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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容昭等人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喝了两口热水,便冒着风雪山洞沿着一道缓坡往上走,沿着一条结了冰的河道往上走,再爬上一道陡坡登上一处高顶。

寒风呼啸着从西北方吹来,力道大的似乎要把人掀到天上去,容昭的猞猁裘里面是狐毛小袄,狐毛小袄里面是蚕丝小袄,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像个球,依然冻得说不出话来。

“公子,就是这里了。你看——”护卫带着容昭走到悬崖处往下看,只见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边际,也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深。

“从别处可以下去吗?”容昭犯愁的环顾四周。

“不能,这一道悬崖峭壁蜿蜒十几里,绕不过去的。所以北燕人管这个地方叫鬼门关。”护卫说道。

“胡说!”卫承立刻呵斥护卫。他知道容昭是一定要下去的,什么鬼门不鬼门的,太丧气了。

护卫忙躬身道:“是,属下知错了。”

“绳索呢?”容昭问梅若。

“公子,您还是别下去了。”兰蕴劝道,“奴婢带人下去找,找到了放信号弹上来告诉公子。”

“傻丫头,一些事情是我的责任,怎么能强加在你们头上。就算你们替我扛了,我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安心的。没事,你家公子在你们的眼里就那么无用吗?”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不善言谈的兰蕴忙求救的看着梅若。

“行了,别废话了!准备绳索。”容昭说着,转身看了一眼大白狗,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道:“血点儿,一会儿你跟着卫承哥哥一起下去。”

大白狗‘呜呜’的叫了两声算是应了。旁边的卫承一时瘫了脸——什么叫卫承哥哥?谁给一只狗当哥哥啊!

“真乖,你太沉了,哥带不动你。”容昭满意的揉了揉狗头。

卫承这下平衡了——得,都是狗哥,如此一来两个人的感觉倒是亲近了很多。

索降,是容昭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喜欢带着梅若兰蕴等人玩的游戏,那时候容昭整天在军营里转悠,便幻想着自己训练一支女子战队,还给这支小队取了个名字叫‘黑罂粟’,想想那时候他真是闲的蛋疼(当然,容公子木有蛋),居然把那些狗血军旅电视剧里的招式搬过来训练眼前的八个小丫头片子,而且执着的以为自己将来的身家性命要交给这几个丫头保护,所以狠心的练了他们好些年。

当初在飞云涧的时候,这几个丫头牛刀小试便救了容悦和容昭姐弟俩一命,这次北征她们又女扮男装跟在容昭身边做亲卫。今天要看她们的真本事了,大家全都精神抖擞,一个个气势比卫承的护卫都强盛。

梅若兰蕴把绳索找个妥当的冰凌子拴好,各自把钢勾搭在腰间并拴在绳索上。准备就绪之后,兰蕴带头,率先沿着陡直的冰岩跳了下去。

卫承率先叫好,然后转头看着自己的下属。

这十二个亲卫也是卫承从小玩儿到大的,一个个平日里都是横着走的主儿,今儿一见这些丫头片子们都这么威风,哪个还受得了,都纷纷拿出自己随身的绳索缚带等物,以各自擅长的方式从岩壁上跳了下去。

“公子,奴婢帮您。”梅若上前说道。

“本公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这点事儿自己还是能行的。你用斗篷把血点儿兜起来让小侯爷背着,我这边就不用操心了。”容昭说着,自行把扣带系好用钢勾勾住,小心翼翼的顺着冰岩溜了下去。

“小心!”卫承看着容昭往下去,担心的喊了一声。

“没事儿!下面风小暖和。快来啊!”容昭一边喊着,一边往下跳,一步一跃,竟也算得上身轻如燕。

卫承背着血点儿随后跟着下来,最后一个下来的是梅若。

这道悬崖足足有百丈有余,降落到下面的时候容昭的手都酸麻了,生下最后大约一丈多高便落地的时候,他实在是抓不住绳索,手一松便直直的落下去。幸好卫承虽然晚下来但先他一步落地,这边刚站稳便听见容昭“啊”的一声叫,卫承急忙跑过去伸出双手去接人,然后两个人一起侧倒在地上,压在一起。

