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她太高下巴,轻视的白了蒋妩一眼,得意的往殿外走去。

她终于在蒋妩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地位,不用总觉得被她踩下去了!

小皇帝则是看了景同一眼。

景同立即会意,跟上了叶澄,“奴才送叶婕妤。”

叶澄是极瞧不起阉人的,纵然景同是小皇帝身边的红人,且还生了张清秀讨喜的俊脸,她依旧是看不上,只高傲的仰着下巴“嗯”了一声。

景同跟在叶澄身后,服侍着她上了代步用的精致马车,一路跟随着出去。

蒋妩收回目送叶澄高傲背影的目光。垂眸望着鞋尖。右手便被握入温暖的手掌——她略微的情绪波动,都逃不过霍十九的眼睛。

门外人声远去,蒋妩闭了闭眼,只听衣袍窸窣。抬眸,就见小皇帝已站在面前。

“姐姐,你在想什么。”

蒋妩抬眸望着小皇帝,小皇帝此时的目光沉静如水,与昨夜的癫狂判若两人,蒋妩与之对视一瞬便恭敬的垂首行礼,直言道,“妾身在想,叶婕妤太蠢,运气太差。今生怕要永别了。”

小皇帝玩味一笑:“哦?听你之意,倒是在说叶婕妤做的不对?”

“皇上本来想放过她不是么?”

“你看的倒是明白。”

“只是她太蠢,不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件事,也怪不得旁人。”蒋妩叹息着说。

小皇帝上前一步。距离蒋妩更近了,“姐姐,你抬起头。”

蒋妩闻言听命,缓缓抬头,看着尽在近在咫尺的少年。她这句身子生的娇柔,身量也不高挑,小皇帝比初见时长高了一些。这会儿蒋妩须得仰望他。

小皇帝似很享受俯视他人的感觉,笑着问:“姐姐是不是觉得朕太狠毒?”

蒋妩望着小皇帝的眼睛,摇了摇头,“妾不这样觉得。”

“哦?”明显不信。

“妾身觉得,皇上做的对。”

“你可真有趣,朕知道你与叶婕妤是闺中密友。”

“是的。妾身未出阁前就与叶婕妤相熟。也的确不愿意看到她英年早逝。只是皇上也有皇上的苦衷,江山稳固与一个小小女子的性命比起来,前者重要的多。”

听了她的解释,小皇帝觉到心中熨帖了不少,蒋妩是否说真话。此刻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虽恨昨日蒋妩对他的粗暴对待,可也知道那种药瘾上来时,他也的确不像是一个合格的明君。

霍十九最是了解小皇帝,看他的眼神,便猜到他的想法,撩下摆跪下道:“皇上,昨日之事是臣一人责任,臣愿承担。请皇上降罪。”

蒋妩也双膝下跪,道:“皇上,此事与侯爷不相干,完全是妾身私自所为,昨日见皇上那样,妾身恨不能大巴掌抽醒你,是以没控制得住情绪。”

霍十九见蒋妩也一同认罪,焦急的给她递眼色。他毕竟与小皇帝多年交情,他是不会忍心将他如何的。可是蒋妩不同。别看小皇帝称呼蒋妩为姐姐,,他不过是觉得蒋妩有趣,又因蒋妩是他的夫人,所以想方设法的给体面罢了。如若真发生什么事,他有自信,小皇帝会先向着他。

“你们俩倒是很齐心。小皇帝哼了一声,道:“怎么,打了朕就是那么光荣的,值得你们争抢‘功劳’?”

“臣不敢。”

小皇帝忽的俯下身,狠狠瞪着蒋妩:“朕现在也恨不能大巴掌抽你!”

“皇上,请责罚微臣。”霍十九叩头。

蒋妩抿唇。

小皇帝看了眼霍十九,又无奈的道:“可打你,朕于心不忍,觉得错待了‘英雄’,英大哥又心疼。就不打了吧。”

霍十九松了口气。

蒋妩却等着小皇帝的下文。

“你这般泼辣,英大哥跟你身边儿定然不少受欺负,今儿还敢欺负到朕的头上,打了朕又振振有词,朕岂能轻饶了你?就罚你去殿外长跪,几时朕消气儿了,你几时回府。”

“皇上!臣愿代妻受罚,臣”

“英大哥!”

