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浮现出的,是方才巷中曹玉带走霍十九时他回头焦急的与她对视时的眼神。

她感觉得出。他是关切她的。

可他为什么不来救她

是曹玉说服了他,他相信她是刺客后,就决定让她死在金国人的刀下吗?

蒋妩嘲讽的笑,那样的话,他还真会省事,连自己出手都不必。亏她执意要来,还挨了一个耳刮子。

回想成婚到如今的日子。蒋妩用理智来分析,只能给自己一句“感情用事”的评价。

明知道他对她的好一直都是有目的的;明知早晚她都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她的心意终究是慢慢的偏向他。

其实,她可以控制的住自己。也知道理智的做法是什么。只是她今生不想再约束自己的感情。

“哎”蒋妩无奈的叹气。

此刻,她只有无奈,没有怨恨,她的选择是自己做的,又没人逼迫,何苦怨怪他人?

蒋妩胡思乱想。一直呆坐,根本毫无睡意,到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时,雨势转小,从敞开的格扇能看到驿馆的院中已积了许多水。

霍十九官服湿透,头发凌乱。脸色青白的靠在马车旁,曹玉也陪他一同淋着,浅灰色直裰已变成深灰。

短短的两个时辰。霍十九已是第四次回到事发地点。车夫的尸首已被清理,地上的血污也已被冲刷干净。甚至血腥味都已散去。巷子就如往常的清晨一样的寂静。

如果她难逃一死。好歹也会留下个尸首,她身旁还跟着听雨和冰松,若因为她是主子,是要紧人物杀不得,听雨和冰松若被杀害,也应会如车夫一般被弃尸于此。如今没见冰松与听雨的尸首,就说明她们或许活着。

只是,她们三个女子,被金国人带走。会发生什么

“爷。地上那些血迹看来,对方必定死伤不少。如此一来就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她就是行刺你的刺客。”

“她是我妻子。”霍十九缓缓回头看向曹玉,脸色难看。

曹玉见状气闷。“爷,你这样不成,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喝碗姜汤。”

这一次,霍十九干脆没有回答。而是吩咐身旁的手下:“继续找,但要切记保密。还有,郊外也要去,看看有没有掩埋尸体的痕迹。”

“是。”众人领命退下。

曹玉见霍十九还在为蒋妩考虑,担心张扬开她被人劫走的消息,往后会叫她受人诟病,不免越发憋气:“爷,你还打算要她?”

“墨染。”霍十九回过头来,道:“不论生死,也不论她目的为何,我既然认她为我妻子,她就一生是我的妻子。你说她是刺客,或许是吧,可那又怎样?我心悦她的同时也在利用她,难道我就是完全付出的吗?我既做不到,如何能要求她做到?我如今只希望她没事。不是因为她还没物尽其用,只因为我是她的丈夫,而危险时候我自己逃了,没有救的了她。这与她是不是刺客无关。”

一口气说了许多。霍十九越发觉得疲惫,靠着马车揉着眉心道:“她的事,她若坦诚对我,我自然会了解清楚。她若不说,我也依旧对她如常。终归我无能。我若武艺高强,何至于会让她置于险地。”

“爷!你就是太心软了!”曹玉就算气急了也是轻声轻气:“当年苗姨娘那样背叛你,沦为娼妓都是活该,你却发善心将她买回来。如今蒋氏明明对你不怀好意,你还真心当她是妻子!”

“人各有志。苗氏当年嫌我没能耐,我也的确没有展露出能耐给她看。而蒋氏,与苗氏不同,苗氏更没有资格与她比较。”霍十九望着曹玉,平静的道:“因为蒋氏在我心中,苗氏不在。”

“你会被你的感情用事害死!”

