大人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胖子又谄媚地讨好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208号客房,正好三张床。当胖子带着两个心腹属下过来的时候,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女仆人才刚刚料理好这里的布置,那胖子就凑上去和女仆人套热乎,而另外两个雇佣兵属下都去洗了个澡。当两个雇佣兵属下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女仆人已经不耐烦地走了。

其中一个“雇佣兵”开始对周围搜搜检检的,分别从椅子底下和床板的夹缝里发现一个监听器,处理好了监听器,这名“雇佣兵”就撕下来一层黑黑的“皮肤。”露出另一张还算白皙的脸颊——“少爷,看样子小坂先生对自己的手下人也不放心呢,居然在属下的房间里装了这种东西。”

那日本胖子就凑了过来:“所以呀,我早两年就不想跟小坂先生干了!入他娘的,给他拼死拼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做这种送命的勾当才一个人一万美金,真当我们是好打发的叫花子呢!”又看向正在揭开面皮的“属下”笑道:“怎么样,杜家大少爷,这一回萧牧让我办的事我可是做到了。萧牧让我找您拿报酬…”

“事成之后,共付一千万美金。”

杜以泽说的是日语,他向来极其讨厌萧牧,也不会跟萧牧找过来的“境外武装投诚分子”多啰嗦,毕竟他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个人的安危。

胖子立即笑了:“好说好说,还是杜家财大气粗,爽快人!也不枉费我替曾经的对手萧牧卖命这一场,以后我们还可以多多合作…”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杜大少爷,你说你要上这条贼船找个人,找的是谁啊?刚才我跟那女仆打听到了不少东西,或许可以帮帮你。”

杜以泽终于完整揭开了脸上这一层仿真皮肤,露出一张极其漂亮又轮廓深邃的脸庞,眉眼搭配得完美无比,本身又各具魅力,说是女人为之倾倒男人为之心动都不为过。优美的脖颈下精致的锁骨错落有致参差如云,但是冷漠的眼神却令人有股望而却步的疏离感。

“一个女人,被他们关押着。”杜以泽说道。

胖子立即就道:“那就对了…这船的底层的确关押着一个中国妞,平时都有人看守她半步不许离开房间…听说刚才还有人听到她在下面哭,好像是被某个男人欺负了。”

最后一句话成功令杜以泽的脸色一沉到底。

第087章 见面

“潘,小坂先生叫你过去。”

忙完了一天的事务,潘收起笔记本走下长长的走廊。不远处的江面上传来轮船的汽笛声,一程又一程,分外的刺耳。他的腰间别着一支勃.朗宁手.枪,右边的口袋里面还有十几发子弹和一个装满的弹夹。一双彤红色的眼睛闪动着冷峻的光芒。

正中间的船舱,就是小坂裕生的卧室。

屋子里一左一右点着两盏灯,小坂先生坐在正中央。面前展开一副偌大的山川地图——质地是绢的,上面还有红澄澄的印泥,看起来是有些年头的老东西了。看到他来了,小坂先生先让他:“坐。”又问道:“船上多了几个人?”

“六个,老挝的田中君,越南的凯文以及他们的属下。”

“你该知道,我的船不欢迎陌生人。”小坂先生仿佛在责备。

“我知道,但把他们留下来比放走要好。这里是中国,我们干什么事都要万分小心。”

小坂先生点了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欣赏:“是啊,这里是中国。”佝偻的手指屈起,扣了扣桌面上的地图:“这是1943年,我的祖父小坂正雄在江西搞到的地图。那时候,他还在江西一带和国.民党的杂牌军打仗,底下的人手是越打越多。”

“越打越多?”

“中国从来不缺乏投诚的人。”小坂裕生的手指落在鄱阳湖的中央,却是叹息道:“祖辈的大业未成,实在是可惜呐。”

潘的目光也落在了地图上——鄱阳湖的形状像是海洋中漂浮的水母,南北宽,东西窄。中间有用红点的标志圈起来一块,上面用中文写了:老爷庙水域。

而小坂裕生道:“潘,成败就看四月十五日这一天了。我不担心那个林悦不合作,只是手底下这群人见了金子就像饿狼看到了肉块一样,都是会红眼,杀人的。到时候,你得替我把持大局。不听话的人要通通杀掉。你,做得到吗?”

