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妩极为欢喜,忙修书一封请人带去给杨曦,以表感谢。

杨曦的回信上只是嘱咐蒋妩千万别忘了她方才答应下她的话,蒋妩又一次好奇起来,曹玉和杨曦之间或许真是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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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京都城,已是夜凉如水。一盏油灯放置在暖炕当中半新不旧的矮个几上,散发着昏黄的光,并不宽敞的屋子也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民居,窗扇上的纸有些破洞,暖炕上铺着的粗布的坐褥,因用的久了,褥子里头的棉絮都已坐实,毫无松软舒适之感。除了一张暖炕和斑驳的粉墙角落的两把半新不旧的交椅之外,屋内再无它物。

所以披着灰鼠皮毛领子褂子,头戴白玉发冠,一身矜贵气息俊美的人,盘膝坐在炕上的身影就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他握着信纸的手在颤抖,仿佛受不得刺激是的,手突然放下,右手上的蓝宝戒指磕在了炕几边沿,发出很大的一声脆响。

曹玉原本坐在炕沿,闻声回眸,正看到霍十九难看的脸色,大惊失色道:“爷,怎么了?!”

“府里出事了。”霍十九的声音有些沙哑,将信纸递给了曹玉。

曹玉一目十行的看过,神色巨变:“竟然会有这等事!”

信是留守的那位三千营校尉的亲笔,详细的记录了,十日之前侯府夜里遭袭的场面,事情的详细经过,房屋的损毁情况,以及府里的死伤人数,还有刺客的死伤人数,另外还着重说出蒋妩的所作所为和她的以为朋友前来帮忙。

“想不到才出来这一段,家里就出了那么大的事。”曹玉喃喃道:“夫人的身子还未痊愈。”

那等紧要关头,她必然是要身先士卒,保护着全家人的。曹玉一想到她当初在三千营时的英勇无畏,那种可以豁出性命去的狠劲儿,还有那一箭穿胸而过时他的恐惧,心内就仿佛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那日霍十九先昏迷过去,所以没有看到经过,自然不知道那等场面的惊心动魄。

受了如此重伤,难道还能在应付那样多的刺客吗?

纵然有人相帮,当时也必然是九死一生。

曹玉的担忧不愿在表露,因为就算他不说,此刻霍十九的心里也不好受。

面对这等事,他更无力。

如此大张旗鼓的回了京都,路上却屡次遭遇截杀,多亏有裴红凤帮忙才轻松了一些,如今他们暗中住在此处,一则要躲避追杀,另一则也是要观察京中情况。

只是不知道如今出了这件事,霍十九还是否能够沉得住气。

将信纸折起,霍十九起身下地,缓缓踱步。

沉思了许久才问:“墨染,你说府中的刺客是谁派去的?”

“信中不是说夫人已经抓获二人,逼问出口供了吗?不如爷去信问问夫人,就可得确切答案了。”

霍十九闻言摇了摇头,道:“那样时间太久了,我来分析一下。能迫不及待不计代价想要致我于死地的人,会有谁”仔细想了许久,他竟发现他开罪过恨不能让他碎尸万段的人实在是多如牛毛

霍十九苦笑,从前仗着他受皇上的宠信和重用,许多人即便是恨毒了他也不会轻易动手。如今情况不同,他因病致政,奉旨休养,对外失去了实权,谁还会当他是一回事,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不过人选虽多,首当其冲他想起的是蒋学文。

“爷,府里的事情咱们如今是臂长莫及,还是想想今夜入宫见了皇上要如何营救吧。”

霍十九哪里会不知这些,只是他从来未曾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骑虎难下的处境,他所做的事都是不能停歇的,但凡有一丁点的懈怠,后果就不只是他一个人死。

“罢了。今日夜探,你要多加留神。若不能见到皇上也不打紧,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也必须要自保。”

曹玉颔首,爽利的道:“爷尽管放心,此番多亏了有红凤在,我就算入宫去也不必担心你的安全。”

“那你回头得好生谢过红凤,更要紧的是谢谢她主子。”

一想起路上遇到杨曦时,杨曦看他的眼神,曹玉就觉得不自在,心内十分抗拒,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第二百零三章行动

霍十九见曹玉脸上发红,神色别扭,觉得有趣,便笑着问,“墨染,那位杨姑娘我看似是对你有意。你也二十四了,早该是成婚的年纪,难道你就不考虑一下?杨姑娘容貌清秀,又十分聪慧练达,与你是极般配的。”

“爷怎么说到这事上来。”曹玉满心的苦水没处去倒,他心里有了人,却是最不该有的人,这份苦涩和甜蜜只能夜深人静之时对着一轮明月去回味,他心里又哪里装得下另一个人。

曹玉说话声音素来不大,又轻声细气的,生的又十分俊秀,这会儿看来倒像是害羞的模样。霍十九越发觉得有趣,笑道:“成家立业乃是大事,有何不能说的?杨姑娘与你的确是般配,难道你不想考虑考虑?”

