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父亲终日与酒为伴。事业撒手不管,短短数日,家道中落。

彼时我年高二。在这场变故里成为了最滑稽的角色,即被亲生母亲抛弃的孩子。时常有邻居对我指指点点,就是她,亲妈都不要她,好可怜的孩子……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让那些闲言闲语消失在耳边呼啸的风里。

我不要同情,谁要谁同情。

见到一卒的那天,樱花开得正好。我在学校三楼俯视,他在樱花树下仰望,眼神交汇间,我有窒息的眩晕。他的容颜简直是我的一个梦,阳光洒在他脸上,整个眼睛里全是光芒。

他朝我笑,你是孙汀屿吧?我是周一卒,高你一届。

多年后我读到一句诗,便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世上人潮千万,只有他那时入了我的眼。往后那么多的时光不再重要,似乎生来只为了遭遇这场罕觏。忽然一瞬就了解了《大明宫词》中少年太平在灯火如昼的街市掀起薛绍脸上面具时的感受。

那日匆匆一瞥,盲了今生每一眼。

所以当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汀屿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忽视了广阔天地,只有满心欢喜。时隔多年,也依然记得当时手心里的汗。是真的受宠若惊吧。

很多年后我问自己,真的爱是什么?是明知道那是一团火,仍然愿意作那只飞蛾。

就这样开始了交往,谈自己喜欢的音乐,球队,还有梦想。吃一个圣代,骑一辆单车,青春仿佛没有遗憾的样子。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周一卒和单宇意是轰动校园的模范情侣,连老师都默许。那位单学姐我是见过的,冷艳逼人,眉目间透得出些许杀气。我暗自摇头,那么霸气的女子,怎么会被一卒这样温和的人爱上。我向他提出自己的疑问,他的笑容僵了一下,沉默下去,不予回应。

偶尔在学校里遇见她,看我的眼神冷冷地射出匕首来。我不寒而栗,不是不惧的,心里年着,一卒,这样的女子绝对不适合你,绝对。

六月他们高考。我在校门外等着。那天下午他们双双牵着手走出来。他望着我,满脸愧色,汀屿,我和宇意和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要一起去武汉了。

单宇意在一旁说着,我们只是吵架,现在没事了。小妹妹,你好好念书吧。

一刹那,生生明白了什么叫天崩地裂,万箭穿心。

我知,首先说对不起的,必定是赢家。

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哭,忘记了他们是怎样离开的。只记得擦肩时单宇意亲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但是那个口型我知道。

她说,黄毛丫头,自不量力。

[七]

那个暑假,深深体会了一个词。万念俱灰。

父亲酗酒,我嗜烟。跑遍了这个城市所有卖烟的地方,尝遍了每种能买到的烟。不吃任何食物,短短半个月,弄坏了我的胃。想起五月时我满十七,一卒买了冰淇淋蛋糕给我,笑意盈盈地说,以后每个生日都买给你。

呵,十七岁的孙汀屿,永远失去了周一卒。

宋欢来看我,心疼到说不出坏来。终于,开口,汀屿,振作起来好不好。

我摇头,不好。

他劝我,哄我,我都不听。最终他忍无可忍地吼我,那个周一卒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我依然摇头,因为我爱,所以值得。

宋欢抬起我的脸,眼睛里全是怜惜。他说汀屿,你这么漂亮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我?我用力推开他,眼睛是最诚实的器官,它不会说谎。我的眼睛如此美丽,可惜却瞎在了樱花盛开的那一季。

后来的日子他每天都来陪我,带我去山上看日出,采野花,骑着车搭着我从山坡上冲下去,听我的尖叫。他画画送给我,全是素描,画中的女孩子都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我渐渐开始恢复了笑容,偶尔还会亲自动手熬罗宋汤给他喝。他一边喝汤一边笑着趁称赞,汀屿,你有贤妻良母的潜质。我微笑地回应他,小欢,如果那天樱花树下站着的人是你,会有多好。

那么我现在开始,一切都从新开始,可以吗?他诚恳地望着我。

我顽强而残忍的抵挡他的真挚和自己的懦弱。小欢,这样的局面就是最好,我们都不要破坏,可以吗?