“呼——我滴个妈呀!”容昭惊魂未定,长长的叹了口气。

卫承抱着她发呆,竟忘了松手。

“唉唉,压死我了!起开!幸好穿得厚,不然这屁股要摔裂了!”容昭一边推卫承,一边自我嘲讽。

兰蕴等人忙上前来帮忙把容昭拉了起来,卫承这才把梅若的斗篷从身上解开把血点儿放出来。

大家各自把自己收拾利索,然后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道极其深幽的山坳,因为夏天的时候估计也是绿水潺潺,只是此时隆冬十分,冰雪一层压着一层结冰,除了冰雪还是冰雪,脸一片草叶都看不见。

卫承说道:“我们大家分成小组,四散开来寻找。四个时辰之后不管找不找得到,都要回到这里汇合。”

大家答应着,分四人一组,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搜寻。

卫承,容昭,梅若三个人加上血点儿一组,等众人散开之后,方循着一处没人去的方向找去。

其实这个山谷并不大,二十来个人在这里搜寻,其实用不了四个时辰。只是冰雪太厚,大家要各自拿着兵器敲打冰面积雪找痕迹,这就很难了。

又折腾了大半天,容昭觉得肚子里咕噜噜只叫,便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休息一下再说吧,我看今晚我们是要在这里露宿了。”

“公子,我们去那边。”梅若指着背风的一个悬崖下面凹进去的一块块空说道。

“好。”容昭扶着梅若的手,蹒跚着脚步走过去。

因为这一处背风,又是一块缓坡,所以罕见的没有积雪,抬头看看弹出来如半张伞一样的崖壁,容昭叹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睡了。”

“大家四处找些干柴来,生火烧点热水喝。”卫承吩咐护卫们。

火升起来,雪水烧开变成热水,缓缓地喝下去,暂时驱走身上的寒气。容昭疲倦的靠在梅若身上,叹道:“让我眯一会儿。”

梅若忙把自己的斗篷展开裹在容昭的身上,说道:“公子睡吧。”

容昭说睡也就真的睡了,他侧躺在梅若的腿上,虽然姿势极不舒服,但却睡得很沉。恍惚中容昭听见有人叫他:“我的儿,你终于来了。”于是心中一颤,忙四顾寻找,便见一个雪洞里站着的他的父亲容朔。

若是没看见倒也罢了,一看见容朔这个样子,容昭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的父亲完全不是败军之将的样子,此时的他站在一个华丽的高台之上,一身红色战袍陪着金色的铠甲,宛如战神降世。容昭看得都傻了。

“我儿,你终于来了!”容朔重复道。

容昭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为父不能护着你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容氏家族的重担就放在你的肩上了。”

“父…父亲?”容昭终于喊出了声音。

“你记住,你大哥是可以依靠的。”

“父亲?!”容昭又喊了一声。

“为父走了,你母亲在等着我呢…”随着话音渐渐地低下去,眼前如神明一样的容朔也渐渐地淡了。

“父亲!父亲!”容昭猛然惊醒,一脸的茫然。

梅若关切的问:“公子,是不是梦到老侯爷了?”

“是啊。”容昭回想起梦里的情景,细细的回味着梦里容朔的话,颓然道,“他走了,他说母亲在等着他。”

“公子别伤心。”梅若忙劝道。

“我有预感,父亲就在这附近。”容昭忽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卫承一看容昭掉眼泪,立刻坐不住了,忙起身吩咐众人:“我们再找找!快!把火把点起来。”

于是大家又纷纷拿了木棍点了火,开始在周围细细的搜寻。

卫承眯起眼睛一点一点的扫着这个半开放的山洞,目光终于在一大块冰坨上停了下来。

容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迟疑的问:“这儿?”

