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妩的怒火蹭的上窜,俏脸上的笑容还在,只笑意已不达眼底,且唇畔也挂了似讥讽的笑纹。

“你自己说呢,为何?”

听她的语气不对,霍十九凝眉,挥退了下人。待身旁没有旁人,才道:“妩儿,你想说什么?我听你今儿的语气不大对。”

“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了皇上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霍十九正色道:“我早说过,肝脑涂地,绝不迟疑。”

“为了那样一个白眼狼?那个无用的昏君!”

“妩儿!”

霍十九沉声呵斥:“不准你这样说话,皇上岂能是你这般言语侮辱的!”

“侮辱?”蒋妩怒火攻心,冷厉道:“侮辱是轻的,我还要宰了他呢!留下他对你来说分明就是个隐患,你是被忠孝之心冲昏头脑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真有那一日,也是我心甘情愿。况且我早就说过,皇上不是那样的人。”

“不知道你的皇帝能不能对得起你的信任!”

“妩儿,我说过不准你这样说话!”

“不准。不准,如今也轮到你与我说不准了!霍英,我今儿就偏不让你入宫面圣!”

“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我今儿还就不讲理了!”

蒋妩在气头上,说话间一把拉起霍十九的襟口就往床上压去。

霍十九虽是个大男人。可到底没有功夫在身上,且盛怒之下的蒋妩力气大的惊人。

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在定睛一看,自己被她狠狠压着,她正跨坐在他身上,解了腰间的汗巾子,将他双手绑起,后拴在床柱上。

霍十九挣扎,气结道:”妩儿,你放开我!我已经回来。必须入宫给皇上问安啊!”

“问安,问个屁安!你称病这些日,就只见他让个太监来问了一次,其余还有问候吗?你分明就是在被他忌惮着,为何还是不服气我说的话!你心里明镜儿一般。知道他对你有怀疑,你为何还是要一腔热血撒给他?你要入宫面圣?好,你今儿就先打败了我再去!”

霍十九面红耳赤。

他一个大男人,被老婆压|在身|下,还被老婆用汗巾子绑了双手拴在床柱,若不听他们的对话,现在的场面要多就有多。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啊!关键时刻居然只能屈服在老婆的威力之下。他心中哪里能畅快。何况她还说什么打败。

他打得过她么!

“墨染!”霍十九叫了曹玉。

原本二人在内室的争吵,就已经叫外间一直守着的曹玉听的一清二楚。

蒋妩想不到霍十九突然唤人进来,忙一咕噜翻身坐在床沿,刚刚抚平裙摆,曹玉就已进了屋,拱手行礼。诧异的看着被绑缚在床头的霍十九。

“爷,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霍十九吩咐道:“曹玉,替我松绑。”

曹玉道是,就到了近前。刚伸出手,蒋妩就道:“墨染,是朋友就别给他松开,我坚决不允许他现在就去面圣。”

曹玉手上迟疑了。

蒋妩气冲冲的瞪着霍十九,对他的心疼和担忧,他却不能认同,这些日不但没有理清未来的路概要如何走,反而还更加坚定了他之前的想法。

蒋妩觉得挫败。又觉纵然是霍十九这样聪明绝顶的奸权,在忠孝这两个大山跟前也只有乖乖俯首的分,固守尘封的思想着实害人不浅。

“阿英,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能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涉险。这样下去,你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忠臣’歼灭,兔死狗烹的悲哀你难道想尝尝吗!”

“你想的太多了,你应该信任皇上。”

“我不信!一个随意就能对如师如父为自己付出良多宛如父亲的人动手的人,我如何想也无法原谅!他的人品存在巨大的问题。一个人品有失的皇帝,值得你这般效忠!?”