“若有人叫你考虑她,你考虑么。”一句话不经思考便说出口,曹玉后悔已是来不及了。他一直将心事埋藏的很好,至少不会让霍十九知道。他清楚的了解霍十九是极聪明的人,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足以让他生疑了。

尴尬之下,他反而不知该如何解释,站起身道:“我去准备准备,也该入宫去了。”说着便要离开。

霍十九担忧的唤了一声:“墨染。”

曹玉驻足,勉强笑着回头道:“爷还有何吩咐?”

“千万小心,以自保为主。见不到皇上也无所谓,只要你平安即可,刺探只是一种方式,若这条路走不通,我自然还有旁的法子。”

“是,我知道了。”曹玉对霍十九微笑拱手,便出了门去了。

霍十九看着他背影离开的方向,浓眉蹙起。

与曹玉相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朝夕相伴,患难与共。他二人的兄弟情份不亚于霍十九与霍廿一亲。曹玉对他的全心相护,拼死相随,霍十九既感动又感激,兄弟之情中又掺杂了许多恩情。是以于曹玉。霍十九是不忍伤害的。

他早已察觉曹玉心悦蒋妩。就是从黄玉山一役之后——在那之前,曹玉对蒋妩的确是有所怀疑,恨不能整日防备的。

感情一事,若来了便是汹涌决堤,任何人都防备不了。他不也是如此么?他当初只想利用蒋妩而已,谁知到了最后竟是他先控制不住对她的心疼,宁可放弃了那个计划,也不忍伤害她。

他自认为已是理智的人。于此等事都如此。何况曹玉一直都是个重感情,重义气,较为感情用事的人。

曹玉清高骄傲。虽处事温和,并不代表他将每个人都放在眼里。越是这种人,能敲开他心门的人才越是会难以忘记,会不顾一切的去重视和付出,恐怕要将蒋妩从他心中逐出并非容易的事。

霍十九单手撑着下颌。望着屋内破败的窗扇,透过上头的破损之处,可以看到曹玉穿了黑色夜行衣的身影在与几名侍卫和一身红衣的裴红凤交谈。

他淡淡的叹了口气。

他不怪曹玉心悦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因为曹玉一直在控制着这份感情,与蒋妩素来是发乎情止于礼,从未有过逾越之举,蒋妩又是一心一意的心系在他和整个家庭上。无论是江湖侠士还是他国皇帝她都不放在眼里,妻子不走歪路,朋友强忍孤独,他怎么忍心苛责。

只是,多少还是会有些异样情绪的,但他相信不必他说什么。曹玉心里更难受

“侯爷。”门外传来裴红凤属于少女特有的清脆声音。

“进来吧,红凤姑娘。”

裴红凤推门而入,才刚十四岁的娇俏少女穿的是一身火炭红的小袄和长裤,头梳双丫髻,左右各戴了一朵珠花。笑容十分讨喜,就像是邻家小妹妹一般。

霍十九这个年纪,若是年少时荒唐点,生个女儿也比裴红凤小不了多少。

是以对这位年少的武林高手,霍十九十分温和。

“这些日委屈你了。”

“侯爷不必客气,我留下也是为了帮衬我家姑娘。”裴红凤脆生生的说完,就在靠墙的半旧交椅坐下了。一副懒得搭理霍十九的模样。

果然,他这个奸臣还是不招人待见的。

霍十九无所谓的笑笑,继续对着烛火沉思。

裴红凤就托着双腮看着霍十九俊美的侧脸。

她就不明白了,这个男人不就是长得好点,家里有钱点,身份尊贵点,朝中势力大一点,又受皇上宠信比任何人都多一点么。他还有什么好!

呃其实这些,也足够一般寻常女子趋之若鹜了吧?

可是他也做了许多坏事呀!这么个不靠谱的人,还要劳动她红凤“女侠”来保护。若不是看在她家姑娘美好未来的份上,她才不会来呢,这样的奸臣死了最好!

刚这么想着,屋门就吱嘎一声被推开。

霍十九抬眸,见曹玉已是一身黑衣,蒙了蒙面。

“墨染?”

