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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澜仔细看了良久,方才抬起头来,脸色更加舒缓了,显然比较满意。

“这一次,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

“七成?”曲澜不禁皱眉,“还有什么地方,你没有考虑到吗?”

慕容秋水苦笑:“没有人能够真正掌握一个计划的全部细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曲澜忽然咬牙切齿地低吼起来:“无论如何,这一次,一定要杀了姓范的狗贼!当年若不是这个狗贼为清狗出谋划策,清狗岂能这么顺利就入关?”

慕容秋水垂下眼脸,在师傅发怒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沉默不语。

曲澜冷静一下,又问:“那个温良辰到底是什么来路?”

慕容秋水摇头道:“到目前为此,我还摸不透她的立场。不过,她的婢女悦意乃是唐门中人,下毒的本领非常高明。”

他略顿一下,沉吟道:“我们另外的三成把握,或许,就在她的身上。”

“怎么说?”

“我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具体来历,但可以肯定,在她背后有一个强有力的组织。她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会家子的,本来跑戏班的,会两下子也不奇怪,可是连唐门的人也牵扯其中,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慕容秋水说着微微皱眉,“以温良辰如今的名气和行情,她手底下的人绝不会缺钱花,但他们却是非常节俭,甚至连她本人也不见什么稍微贵重点的衣裳首饰,节俭到这个地步,未免也太奇怪了。”

“这么说,她有可能和咱们是一条道上的?”

“很有可能,只是不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

“咱们没时间了,明天就是重阳节。”曲澜沉声提醒他,顺手将桌上的图纸卷起拢入袖中,“我和高健他们还有些事要商量,这张图我先带走了,你多加小心!”

慕容秋水点点头,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一轮烈日金币般挂在半空,这才觉得腹中饥饿,出门吩咐伙计拿几式饭菜进来。

他吃到一半,忽然蹙起眉头,一双黝黑眼瞳微微收缩着,凝神细听。

依稀有一小股骚动自凤翔客栈的西北方向传过来。此时,约摸是午时三刻的光景,整个洛阳城因为范大人的到来,气氛显得颇为沉重,人们事先接到布告:若非要事最好闭门不出,故而今日的大街上人不多,纵然有,也鲜有大声喧哗的。

于是,慕容秋水能够听到隐约的打斗之声。

然后,他整个人宛如一只大鸟般掠过凤翔客栈的屋脊,朝着声音的来源飞掠过去。

第七章(下)

小巷里有一具尸体,神色惊怖,一双眼珠死死瞪着,仿佛要凸出眼眶来,很愤恨不甘的样子。青灰色的墙壁上有一道鲜红的血线,尚未凝固,带着人体的温度顺着墙壁逶迤而下。

杀人者已经不知所踪。

慕容秋水只遥遥望了一眼,就立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认得这具死尸——那是会春楼的跑堂,每逢楼里搭台唱戏,他总是点头哈腰的穿梭在人群中为看客们端茶倒水,脸上带着某种习惯性的讨好的笑容。慕容秋水一度认为:他的这个笑容无懈可击,活脱脱就是一个跑堂。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露了马脚?

洛阳城的巷子狭窄,悠长,无形中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慕容秋水走在巷子里,脑子里深深映着那张死去的脸,心底觉得无比气闷。然而,最令他感到难过悲哀的,不是一个兄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他始终无法看到这种死亡背后的真正意义所在。

即便真的杀了范文程,杀尽所有投清叛贼,又能怎么样呢?果真能够推翻清朝的统治,将满人驱出关外吗?如果说,三年前他还存有一丝幻想的话,如今,他是连幻想也不幻想了。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他越发感觉到抗清复明的虚无飘渺和不可行。他相信,师傅曲澜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才这么焦虑,这么暴躁,像发了疯似的催逼着一切,雷厉风行,凡事都要快!快!快!

因为他知道,迟了就来不及了,抑或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慕容秋水的心里就有一种无法自抑的悲哀,胸腔里仿佛布满了浓雾愁云,它们争先恐后的涌进来,奋力将他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挤压出去,使他呼吸苦难,几近窒息。他的喉头尝到一股腥甜之气,眼前蓦然一阵发黑,步法跄踉的向前栽倒下去。

这时,有一双温软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他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看了她一眼,道:“是你啊……”

话没说完,一丝血迹溢出嘴角,整个人沉重的倒在了对方身上。

温良辰伸臂抱住他,好在她并非真像舞台上演的那么弱不禁风。她抱着昏迷的慕容秋水一阵风似的掠过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跃进了凤翔客栈的后院,非常准确地找到他的房间。唐门悦意充满警觉性地紧随其后。

温良辰将他放置在床上,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凝眸不语。片刻后,忽然出手如闪电,接连点他胸前数处穴道,一边道:“银针!”