潘点了点头:“任凭吩咐。”

小坂裕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了,事成之后回到日本,我会宣布你为我的继承人。”

夜风清凉,吹起许许多多的思绪纷飞。

走出小坂裕生的屋子,潘没有立即去休息。他站在甲板上思索——圣经上说过“你能忍受多大的痛苦,你就有多大的信仰。”而他的信仰就是成为第二个小坂裕生,然后返回曾经的“祖国”,让屠杀了他父母的人也尝尝被屠杀的滋味…

但是眼下,小坂先生年老体衰,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凭着杀手的直觉,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危险在靠近,而小坂先生则是他们最大的保障…“哦,上帝。你还是别太早死了!”杀过人的双手,除了杀人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对付林悦这样柔弱的一个女人,居然都会落了下风。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坂先生准备了四十多年,他等了二十多年的那一天就快到了——没有理由现在退缩,即使将要面对的是巨大的危险,那也只能干完这一票。

至于林悦的事情,留到以后再说…

另一方面,甲板底下。

垃圾桶里堆砌了一堆白花花的卫生纸,房间里的灯全部白生生地亮着。酣睡的婴儿还在摇篮里嘟着小嘴巴,而一墙之隔的客厅里,两个女人都陷进了牛皮沙发里无言以对。

沈悦记不清自己抽了第几张纸了,眼眶还是通红通红的,嗓子里几乎干得冒烟。阳子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口水,方才觉得从心到嗓子都好了不少。不由道了句:“谢谢。”阳子听完就笑了:“快点喝,你哭了这么久,小心脱水休克。”

“死不了。”她只是难过罢了。一来难过自身落魄的处境,二来难过最讨厌的人居然对自己有好感…还差点强.奸了自己。

“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阳子叹了口气:“想不到潘居然会那么对你…他平时不是那样的人。”

“别提这个名字。”说真的,她厌恶潘至极,尤其是想到他喜欢自己,不禁也自我厌恶起来:“我不想再见到他!”

“那你想见到谁?杜以泽吗?”

沈悦又抽了一张纸:“我谁也不想见!”

心已经被各种惊涛骇浪完全磨成了沙砾,见不见谁又有什么意义?!现在,她连怨恨都看淡了也终于看开了——为什么非要把别人的人生和自己扯到一起?谁有义务来救她呢?或许杜以泽萧牧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觉得“沈悦”此人已经坟头草三丈高。所以等待实在很愚蠢很天真,与其自作多情谁还会来救她一命,不如想想怎么在潘的手下死的体面一点才是真理…

阳子又安慰了一番,她才平静了下来。只听她道:“你好好睡一觉,今晚的事情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天早上小坂先生还要见你,先养好精神再说。”

说的也是,沈悦收拾了下心情。就打算睡觉了。这时候外面传来一点动静,神经敏感如她立即分辨出两个人的脚步声…只听门口守卫说:“哎,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能进!”而一个陌生的男声道:“哦,我走错了,走错了。请问锅炉室在哪里?我们客房的热水器坏了。”

“在上一层。”

另外一个男子道:“那,这里是?…”听到这个声音,沈悦忽然手指连着心尖抖了一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守卫不耐烦了,把这两个“走错的人”推搡了出去。

阳子也听到了对话,笑道:“还有白痴往这里跑的。”而沈悦还在发愣——刚才第二个说话的那个男子的嗓音有些耳熟——带着点上海话的腔调,又有点东北人的儿化卷舌音。于内敛当中带了点沙哑,沉沉的低音分外悦耳…她摇了摇头,赶走那些奇怪的念头。

不可能,只是个巧合罢了。她想——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听到杜以泽的声音呢?大概是因为太想念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但一层之隔。两个“走错路”的男子从锅炉房里走了出来,又熟稔地返回到了上层的客房里。

一进门,喝了半杯伏尔加的日本人田中三郎就开始唠叨起来:“哎呀,别看我现在体重二百多斤了,当初跟潘在日本训练的时候,也才不过一百多斤而已。后来,我被分配到了中国来,才知道什么是人间天堂。小坂先生的势力虽大,但是在湄公河上算老几啊?!”

