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隐身在庭院中,身上的墨色大氅与黑夜融为一体,成了最好的掩护。他面对的地方便是安氏居住的房间,三级台阶通上去,是清幽雅致的走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里,袖长的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慢慢攥成了拳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宫娥打扮,脸上也做了些手脚,第一眼看过去竟差点没认出来。

她在门前立了片刻,伸手叩门。里面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回音,是安氏带点防备的声音,“谁?”

“妾名若水,江南宁城人士,闻得夫人喜好笛曲,所以上门请教。望夫人不弃鄙贱,赐妾一见。”

房门打开,安氏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叶薇微笑,“此地不宜谈话,夫人能否容我进屋一叙?”

安氏仍在犹豫,叶薇拿着个玉佩在她眼前一晃,她惊愕地睁大眼睛,“是沈…”

“嘘——”

安氏沉默片刻,终是侧身让她进去,然后关好了门。

皇帝慢慢从黑暗中出来。叶薇刚才说的话他没听懂其中的含义,却知道必定与楚惜有关,就像她当初取得沈蕴初信任那般,如今故技重施到了安氏身上。

右脚踩上台阶,他拾级而上,在房门前站定。其实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可以离开,叶薇来找安氏便说明了一切。然而那两颗药丸的样子清晰地刻在他脑中,哪怕吹了一路的冷风,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不想再和她遮遮掩掩下去了,就今晚吧,无论她是人是鬼、是宋楚惜还是叶薇,有些事情,他都想和她问个清楚。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房门就毫无征兆地打开。他措不及防,却见他的对面、门槛里侧,赫然站着面无表情的叶薇。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许久方勾唇一笑,“我就知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下一章就会彼此坦白了,写到这里我真是浑身轻松…

第122章 承认

安氏在叶薇身后发出一声惊呼,“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皇帝没有回答。

晚风穿廊而过,他与叶薇就这么隔着门槛相对而立,她脸上还带着易容的痕迹,是有些陌生的面孔,然而那双眼睛却那样熟悉,他看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已刻在了心中。

高安世见这架势,识趣地走到安氏身边,低声道:“安夫人,陛下和这位…有事要谈,您先随我下去吧。”

安氏的视线在皇帝和叶薇身上转了一圈,“诺。”

他二人消失在拐角,叶薇这才淡淡道:“先进屋吧,我来之前傅母刚煮了茶,咱们不喝就得浪费了。”

她转身走到案几前,握住茶壶往瓷杯里斟茶。那茶具是邢窑白瓷,可她素白无暇的手放在上面,竟将那瓷器衬得有些发黄。皇帝一直望着她的手,慢腾腾走到旁边坐下。

她把瓷杯推到他面前,“请用。”

皇帝端起杯子饮了一口,然后把它握在掌中,“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就在您跟我说了那个秘密的当晚。”

皇帝点点头,“所以,这些日子你都是将计就计?今天晚上,你也是故意在此等我?”

叶薇叹口气,“是不是臣妾最近一直顺着您的意思走,所以您也忘了,我不是那么好骗的人?您这计策算是用心了,但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有些谨慎多疑。碰到这种情况自然会思考,为何事情会这样凑巧,您掩人耳目接安傅母入宫,却教我撞见了两次?”

其实沧澜楼地处偏僻,她在那里撞见安氏可以理解成天意安排,带安氏觐见的宫人特意选了那条路,就是为了不被人看见,却不料她会在那里散心。而第二天在永乾殿,高安世又演得一手好戏,一副十分害怕被她撞上的样子。

皇帝这样费尽周折,换做别人也许就信了,但她却放不下心来。

仿佛是前不久被蕴初下套的经历重演,她直觉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不安越来越重,终于在得知母亲过世真相之后全盘爆发。

“既然你什么都猜到了,为何不继续瞒下去?顺着我的意思走,你为什么要顺着我的意思走?阿薇,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呵,原来你知道。”

叶薇面无表情,他笑着看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那么阿薇,你告诉我,我的目的是什么?”