“妩儿,我说了,不要如此说话!”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一旁听了许久的曹玉忙打圆场,道:“夫人,爷,都消消气。”

蒋妩再次看向曹玉,道:“我今儿决不让他立即入宫,若是皇上不给个说法坚决不行,你若是想阻拦,我奉陪。”

曹玉看着蒋妩因为动怒而粉扑扑的脸颊,想了想,笑道:“我也觉得爷不该立即就去。爷,我觉得夫人说的有道理。”

霍十九被捆着手臂动弹不得,焦急的道:“墨染,你为何”

“我只是不想看爷将来涉嫌。夫人说得对,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什么错杀,什么放过!你们根本就是将皇上看的太坏太有心计了!我保证,我们的君臣情根本没有因这次的事而改变。”

蒋妩道:“到时你已是躺在砧板上的鱼,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当真觉得皇帝会顾及你吗!他难道离不开你吗!”

霍十九被说的一窒,半晌方幽幽道:“他不会的。”

蒋妩冷笑着起身,去桌边拿了纸笔,龙飞凤凤舞一般写了一大页。

曹玉在一旁帮蒋妩研磨,她所书写的内容,越是看越是心惊。

蒋妩唤了人来。吩咐道:“将这封奏折以锦宁侯的名义送到宫中交给皇上,若问起为何锦宁侯不能自己执笔,就说侯爷身子每况愈下,根本无力执笔。”

那人闻言。痛快的领命下去了。

霍十九焦急的道:“你快放开我,妩儿,你写了什么!”

蒋妩悠然笑道:“我不过是写了一封请求辞官的书信而已。阿英,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为何吗?”

缓步来到床畔,坐在霍十九身边,蒋妩缓缓为他松开绑缚双手的汗巾子,道:“你说,皇上看到你辞官的书信会如何?”

霍十九揉了揉手腕,郁闷的看着蒋妩,但也确切的说:“我是看着皇上长大的。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可到底也是孩子,我将一切做人的道理教给他,他六年前就明白何为知恩图报。我对皇上所做的一切谈不上是恩,但他也绝非是能忘记我的付出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皇上不会恩准你辞官的。”

蒋妩站起身,轻轻笑了一声:“那我就拭目以待吧。我想看看皇上到底是舍不得你走,还是欣然放你离开。”

霍十九在临窗铺设官绿色椅搭的圈椅坐下。不成想他最信任的两个人,今儿竟然合起伙来欺负了他。

这样下去,岂不是有一丁点的不快自己就要被蒋妩给绑上?他好歹是个大男人。

越想越觉得无奈,越想越觉得失了体面。那封折子纵然派人去追也怕追不回来,且就算刚才他纷飞曹玉去追回。曹玉若跟蒋妩想法一致,也不会去。

霍十九起身,甩袖子离开卧房。

曹玉也忙跟了上去。

蒋妩看着二人的背影,又看看床上挣扎过的痕迹,半晌才摇了摇头。

若是皇上挽留,那就说明小皇帝起码还有一半以上是可信任的。

若是皇上迫不及待的放了霍十九辞官还乡。那就说明皇上对霍十九根本就不信任。

她也怕错杀,也担心自己将来成为霍十九与小皇帝之间最不稳定的因素。是以今日此举,就算做是试探吧。

蒋妩起身,唤了冰松和听雨进来服侍更衣,望着西洋美人镜中眉目如画的自己叹了口气。

希望她没有做错。

只是回想刚才。今日的曹玉却有些奇怪。

曹玉不是一向都对霍十九敬佩有加,言听计从的吗?怎么今日霍十九让他为他松绑,他却没有动手?

若依曹玉原本的性子,必然是霍十九说什么就做什么。纵然不许霍十九入宫面圣,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眼看着他被绑缚着。

蒋妩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好像有一些事处在迷雾之中,一时半刻抓不到首尾,只朦朦胧胧的看得到一些景象。

事出异常必有妖。

霍十九今日好端端的就与她口角,虽然她也有做的不当的,可霍十九是那般豁达,哪里就会与她争吵?