他眼睛里的期盼一点,一点暗淡。我们彼此沉默着喝冷却的汤。他走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我站在窗前看他孤单的背影,有说不出来的难过。

我也不想这么养,一晌贪欢,醒来就是南柯一梦。给的时候以为是幸福,谁知道溃散的时候成了什么。我只是寂寞,却没有堕落,我只需要陪伴并不欠缺救赎。我轻轻唤他的名字,宋欢,你的爱这样隆重,我承担不起。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

九月初时,一卒和单宇意一同去武汉。临行前打来电话,汀屿,这个号码我以后不用了,你自己保重。

挂上电话才发现自己声嘶力竭。那个以为可以隐藏在时光背后的人,那个许了一辈子的人。那么多温柔的对视和低语,真的抓不住了。我们到底成了两条平行的直线,再没有了交集。三个人的爱情如此拥挤,我被三振出局。我们甚至没有来次象样的告别。

第二年我高考,为了父亲我留在了这个城市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没有他,在哪个城市都是一样。宋欢没有拗过母命,去了挪威。至此,生命中最初涉及爱的两个男子都离开了我。

年少时读杜甫的诗,其中两句印象特别深刻。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那些关于爱的记忆在生命里被铭刻,那些言爱动情的时刻也凝固成永恒。可是要我怎么遗忘,那年三月,他眉梢一扬,我们就误会了一场。

[八]

一个月后獍回来了。明显消瘦了不少,但是眼眸里却有了异样光彩。她拥抱我,汀屿,我好想你。

萧默一把拖住她,大声的骂,你这个白痴,跑去哪里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你吗!

她望着我们笑,眼泪涔涔落下。我的脑袋里长了恶性肿瘤。

我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我嚎啕大哭。

她的病情已经恶化了,她没有告诉我任何人这个消息,只身旅行了一个月,原本是打算病死在旅途的,最终仍然舍不得我们,还是回来了。

萧默抱着她,你这么这么蠢啊,生病了就要治,我们又不是没有钱!

她淡然的笑,不要了,我不想生命最后的时间在医院度过。

萧默几乎要跪下来求她,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折磨我。

獍的泪水淌下来,蹲下身去,伤心不可抑制,终究经不起萧默的哀求,缓缓点头。

獍入院时她父亲来了,送了一笔钱,随便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我不解,獍跟我解释,他恨我呢,恨了二十年了。

那是她第一次提及她的身世。

她说,汀屿,你知道獍的意思吗?它是传说中的一种怪兽,它一出生就要吞噬它的母兽。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他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因为,我的母亲是在生我的时候心力衰竭导致死亡的。据说我母亲在分娩前一直跟父亲说,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要求你任何事,今天只希望你答应我,如果万一有什么意外,要保孩子!

我母亲简直是一语顶谶。我的生命开始,她的生命结束。

父亲生性风流,到处留情。母亲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她嫁给他不是为了他的财富和显赫的地位,而恰恰是因为爱情。事实证明,这是个最烂的理由。因为父亲什么都可以给他,惟独不能给她专一的爱情。她在求之不得的生活状态里也渐渐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感情,不报期待,就没有失望。

直到怀上了我。

怀孕的那一年是母亲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也是付出感情获得回报的时刻。父亲整天陪着她为将来的孩子取名字,畅想要送她或者他去什么样的学校,学什么特长……他们一起出去买菜,听胎教音乐,晒太阳,去医院检查身体。

这些都是从母亲的日记里知道的,她写着,活了这么多年好像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年。她还说,父亲能这样待她,已经是死而无憾。

父亲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爱她的,只是要尽责任。直到失去她之后才终于领悟,其实她才是他真正爱的人。这样的发现让他很愤怒,但是他骄傲得不肯承认,于是将这样的愤怒发泄到我的身上,呵,汀屿,你看,多么不公平,他的错居然要我来担。

獍露出了笑容,神情很平静,没有哀伤。

汀屿,你明白为什么我可以这样容忍萧默了吗。也许就是个轮回,母亲的使命我来延续。她一生最伟大的事业就是爱一个人,爱得那么成功。她千辛万苦送我来这个世界,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也许就是为了让我来见萧默。

獍转身看着萧默,认认真真说,亲爱,也许今生我就是为了来爱你,然后跟你分离。

可是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怨怼,它不欠我什么,甚至让我遇见了你。你是我的劫,遇上了,便撒不下手。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这么美好。

[九]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哭红了眼睛,萧默轻轻拍我的脸,别担心,她会好的。

我点头,就在这个时刻,我确切地了解到,我有多么,多么的爱病房里的那个女子。这一刻,仿佛拨开了所有的细枝末节,直抵生命的本质。是,我与她之间如同游丝一样柔软而坚韧的联系,那就是我生命的本质。

不剧烈,不炙热。可是任凭海啸飓风,也矢志不渝。

我说,萧默,獍她还不知道你爱她。

他坚定地望着我,她会知道的,我相信,心诚则灵。

回家后我趴在床上失声痛哭。宣泄着内心堆积的所有惶恐和悲凉。在这个时刻,我开始思考,我们这样急于为之奔波为之奋斗的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样逆风而行,这样全力以赴,却有可能在路上某辆车的车轮下,在某场潜伏已久的疾病面前,嘎然而止。

像獍的母亲那样,生命猝然终结,肉身死亡,灵魂是否也能安谧?