叶薇沉默片刻,也笑了,“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想逼我承认,我就是宋楚惜。”

终于。

等了这么久,怀疑了这么久,费尽心机算计了这么久,他终于从她口中听到了这句话。

她就是宋楚惜。

牙关紧咬,口腔中竟有血腥气涌上来。他拼命忍住,哑着嗓子道:“你就是她,你承认了?”

“是,我承认了。”

“为什么?”那么长的时间都不肯坦白,却在如今卸下一切伪装。她明明还是可以周旋过去的!

“因为,我和你一样,对这个互相欺骗、互相隐瞒的游戏厌倦了。你想知道,为此还找来了安傅母,还挖出了我母亲过世的真相,您都这样费尽心机了,那我便告诉你好了。我是宋楚惜,如假包换的宋楚惜,现在,你预备怎么办呢?”

她居然是这样平静中夹杂点讽刺的口吻,让皇帝生出股怒意。她是在怪他算计她?可明明是她先开始骗他的。他说了那么多次,希望她刻意对他坦白,可她依然骗了他!

她看着他对楚惜无尽思念,却固执地不肯告诉他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一直在看他的笑话!

捏着她下巴的手忽然加重了力气,叶薇吃痛,皱着眉想去掰开。他冷笑,轻而易举地用另一只手制住她,“朕预备怎么办,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办?治你个欺君之罪如何?都说国法如炉,朕真应该把你送进去炼一炼,看看你的骨头下面是不是真生了副铁石心肠!”

他的反应在叶薇意料之中,所以虽然下巴处剧痛,她依旧没有说一个字。

只是心中的怒火又开始燃烧,而且越来越炙热。说她铁石心肠,他又好得到哪里去吗?亲生母亲原来是被人害死的,这样严重的事情也被他拿来当成套她话的工具,他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她听到此事的心情?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好啊,既然他这么想知道,那她就如了他的意!

皇帝现在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眼睛都红了几分,再想起那两颗避孕药,他忽然产生了种强烈的渴望。要撕破她这个平静的面具,要让她和他一样惊慌失措,和他一样狼狈不堪!

掐着她下巴的手松开,转为温柔的抚摸,他轻声道:“是了,你不信。你不信我会这么对你。你心里多明白,看穿了我舍不得动你,所以才敢在我面前这么放肆,所以才敢把我的真心和请求放在脚下践踏。可是阿薇,我舍不得动你,不代表我舍不得动别人。你身边那个叫妙蕊的婢女,成安殿中的琳充仪,还有刚刚下去的那位安傅母,你信不信我让她们来替你赎罪。鸩酒白绫,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叶薇肝胆俱寒,不可置信地怒视他,“贺兰晟!”

被宫嫔用这种口气直呼名讳,皇帝却不以为忤,“对,就是这样。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你。别再装得一脸恭顺管叫朕什么‘陛下’,从头到尾你都不曾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中,整天演戏不累么?”

他语气里满满的全是讥讽,叶薇惊怒交加之下仍发觉了不对劲。她猜到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会气成这样,原本计划的谈判内容根本用不上。隐隐有直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皇帝今夜是挟怒而来,自己适才的行为更是激化了矛盾,让他连面上的仪态都不想维持了。

可究竟是什么?除了身份的隐瞒,她还做过什么可能刺激到他的事情?

脑中猛地闪过个猜测,还有那张端丽的鹅蛋脸,她慢慢转眸看他。皇帝迎上她的视线轻轻一笑,“怎么这么紧张?原来你也会心虚么?其实阿薇,朕真的不喜欢勉强别人,你不愿意替我生孩子直说便是,犯不着吃那些药糟蹋自己的身子。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再碰你,让你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让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计划怎么逃离朕的身边。”

叶薇浑身僵硬。他笑容冷漠,看她的眼神也无比冰冷,就像对她怀揣着刻骨的厌憎。叶薇从来没有被他这样看过,连熊熊的怒火都熄灭了,心一寸寸冷下来,结成冰块,冻得她胸口发寒。微微偏头,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看不到他的样子,所以没发现就在她转头的同时,他眉眼都短暂地弯了下,有脆弱的情绪泄露出。

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像是…在委屈。

身为宫嫔,却不愿为皇帝孕育子嗣,换做旁人他只会猜测她是否无意侍君,想借此躲开后面无穷无尽的争斗。但到了她的身上,他却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她的心不在这里,暂时留下只是为了报仇,等到事情解决,她一定会走的。

重新得来的生命何等难得,她都不爱他,又岂肯把一生消耗在他身上?

