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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刹时,她心似琉璃,里里外外澄澈透明。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他跟踪自己,是因为喜欢自己。

那一年,杜凉夜十七岁。

虽说她有爱穿男装,性格豪爽,乱交朋友等一系列类似男人的缺点,然而,她是一个貌比花艳的标准美人,而且是府台大人的千金,总应该有一些追求者吧。

假如你这样想,那你就错了。事实是没有,一个也没有!直到慕容秋水的出现,才打破了零的记录。

但我们不妨往前回想一下,然后你会发现,最早对杜凉夜表示好感表示欣赏的人,其实是天下无双。但他被杜凉夜自动忽略了。

十四岁的顽皮少年,呵呵!那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

慕容秋水才是她青春时光的守护之神。

第六章(上)

约摸是寅时三刻的光景,昼夜交替之际,这是洛阳城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刻。

慕容秋水和无双分手之后,带着微醺的酒意,走过萧瑟的洛阳街头。他途进洛阳府衙,然后顺着洛水河畔一路往北,横穿北大街,来到杜宅外的小巷子里。

月色下的小巷静谧幽绝,细碎淡白的桂花萧萧落了一地,空气里残存着隐约的桂花香气。他倚在墙壁上,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时墙头上冒出一个脑袋,亮晶晶黑漆漆的一双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他,轻声斥道:“大胆淫贼,深更半夜你意欲为何?”

慕容秋水抬眸看定她,轻声道:“忽然很想你,就来看看!”

杜凉夜首次见他这么坦白,心里感动,却板着脸问道:“此话当真?”

慕容秋水正经答道:“当真!”

“你后天晚上有空了?”

“还是没有。”

这个答案本在杜凉夜的意料之中,但他这样说出来,依旧感到很失望,撇嘴道:“刚刚才见过面,现在就想我,骗谁呢?”

“就是想你了。”慕容秋水极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杜凉夜的身子立刻从墙头飞了出来,他双臂一伸,暖玉温香抱个满怀,低头瞧着怀里的人儿,满头乌发披拂如镜,小小一抹秀丽鼻梁,一对澄亮乌眸里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流出。两只胳膊圈在他颈上,宽大的衣袖褪至臂弯里,露两只冰雪皓腕,看得慕容秋水心驰神摇。

杜凉夜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低头吻上他的唇。

过了片刻,慕容秋水放开她,深深凝视怀里的人,眼神深情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终于,向来不知害羞为何物的杜凉夜也被他看得低下头去。

慕容秋水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温柔到疼痛般的感觉。

他收紧手臂,将杜凉夜拥在胸前,柔声道:“你知道,这三年来,我最专心致志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杜凉夜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低哼一句:“抗清复明?”

“不。不是这个。这三年我全心致力的事,就是要忘记你——”他苦笑一下,轻声道:“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凉夜。”

他说着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一滴热泪自她的单薄晨衣侵入皮肤。

杜凉夜感觉像被烙铁烙了一下,隐隐有一种灼痛自她的肌肤,一路燃烧至心底。她靠在他的怀里很久也没有动一下。

良久良久。

她放开手,自他身上跃到地面,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着便拉起他的手,往后面的一片绿竹林走去。

慕容秋水跟着她,一路走到河边站定。杜凉夜自芦苇丛里引出乌篷船,红艳艳的一个同心结在蓬前晃荡不绝,正是她昨日上午划的那一艘。

他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她一笑:“去了你就知道。”

这时天色即将破晓,水面拢了一层轻烟似的白雾,一弯冷冷的弦月倒映在清澈的水波里,随波轻轻澹荡。杜凉夜握浆荡开水面,沿着洛河一路划过去,乌黑头发自两颊披拂直下,衬得一张小小脸蛋越发莹白如玉,皎洁面上笑意盈盈,明眸似星。

慕容秋水盯看着她,有些痴痴了。

静默有顷,方才问道:“冷不?”

时值深秋,河面上凉意颇重,水雾润湿,杜凉夜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却摇头笑道:“不冷。”

慕容秋水不禁莞尔。

她在这方面向来没有半点娇气,委实不大像女子,她甚至很少撒娇,即便说几句情话也是直来直去,顶多是红着脸,咬唇不语,可那满脸高兴的神气却丝毫不知道遮掩,说好听一点,叫纯真无邪,说不好听一点,叫不够矜持。她也全然不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仿佛不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而美丽是一项非常难得的资本——当然,这句话是江瑟瑟说的。

江瑟瑟还说,假如一个女人不跟你撒娇,说明她根本不爱你。

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困惑极了,患得患失,反反复复的琢磨好长一段时间:杜凉夜究竟是不是爱着他呢?她有时非常主动,拖着他东游西荡,看他的时候两眼含情脉脉,一脸似笑非笑,仿佛堪破他什么秘密似的。有几次,他觉得她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有时候,她会忽然消失个把两个月,再次见到他,依旧是一付光风霁月的模样,倒显得是他单方面想多了——尽管,他确实在单方面想得挺多的。