小皇帝怒吼一声,打断了霍十九接下来的话,沉声道:“别以为朕是什么好脾气,纵然你们的初衷是为了朕,可殴打一国之君,你们做的事难道就不觉得有错?朕只罚她的跪,已是从轻发落了!”

“皇上说的是,臣不觉皇上罚的有错,只是妩儿身子亏损,现在还很虚弱,她禁不起跪。”

“禁不禁得起,是她的事,罚与不罚,是朕的事!难道朕如今,连罚个人也不成么!”

霍十九眼看着小皇帝的眼神便的冷锐。隐有狰狞之色,心内大痛。

蒋妩已叩头道:“多谢皇上从轻发落,妾身谢皇上恩典。”起身走向殿外,下了丹墀。随后面朝赏心阁正殿的格扇端正跪好。

霍十九知道,他不能再劝。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何况是罚跪?蒋妩打了皇帝,只罚跪,已经是从轻发落了。他若再求情,小皇帝只会更暴躁,还会将伤了多年来君臣的情谊,更会让多疑的小皇帝怀疑他。

是的,他心里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皇帝年龄的增长。他所忌惮的事越来越多,在意的事情也变的更加在意。

他若要为了蒋妩好,就不能再开口。

小皇帝一直盯着跪的直挺挺的蒋妩,眼角余光却是在观察霍十九的动作,见他终归没有继续为蒋妩求情。才觉得心里舒坦不少,哼了一声道:“英大哥,陪朕去下棋。”

“臣遵旨。”霍十九起身,跟随小皇帝,下了丹墀,越过蒋妩身边走向赏心阁。

蒋妩罚跪,他不能求情。也不能陪同,当真是心如刀绞。

蒋妩却是知道这已经是殴打皇帝最轻的处罚了。毕竟小皇帝再怂也是九五之尊。罚跪而已,她并不觉得委屈。反倒觉得她的手掌抽过皇帝的耳光,还蛮舒服的。

蒋妩便沉心静气的跪着,安静的等小皇帝消气。

霍十九陪皇帝下了两盘棋,吃茶聊天了一会儿。用一起用了午膳,直到小皇帝歇午觉,还没有要让蒋妩起来的意思。

霍十九强压着心头的焦灼,不去求情。因为他知道小皇帝的脾气,他越是求情。小皇帝或许会罚她跪的越久。

他原想着,到歇够了中觉,小皇帝怎么也会免了蒋妩的罪责。

可是直到小皇帝允他回府,他不得不乘车离开时,蒋妩依旧在赏心阁的院中跪着。

蒋妩是半夜子时被送回侯府的。

霍十九此时正焦灼的在书房里打转,一听说宫里来了人将夫人抬了回来,唬的大氅来不及穿,就冲了出去。

蒋妩坐在肩轝上,双膝以下裙摆上满是泥污,脸色不好,却精神奕奕。景同吩咐小内侍们将肩轝放下,对霍十九行礼道:“皇上让奴才将夫人护送回来。”

“劳烦景公公了。”

“不敢。不敢。锦宁侯与夫人是为了皇上,皇上心里是知道的,只是情况特殊,不得不罚而已。请侯爷和夫人莫要见怪。”景同给霍十九又行大礼,道:“侯爷一心为了皇上,皇上知晓,奴才也看在眼里,对侯爷与夫人高义只有佩服。”

“景公公过奖了。”

霍十九与景同寒暄一番,景同便要带着内侍们告辞,霍十九将蒋妩抱了起来,直接就近回了书房。

秋雨过后,天气湿冷,地砖上还都是雨水,如此从早跪到晚上。饶是蒋妩身体再好,一双膝盖此时也已经红肿,钻心刺骨的疼,且快要感觉不到膝盖以下的存在了。

霍十九撩起她湿透的裙摆,掀起她湿透黏在腿上的绸裤,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肌肤,看着她红肿的膝盖上还有青紫痕迹,忙回头吩咐人去请御医。

蒋妩忍痛能力极佳,此时并不曾表现出任何不妥,只道:“我饿了。”

“早就预备着的。”霍十九又吩咐人去摆饭,道:“委屈你了,妩儿。早知如此,昨儿我就不该带着你一起去。”

“没事,不过罚个跪而已,怕什么的。对了,爹娘知道么?”

