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有个念头在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也许,能够改变许多扎根她心中的信念…

原本还在思考要怎么在人来人往的建章宫寻到私下交谈的机会,谁知他居然抢先一步,打点好一切后邀她相见。虽不知他有什么目的,但自己今晚正好可以抓住机会,把心头的疑惑通通解了。

“贫道引您过来?”谢怀挑眉,“难道不是娘娘有话想问贫道,我才特意等在这里的?”

啊?

叶薇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话想问你?”等等,他们不会被人下套了吧!

见少女满脸警惕地四下察看,谢怀慢悠悠抬起拂尘,在她面前晃了下,好像在唤回不安的宠物,“放心,没人给我递话。我是自己看出来的。”

叶薇被他的举动唬得一愣,下意识后退半步,语气却不小心被他带走,不再是客客气气的恭谨,“你自己看出我有事儿要找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天在紫微殿前,你看我的眼神。我又不是瞎的。”

叶薇愕然。她记得很清楚,下午见到谢怀时,因为担心被旁人看出端倪,她还特意控制了下表情,只在最后与他对视时不小心流露出点迫切。也就是说,谢怀便因为那么一个小小的眼神,看出她有事想问他了?

别开玩笑了!

“道长反应如此敏锐,真让本宫佩服。”

她神情有点奇怪,谢怀蹙眉沉思一瞬,“娘娘不信?诚然,您当时确实掩饰得很好,不过贫道属于不太好骗的那种,所以被看出来了您也不用气馁。”

…气馁你个大头鬼!

叶薇抑郁。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还是说一个人装神仙的时间长了,真的会生出天目慧眼来?简直惊悚!

“别管贫道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先说说您的疑惑吧。再拖延下去,那宫女就得接您回紫微殿了。”

叶薇一凛,“对,正事要紧。”

谢怀颔首,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叶薇看着他温和的眼眸,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丝胆怯,连那期盼已久的答案都不想要了。

“娘娘?”

深吸口气,叶薇慢慢道:“本宫知道,以我的身份问这个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本宫实在好奇,还望道长可以解惑。”

“娘娘请讲。”

“楚惜姐姐在世时,本宫与她书信往来,曾听她说过谢道长您潇洒不羁,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访遍名山大川,不为世俗功名所累。这些话给我的印象很深,所以这次在宫中见到您时,我心中很是惊讶。您既然是这样的性子,又为何会甘心入这樊笼?您应该知道,这是条布满刀剑、随时可能丧命的险路。”

她问完之后默默看着谢怀,等待他的回复。本以为听到这样的问题,男人至少会流露出点异样,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谢怀似乎早猜到会有这么一问,依然微笑着看她,“娘娘想知道的便是这个?”

叶薇点头,“是…”

“娘娘这么聪慧,难道猜不出贫道是为了什么?”他笑意愈深,“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今夜问这一遭委实有些多余。”

见他似乎不打算回答,叶薇声音略微提高,“不!我想要你亲口说!你来宫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掩饰地别过头,暗蓝衣袖在风中鼓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要是不想说,那就…”

“因为楚惜。”

她猛地看向他,男人苍白的面庞陷在沉沉的夜色中,俊逸得有些不真实,“我进宫,是因为楚惜;我一路走到今天,也是因为楚惜。

“这个答案,娘娘满意吗?”

叶薇觉得肩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沉得让她接不住。呆呆地看着男人,喃喃道:“你说过,她是你倾慕的人。如今六年过去了,你还是像当初那样爱着她吗?”

谢怀闻言沉默片刻,继而轻轻一笑,眼中既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又有世间万物都不在乎的洒脱。就好像无论那个人活着还是死了、上升天界抑或谪居地府,都不会对他的心意产生半点影响。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慧昭仪,偏殿也有卧榻,你要不要去眯一会儿?”