事情有实则性的进展,是在他们去白马寺踏雪寻梅的那一晚。

想起那一晚,慕容秋水的脸上就不自觉的浮起了笑容。然后便有一道冰凉的水线直泼上来,他躲闪不及,被淋了一头一脸。

“傻小子,在想什么呢?”杜凉夜轻笑一声,问道。

他睁圆一双漆黑眼眸瞪住她,佯怒道:“不告诉你。”

话音未落,又一道清亮的水线溅了起来。这一次他有了防备,也不见他起身抬腿,倏忽间已经移到杜凉夜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杜凉夜手里握着两支桨,一脸娇嗔的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胸口。

慕容秋水只觉得鼻息间尽是她的幽凉清香,禁不住心神一荡,侧头吻在她艳丽的嘴唇上,先是浅尝细品,继而用力辗转吮弄她甜润温软的舌。

过得片刻,只听“啪哒”一声,两支船桨双双落入水中。

慕容秋水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我刚才在想白马寺的那一晚……”

杜凉夜的身子在他怀里酥软成泥,从鼻腔里哼一声:“坏蛋,你个大坏蛋。”

“我坏么?”

“很坏!”

“怎么个坏法?你倒说说看……”

“就是这样。”

“就是怎样?”

杜凉夜哼了一声,却不言语语。过得一会儿,慕容秋水方才低笑一声:“那一晚在白马寺,你本来应该这样,然后我就这样,这样,可你总是这样,这样,我也只好这样……”

“你真是太坏了。”杜凉夜终于不胜娇羞,在他精悍的胸口打了一下,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乌篷船在河面荡漾,红色的同心结摇曳不绝,那一抹艳丽的色彩倒映在清澈水波里,越发显得波光潋滟,无限旖旎。

良久。

杜凉夜的声音方才响起:“天快亮了,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慕容秋水兀自拥抱着她,埋首在她发间,声音沙沙道:“你穿这么薄的衣裳,不要冻着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杜凉夜坚决道:“不行!”

慕容秋水放开她,抬头一看,不由得笑了:“桨都飘远了,你拿什么划船?”

“笨!不是还有船篙嘛?”

杜凉夜说着伸脚勾起一支竹篙,慕容秋水泄气得重新倒回舱里,打心底发出良宵苦短的感叹。

乌篷船逆流而上,一路弯弯曲曲得绕了好大一圈,忽然驶入一条极为宽广的流域。河岸右侧是一处破落的宫殿,断壁残垣,萧条不堪,大约是遭到战争破坏的前朝遗宫。左侧便是洛阳城的西大街,那是最著名的一条花柳街,即便天色将明,仍可见隔岸灯火点点,红烛华灯不灭,真正是不夜之城。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划船来这里,看着对岸的风景,那里永远是热闹的,快乐的,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欢歌笑语不断隔水传送过来,我感受到他们的快乐,心情好像也就慢慢变好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慕容秋水本来是半躺在舱里,随着船的行驶,他慢慢坐直了身体,两只漆黑眼眸打量两岸的风光,对杜凉夜的问题仿佛根本没听见。

她笑嘻嘻将竹篙在水面轻轻一击,一串水珠飞溅起来。

慕容秋水本能的偏一下头,抬眸看住她,戏谑道:“你这样子,我会当作是一种邀请。”

杜凉夜的脸一红,抬高下巴,哼道:“你下船吧!我要回去了。”

“啊,你要将我丢在这水草呢?”

“我没有将你丢在水中央,已经很客气了。”

“真要命,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杜凉夜不作声,眼睛却忍不住弯成一道漂亮的月牙状。

慕容秋水起身亲吻一下她的脸颊,果真跳下船去。

她也真的调转船头,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大片芦苇丛里。

第六章(下)

周遭水草里的蛙声已经消停了,唯剩下几声虫鸣唧唧。

慕容秋水踏着松软的泥草,穿过河边的芦苇丛,来到那座废弃的殿宇跟前,顺着石阶慢慢踏上去,只见殿内残墙破壁,地上落叶枯草重重堆积,仿佛经年人迹罕至。

他在里面转了一圈,从后门出去一会儿,然后又绕墙走了回来,站在阶前隔着宽阔的水域,遥望对岸的西大街。不过是一水之隔,那里朱楼会馆,鳞次栉比,要富丽繁华许多。

会春楼就坐落在西大街上。

天色大亮仿佛是一眨眼之间的事。东方的绚丽朝霞有如火烧,硕大的一轮红日跃出山头,金光四射,远处的山林屋舍都仿佛镀了一层金似的,静谧的洛阳城翻动身躯,正在缓缓醒来。

慕容秋水静立一会儿,然后展开轻身功夫顺着河岸飞掠如闪电。因尚是清晨光景,城外河边连个人影也没有。他寻到一个流域较窄的渡口,折取两支稍硬的芦苇梗,先掷一根在水面上,然后飞身跃起,待要落下时再奋力掷出另一根,如此相接渡过河面,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城中西北方的一条小巷。

他熟悉这座城,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

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在城中寻找出口,不曾想原来突破口在城外。

不论此举是否成功,他们势必不能继续留在洛阳里了,而官府方面的戒备森严是毋庸置疑的,这大概是唯一能够安全离开的路了。

只是,这条路真的安全嘛?

