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皓自言自语道:“我只是试一试。”

将军沉默片刻,而后道:“推门吧!王者归来了!”

余皓本来有点儿伤感,在这句话下却刹那热血沸腾,与将军一同推开门,霎时光芒爆发,巨响声中,四面八方的墙壁轰然垮塌,破碎,朝着四面八方飘散。乌云滚滚,现出一个露天祭坛。

祭坛中央,出现了一把王椅。天空中黑龙咆哮,缓慢下降。

平台足有上千平方,刻满了奇异的纹路,木质结构宫殿飞速瓦解,破裂,他们仿佛置身于天顶,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头顶的滚滚乌云。

“你终于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王座中央,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小孩,继而漫天金光随之一收,化作天空中喷射出黑色火焰的、巨大的、扭曲的符号,悬浮于空中。

“那就是你的图腾。”将军抬头,望向天际。

余皓:“这是…”

“嗯。”将军答道,“他就是你的另一面,或者说,你的黑暗人格。”

余皓走上前一步,黑龙蓦然降下,守护着黑化的余皓,余皓幼小的身形不断伸长,化作成年的他自己。

余皓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自己,虽然是另一个自己,他却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黑化的余皓身体孱弱,面容雪白,带着病态的气质,头发略长,赤着脚,双眼低着,不知望向何方。

“你在想什么?”黑暗的余皓轻轻地说,“你自愿放弃了这儿,为什么还想回来呢?”

余皓说:“我在想,陈老师说得对,我确实长得还行,就是太穷了,总穿着旧衣服,得换身好点的。”

“不会有人喜欢你的。”黑暗余皓说,“你的性格本来就让人讨厌。”

余皓微笑着说:“换身衣服,好好收拾下,不是为了给人看,而是让自己心情好点。”

黑暗余皓说:“穿再好的衣服,话说几句,你还是会被打回原形。你自卑、敏感,你是老人带大的小孩,固执。别人的无心之言,你总觉得他们像在嘲笑你,笑你穷,笑你土。”

“对。”余皓又说,“因为自卑,不想欠人情。总觉得自己不会有朋友。人穷志短,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背叛了我…”

说到这里时,黑暗余皓终于抬眼,与他对视。

余皓又说:“我懦弱,不上进,自以为是,表里不一,废物一个。愤青还知道用键盘关心下现实呢,我连愤青都算不上。随便怎么样,和我都没关系。”

黑暗余皓说:“对啊,这他妈的活着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去死呢?到潜意识里去吧,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余皓再往前走了一步,黑龙发出咆哮声,阻止他的靠近。

“谨慎回答。”将军突然道。

余皓注视着自己的黑暗人格。

“不为什么。”余皓说,“接下来,我想慢慢去找这个答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但我相信这个问题,一定会有答案。”

“所以,我将用接下来的日子,好好活着,去寻找这个答案!”

黑暗人格在听见这个回答后,刹那发出怒吼。

“痴心妄想——我要放逐你——”

一瞬间,黑龙冲向余皓,张开巨口,发出怒吼。

“现在!”将军掠过余皓身前,冲向黑龙,喝道,“伸手!”

余皓与黑暗余皓同时伸手,高处悬浮的图腾霎时扩散出金光,余皓左手朝向天空,右手持法杖,怒喝道。

“你才是被放逐的那个!”

余皓手中雷霆绽放,雷电击中那黑龙,黑龙张开嘴,却无法引发海啸,只喷出些许水花,顿时被电得摔在高台上。将军猛地一翻身,上了黑龙背脊,黑龙不断挣扎,将军一声暴喝道:“死吧!”

将军一剑,狠狠插进了黑龙的龙头,黑龙挣扎腾空,却哀嚎一声,翻腾着朝平台外摔了下去!

“将军!”余皓喊道。

“别管我!”将军的声音从平台尽头传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了平台的边缘。

黑暗余皓震惊道:“你…你…”

“我已经不怕你了!”余皓大声道。

下一刻,黑暗余皓两手前推,聚集出一道气劲,与余皓相撞,余皓发狠大喊,手中法杖指向王座,两股气劲碰撞,卷起飓风,飓风横扫了整个祭坛,将军几次艰难地爬上来,却无法抵御那狂风,被吹得往外飞去。

黑暗的力量形成疯狂的漩涡,将余皓与黑暗余皓卷在中央,黑暗余皓不死心地伸手,召唤天顶的发光图腾,图腾开始显露出具象形体,朝着中央降落,余皓吼道:“还记得这把武器么?!”

黑暗余皓陡然睁大双眼,在那飓风中,余皓手中法杖显露原形,现出晾衣叉形态!

“这是,这是…奶奶的…”黑暗余皓声音颤抖。

“打他的腿!”将军冷不防吼道:“腿是弱点!”

余皓冲上前,就地一滚,黑暗余皓顿生恐惧,朝后不自觉地一躲,避开小时候最惧怕的真·奥义·晾衣杆抽腿!

余皓翻身跃起,嘴角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继而凌空一抓,抓住了坠下的图腾!

图腾到手的刹那,黑暗余皓发出一声狂叫,金光沿着天际线疯狂而来,漫天乌云顿时化作滚滚白层云,朝着余皓手中霎时一收——

——图腾现形!