叶薇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歉然地朝睦妃看去,“是臣妾失礼了,娘娘勿怪。”

睦妃淡淡一笑,“本宫素闻你身子病弱,昨夜通宵未眠,想来是有些熬不住。你去睡一会儿也不打紧,这里有这么多侍女宦官,咱们能做的本就不多。”

叶薇不想说自己那么累的原因是整个晚上思虑过甚,配合地领受了睦妃的好意,朝她福了福身子,便去了隔壁的殿阁。

宽敞的房间内垂下纱帐,里面高床软枕、熏香清雅,都无声地发出出邀请。宫娥伺候她脱履换衣,然后轻手轻脚给她盖上被子,“奴婢就在外面守着,昭仪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即可。”

宫娥退出去了,叶薇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却迟迟不能进入梦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昨晚在白玉栏杆旁,谢怀对她说的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那八个字仿佛一个魔咒,让她哪怕回到了药房、哪怕就坐在睦妃身旁,还是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忆。他说话时微微勾起了唇角,仿佛是愉悦的样子,周身却环绕着落花流水般的哀伤寂寞。

平静而绵长,让她心生酸涩。

从前她总认为,男女之间再美好的情愫与思慕都是过眼云烟,发生的时候再热烈美好,也无法长久。可是如今谢怀用他的行为狠狠驳斥了她的看法,让她在震惊之余也生出了迷惘。

宋楚惜活着的时候,他爱着她;如今宋楚惜死了,整整六年之后,他依然爱着她。

也许蕴初说的是对的,世间男儿并不全是她爹那样,谢怀他…就和他们不一样。

神智越来越迷糊,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却感觉有一只手落上了她的额头。带着点温柔和小心,慢慢将一缕头发别回耳后。

有点痒,她立刻睁开眼睛。

“你没睡着啊?”皇帝微笑,“还是朕又把你吵醒了?”

这种时候看到他叶薇心情格外复杂,不自觉往后缩了缩。他察觉了,有些诧异地扬眉,叶薇于是眨了下眼睛,轻声道:“是您把我吵醒了。”

“噢,那倒是对不住了。”皇帝拉过引枕,再扶着她肩膀让她靠上去,“朕来给父皇问安,顺道折进来看看你在做什么,结果睦妃居然说你在隔壁补眠。怎么,做什么噩梦了吗?刚才为何那样看着朕?”

叶薇咬唇,“恩,做了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恶鬼还是修罗?能把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人物吓成这样,朕还真有些好奇了。”

他言笑晏晏,叶薇却怎么也不能像往常那样跟上他的情绪,只轻轻摇了摇头,“都不是。”

皇帝一愣。

叶薇看着他,忽然生出股冲动。那些念头困扰了她整个晚上,哪怕明知道不可能在他这儿得到答案,也控制不住地想跟他说一说。

“臣妾做了个梦,在梦里却发现我打小坚持的一些想法也许是错误的,而因为我的错误,还可能害得某些人一辈子无法安宁。我觉得很茫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被吓到了。”

漂亮的黛眉微微蹙起,小脸上满是困惑不安,皇帝觉得她仿佛一只受惊的狐狸,无比的可怜可爱。

“那你究竟是什么想法错了,居然还害了别人的一辈子?”

这个问题叶薇却没法回答,只能吞吞吐吐道:“臣妾…忘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些无语。她今天实在太过反常,哪怕习惯了她的各种怪招,皇帝也觉得理解困难。

“忘了?你都不记得了,让朕怎么给你出主意?”

他理了理她的头发,神情无奈。而叶薇对上这张不输给谢怀的英俊面庞,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不是好奇这些男人的感情到底能坚持多久吗?谢怀爱慕着宋楚惜,贺兰晟也一样啊!她如果真想找出答案,光逮着一个人问怎么行?

作者有话要说:阿薇:我有特殊的套话技巧,黄桑,接招吧!o(*≧▽≦)ツ

美好的周末就用来养病了,这章更得真是好晚啊,蠢笙笙也不想这样,大家原谅我吧!┭┮﹏┭┮

第83章 后位

还在酝酿该怎么措辞,外面却传来高安世的声音,“陛下,太后娘娘来了,您是否出去见见?”

太后过来了?

上皇身体不好,她这几个月也一直是卧床不起的状态,皇帝本打算给太上问完安之后再去长乐宫,没想到她居然主动过来了。

“恩,朕这就出来。”说完他转头看叶薇,“你也随朕一起吧,要补觉等见完母后再说。”

叶薇知道这种时候听他的比较好,于是顺从地点点头,掀被下床,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紫微殿难得这般热闹。

上皇将养了这么些日子,身子也稍微好了些,有精神和大家说说话。赵太后抢了吴国大长公主的位置,坐在榻沿亲手喂上皇喝药,而他靠在石青色引枕上,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你身子也不好,别在这里伺候朕了,去歇着吧。”

赵太后微微一笑,把喝完的药碗递了回去,“臣妾的身子不打紧,只要太上能早日康复,臣妾就别无所求了!”