老天作证!他是多么痛恨此刻的自己,痛恨自己的小心谨慎。然而,他不得不如此,他担负着三十六名兄弟的生命,以及更多人的命运,更长远、艰难的事业。

他不得不如此!

三年前,许掌门一行七人在杏花村神秘被杀,无一活口。官府四处张贴布告,疯狂抓人,闹得满城风雨。他和师傅曲澜被迫在第二天晚上离开洛阳。

自许掌门和六名重要首领全部遇害之后,蜀中幻月剑派屡遭官府围剿,就此一蹶不振,门下弟子犹如一盘散沙,七零八落,不知所踪。

这对曲澜和他的反清复明会来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他们本有打算携手合作,壮大抗清的队伍,现在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此,慕容秋水的日子也更加难熬了。

曲澜是他的师傅,对他有着养育栽培之恩,在那个饿殍满道的年月,带着他历经九死一生才有今日,俩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倘若师傅所言不假,那么,他还是大顺王的儿子,是众人的领袖,肩负重任。

说是抗清复明,可南明的那几个王爷纷纷致力于争夺皇统,硬没一个能叫曲澜看上眼的。于是,慕容秋水不得已被推上这个位置,站到了命运的风口浪尖,曲澜自己则从旁督促辅导,俨然当自己是个内阁首辅。

他不想做什么英雄首领,但是他没得选择。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跟师傅说,我不要做这个头领,我不干了。师傅会不会毫不留情的砍下他的头,或是将他废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他亲眼见过师傅是怎么处置叛徒。一刀下去,鲜血就像蔷薇一样绽开在他的衣服上,他的目光犹如荒原上饥饿的狼。

毫不留情!

慕容秋水当然不怕死。但是,他惧怕师傅那种沉痛哀惜的目光,仿佛自己是一个不知感恩图报的小人,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一个令他失望之极的人。这是他最最不愿看到的,所以,即使他并不真心热爱这份事业,但仍全力以赴,竭力而为。

生活是一件很令人无奈的事,它教会慕容秋水,凡事要谨慎。一个人在江湖上历练的时间久了,很多原本笃定十足的东西,都颠覆了。

其中慕容秋水最深有体会的,就是人性。

他自然不是怀疑杜凉夜,但他怀疑杜凉夜的父亲杜大人。

三年前,大力派人捉拿反贼,把洛阳城搞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的,正是这位杜大人。那么,他的手里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对于自己,以及自己和杜凉夜的关系,他又知道多少?他会不会连自己的女儿一并利用?

换言之,这条路会不会是一个挖好的陷阱,等着他往下跳?

他沉思着转过街角,三两步就踏进了凤翔客栈的大门。

大堂里打扫的相当洁净,香气袭人,显然是经高等香料熏染了一整夜。桌台上的两支红烛已经快燃尽了,微弱红光奄奄一息的摇曳着,守夜的两个小伙计还靠在柜台上打瞌睡。

他看着也不由得起一丝倦意,放轻了脚步迈上楼去,在自己的客房门前静立一下,然后径直推门进去,整个人和衣倒在床上,连鞋子也不脱就沉睡过去。

第七章(上)

慕容秋水是在一阵礼乐鞭炮声中醒来的。

阳光金子一般在窗棂上跳跃不停,好像也被外面那股惊天动地的鞭炮声给吓坏了。

他起床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脱下身上的长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束起一头黑亮的长发,这才踱步到窗边朝下看,只见大队人马已经过去了,只余一小簇带刀护卫在后面跟着,尽管大街上人不是很多,但仍有两队官兵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

他微微探出身子,偏头远目望过去,齐整整的一队人群里,大红软轿旁边走着一骑,马上的人身材秀挑,依旧是亮珊瑚色的衣裳,长发高高束起,一尾青丝在消瘦的背上荡来荡去。不用看到她的脸,也知道此刻必定是一派敛眉冷目的萧肃之气。

慕容秋水的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丝微笑,直到那群人消失在街角方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来。

刚一转过来,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房间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约五十来岁,身材魁梧健壮,浓髯黑面,双目精光毕露,脸色阴沉地盯住他:“如果我不是你的师傅,而是你的敌人,你此刻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的声音不大,有点冷,语调平平,透出一种阴柔的味道,跟他的外表所给人的第一印象形成非常强烈的反差。

慕容秋水微微垂眸:“对不起,师傅。”

他冷冷道:“你是对不起你自己。慕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放松警惕。你要牢牢记住,死亡无处不在。”

“是,师傅。”

曲澜缓和一下语气,问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慕容秋水点点头,从裹着宝剑的蓝色布条里抽出一卷羊皮纸,在桌面上徐徐展开,将纸上的图呈给师傅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