争吵过后,才有了她怒气升腾难以控制,才有了阻拦他去上朝的一幕。

蒋妩思及此“啪”的一声将梳子拍在案几之上,起身便出门,问了人才知道霍十九和曹玉已去外院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逗弄

雨后的庭院之中有一股清新的草香和植物的芬芳,蒋妩在绣花鞋外套了木屐,走在湿润的青石砖路上,偶有淡绿色的倒影映出她柔纱的长裙摆。微风习习,她的长裙与粉白妆花褙子被撩动着,木屐声“嗒嗒”作响,给人以轻盈之感。

如此在花丛树影之中穿梭的美人,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霍十九手持茶碗站在外院书房糊着浅青窗纱的窗扇前,远远的就看到了宛若芙蕖仙子的蒋妩在穿红着绿的婢子们的陪同下施然而来,微笑着道了句:“想不到这样快。”

曹玉放下茶碗,笑着道:“爷,夫人本就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也未必就能这样反应迅速。她不只是聪明而已。”言语之中对蒋妩赞许有加,似乎丝毫不介意方才自己被绑缚又被威胁,好似被媳妇这般“欺负”是件光荣的事。

曹玉禁不住又笑,轻声细气的道:“爷若是在夫人面前这样笑法,怕只会火上浇油。您没瞧夫人方才气的其实仔细回想,自打与夫人相识,除了她几次杀人时,根本就没见过她动那么大的怒。我本还想爷先在这里好生歇一歇,也好想个好说辞呢。”

“有什么好想的?她若回过味来问我,我只管照直说就是。你急着,妩儿这样骄傲的人,宁可听难听的真话,也不愿听好听的假话。”

“那您居然还有胆子算计夫人。您等着待会儿再被绑一次吧。”曹玉闲闲的在一旁坐了,抽出折扇来惬意的扇着风。

霍十九则是微笑,望着蒋妩窈窕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到了廊下。

四喜在外头行礼,“小的给夫人请安。”

蒋妩随意摆手,后头随行的听雨和冰松便将油纸伞收好,她的目光便落在格扇后面带微笑的霍十九身上。

才刚还跟她怒目而视吹胡子瞪眼的人,这会儿就能端着茶碗好生吃茶了?是他心胸豁达,还是其中另有缘由?

蒋妩走向屋门。四喜连忙毕恭毕敬的为蒋妩撩起淡紫色的水晶珠帘。

书房中陈设简单,却无处不透着淡雅和奢华的气息。从一桌一椅的质地,到桌巾椅搭等物上价值连城的竹节纹绣功,还有多宝阁上随意摆放的几件无价之宝。霍十九果真是天生的贵气人。这些华丽的物件儿,却都不及他身上矜贵疏远的气息来的贵重。

蒋妩缓步到了内室,在临窗铺设草绿竹节纹椅搭的官帽椅落座,并不开口。

霍十九见状,就在她身畔的官帽椅坐下,吩咐四喜上杏仁茶。

四喜连忙道是退下,不多时就端着黑漆描金的托盘进来,将精致的五彩鲤鱼戏莲盖碗轻手轻脚放在铺设草绿锦绣桌巾的矮几上,又摆了四碟精致的点心,这才行礼退下。

期间。蒋妩一直垂眸不语。

霍十九被她这样沉默的态度唬的闹不清现状,怕她仍旧在生气,也担自己开口说了她不爱听的。

原本朝堂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在小了自己十一岁的女孩子跟前,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曹玉看霍十九的这幅笨拙样子。便知他与蒋妩还有些时候要说话,便要退下。

谁知他刚举步,就被蒋妩唤住。

“曹墨染。”

“夫人?”

蒋妩霍的起身,似笑非笑语气平缓的道:“我当你真是为了你的爷考虑,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方才才不阻拦我呢。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果真我没有看错。你当真是完全忠心于你的爷,恨不能陪同他一同戏耍人是吧?”