“你发现没有,这里的冰岩都是自然形成的,唯有这一块倒像是搬过去的。”卫承说道。

“没错。”容昭忙吩咐梅若,“快,用兵器撬一撬。”

众人各自拿出刀剑来顺着那个大冰坨子的边沿开始撬,一开始敲不动,于是大家便用火烤。等冰坨子满满的融化一点,再继续撬,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撬开了一个缝隙。卫承把自己的剑伸进去,和大家一起用力,把这块一丈多高的冰坨子给掀开。

------题外话------

接下来还有大事儿发生,请亲爱滴们用心等待。

不过有一点大家放心,不管多大的事儿,我们家昭昭都能扛。

女主光环必须有,嗯,么么哒!

早安!

第四十九回,家贼

“老将军!”梅若看着那个直挺挺立在冰窟里的容朔的尸体,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冰窟里的人已经被冰霜封存,身上单薄的衣裳被血渍浸透又结为冰霜,看上去血腥狰狞,然而却有一张干净的脸,容朔的面目容貌几乎没变,神色安静祥和,没有一丝痛苦的痕迹。

这种情景一看就知道当时是容朔自己把自己封存到这个石窟里的,看他伤的那么重,也不知道是如何把那么大的冰坨子弄进来的。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父亲…”容昭喃喃的叫了一声,双腿一软不自觉得跪在了地上。

随之,卫承等人也都纷纷跪下。

容昭朝着容朔的遗体磕了三个头,流泪道:“父亲,儿子不孝,来晚了。儿子这就带你回家。”

当晚,容昭再也没有耽搁,把容朔的尸体从冰窟里取出来用斗篷裹好带回了燕王城。

一夜没睡,回到燕王城的时候刚好太阳升起来,东方霞光一片。

“父亲,这就是燕王城。现在这里已经属于我们了。”容昭看了一眼由四个护卫抬着的以树枝和斗篷做成的临时担架。那上面躺着的正是容朔。

姬岳听说容昭把容朔找回来了,忙亲自出来相迎。看着那个平素里神采飞扬明媚照人的公子哥儿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一脸哀伤的样子,姬岳忙劝了几句。然终究都是见惯生死的糙汉子,劝人也劝不到点子上。

幸好容昭足够坚强,进城之后先找人来给容朔整理仪容,然后寻上等棺木入殓,跟叶氏的棺木双双停放在一起,上香,烧纸,祭奠。

战袍脱下来,容昭换上了一身粗麻孝衣。孝衣宽大粗糙,越发衬得他病弱娇柔楚楚可怜。让周围一众人见了都不忍细看。

这日,容昭依照规矩来给父母烧黄昏纸。

卫承进来之后跪在容昭身边,也拿了几张纸钱放到火盆里。

“你怎么这么时候过来了,有事?”容昭看着火盆里簇蔟的火苗。

“徐坚传来战报。”卫承说道。

“怎么样?燕王死了没有?”容昭问。

“没有看着他死,但是他中了徐坚的箭,应该也活不久了。”

“射中了哪里?”

“射中哪里不重要,徐坚把他的箭上淬了毒。”

容昭听了这话,唇角弯起一抹无奈的微笑:“这家伙也学会用阴招了。”

“追了他们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追上了,就不能轻易地放过他——你知道的,徐坚恨极了北燕王。”

“没错,此人阴险狡诈,若是放虎归山,他日必是心腹大患。”容昭说道。

“还有,他是杀你父母的仇人,我们决不能放过。”卫承补充道。

容昭转头看着卫承,幽深的目光波澜不惊不带任何情绪,唯有盆中的火光照在他坚毅的脸上,在果敢冷静之中平添了几分暖意。

“卫承,谢谢你。”容昭轻声说道。

“记得那天在乾元殿外你跟我说的话吗?”卫承抬头看着容朔夫妇的灵位,喃喃的问道。

容昭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你别见怪,我这人平时就是话太多了。”

“你说,你会为我报仇。”

容昭其实都记得,说不记得只是不想让卫承把那件事情太当回事儿而已,于是轻声叹道:“哦,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不是看你在那里跪了那么久了嘛。你这家伙真是倔的很,有时候认准了一件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次我没能亲手为你报仇。对不起。”卫承低声说道。