“晚膳时爹闻起来,我没说实话。”霍十九叹道:“若是爹娘知道,不定怎么焦急。”

“嗯,别告诉他们。”

蒋妩话音方落,就听外头传来霍大栓气哄哄的声音:“还想瞒着我那!妩丫头你也别太护着那个小王八蛋!”

第二百二十三章去了

“爹?!”霍十九忙起身迎了出去:“爹,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霍大栓背着手,狠狠的剜了霍十九一眼,气的胡子一撅一撅:“要是我不来,你还想瞒着我不成?晚膳时候问你,你还给老子支支吾吾,我就猜妩丫头定然是有事!没想到还真是啊!”

越说越气,干脆停下脚步,蒲扇一样的大巴掌很近抽了霍十九肩膀一下:“你这个混账,有事儿了就把王八脖子一缩,不敢给老子承认!明明就是你犯了错带累了妩丫头,让她在外头受苦了,你还瞒着你爹,这点担当你都没有,你还站着撒尿呢!我看你干脆改蹲着吧!”

霍十九被霍大栓一巴掌抽的半个手臂都麻了,疼的龇牙咧嘴,偏他还说这种叫人抹不开脸的话,往屋里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叫了声:“爹!”

霍大栓原本是要给蒋妩出头,如此一想才觉得自己做为公爹,骂儿子这种话叫媳妇儿听去了不成体统,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好在霍大栓皮肤黑,现在又是大半夜里,橘红色的灯光一照,倒是看不出来。

霍大栓板着脸进了屋。

蒋妩这厢已经放下了裤腿和裙摆,拿了罗汉床上的褥子盖住裙摆上的泥污,想要起身给霍大栓行礼,又怕霍大栓看到她的裙子有疑问,而且双手撑着罗汉床,却说什么都起不来。她已经跪的感觉不到自己小腿的存在,实在是用不上半点力气。

就在她挣扎着要起身时,霍大栓和霍十九已经到了屋内。

蒋妩虽然霸气了点,可对待公婆从来都是温柔孝顺,礼数周全的,若不是亲眼看到她杀人不眨眼的那股子狠辣,换个旁人告诉霍大栓“你儿媳妇是个武林高手”,霍大栓都不会信。

今日他来了,可蒋妩坐在罗汉床上没动弹。又见她十分尴尬的模样,霍大栓就知道其中有猫腻。

“妩丫头,你伤着啦?”

“爹,我没事。您快坐。”蒋妩暗自较劲儿,还想起来坐坐样子,别叫霍十九在中间为难。可是用了一次力,好容易站起来,却险些跌倒。

若不是霍十九眼疾手快的将她捞在怀里,她怕要摔的很难看。

这种站都站不稳弱柳扶风的模样,根本就不是她的风格。蒋妩无奈的皱了眉头。

霍大栓眼见着儿媳妇要摔倒,双手想去接又不好接,好像蒋妩是块烫手的大豆腐似的,见霍十九将她稳住又放回罗汉床。这才松了口气,道:“妩丫头,跟爹就不必这样,你看看你,明显就是受了伤。一定是这个王八犊子做了坏事连累你!爹待会狠狠的教训他,给你出气!”

“爹,我没事的”

“你伤着哪儿了?”霍大栓很好奇:“你可是好汉中的好汉,英雄中的英雄,咋还闹成这样了呢,我听说宫里头那些个折磨人的老变态最喜欢打人板子,你是不是”仔细看看。蒋妩如今的模样,根本也不像是挨了板子的。

霍大栓挠了挠后脑勺。

蒋妩叹息。如果不说实话,今日霍大栓是不会罢休的。

霍十九比蒋妩更加了解自己的亲爹,况且蒋妩根本也没有做什么不光彩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以直言道。“爹,妩儿是被我带累了。皇上生气,又不罚我,就只罚跪了妩儿。”

“罚跪?”