她不爱他。这个认知让他心又抽痛了一下,不过没关系,今天承受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多一桩也没什么。也许再这么磨练下去,他就可以像她那样,心如铁石、不惧任何伤害。

“木樨发现的吧?我已经很防备了,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您挑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这一回,她的口气是货真价实的冷淡,连一点情绪都没有了。皇帝简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女人,到了这个地步还这样理直气壮,“宋楚惜!”

他第一次用这个名字叫她,却是这种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的语气,听在叶薇耳中只觉世事何其荒谬。她知道他现在很生气,觉得她骗了他,利用了他的感情,可有些事她实在不想再解释。

刚醒来时四面楚歌的无助,对宋楚怡无法化解的仇恨,以及对间接害死自己的他无可避免的迁怒。她承认她利用过他,但那时候她一直觉得,她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拜他所赐。后来她信了他对她的心意,就想要离开。那时候她一心想的,只是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所以不能让他像谢怀那般。她早早抽身,他才能继续做他的有道明君,坐拥万里江山。

至于后来,发现自己动心了,那才真的成了一团乱账。她的果决没有了,敏锐也没有了,挣扎在离去还是留下、坦白还是隐瞒之间,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段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怕误会他把宋楚怡当成她的替身,她都不曾真的生过他的气。她感激他的多番相救,以至于连上辈子的旧账都抹平了。

直到,他用她母亲的事情来算计她。

在她还只是叶薇时,他说他喜欢她,做了许多让她感动的事情。但在发现她可能是宋楚惜之后,他就什么都不顾了,手段用尽只为求得一个答案。

她甚至开始怀疑,他喜欢的真的是她,还是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幻影?那个占尽全天下所有美好形容的幻影。

“陛下如果要治我的罪,臣妾悉听尊便,但请您别拿我身边的人开刀。自古明君向来赏罚分明,臣妾相信您不会做那种不智之事。”

“朕不智之事做得多了,也不在乎多一桩!”

她忍无可忍,眼眶发红,硬撑着没让自己哭出来,“贺兰晟,别让我恨你…”

他顿住,因为她终于流露的脆弱。闭了闭眼睛,他露出个苦笑,走近将她拥入怀中。叶薇没有抗拒,脸颊贴上他胸前冰凉的丝帛,眼泪逐渐将那处打湿。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有些无奈,有些自嘲,“你说别让你恨我,可是怎么办,楚惜?我已经开始恨你了。

“你这么对我,我真是恨毒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俩人虐不了多久,主要是陛下他挺不下去…狠话放出来了,但是他肯定做不到的…╮( ̄▽ ̄\")╭

第123章 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叶薇一直待在景怡宫。

为了迎接她而装饰一新的漪兰殿,却在她搬进来不到一月后变成了囚笼。皇帝对外说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叶薇也很识趣地没有违逆他的意思,安安静静地待在寝殿内,连门都不怎么出。

妙蕊和贾康对此都很困惑,有心想问却又被她的脸色吓住,害怕说错话惹她不快。而木樨自然而然理解成陛下是因为避孕药一事发怒,也就清楚自己的身份至少在颐妃娘娘面前不再是秘密了。

她对这位娘娘印象不错,把人家的秘密捅到陛下面前,多多少少都有些心虚。本以为她会对自己生出怨恨,可让她意外的是,颐妃待她的态度居然没什么变化。如果不是颐妃后来跟她说了那样的话,都要当她还不知道她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人了。

“劳烦你一件事。跟陛下递个话,琳充仪这个人头脑聪明却有些冲动,我想见她一面,不然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她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雪团窝在小腹处,她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偏头冲她微笑道。

木樨愣了片刻,没有回答便转身离开。

但她到底还是去给陛下说了。没有亲眼见到陛下,而是由高安世传话,她在外面等了会儿,高大人身边的小宦官便让她回去,临别时还吩咐道:“以后颐妃娘娘如果还有什么吩咐,通通过来禀报给陛下。”