“死?我何曾怕过我只怕,答应了兄弟的事做不到。”霍十九缓缓走向雨中,即便被淋的满身狼狈,依旧是那样矜贵冷淡。

曹玉长叹一声,无奈的跟上,生怕他再遇刺杀。

谁知二人牵马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前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马上的竟是小皇帝身旁的内侍小魏子。

“霍大人,可找到您啦!”小魏子翻身下马。给霍十九行礼:“皇上吩咐奴才来告诉您一声,您的夫人此时在金国使臣的驿馆呢。”

不等霍十九追问,小魏子就解释道:“今儿一大早金国人就来别院见皇上,说是昨儿晚上有人冒充金人截杀大人,大人平安离开后却要杀死夫人。是金国的使臣发现异样,命手下与那些冒充的金人一番恶斗,将对方杀了八个。将夫人和夫人身边儿的婢女给救回驿馆去了,皇上说,让您赶紧去驿馆将夫人接回去吧,别再焦急寻找了。大人您急的这样儿,皇上看着心疼的呦!”

一番话说完,小魏子行礼,牵马道:“皇上已与金国人说了,待会儿您就去接回夫人,奴才这会子还要回去给皇上复命。奴才告退。”

“有劳公公。”

“不敢,不敢。”小魏子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霍十九面上的无奈、焦急和憔悴都已消失,化作往常的平静无波,只一双眼尾上扬的秀丽眼中含着欢喜。

曹玉却是惊愕的目瞪口呆。

她被金国人救了。

她不是刺客?

“走吧,去驿馆。”霍十九也不与曹玉多言。更不质问指责,牵过枣红马翻身跃上。

曹玉回过神,忙跟上。不多时就到了驿馆。

驿馆门前,金国使臣查木罕正翘首以盼,见了霍十九,客气之极的行礼道:“霍大人,您的夫人此刻正在里边儿呢。”

“有劳查大人。”霍十九将马交给小厮,就与曹玉一同跟着查木罕到了前厅。

查木罕吩咐道:“去请霍夫人出来。再去将霍夫人的两位婢女抬出来。”

“是。”

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就有人先将昏迷的冰松和发着高热脸色潮红的听雨抬了出来。

霍十九看了看两人,没说话。

查木罕道:“我们的人赶到时,两婢女已有一人昏倒。另一个正在抵死顽抗,忠心护主着实可敬。”

“嗯。”霍十九点头。

“大人,霍夫人到。”

小厮将珠帘一挑。一道墨绿色人影走了出来。

蒋妩娇小的身子被掩在宽大的墨绿色男褂里,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鸦青长发潮湿凌乱的披散在脑后,小脸煞白,眼中还有惧意。只是倔强的拧着剑眉,即便狼狈,也依旧是霍夫人温婉端庄的模样。

一见霍十九,她先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霍十九一瞬心如刀绞。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蒋妩见他衣袍滴水,脸色苍白,眼中难掩心疼和沉痛,心里却好受了许多。

看来他对她并非全然不顾。

“阿英。”她这才复又走向他。

霍十九拉过她的手,向查木罕道谢,又吩咐曹玉待会带人来接冰松和听雨。

两厢客气了半晌,霍十九拒绝了查木罕要提供的干净衣裳,就执意要带着她离开。

到了廊下,他还是要了一把伞。怕她湿了鞋袜,索性抱起她,让她撑伞遮住二人,一路走向驿馆外。

蒋妩靠在他潮湿的肩头,心内百感交集,虽只几个时辰而已,却仿佛沧桑了许多时间。

灰色的天空,红墙碧瓦之下,霍十九和曹玉的高挑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就仿佛画中人走回了画里。

隐在角落中的文达佳珲缓步走出阴影,如刃锋利的眼一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渐渐凝聚狩猎般的兴奋光芒,唇角扬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坦诚

蒋妩与霍十九回到霍府门前时,雨已经停了。因为昨日整晚二人都没回来。霍大栓和赵氏担忧不已,正站在门廊下翘首以盼,隐约之中都觉其中有事。

这会子见霍十九骑着枣红马,身前搂着蒋妩,蒋妩又是这幅打扮,两人都狼狈的模样,不禁心头一跳。

赵氏三步并做两步奔上前:“阿英,妩儿这是怎么了?”

蒋妩一夜没睡,到了他怀中就不自禁的迷糊起来,听见赵氏的声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坐正了身子笑道:“娘,我没事。”声音有些沙哑。

霍十九翻身下马,又将蒋妩抱下来,笑道:“娘,没事。”

霍大栓浓眉紧皱着,道:“回来就好。你们赶紧去换身衣裳,泡泡热汤,不要感冒了风寒。妩丫头身子弱,要是冻坏了她,可仔细你的皮!”