曹玉对霍十九拱手,随即语气硬邦邦的对裴红凤道:“你对爷上点心,要是让爷少了一根汗毛,我回头一定去找你家姑娘理论,看看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裴红凤蹭的站起身,叉着腰想跟曹玉理论,奈何曹玉已经又对霍十九颔首,转身出门了。

“臭鸡蛋!大老鼠!”冲着曹玉离开的方向挥舞拳头,裴红凤气鼓鼓的坐下了,只是对周围的观察更加入微了。

霍十九莞尔,谁说曹玉没察觉的?打蛇七寸,他这不就捏住了裴红凤的七寸,让她乖乖的专心保护他么。

曹玉这厢与焦忠义商议了片刻,将院中的布防安排妥当后,就轻身一跃出了院子,焦忠义不免赞叹道:“好俊的功夫!”

亏得当初皇上睿智,让他给曹玉下了迷药,否则以曹玉的身手,再加一个蒋妩,他当初“抓”的到霍十九才怪!莫说抓到,就是他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也是两说。

“焦将军。”霍十九站在廊下唤他。

焦忠义忙到了近前行礼,神色十分敬佩信服的道:“侯爷。”

“焦将军不必多礼。我让你送的消息已经送去了吗?”

“回侯爷,已经传了信儿。三千营、五军营和神机营如今都听侯爷的一句话。其中稍远一些的也已经开始暗中调动部署了。”

“很好。”霍十九负手望着皇宫的方向。如今就只等着曹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即可见机行事了。

“侯爷。”焦忠义望着在夜色之下宛若谪仙临凡的人,想着他多年来忍辱负重,便觉从心底里佩服敬重,话也越加的恭敬了,“末将可听侯爷吩咐,纵然豁出性命,只要是为了皇上好的末将都愿去做,只是侯爷此番有多少胜算,您预备怎么办?”

霍十九闻言,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只需记得你我以及众位将士,纵然身死也是为的大燕的江山即可。皇上若安好,那便罢了,皇上若真有个万一,宁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让罪魁祸首好过。”

他语气温和,也并非多么慷慨激昂,可他的话着实激起了焦忠义心中的豪情,以拳击掌道:“好!今日老焦就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

他眼神光彩熠熠,叫院中其余几名护卫也是群情激昂。

霍十九莞尔道:“我不会叫你们轻易赔了性命的。不过若真需要牺牲,我也不会惧怕。”

“我等亦不惧怕!”众人七嘴八舌,豪气干云。

裴红凤立在霍十九背后的廊柱后,外头的角度看不到她的存在,她却将院中众人的模样看的分明。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看霍十九,又看看院中那些一副急着为国捐躯模样的汉子们,心内便有了疑惑。

为何她家姑娘瞧上的那个人会为一个奸臣卖命?

为何现在这些汉子们都会对一个奸臣如此信服?

看来有些事儿是她不知道的呢,这些日可以好生观察,告诉姑娘。

霍十九担忧曹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一直站在廊下等着,更深露重,他的鬓角与灰鼠毛领上都有冰冷的淡淡湿气凝结,而他却一直负手而立,形容俊逸矜贵,却丝毫没有贵族的娇气。

裴红凤奉命保护,自然也留在外头,焦忠义与那群汉子更是轮流休息换岗,保护着霍十九的安全,寻常的小宅院中,竟是一副森然迎接战事的模样。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曹玉没有回来。

又过一个时辰,曹玉还没回来,霍十九的脸色就已经十分难看了。他很想派人进宫去查看。可是他也清楚,若曹玉那等身手都讨不到好的话,派谁去就都是让人去送死。

“侯爷?”焦忠义也着了急,凌晨偏低的气温之下,额头上竟然冒了汗。

霍十九抿唇片刻,缓缓道:“派人,调集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精锐整装待发。若半个时辰后墨染不能平安归来,你等就随我起事。”

“侯爷!好!”焦忠义激动的拍大腿:“好,好!难得侯爷有如此气势!干他娘的蔡京!咱干脆带兵去踏平国公府!”

“为皇上安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由此一步。有皇上在才有国本。下去准备吧,听我号令。”

“是!”