杜以泽褪下了面皮,垂着眉目看着远方的渔船:“那你是怎么投诚的?”

“那是十年前的时候了,萧牧萧先生还在你们中国的边境缉毒队里面当大队长。他上任几个月,就端掉了好几个贼窝,一直逼到了我的老巢附近,把我们都团团围住了…我一看不行啊,中国军队太厉害,不能和他们对着干,干脆就下狠心通…共了。”

杜以泽不置可否:“看样子,田中先生是弃暗投明,生财有道。”

“哪比得上杜大少爷你。”田中掐灭了烟头:“不过说真的,你就这么点人,别想跟小坂先生对着干。除非喊中国军队布置在鄱阳湖里才能把这个老狐狸一举擒获。”

“那不行。”杜以泽一口否决。

“是为了那个被囚禁的女人?”田中君笑了:“也对,小坂先生这个人心狠手辣。要是发现自己落入了绝境当中,给他一个人质他能卸成八块。”

杜以泽不再言语,而另一个走错路的“军官”——心腹手下徐楠走了过来,跟他悄悄耳语道:“少爷,底下的守卫都穿着…”杜以泽就站了起来,又拿下架子上的外套。结果被田中君拉住了袖子:“哎哎,杜大少爷你别再出去了。万一潘抓住了你们的现行,我也要跟着倒霉,不如明天再想办法救那个女人。”

徐楠也劝道:“少爷,老爷说了,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再说了现在根本没办法救出夫人和小少爷两个人。”

杜以泽这才站住了脚步——然后,他举起了拳头,几乎是愤恨地一拳砸向了墙壁,有血流顺着洁白的墙壁蜿蜒,看得田中三郎是目瞪口呆。只有徐楠明白——少爷是在自责没办法立即救出来林小姐,都努力到了这个地步,但是他们还得忍——毕竟林小姐和小少爷都在他们手上,而刚才“探视”地牢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林小姐房间前面的守卫,人人都穿着炸弹背心,想必是以防万一小坂先生用来毁尸灭迹的。

“少爷,睡吧。”徐楠劝说道。

田中三郎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吧哈,明天早上我们还要去见小坂裕生,那才是个厉害的角色。”

话是这么说,但是船上的人都各怀心事。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隔日大早倒是风平浪静。

因为昨晚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早起江面上的雾气比较大。到了九点,雾气还是不散。为了防止意外,小坂先生命令船挪到了江面中心的位置,并且缓慢向着鄱阳湖进发着。

一早就接到了通知要去见小坂先生。草草吃完早饭,沈悦就心不在焉地描摹着自己的容颜——眼睛哭肿成了核桃,下巴上还有点淤青,嘴唇惨白惨白的,眉宇间全部是抹不去的疲惫…她想遮挡掉这些脆弱的痕迹,仿佛这样自己就能坚强起来。

她还选了白色的衬衫搭配黑色的风衣,上下共有三排金属纽扣,只系了中间那一粒。这样的穿法显得格外的正式,阳子还笑话她:“弄得好像是去参加葬礼一样。”

她巴不得去参加小坂裕生的葬礼,但事实上,小坂先生只是对下水的事情再咨询咨询她而已。大概现在是非常时期,出了门,两个陌生的白人男子就走了过来:“林小姐,请跟你跟我们走。”

她注意到他们穿着鼓鼓囊囊的夹克,身上还有一股火药的味道。于是明白了小坂先生随时有灭口的打算。

到了第四层楼,走到中央就是小坂先生的私人会客厅。刚好前一批拜访小坂先生的人出来了,仆人就安排她进入。经过狭窄的走廊时,她和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日本人擦肩而过,然后无意抬头,无意看到了两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站在面前——也不知道怎么了,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的眼睛里,就拔不出来了。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种记忆就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