赵氏就拉着蒋妩的手走在前头。霍大栓则与霍十九跟在后头。

老两口都看到蒋妩身上穿着男装,还那般狼狈,但都没有多问。

一路回到内宅,霍十九便让曹玉先去沐浴更衣,拜别父母,拉着蒋妩的手回了潇艺院,吩咐婢子去预备热汤沐浴。

蒋妩一回卧房,就先去翻出二人的干净中衣,为霍十九解开带扣道:“先更衣吧,不要感冒了。”体贴的服侍他宽衣。

霍十九垂眸望着眼前人,感觉她在自己身上“作乱”的触摸,任由她动作,外袍,中衣长裤,绸裤件件落下。随后她又取了锦帕来给他擦身,他那样站在她跟前,她却目不斜视,也无羞涩,再也没有从前动辄娇羞又骄傲的模样,而是关切又从容。

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蒋妩推他上榻,拿了床被子裹着一丝不挂的他。又给他擦头发。手脚麻利,动作轻柔,让霍十九觉得自己像个被母亲关心的孩子。

他不禁心头一热,不论她是谁,她也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妻子啊。

“妩儿,当时墨染带我走后,将我带到一处偏僻民宅,点了我的穴道。他说你是刺伤我的刺客”霍十九语气平缓的陈述着方才事情的经过。

期间蒋妩将他头发擦的半干,又去脱了外衣。背对他除去身上半湿的中衣和亵衣,拿了干净中衣披在身上,随即钻进了他的被窝。

霍十九说完时,她正好钻进他怀里,坐在他腿上,双手圈着他的腰。靠着他的肩头。

“我知道了。”低柔声音只是这样说。

并没有反驳他说“她是刺客”的说法。

霍十九的心收紧。

蒋妩的手缓缓向上,移到霍十九肩上被她刺伤的伤处,那里已经是一个浅淡的疤痕。指尖打着旋,疲惫的道:“此番你与金国和谈,一定不要客气,能多开条件就多开条件,他们必会答应的。”

霍十九想不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又怕她掉下床榻,忙圈着她的肩和纤腰,感觉到她身上的冰冷,下意识的为她搓热。

蒋妩依旧在道:“这次金国签订和平条约是他们二皇子与三皇子提出的。我已与他们皇长子谈妥,要回锦州和宁远两地。”

霍十九是聪明人。不必蒋妩细说,他眨眼间就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热血一瞬上涌,温暖了淋了一夜雨冰冷的身体。他一把捞起怀中人,让她与他平视,“妩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挟持金国皇长子,威逼他答应我归还宁远和锦州。其实这对手握重兵的皇长子也是一个打击对手的机会,又可以保住他的兵权。阿英,这下你就不用担心谈崩了会丢了性命。九王千岁只叫你想法子得回锦州辖下的凌海和义县,你却能一下子要回所有失地。定要吓他们一跳!”说话时有女孩子特有的俏皮,更多的却是期待。

她没有辩解,抚他肩上的疤痕告诉他她胁迫了金国皇子,谈成了这样大的事

她是在与他坦诚!

霍十九的心禁不住狂跳,是喜悦,是复杂,是疑惑。

她有本事逼得皇长子与她谈条件,必然功夫不弱,且当初在英国公府他也见识过刺客的身手,她这样武艺高强的人,如果真要杀他多得是机会,为何她不动手?

还有这一次,他明白清流是巴不得他谈崩了丢了命的吧?

她如果是为了清流做事,又为何会帮他?

如果不是为了清流做事,她为何要夜探霍府与曹玉交手后水遁,又为何要去英国公府冒险?