焦忠义急匆匆的去了。

裴红凤则用十分审视的眼神打量霍十九的背影。

 

第二百零四~二百零五章

正当气氛紧绷之时,裴红凤突然察觉空气中似有异动,敏锐的闪身上前,一把提起霍十九的衣襟将他甩在身后,随即瞪着西侧院墙。

焦忠义等护卫只看到一道红影倏然闪过,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霍十九就已经被裴红凤丢开了,刚要斥责她的粗鲁,墙上就已有一人翻越而入,墩身在地。

“墨染!”霍十九看清来人,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去,因他清楚曹玉的轻功,若是无恙,根本不可能让裴红凤那样早就察觉,而且越过院墙不是像平常时候那样潇洒的姿态,而是半蹲着未起身。

曹玉染血的手撤掉蒙面的黑布,俊秀苍白的脸上挂着苦笑:“不留神被射了一箭,没事儿。”

“伤在哪了?!”霍十九和焦忠义仔细扶起他,就见他右侧腹部插着一截断箭,鲜血还随着他的动作往外渗。

霍十九大惊失色,慌乱的道:“焦将军,快叫军医!墨染,你觉得怎样?”

“没事,没伤着脏腑,就是流血流的我头晕。”曹玉咧着嘴一笑,道:“我见着皇上了。”

“先治伤,待会儿再说!”

“我没事。”曹玉虚扶了一把霍十九的手臂,强撑着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道:“我回来时特地小心遮掩了痕迹,不过还是担忧会有遗漏,待会儿让人出去瞧瞧地上是否有血迹,别叫人看出来,那些人追了我很久。”

“你就不必想这么多了,快去上药裹伤才是要紧。”这些年来霍十九还是第一次见曹玉伤着,足可当时情况危急,也当真是唬的他不轻。

曹玉却好似伤了这一次流了许多血,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似的,竟然还与霍十九说笑:“不碰壁怎么知道人外有人呢。爷,皇上无恙,好端端的在睡觉。只是看样子是被人软禁在其中了。英国公这一次果真是下了功夫。御书房周围的内侍、宫女和御前侍卫都换做了他的人马,还有许多重金买来的高手。”

说着话,曹玉已坐在炕上。军医就冲了进来,急匆匆按着他躺下。用剪刀剪开了他的夜行衣。

他结实的腹部右侧被鲜血染红,半截箭扎进去个箭头。

“伤口不深,没伤着大血管。脏腑也无恙,就是流了不少的血。”军医检查之后,就开始熟练麻利的为曹玉取出箭头。

这弓箭是宫内特制,箭杆上带有倒刺,若要生硬拔出,必然会带下来一块肉,届时不但伤口扩大,若是伤到大血管后果不堪设想。是以要安全拔掉箭头。必须先扩大伤口。

军医将锋利的小刀子用火烤了,又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以烈酒又擦了一遍,就那么下了刀子。

裴红凤一直站在旁边瞧着,眼见着曹玉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有额头鬓角流了许多的冷汗,心内不免佩服他的刚毅,决定稍后给杨曦写的信上一定要加上这一笔。

待处理好伤口,屏退旁人,曹玉才与霍十九和焦忠义道:“皇上安好。爷,你打算怎么办。”

“这有些不符常理。”焦忠义沉吟道:“他既然已做出那等事,朝政都把握在他手中。为何他不将事做完全?直接取而代之不是更好?”

霍十九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虎符,“怕是问题出在这里。他没找到这个。”

“侯爷是说”

“他不知道虎符被皇上藏在何处。就算取而代之,将来荣登大宝了若是调动不得天下兵马,岂不是丢人?况且清流文臣的笔杆子可硬着呢,下笔还黑,就算是篡权夺位。他也不想被臭死。难道他有魄力学秦始皇焚书坑儒么?英国公虽想做皇帝,可也不想做亡国之君。他也担心燕国趁虚而入呢。”

“难道他的目的就这么简单?将皇上软禁起来,然后自己说了算了?兵权还不在手里?”焦忠义眉毛拧着,摸着下巴道。

“无论如何,皇上无恙就是好事。”霍十九沉吟道:“焦将军。劳烦你调集人马驻扎于皇城外”

曹玉因失血过多,又劳累了一夜,本有困倦,然听闻霍十九的话,他立即清醒了大半,道:“爷,你打算带兵去平国公府?”

“不是。”霍十九道:“我怕英国公会对皇上不利,逼急了他他来个玉石俱焚,我们得不偿失。我只是要让英国公感受到威胁,让他让步而已。”

“可是那样是极危险的。事情已经这样,等同于与英国公撕破了脸皮,就算皇上无恙,将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是无所谓的。”

霍十九想了想,便打定了主意道:“趁着皇上现在还安好,咱们行动要快。夜长梦多,如果将来皇上有个什么,我们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