“你,徐坚,和我。我希望我们三个人像是亲兄弟一样,我的父母,你们当做自己的父母对待,你们的父母,我也会当成自己的爹娘来孝敬。我们两个命苦,你没了爹,我所幸爹妈都没了…幸好徐坚这小子爹娘尚在,以后咱们俩就可着他祸害去。”容昭不想让这件事情压在卫承心头,所幸以胡言乱语打破他的情绪。

“嗯,好。”卫承点头答应着。

两个人一左一右在火盆跟前跪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闲话,往盆里送纸钱。外边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容昭皱眉道:“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了。”

说话间,霍云急匆匆的跑进来,见着卫承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对容昭说的:“公子,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不好了?慢慢说。”容昭皱眉道。

“京城飞鸽快报,说西凉城内出了内奸,西凉失守。您的大哥容晖容少将带着不足三分之一的兵马退守飞云涧。王爷传话来,说让公子做好增援西凉的准备。”霍云说着,把手中的一小片纸条递给容昭。

容昭接过那张小纸片来看着上面细小的文字,忽的一下站起来对卫承说道:“快!传令下去,叫众将在前厅集合!”

西凉城告急,容昭召集众将分派任务:姬岳留守燕城,等徐坚带兵回来,他和卫承带一半人马去西凉。顺便带上自己父母的棺椁送去西疆安葬。

姬岳一听说西凉告急,当下自然也不含糊,一口应承保证守好新到手的热热乎乎的燕王城,不会让元帅担心。另外,等徐坚回来他便让他立刻去支援。

容昭点了人马上路,一刻钟也不敢耽误,单独留下受伤的霍云和紫姬二人扶着运送父母的棺椁,反正这二人的伤还没有全好不能太劳累。

大队人马一口气跑出去一天的光景,卫承劝着容昭停下来略微休息一下,喝口水吃点东西再走。

一坐在火堆旁边,容昭忽然叹道:“我应该早些想到的!”

“这话怎么讲?”卫承纳闷的问。

“父亲失踪,家里那娘们两个肯定不会消停。睿王说的西凉城内出了叛徒,这叛徒十有八九就是容昀。”容昭咬牙道。

卫承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忙劝道:“这可不好乱说,他再不济也是你的兄长呢。”

“正因为是兄长我才了解他,这世上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他和大哥不同,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勾结外敌算什么?”容昭话尽于此,另外一个理由没有说。就是之前在雪洞里梦见容朔,容朔曾跟他说容晖是可以依靠的人,而没有说容昀。一样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父亲托梦为何只说大哥?

卫承不是多话之人,容昭对此事也不想多说。两个人便各自吃点东西喝点水,又趁着月色继续赶路。

北燕王城到西凉城总共五六天的路程,容昭和卫承带着大队人马日夜赶路,在第三天便赶到了。远远地看见西凉城上飘扬的蓝白色羌戎族旗帜,容昭忙拉住了马缰绳:“吁——”

“居然把战旗都改了,这是完全占领了西凉城啊!”容昭叹道。

“我们是就地安营扎寨还是去飞云涧找容大公子汇合?”卫承问。

容昭再次想起父亲于梦中的话,虽然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这次还是选择相信直觉。于是轻声叹道:“这里不适合安营扎寨,肃州的情况也不清楚,我们还是要去飞云涧找大哥汇合,先把这里的事情弄清楚再说。”

“好。”卫承也明白打仗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在情况没弄明白之前,冒然开战会吃亏。

*

两年之后,再回飞云涧。看着漫山遍野的冰雪,想起当初自己跟姐姐进京的时候遭遇的袭击,容昭心中万分感慨。

“前面来者何人?!快报上姓名,不然我们要放箭了!”半山腰上有人高喊。

容昭冷笑道:“你难道瞎了吗?没看见本帅的战旗?!”

话音未落,身后的护卫把手里的战旗高高的举起并晃了晃,喊道:“我们是靖西候容元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