上皇点点头,露出几分疲惫。众人知道他服完药照例要睡一会儿,于是识趣地退出去,转而在正殿闲话家常。

吴国大长公主捏了柄描金牡丹的团扇,坐在赵太后身侧,掩唇一笑,“适才见皇嫂伺候皇兄汤药,果然是情真意切、关怀备至。您二位躞蹀情深,瞧得妹妹好生羡慕啊!”

赵太后自从上次被姚嘉若气得吐血之后,对这个皇妹就没多少好感,此时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妹妹要是羡慕,改天回去找姚都尉试试也是一样。只是都尉身强体壮,恐怕不能给妹妹多少发挥的机会。”

吴国大长公主的驸马都尉乃行伍出身,心高气傲的大长公主嫌弃夫君不通翰墨,向来不怎么看得上他。若非先帝坚持赐婚,她是绝不可能委身下嫁的。二人成婚近三十载,大长公主却只给姚都尉生了姚嘉若这一个女儿,还极为强势地不许他纳妾。姚家五代单传,眼看香火就要断在这里,朝中上下都颇有微词。可大长公主仗着自己是上皇宠爱的妹妹,对那些批判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赵太后在这种时候提起姚都尉明显不安好心,大长公主虽觉刺耳却也不好发作,只皮笑肉不笑道:“皇嫂说笑了。”

皇帝进来的时候,殿内正沉浸在由这姑嫂二人引发的诡异气氛中。诸位侍疾的妃嫔跪坐左右,品茶的品茶、发呆的发呆,都不敢随意开口。

皇帝朝太后行过礼后,含笑问道:“母后怎么过来都不知会儿子一声?若提前知道,儿子下朝后便先去长乐宫接您,咱们母子一道过来,路上也热闹些。”

他口吻亲近,赵太后听得高兴,“皇帝忙于国事,哀家哪里敢烦扰你?反正你也是要来紫微殿的,在这里见也没差。”招了招手,“来,走近一点,让母后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皇帝配合地上前,赵太后握住他的手,认真打量片刻,“确实是瘦了。最近前朝事多,偏偏后宫也不安生,母后知道你过得辛苦。说来说去还是母后不好,没能替你选个懂事能干的妻子,让你身为帝王还得亲自操心这些后宫事务。”

“母后这么说真是让儿子无颜以对。宋氏犯下的错与您无关,若真要归咎于谁,那也是儿子识人不明。若儿子当初肯乖乖听您的安排,也不会让宋氏入主中宫,继而酿成今日的大祸。”

赵太后欣慰地拍拍他手背,“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咱们母子这么多年,无论平时有什么分歧,母后这心里总是替你打算的。所谓‘妻贤夫少祸’,有个得力的女子坐镇后宫,你才能专心朝事、大展宏图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大家都听出了太后言下之意。宋氏被废、中宫虚位,赵太后再次提起她为陛下选的妻子,自然是想扶持曾经身为太子妃候选人的贤妃上位。而看皇帝的态度,似乎也并不反感,至少在太后把意思表达出来后,他依然微笑着陪在身边,标准的孝子模样。

赵太后见状更是欣喜,“哀家看以蘅这些日子打理宫务就做得很好,连长乐宫的婢子都曾跟哀家夸过,说贤妃娘娘‘端娴庄重、温和大气’,颇有主母风范…”

大长公主的脸色早在她挑起话头时便猛地一沉,此刻更是连勉强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这个死老太婆实在是太过记仇!嘉若当初虽开罪了她,可自己之后也伏低做小、反复表态了,她居然还不肯松口!让那个姓秦的女人当了皇后对她有什么好处?她都这个样子了,难道还巴望着用此事讨好右相,再往朝事上插一脚吗?

“长乐宫的宫娥真不愧是服侍皇嫂的,胆子可比别处的婢子大多了,居然敢当着太后的面说哪个妃子有主母风范。”大长公主语气慵懒,目光流转时有讥诮和嘲讽泄出,“这样的话,是一个奴婢可以讲的吗?”

赵太后神情一僵,却又想不出该怎么反驳。毕竟是自己一时失口,被她抓住漏洞也无可奈何。

吴国大长公主见状心气稍顺,转而换上个笑脸,对着睦妃身边的叶薇温和道:“孤适才见慧昭仪是陪陛下一道过来的,怎么,你们刚才在一起?”