悦意稍显踌躇:“老板,他不是你的仇人吗?”

“所以,我才更要救他。”温良辰伸出白皙纤细的右手,示意她赶紧把针拿出来。

“为什么啊?”悦意非常不解,但还是乖乖将银针递了过来。

温良辰五指一挥,慕容秋水的上身就□了。她一边指若飞花般在他的胸前扎针,一边道:“亏你还是唐门悦意?你倒说说看,这世上,一个女人要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用腐尸化骨膏,让他全身烂得连一根骨头也不剩。”

“错!”

“给他下万虫噬心蛊,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错!”

“那么就用销魂散,叫他欲求不满,暴血而亡。”

“错!”

“嗯……对了,用逍遥极乐丹,使他产生各种奇怪的幻觉,最后疯狂而死……”悦意自觉越说越无趣,停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老板!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最好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一个女人要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法子——”温良辰施针完毕,抽出丝帕擦手,看着她嫣然笑道:“就是嫁给他!”

“嫁给他?”悦意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不错!”温良辰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轻声道:“嫁给他,一辈子将他管得死死的,然后变着法子折磨他,这样岂非更有趣。”

“可是……”悦意看了看床上的慕容秋水,嗫嚅道,“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能被管束住的人。”

“那得看由谁来管?”温良辰柔柔一笑,眉梢眼角荡开无限风情,“这就好比你们唐门的毒,也是分级别使用的,功夫修炼的不到家,有些毒是不能随便下的,弄不好反而会送了自己的命……”

悦意闭嘴不语了。

她看着胸前插了十三根银针,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慕容秋水,问道:“老板,他这是什么病啊?”

“老毛病。”

“呃?”

“他的肺部曾经被一种非常厉害的真气所伤,所以情绪不能过于激动,否则就会出血……”

“那他会死吗?”悦意脱口问道。

“暂时不会。”

“老板,你真的要嫁给他嘛?”悦意沉默一下,小心问道。

“你说呢?”温良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悦意的脸忽然有些红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幸亏床上的慕容秋水闷哼一声,适时化解了她的尴尬。

温良辰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冷冽如一盆带着冰屑的清水。

慕容秋水穴道被点,身上插着银针,动弹不得,唯有先跟温良辰道谢,谁知喉咙沙哑得厉害,不由得清咳两声。

悦意倒了一杯茶,端到跟前喂他喝了。

温良辰冷眼旁观,眼里忍不住浮起一丝讥诮的意味。

慕容秋水润过喉咙,道:“烦请解开我的穴道,将这些针拔了。”

悦意一愣,脸色为难地转头去看温良辰。

温良辰不动声色道:“拔了吧。”

悦意于是放下茶杯,将慕容秋水的穴道解开,再将他胸前的银针一一拔了。大概是首次见到年轻男子□精悍的上身,她的脸红得很厉害。

慕容秋水却像没事人一样,起身重新找一件淡白长袍穿了,然后转过身来,温和一笑道:“对不住温老板,请恕我失礼了。”说着微一欠身,风度翩翩,堪称完美。

温良辰一双明亮星眸紧紧盯着他,心里也不由得为他的风采折服,嫣然笑道:“江湖传闻,梵音宗主醉花阴温文尔雅,风采卓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慕容秋水闻言脸色微变,但遂即笑道:“温老板真是神通广大,连我这点小秘密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温良辰也轻描淡写地笑笑:“我倒不这么认为。天下无双阁的四大宗主之一,大名鼎鼎的醉花阴,原来是反清复明会的首领。这,是一个小秘密吗?”

慕容秋水波澜不惊地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温老板,何妨直言你的来意?”

温良辰没有说话,流转眼波对悦意使了一个眼色。

悦意心领神会,道:“哦,茶水没了,我去楼下要一壶……”

她说着就走了出去,顺手带上门,慢慢穿过走廊,一步步下楼去了。

第八章(上)

悦意下了楼,并没有真的去要茶水,而是径直走出客栈大门,绕到客栈左侧的一条巷子里,眼瞅着四下无人,忽然跃上一座楼顶,姿态轻盈优美,无声无息,像一只蜻蜓。

她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将凤翔客栈及周边的房屋尽收眼底。青天白日的,她就这样大刺刺的坐在人家的屋脊上,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东张西望。

忽然,身后有一把慵懒的嗓子说道:“姑娘,把风不是你这样把的。”

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掉下楼去。

屋顶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绯衣人。

一头青丝惊人的长,在阳光下轻轻飘拂,宛如一匹上等的黑色绸缎,和他那身绯艳光鲜的长袍形成鲜明对比,脸上戴着一个五彩蝴蝶面具,唯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白里隐隐透出一丝冷蓝,端的慑人心魄。

不必看清楚他的整个脸庞,悦意已经有些心醉神迷了,痴痴半晌才问:“你是谁?”