生命,到底是不能承受之轻,还是不能承受之重?

我不知道该这样才能平静下来,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小欢,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安静听我发疯,撒野,不安慰我,也不责怪我,只是一如从前放任我。

好久,我不再说话,静静流泪。他的声音温柔吻在耳际。汀屿,我一直,一直想要和你在一起。走在童年放学回家的那条路上,有风,有云,有不知名的花,有你在我的身边,听我唱歌。

我这样爱你,你还是不爱我。

汀屿,离别是逃不开的劫难。日复一日命运琐碎的安排将我们彻底分开。高三那年我跟你说我校秒年个用一辈子陪伴你,我很希望你能够留我,只要你开口,无论我妈怎么坚持我都不会走。

但是现在说有什么用,都过去了。

我家全家都要移民过来,以后,也许真的不会再回去了。你一个人,要珍重。

他的声音消失的时候我还是恍惚,那是再也留不住的消失吧,是空气中无法捕捉的轻烟,终于消散。这个爱了我十多年的少年,陪伴我走过单纯的童年,青葱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看着我被别人不遗余力地伤害,始终站在我的身边温暖我,保护我,宠爱我。

即便这样又如何,他仍然告诉我他要离开了,以后,我是一个人了。抑或他早就已经离开我,只是到了今天,才正式对我道别。

一切都将失去,可一卒,你仍然欠我一声再见。

[十]

两个月后,獍的开刀手术失败。虽然手术前医生已经告诉我们要有准备,我们仍然痛不欲生。她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十八分。那一刻,天使陨落。

手术前一天,她坐在床上一边削梨一边说,汀屿,我最近老是梦见我妈妈。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她,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她。哈哈,她是个美女呢,和我一样。

我笑着附和。是,你最漂亮了。

梨子饱满的汁水流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她不擦,风干后显得很黏。她笑得花枝招展,汀屿,儿时我最害怕就是死亡,真正到了这一天,却又不惧了。

傻丫头,别乱说!我斥责她。

她摆手,这一次真的不想再骗自己了。我有预感,这次是真的不行了。二十年前是母亲救我,这一次没有人可以救我了。

可萧默呢?你不给他弥补你的机会?

她的神色十分安详,眉宇间没有一点慌乱。我从来没有怪过萧默,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收心回到我身边的。汀屿,心诚则灵。我到底还是等到了。我已经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也做过了自己想做的事,这一生,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把梨分成两瓣,真是舍不得你们,但是还是没有办法。

我坐在床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握住我的手,汀屿,去看看那个人吧。那段爱情,不是最好,但是最初。去看看那个一想起他心就隐隐作痛的人,还自己一个心甘情愿。

阳光洒进病房,我脸上一片潮湿。我也想回到从前,爱还纯粹的时候去看一看,没有伤口的样子。那个樱花树下向我微笑的少年,那个牵我的手走在铁轨上的少年,那个买冰淇淋蛋糕给我的少年,他没有消失吧,他还在我的记忆里头。

但是我知道,这一世,我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回去到他的身边,最多也只能远远观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喜欢的人,他喜欢别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是怎样对我说,汀屿,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他,从后一生都与爱情无关,顾此失彼,失之交臂。余下的,不过是取暖。我们众多的人恰逢其会,却终究逃不过一场别离。

獍的葬礼是萧默亲手操办的,这是他为她做的作后一件事。墓碑前摆着很多的白色野荀麻花。我们都知道,它的花语是,相爱。墓碑上,她笑靥如花。我们身着缟素,泪如雨下。她的父亲和继母出席了葬礼,自始至终没有表情,看不出悲喜。萧默说,她的一生得到的爱实在太少,可惜我从不懂得弥补。

我纠正他,獍不需要弥补,她很满足了。

萧默,獍拜托我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你脖子上戴的那枚硬币就是她以前丢失的那块。那个晨,其实是个女孩子。你才是她今生第一,也是唯一爱的人。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他摔在地上过的硬币,放在他的掌心。萧默,戴着它吧,獍的灵魂会跟着你,海角天涯。

[十一]