第二天下午,沈蕴初来了漪兰殿。

叶薇当时正和妙蕊一起给雪团喂饭,如今闲着没事做,伺候这个小祖宗就成了唯一的消遣。养猫的宫女被她弄得简直跟吃白饭的差不多,什么都不用她做了,只能扒拉着墙看着娘娘抢自己的活儿干。

“阿薇。”沈蕴初叫她,叶薇这才发觉自己等的人来了,叮嘱了妙蕊几句就和沈蕴初一起入了内殿。宫人都被遣了下去,叶薇小心地检查了下四周,确定没人躲起来偷听二人的谈话,才放下一颗心。

沈蕴初性子急,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发生什么事了?陛下说你病了,我不信,什么病会连人都不让见的?”

“眼看就是春天了,得了时疫也不奇怪啊。”

沈蕴初吓了一跳,下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在开玩笑,忍不住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乱讲话,到底怎么了!”

叶薇沉默片刻,“你先回答我,我被关起来这几天你没有去见过那个人吧?”

“你是说谢…”沈蕴初蹙眉,“没有,我入宫之后就单独见过他一次,那还是去年的事情。难道连他都被牵扯进去了?”

“没有。别紧张,现在还没扯到他身上去。我只是想提醒你几句,陛下最近一定派了人暗中盯着你,所以千万要当心。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谢怀和你还有宋楚惜的关系。“

她若有所悟,神情微变,“表姐…”

叶薇叹口气,“陛下知道我的身份了。”

沈蕴初呼吸猛地急促,“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叶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你别管了。我的问题自己会处理,现在你的处境比我更危险。答应我,之后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要先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她话中隐约透着不祥,沈蕴初困惑更深,“我记得你说过,陛下他很喜欢宋楚惜。那么他发现了你的身份,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会把你关起来?”眼珠子转了几转,“难道…他发现你想离开的事了?”

她不答话便等同默认,沈蕴初心下发寒。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看得再明白不过,皇帝对叶薇十分上心。原本就很喜欢了,现在又发现她就是自己思慕已久的佳人,在心中占据的份量可想而知。但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佳人,心却不在他这里,一直计划着离开,陛下得知此事,会愤怒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他会怎么处置你?不会把你…怎么样吧?”自古帝王不都是这样吗?如果对一个女人用了情,她却对他无意,那么为了不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便要亲手除之。陛下向来最狠得下心,会不会真的当断则断了?

“不,不会。你放心吧。他不会动我。”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叶薇想着忍不住苦笑,也许真如皇帝所说,她明白无论怎样他都舍不得杀她,所以才敢做出那么多的事情。

沈蕴初瞧见她的表情,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对吗?”

叶薇垂眸,朱红的地衣上是精致的团云花纹。

“你喜欢陛下,那谢道长怎么办?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你…”

“蕴初,我现在没空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嘱咐你几句,现在话说完了,你回去吧,之后也别随便来见我,免得多生事端。”

沈蕴初噎住,“表姐…”

叶薇长舒口气,慢慢道:“用不了多久,这宫里又会有大事发生了。在那时我只求你们都能全身而退,别被误伤到。”

兴许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叶薇身心俱疲,总觉得特别累。白天和沈蕴初谈过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逗猫的力气,连晚饭都没吃就上榻去歇息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被饿醒了,她撑着脑袋侧躺在榻上思考片刻,决定起来吃点东西。

“妙蕊,白天那碟杏仁酥你收在哪儿了?端进来吧,我想吃。”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叶薇闭着眼睛按揉眉心,想让自己清醒点,“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就成,放好后就出去接着打盹吧。”

没有听到回答,她伸手去拿杏仁酥,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一步之外的地方,赫然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神情平静,黑眸淡然地凝视着她。

手指停在瓷碟上方,她愣了片刻才道:“你怎么来了?”