叶薇欠身颔首,“回禀太主,臣妾适才确实与陛下一起。”

“陛下刚给皇兄问完安便去找了你,看来宫中的传闻果然不错,陛下对慧昭仪甚是宠爱啊。”赞赏地将叶薇上下打量一圈,“气质脱俗、容貌美丽,难得的是心思还灵巧机变,这样的妙人儿也难怪陛下喜欢了。”

她说着,冲皇帝打趣似的一笑,全然是长辈调侃小辈的样子。皇帝也配合地看向叶薇,不知怎的竟觉得她那副恭顺谦和的模样很有趣,轻笑道:“昭仪确实是个妙人儿。”

尾音有些拖长,牵连出无限宠溺爱怜,听得殿内的人心肝儿发颤。

姚嘉若心情复杂地看向叶薇,无法控制住目光里的嫉妒。她早已知道自己被囚的大半年里,宋皇后被废,而叶氏从承徽一路升迁至昭仪,如今居然越到了自己上头!

身居高位、圣宠优渥,全然是自己刚进宫时的翻版。可她乃公主之女、皇亲国戚,这个出身低微的女人凭什么和她一样!

大长公主看了看太后和贤妃的脸色,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话,放下团扇去端茶盏,“早听说皇兄这里的渠江薄片是今年新产的,今儿可得仔细品品,方不算辜负了这道好茶。”

“大长公主好像打算用臣妾去打压贤妃娘娘,她今儿那些话让娘娘听了,心生不快怎么办?”

建章宫中有一处飞桥,从空中连接两侧的楼阁,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此刻叶薇就站在飞桥之上,一本正经地问身后的男人。

皇帝手指搭上栏杆,“贤妃那边朕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她拍拍胸口,庆幸不已,“要是让娘娘误会我有与她争夺后位的意思,那可就糟了。”

这语气太真挚,皇帝有点惊讶,等了片刻发现她居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忍不住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叶薇眨眨眼睛,“好奇什么?”

“如今后位虚空,大家都想知道朕属意的皇后人选是谁,你却一次都没问过。莫非,你对此事全不关心?”

叶薇想了想,“册立皇后是关系社稷宗庙的大事,臣妾本就不该过问。您是一国之君,想立谁都可以,又何必管我们的意见?”

她眸含笑意、满脸真诚,皇帝却在这表情里看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她从不曾想过,也许他会立她为后…

这个认知让他震惊。

平心而论,他认为自己对叶薇的好已经胜过了从前任何一个女人。这样的宠爱,足够让沉溺于情爱中的女子丧失理智,进而恃宠生骄抑或跋扈张狂。他也曾担心过她会变成这样,所以当看到她依然理智如初才会那般欣慰。

这本是高兴的事情,可如今,他却在她不带丝毫杂念的眼神中生出了新的想法。

原来哪怕自己已经这般用心地待她,她却从未对他有过更多的期待。

她不盼着当他的皇后,甚至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是完全与她无关的事情…

知足常乐到了一种地步就显得诡异,而他向来知道她不是那些被《女诫》《女训》弄坏了脑子的迂腐女子,所以这样的表现绝不会是因为她谨守妾妃之德。

那么,她这样的心态究竟是因为什么?

见皇帝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眼神还很古怪,叶薇心头发毛,“陛下,您怎么了?这么看着臣妾,怪吓人的…”

他慢慢移开视线,“吓人?朕不过是多看了你几眼,居然能把你吓到?看来是朕长得不太好。”

“陛下真会开玩笑,您的风姿在整个煜都都是有名的,您难道不知道?郎君若非帝王,不知多少小娘子会蜂拥而至、围着您不让走呢…”

玉白的葱指攥住他衣袖,皇帝顺着往上看去,却见叶薇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远方。这里地势极高,又距离宫墙不远,所以能够遥遥望见煜都城内的街道市坊。

那是与这三千宫阙完全不同的人间烟火,是他一生都无法触及的俗世温暖。

而她带着笑容看向那里,眼中隐隐流露出怀念和向往。风吹动她的长发,有一缕朝他飘来,却在他伸手想要碰触时又缩了回去。皇帝的手尴尬地顿住半空中,忽然生出个诡异的错觉。

这个狡猾得像狐狸似的女子,虽然已待在他身边一年多,但也许她的心从未真正留在这里。她是从外面来的,而终有一日,她还会离开这里,再次回到那片广阔的天地。

就像那缕长发,曾经飘拂到他面颊,却最终被风带走。

第84章 弄玉

君王长久不语,眼神还越来越冷,叶薇终于觉得不安。他的古怪反应一定有其原因,自己此刻却不宜去深究。思忖半晌,她终是决定扯开话题,“陛下,您上次答应臣妾的事情,如今可还作数?”