在我和辞远第一次认识的那个酒吧里,他调了一杯酒给我。

蓝色的液体在杯中轻晃,我尝了一口,有百加得,伏特加,蓝橙皮,百利甜,蜜桃酒和清柠汁。

辞远摇头,汀屿你太精通烟酒,这不是好事。说罢递给我一盘草莓脆饼,香香的草莓酱,洒了甜杏仁,还有滑腻的冰激凌。这是我和獍最喜欢的甜点。

可是辞远,要是没有烟酒,我要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滔滔人生。

他犹豫一阵,终于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汀屿,让我来照顾你可以吗。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当初一卒温和地说,汀屿,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整颗心像从高处跌落的玻璃瓶,哗啦哗啦碎了一地,有细微的疼在蔓延。

我挣开辞远的手,我该去趟武汉了。他的笑容僵在面上,你去看一个人?我点头,是,是看一位故人。

走出酒吧,寒风袭来。辞远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用责备的语气说,你怎么穿这么少,还是三月呢,你真以为春天温暖啊。

我一恍神,已经是人间三月了?呵,不知不觉,浮生若梦。

走到公寓楼下,我正要对他说晚安,他突然拥抱我,轻声说,你从武汉回来就做我女朋友吧,獍不在了,我怕你孤单。

我迟疑着,迟疑着。

他俯下首来,唇轻轻压在我唇上,顿时,万籁俱寂,众神缄默。

良久,他松开我,温柔地说,汀屿,如果你实在是不爱我,那也请让我一直照顾你到你爱的人出现,可以吗。

面对这样的男子,我不是不心动的,尤其是他还待我这样好。只是,此时我仍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是那个继一卒之后入我盲眼的人,不确定那个手机号码是不是真的代表续集开场。我这一身的伤口,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一一修补。我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男生,他有阳光一般的朝气,多么明亮。

他的鼻息烫在我的耳边,汀屿,你知道今天那杯酒的名字吗。它叫,心诚则灵。

我懵懂地吻他的脸颊,辞远,如果你愿意,一切都等我从武汉回来再说。我离开的这个期间,若你遇见了别的人,大可自己选择。

[十二]

我第一次来武汉,为了偿还自己一个多年的心愿。我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头,看着漫天尘埃。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安心。

这样有著名的黄鹤楼,古琴台,归元寺,晴川阁。而这些对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里有我深爱的人,周一卒。

轻轻咀嚼他的名字,一卒,过河卒子,只进不退,原来是这层意思。

坐在东湖旁,看着身边的情侣成双成对,我微笑。汽车,摩托,行人,乍看之下,与我生活的地方大同小异。可是我内心清楚,这里始终是不同的。

亲爱,我终于还是来了。只有这里,才有独一无二的你。

三月的江城,寒意尚存,我裹紧身上单薄的春衫,独自游走在樱花树下,风吹落花瓣,有莫名的伤感。樱花,我是极爱的,可惜了解不多。依稀记得宋欢曾经提过,它是嗜血的花,若以尸体为养料,则能开得非常绚烂。

这样动人的花,居然有这样残忍的特性。

那样温柔的一卒,也能狠狠伤人的心。

寂寞的夜里,我躺在宾馆的床上辗转反侧。起身去了洗手间,失魂落魄地看自己苍白的脸和明显的黑眼圈。明天,真的是明天就要见他了。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就要真相大白。

我问自己,如此念念不忘,是不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

找他并不难,周一卒,当年叱咤校园的风云人物,随便向哪个学长开口都能轻易得到他的电话号码。难的是,我无法预料明天的见面会有怎样的细节繁衍。

一宿未成眠。

翌日,我拨打他的电话,尾数是1688,很俗气的一个号码。一卒,我来了武汉,请你务必一见。

坐在咖啡厅里百无聊赖地搅拌冷却的摩卡,加了很多糖,我是怕苦的人。对面是一家花店,琳琅满目,花团锦簇。我开始辨认我所认识的花和我懂得的花语。

西洋薇,沉默。波斯鸢尾,华丽。石楠,索然无味。蓝风信子,生命……我数到第十二种时,他出现在我面前,笑意吟吟。汀屿,别来无恙。

我心一沉,我刚刚数的是百日菊,它的花语是,永失我爱。

我沉默地看他。这个我用整个少女时代爱慕的男子,蓝色外套,面露微笑,喝着绿茶。呵,我爱过的人,容颜依旧。他问我,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男朋友一起?

我轻声笑,我没有男朋友。

他明显一惊,没有男朋友?你眼高于顶吧。

摇头,心里叹着,你当真不懂吗?抬头看他,已经是泪眼朦胧,艰难开口,一卒,我仍然挂念你。他一怔,没有说话,只有风轻轻拂过。我再说,我没有忘记你。

他顿了顿,汀屿,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告诉你。我们是不可能的,过去的事我不记得了。那时我们都小,哪里懂得什么是爱情。

可是我真的忘不了你。我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