绯衣人显然对她的表情很满意,用一种略带笑意的声音,居高临下地说:“嗯,这个嘛,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悦意立刻噎住了,愣了一下,改口问道:“你想干什么?”

绯衣人淡若轻烟地叹息一声,语气无比怅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就是觉得很无聊,所以出来走走……”

悦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心道:莫非是遇见个疯子?

绯衣人抬起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今晚,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悦意暗暗运力于臂,全神戒备着。

绯衣人重新看住她,讥笑道:“对手早已经潜入客栈里去了,你还在这傻坐着……”

“不可能!”悦意轻声叫起来。

“信不信由你,你这个人无趣的很,我不和你玩了——”

他一语未毕,悦意的身子已经飞了出去,犹如离弦之箭般奔向凤翔客栈的后院。

绯衣人嗤笑一声,身子轻轻一晃,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巷子里。他顺着青灰色的小巷径直往西,然后折道向北,穿过宴宾楼,朝洛阳府衙的方向去。

他一路专挑小巷胡同走,步伐十分悠闲,却走得极快,一会儿就摸进了府衙后院。

后院里共有十八名带刀护卫,均是一等一的好手,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他就像一阵清风似的飘进来,一路飘进府衙前堂,自镂空的梨木窗户望进去,堂上坐着两名五旬左右的男子,另有四名下级官员客座相陪。

杜凉夜执剑静立于父亲身后,面如平湖秋霜,目似朗夜寒星。

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三枚金叶子,抬腕就朝窗棂射了过去。同一时间,堂上的杜凉夜眉峰轻蹙,宝剑铿然出鞘,一团青光直奔窗口而去。

在座的几人尚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只听两三声清脆急响,杜凉夜长剑归鞘,纤细五指间捏着三枚金叶子。这时四周的护卫早已听见动静,纷纷涌进来。

她沉眉喝道:“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加倍留神。”

众人闻言,又纷纷退了回去。

她转过身来,对堂上的二人行礼,道:“父亲,范伯父,我出去看看。”

二人颔首,杜大人关切道:“小心点。”

她点点头,退到屋外,目光冷冷扫过门外四名护卫,示意他们多加谨慎,起身朝后院飞掠过去。府衙后面古树森森,枝叶繁茂碧翠如盖,几声清脆的鸟鸣流啭,越发衬出四周的清静幽绝。

杜凉夜目光流转,没见着人影,哼道:“还不给我滚出来。”

头顶的树上有人嘻嘻笑了一声,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地说:“你上来嘛,上面凉快,看的也远,方便你——唉呦——”话没说完忽然叫了起来,带着哭音道,“小夜夜,你居然用暗器射我?”

杜凉夜看着掌心余下的两枚金叶子,丝毫不为所动:“谁叫你刚刚先暗算我的?”

无双听了这话,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哇”的一声哭起来,似乎存心要惊动周围的护卫。杜凉夜委实拿他没有办法,纵身跃上树桠,伸脚踢他一下,道:“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

无双将脑袋埋在膝上,兀自呜呜呜地哼着,一头长发铺天盖地般披垂直下,压根看不见脸蛋。

杜凉夜只得放柔声音,劝哄他:“好了好了,我的大少爷,我上来了。”

无双这才抬起头来,冰雪般的脸上挂着两道晶莹泪痕,一双婴儿般纯净的眼眸定定望着她。杜凉夜立刻就投降了。她简直不能相信,天底下真有无双这样的男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率性之极,偏偏还能不使人觉得他女气。

她寻到一根合适的树干站稳,然后蹲下身子,伸手捏着无双的下巴,偏头仔细看了看,恶谑道:“我说美人儿,你哪来这么多的眼泪啊?”

无双一掌打开她的手:“还不是因为你伤了我的心。”

杜凉夜嗤笑一声:“这倒奇怪了,我怎么伤你心了?你说说看……”

“你不带我玩。”无双睁圆一双乌眸瞪住她。

“我什么时候不带你玩了?”

“这个,你自己心里头清楚,”他翘起下巴,哼哼唧唧道:“你们俩个偷偷摸摸的……”

杜凉夜心虚,急忙喝止他:“胡说什么!我看你是皮痒了……”说着伸手去撕他的嘴。

无双眼疾手快,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身子靠在树干上,用力一扯,她便整个人倒过来。他展臂抱个满怀,顺势在她脸上猛亲一口,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

杜凉夜的脸颊爬上一抹嫣红,伸指在他额上狠狠戳了一下,佯怒道:“你几岁了?还玩这一套。”

他咂嘴道:“我喜欢你嘛……”

“快放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