“没找到杏仁酥,我看到桌上有碟芙蓉糕就端过来了,你凑合吃吧。”

叶薇这才发现瓷碟里摆的确实是芙蓉糕,拈起一块小口吃了,没吱声。

“以后晚上别不吃东西就睡觉,省得折腾身边的人。你既然这么讲义气,就多为他们考虑考虑,让朕也看看你的决心。”

叶薇捏着半块吃剩的芙蓉糕,抿了抿唇,“诺。”

他哂笑一声,撩袍在旁边的胡床上坐下。今夜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他的面孔被黑暗包围着,叶薇却能清晰地看清他的每一丝表情,仿佛天赐的能力般。

上一次见面时,他们还在剑拔弩张、互相质问,如今却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儿谈话,她还吃了两块他递过来的糕点。叶薇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叹气,果然,他们都是太能伪装的人,最愤怒的时候过了,就重新将自己放进伪装躯壳中。

“再过几天,朕会放你出去。安氏这几天一直想再见你,到时候朕会安排你们见面,要怎么跟她讲随你决定。”

她眼睫轻颤,“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起身就朝外走去。叶薇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放她出去?她原本以为,他至少还要把她再关一个月。

为什么?皇帝背对着她,溢出丝苦笑。如果可以,他也很想一辈子把她锁在这里。别人别想看到她,她也别想逃出去。就在这牢笼似的宫殿中,永远只陪着他一个人。

许久,他淡淡道:“那是你的母亲。”

叶薇愣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她没猜错,就在最近他就会对左相出手,而她的母亲是被左相和白氏联手害死,她一定会想要亲手为她报仇。

他放她出去,是想给她手刃仇人的机会。

眼眶发热,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脆弱了,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勾出了眼泪。

他说完那句话就挑帘离开,而她拥着被子坐在榻上,默默将沾了眼泪的脸颊贴在了丝滑的锦被上。

三日之后,叶薇再次在翠竹轩见到了安傅母。这一次,她没有半点隐瞒,详详细细地将自己的来历说给她听了。安傅母一开始不信,于是她连续说了十来件只有彼此才知道的事情,安傅母终于不再怀疑,将她搂入怀中泣不成声。

“若水,你居然还活着,居然还活着!你知道傅母这些年傅母有多想你?我的若水,我的孩子…”

这世上只有傅母习惯唤她的字,因为那是她母亲给她取的,而宋楚惜是宋家人拟下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心底深处,她憎恨着所有宋家赐予的东西。

叶薇反手抱住她,也是泪流满面,“我知道,我也想您。这些年,我一直想着您。对不起,是若水连累了您,不但害您耽误了终生姻缘,还东躲西藏吃了那么多的苦…”

“说什么傻话呢!你母亲对我恩重如山,我这条命都是她的,如果不是放心不下你,当年我就跟着她一起去了。来,让傅母好好看看你,那天我就觉得眼熟了。果然,哪怕变了样子,你还是傅母最疼爱的若水…”

叶薇被她捧住了脸颊,含着眼泪轻轻一笑。眼前的人是她视若母亲的长辈,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与她重逢,还能从她口中听到旧时的称呼。

这感觉,就好像她从来不曾死过,就好像她还是过去的宋楚惜。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然后就要携手打boss了,妹妹继母和渣爹,一个都不能放过呢!o(*≧▽≦)ツ

第124章 昭媛

“若水,你现在是陛下的妃嫔对吗?他对你怎么样,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叶薇道:“傅母放心,他知道我的身份,对我也…也挺好的。”

“那这次他将我召进宫,也是你的意思?”

“一开始我并不知情,都是你入宫后才…傅母,这些都不重要,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为母亲报仇!”

安氏脸色微变,“为你母亲报仇?你…你知道了?”

叶薇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傅母,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就不要再想着隐瞒我了。我理解你的苦心,从前你是希望我不要被仇恨羁绊,不要去以卵击石,可结果呢?我也被他们害死了。现在天意让我站在这里,天意让我知晓此事,那么如果不能为亡母讨回公道,百年之后我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她?”

安氏被她说的有些松动,却还是存着顾虑,“可,可那个人到底是你的父亲,你真的能和他作对吗?这有违孝道,是天理难容的…”

“天理若真的难容,那就将我和他一并收了吧。他从未把我看成过他的女儿,我又何必当他是父亲?况且他赐我的那条命早就被他的宝贝女儿断送,骨肉都烂在了黄土之下。如今我是叶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和他有关系的。”

安氏这才明白原来在她的心底深处,早已和宋演恩断义绝!她想要复仇,决心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