“是,在大殿外头跪了一整日。”霍十九又是内疚又是心疼。低头看着蒋妩的双腿,虽然盖着薄褥,可刚才她那样一个高手竟然站都站不稳了,着实还是让霍十九心疼的如同万蚁噬咬。

霍大栓愤然站起身,抬起蒲扇般的巴掌就要给霍十九甩个锅贴。

“你这个臭小子!哪有你这样的爷们儿,带累了你老婆你还说的坦然的紧,你简直丢你爹的脸!”

“老太爷,息怒。”

才刚赶到的曹玉眼睑霍十九要挨揍,忙拦住了霍大栓。

蒋妩也焦急的道:“爹,这事儿不怪阿英,是我自己做的过分。”

“不可能,妩丫头是个好孩子,懂事的紧,你就别为了你丈夫顶缸了,分明是他不是东西!”

“真的不是,爹,是我揍了不该揍的人,罚我跪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此言一出,霍大栓和曹玉都有些纳闷。

霍大栓试探的问:“你打了宫里哪位贵主宠妃?”

蒋妩摇头。

“那,你揍了宫里的太监或者女官?”

“没有。”蒋妩摇头,道:“爹,您就别问了,左右此事已经过去了,往后再不会有麻烦。”

宫里还有谁?几位太妃都在宫里带发修行,足不出户的比死人只多一口气儿罢了,宫里不能打的人,除了得脸的太监宫女或者皇上的妃子们之外,还有谁?

冷不防想到那个根本不可能的人,霍大栓目瞪口呆,脑瓜一热就脱口道:“你不会把皇上给”

“爹。”霍十九温和的打断了霍大栓的话,道:“已经没事了,您还是别问了,妩儿膝盖都跪肿了,儿子想给她擦点药油。”

“哦哦,你快给丫头上药吧。”

霍大栓还处于脑袋犯晕的状态,呆呆的起身出门,到了门口才想起回头冷着脸训斥了一句:“小兔崽子,回头我在收拾你!”

“是,儿子改日去领罚,爹,您自个儿知道就好,别与娘说。”

“还用的着你来告诉你爹?”霍大栓哼了一声,昂首挺胸的快步出门。

离开书房所在的院落,走上甬道,这才砸着嘴道:“我的妈呀,这丫头也太猛了,皇上都敢揍!”

蒋妩这厢拉过罗汉床上的软枕,侧身斜靠在上头。

她从来都是站如松坐如钟的,像这样在外人面前没骨头似的还是头一遭。曹玉披着件浅灰色的褂子,眼见着蒋妩如此,心里就跟刀扎一样,若不是忍受不住,蒋妩是绝不会在人前表现出如此虚弱的。

霍十九吩咐四喜先去取来药油,亲手绞了个热毛巾,回头呵问:“御医怎么还不来!”

“小的已经在催了,在催了。”四喜极少见霍十九这般疾言厉色,唬的小脸煞白。

曹玉则拉着四喜一同退出去了。

霍十九便掀起蒋妩腿上盖着的薄褥,又一次撩起她的裙摆和绸裤,用温热的毛巾来帮她擦拭双腿。

蒋妩疼的颤了一下。她可以咬牙不出声,但是身体上的条件反射却是扛不住。

擦净了腿,霍十九将药油倒在手上为她揉捏膝盖和小腿。

蒋妩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忍痛的模样,索性将脸埋在软枕中,只留给霍十九一个后脑勺。

霍十九见她柔软的身子陷在被褥中,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肩背,纤弱的模样放入只要收紧怀抱就能将之揉碎一般,对她的心疼又增了几分。

“妩儿,你忍着些,待会儿御医来了,让他好生给你瞧瞧。”

“我没事。就是又饿又困。”

“饭也快好了。”

霍十九哄着她,就像对待孩子那般温柔有耐心。

不多时,仆婢们抬上了食盒,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碗粳米粥,听雨也听了霍十九的吩咐,带了替换的衣裳来,服侍蒋妩用了粥,就为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裙。

御医赶到后,无非是问了脉,见无大恙,开了活血化瘀的膏药和汤药就回去了。

折腾到天色见亮,蒋妩罚跪了一整日,这会儿已是筋疲力竭,就那样歪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盖着霍十九的外袍睡下了。

霍十九心疼不已,知道她睡眠很浅,若是挪动她她必然会惊醒,就悄声吩咐人去取来丝被,又让人在屋内燃起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