许多思绪理不清,怀中温香软玉却一直乖巧的依偎着他,仿佛她是凶猛的猎豹,只在他面前收起利爪,表露出温柔可爱的一面。

霍十九的心里暖暖的,也痒痒的。

有生以来是第一次看不清一个人。

锦被被中,二人相贴的肌肤很是温暖,他的手臂角度刚好,让她枕的很舒服。蒋妩累了一夜,已是昏昏欲睡。

霍十九却是毫无睡意,只要想到被金国占领了五十年的失地,先皇几番征战都没有收回的失地竟然被怀中女子成功得回,只要想到她的神秘,他就觉得既疑惑又热血沸腾。

“妩儿。别睡。”霍十九将她放平在榻,翻身压上。绚紫色锦被滑落在他腰间,露出他匀称结实的背脊。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手滑入她空荡荡的中衣,握住她胸口的丰|盈。

蒋妩张开眼,不等开口,双唇已被他覆住。

从前,他每一次的亲吻都是爱怜又珍惜,还带着些像是怕吓坏了年轻女孩的小心翼翼,总在计划徐徐图之。

今日他的吻却比从前每一次的都要狂烈,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又仿佛是在征服猎物。他的大手在她身上摸索,带来一阵阵热浪,蒋妩的眼逐渐迷离。

他们此即抛却所有外因,她因他的坦诚相告而抛却芥蒂,他则因她的坦诚越发看不懂她。

从前她只是一篇“美文”,如今却变成了一本书,让他想要翻阅,迫切的想要知道结局,又怕错过其中最精彩的部分。

霍十九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又发生了变化,不只是简单的心悦,也不是身为夫君的责任而已。

她的柔软包裹着他时,霍十九望着她意乱情迷的眼,心头一热,越加狂热的征服起来。

下人们早预备好了热汤,因听雨和冰松都不在,其他婢子不敢贸然打扰,直到里头吩咐要水了,才敢垂头进去伺候。

赵氏和霍大栓原本担忧二人,预备好了饭菜吩咐李嬷嬷去唤人,李嬷嬷回来却对着赵氏耳语了几句。

赵氏喜笑颜开,拉着霍大栓道:“孩子们的事回头再问吧,咱们先吃。”

霍大栓摇头道:“不行,还不知道是不是那兔崽子又做什么坏事带累了妩丫头呢!他要是敢欺负丫头一丁点,老子打断他的狗腿熬汤喝!丫头那么好的人,做什么被这种祸害欺负了去”

赵氏无奈道:“你那大嗓门子,能不能先歇歇,孩子们必然是有事,你等他们歇过罚来再问就是了,这会儿让他们好生休息,你急个什么,还想不想抱孙子了。”

“我当然想啊,那个鳖孙也不赶紧啊!”霍大栓后知后觉的一拍脑门,忙拉着赵氏:“走走走,咱们先吃饭。”

二人去了前厅,虽担心昨夜的事,脸上却都挂着笑。

蒋妩当真是乏累了,睁开眼时,已是天色大暗。雨后的空气清新,也并非那么炎热难耐。他掀了被子,只腰上搭着一条薄毯,趴在霍十九肩上,沙哑的问:“什么时辰了。”

霍十九轻笑,声音清明:“戌时刚过。”

“哦。那要伺候爹娘晚饭呢。”

“爹娘吃过了。妩儿,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是不是累着你了?”

蒋妩一下子清醒了:“我睡了那么久?”

“是啊。”霍十九的眼神落在她圆润的香肩,刚要搭上她手臂,就被她拍开。

“和谈的事进展如何了?”

第八十四章和谈

霍十九将薄毯向上拉拢,遮住她如山峦起伏的魅惑身段,拥着她的肩膀,嗓音略有些沙哑:“已是不离十了。”

“嗯,那就好。”蒋妩又昏昏欲睡。

霍十九瞧着不禁失笑,“怎么又困了?看来你当真是累坏了。乖,先别睡,用了晚膳活动活动再睡不迟,再说前儿你叫人做的寝衣也送来了,今儿白日里就到了,只不过你睡着,婢子们就没唤你起来。”

蒋妩闻言又迷糊了片刻,才拥着薄毯起身,道:“那不是寝衣。”

霍十九也起身,修长手指顺着她柔顺如瀑的长发,指尖留恋在她滑腻的肌肤,最后落在她的锁骨,那里有他留下的紫红痕迹,在如新血初凝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诱惑。

蒋妩被他抚的不自在,推他下榻:“你去帮我拿来,我穿上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