他淡淡道:“什么事?”

她皱皱鼻子,“还问臣妾什么事,您果然没放在心上。那首《萧史弄玉》,您不是说了会回去练熟,等哪天有机会再与臣妾合奏么?都过了这么几个月,您到底练熟没有?”

他轻哼一声,“朕本就会吹,是你嫌我吹得不好,拖拖延延不肯合奏,如今却来怪我?”

他果然把这事儿撂倒脑后了,叶薇忍不住在心头轻叹。

那天在清莲水阁,她送出了亲手制作的竹笛,他当即表示要合奏《萧史弄玉》,效仿前人往登天界。被嫌弃笛艺不够好之后,又承诺会勤加练习,等什么时候她满意了,再来合奏。

其实这不过是句闺房闲话,当时逗个乐子便罢,万万当不得真。可叶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真的存了期待,此刻听到他的话也就不可控制地生出了失望。

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她也觉得怪没意思的。他愿意说好听的哄着她,自己领受了这个心意便可,怎么能真的拿这个去要求皇帝陛下勤练笛曲呢?这样容易就信了他的话,以后的日子还不得时时刻刻地失望啊!

最后的结论让她一个警醒,生出种崖边行走的危机感。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划不清两人的界限,如此下去只怕会生出祸患。

可那祸患究竟是什么,她却又没个头绪。如同深山大雾中行走的旅人,前路迷茫、四野混沌,她不知道在大雾的尽头潜藏这巨兽还是宝藏,所以畏缩驻足、不敢向前。

压抑住奇怪的感觉,她微微一笑,仿若无事,“您都发下宏愿要引来紫凤赤龙,自然得严格要求才行,不然回头岂不得见笑于天神?臣妾也是为咱们的前程考虑。”

振振有词、一本正经,换做以往皇帝定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十分可爱,此刻却只觉刺目。那样灵动的眼睛、那样飞扬的黛眉,这是他钟情的佳人,可在她心里,究竟是怎么看他的呢?

他忽然扭过头,不想再去看那张面庞,语气也变得冷淡,“紫微殿还要你伺候,回去吧。”

叶薇正好也觉得心里乱得很,顺从地福了福身子,“那臣妾先告退了。陛下再待一会儿便回永乾殿吧,这里是风口,别感染了风寒。”

他没答话,凝视着远方的亭台楼阁,而她袅袅娜娜地下了飞桥,倩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拐角。周遭变得很安静,连远处屋檐上的风铃被吹响的声音都隐约传来,那样清脆悦耳,让他想起她唇间指下奏出的美妙笛声。

右手伸进宽大的衣袖,他慢慢抽出一管竹笛,通身碧绿、毫无瑕疵,比水头最好的翡翠还要莹润几分。唯有尾端篆刻着两个小字,笔迹潇洒大气,一如当初刻下它的那个人。

阿薇。

将竹笛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声音短促、转瞬即逝,却让旁边的高安世心肝猛地一颤。

那管笛子他认识,是慧昭仪娘娘数月前赠送给陛下的,据说是她亲手所制。陛下当时收了礼物,转头便交给他收起来,似乎并没有多么放在心上。然而就在宋皇后被废的次日,他忽然又让他把竹笛找了出来,然后随身携带。

这些事陛下从未跟任何人提过,可他身为离君王最近的大监,又怎能不清楚?

非但如此,陛下还特意找了本曲谱过来,每天都会抽出半个时辰练习,反反复复都是同一支曲子。他好奇心作祟,终于在某次陛下练习时偷看了一眼,却见古旧的曲谱上方,是清丽瘦洁的四个大字,萧史弄玉。

这便是他和慧昭仪娘娘约好要合奏的曲子,他明明有勤加练习,适才却为何任由娘娘误会他不曾上心?

高安世琢磨了许久都不得结果,不由感叹自己果然是岁数大了,跟不上这些贵人的心思。

“不逢秦女在,何处听吹箫…”皇帝轻声念道,唇边溢出丝苦笑。

弄玉都不在了,他一人独奏又有什么意思?

手腕翻转,年轻的君王握紧了竹笛,负手立于栏杆旁。飞桥如虹、划破天际,而他锦带当风、衣袂飘飘,将巍峨的宫阙、气派的鸱吻一并踩在脚下,仿佛腾空而立的仙人。

唯有这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与伦比的尊严,才能帮助他赶走心头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