“夫人息怒。”曹玉脸上涨红,轻声细气的解释:“夫人,爷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是嘛。有苦衷,所以就要利用媳妇了。”蒋妩转向霍十九,似真的在动怒。又像并未生气只是玩笑,戳着他的肩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生与我商议,就偏要这样吗?”

霍十九也不知蒋妩现在心中真正的想法了,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灵敏的躲开。

他未免有些焦急:“妩儿,你真的生气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蒋妩瞪他一眼:“你不是开玩笑。你是觉得有些事没必要与深闺妇人解释。还是你觉得你行事有分寸,需要用到我帮忙的时候就要我出手就是了。”

霍十九哑然,秀丽斜挑的眸中情绪复杂,又焦急又担心,唇角翕动,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蒋妩斜睨他,倏然转身就走。

霍十九这下当真焦急,三步并做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蒋妩的手:“妩儿!莫生气,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我不该逗你!”

谁知致歉的话说的正顺,她转过身来,面上却挂着调皮逾越的笑容。

一旁早就看到蒋妩方才背对霍十九时面上狡黠的笑意的曹玉,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霍十九才刚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长吁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小丫头,你竟然逗弄我!”

“谁让你方才逗弄我的?”

“墨染,你也帮着她。”

曹玉拱手道:“爷莫生气,我着实是怕夫人回头报复我。她若动起真格的,我又打不过她。”

他打不过,难道他就能打过?霍十九郁闷的望着蒋妩,又想起方才被她压在床上轻轻松松绑起来的一幕。

那种画面,难道不该是发生在男子对待女子上吗?他虽不喜寻花问柳章台走马,但烟花之地为了应付也是去过的,当然见过许多有各种特殊偏好的人,其中就有一种专一虐待他人为乐来寻求刺激和快|感。

霍十九越想越觉得身上燥热起来,忙甩了甩头,心内斥骂自己过分,竟然想起这些腌臜东西,转而道:“你既然不气,我就放心了。”

蒋妩道:“罢了,信我也写了,你若是不赞同,早就叫人去追了,看来你也是想试探皇上的意思。罢了,其实朝堂中事我不懂得许多,也不想参与许多。”

蒋妩缓步走向门前,在晃动的珠帘旁停下脚步,回头道:“我只有一个底线,那便是你的安全。你比我为人处世练达的多,我也不愿意插手爷们家外头的事,往后我也就不多问了。但是你的安全我是必须要保证的。若有人威胁,我会拼尽全力除掉对方。不论是谁。”

蒋妩的声音低柔,语气温和,语速也并不快。只是在她明澈幽深的杏眼注视之下,霍十九不禁感受到来自于她气势上的压迫,更感受到了她的温柔。

她若非真的关心他,何至于去冒险,又何至于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霍十九的心,被她一句句话震撼着,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应对。这已经是他今日再次无言以对了。

蒋妩撩帘子出去,接过听雨抵来的纸伞,由小丫头服侍着穿上木屐子,又一次缓步步入绵绵细雨之中,很快就与随行的婢子离开了书房所在的院落,只留几畦修竹在院落之中被雨水冲刷着,染上沁凉的绿。

霍十九抿唇微笑起来。

曹玉道:“爷,您不打算将细节与夫人细说吗?”

霍十九摇头道:“我不想拿这些事来烦扰她,能我自个儿处置好的还是自个儿来。我只是想给她平凡女子该有的幸福。这也是她应该得到的。”

“爷说的是。”曹玉回,心内不无叹息。

虽早已明了霍十九与蒋妩之间的感情日益深厚,是容不下任何人插手的,理智上自己也清楚他不该有多余的想法。可是当心动了,想要抑制住这种懵懂的悸动,又是那样的困难和不舍。

霍十九在条案后坐下,将曹玉失神时落寞的表情看在眼中,了然一笑,却不多言,只拿了书来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