金光迸射,飓风随之停下,时间仿佛静止,余皓手中,持着一个银色的三角金属盾。

“这是…”余皓忽然明白了什么。

黑暗余皓痛苦地哀嚎起来,双手里释放出黑色流星般的火团,击在盾牌上,然而金属盾却发出强光,彻底击溃黑暗火焰,继而倒卷回去,缠住黑暗余皓的全身!

“我要…”

“…放逐你!”

余皓一声怒喝。

盾牌发出一道冲击波,在空中无声扩散,黑暗余皓如遭到了重击,在那巨响中化作一枚黑色的流星,刷然掠过天际,飞向遥远的天边,坠向长城外的潜意识世界。

黑火在空中翻卷,消散,飞向四面八方。

“你永远消灭不了我…”黑暗余皓的声音微弱远去,化作回声。

“嗯。”余皓答道,“不过你可以消停一阵子了,我会随时警惕你回来的。”

盾牌化作金粉消散,升上天空,再次组成图腾,缓慢旋转。

“拉我一把。”将军的声音从高台尽头传来。

余皓马上扔下武器,快步跑去,把将军从高台边缘拉上来,两人到得王座前,疲惫地坐下直喘气。

“我赢了。”余皓喃喃道,“我回来了。”

“从你说出‘我想活下去’的时候。”将军沉声说,“这个结果,就是必然。”

将军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缓缓走向台边,余皓仍在出神,忙起身跟上去。

“你答应过我…”

“嘘。”将军转身,以手指按在他的唇上,说,“看。”

余皓:“看什么?”

将军让他转过身,站在自己身前,余皓想转头,却被将军强行扳向面朝平台外,说:“待会儿再说,先认真看。”

漫天乌云消散,地平线上现出一缕金光。

“太阳…太阳…”余皓的声音发着抖。

朝霞翻涌,退往天地尽头,天际线金光迸发,如千万奔雷击碎夜幕;如滚滚潮水浸没大地;如震耳钟声撼动世间…

碧空万里,旭日初升!

那是余皓这一生里,所见过的至为宏伟的一次日出,就像太阳神倾翻了锤炼万物的火炉,红光无休无止地倾喷而来,一轮朝阳似火,照耀着他的梦境、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阳光照耀万里长城,烽燧熄灭,潮水般的黑暗纷纷退却,军队发出震天欢呼,长城外,现出万顷无波的、镜般的大海,倒映着天际白云与灿烂的朝阳。

阳光照耀草原,动物奔跑,象群齐声长鸣。

阳光照耀这梦境世界的无数山峦、城池,住民们纷纷抬头望向天际,一身黑气散去。

阳光照耀都城,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砖瓦、碎木纷纷升起,回归其位。洁白的砖石、琉璃瓦从四面八方飞来,嵌合在庙宇上,花园中升起象神雕塑。避风港大门缓缓关上。

祭坛渐渐下沉,断柱、墙壁从大地上升起,如积木般再次拼起了这宏伟的宫殿,和风吹过,勾檐上千万风铃齐声作响。图腾悬浮于大殿高处,绽放金光。

余皓与将军站在窗边,朝远方眺望,来时的山峦一片青葱翠绿,山顶笼罩着云雾。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余皓转过身,稍抬头,注视将军。

“我得走了。”将军说,“朋友,这是我答应你的。”

他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采访

那一刻,余皓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停下了流动。

他看见了将军头盔里的模样,但在这头盔中,却什么也没有。

是的,什么也没有,原本该是头的地方,是一团模糊的雾气与光芒。

“你…将军?”余皓喃喃道,并伸出手,去触碰他本该是脸的位置,手指却穿过了那团雾气。

“我不是人类。”将军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余皓怔怔看着他。

将军说:“我穿梭在你们人的意识里,我没有形体,与你们的现实世界毫无关系。所以,你应该都明白了。”

余皓眼里淌下泪水,却笑了笑,说:“谢谢你,将军,我可以给你一个东西么?”

将军戴上头盔,略带茫然地说:“你要给我东西?”

余皓朝图腾抬起手,图腾上的金光便洒出些许来,沿着空中形成一道金光闪闪的轨迹,在余皓手中化作一面盾牌。

“送你的。”余皓说,“这是我内心里最坚固的盾,你以后还会到别人的梦里去么?”

“这…”将军一时竟有点手足无措。

余皓把盾朝他推了推,将军说:“把图腾送我,没事吗?”

余皓示意将军看图腾,它还在,只是光芒不易察觉地减弱了些许。

“如果可以,我想把整个图腾都送你。”余皓说,“我不大想在心里放个盾。”

将军自言自语道:“倒是第一次有人送我…意识世界的东西,还是…图腾,我不知道能不能带走。”

将军低头,抬手,摸了摸那盾牌,再抬头,注视余皓,突然道:“你认真的?”

余皓道:“当然!”

将军说:“你知道你给了我什么?”

余皓坚持道:“当然知道!”

将军端着盾,两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余皓又说:“这个盾,会替我守护你。”

“那我…收下了。”将军接过盾,右手一掠,将它潇洒地背在背上。

旋即,余皓抱住了他。

“谢谢你。”余皓低声说。

将军抬起手,摸了摸余皓的头。

“晚安。”

这两个字,就如同一个神奇的咒语,将军化作光粉,砰然飞散,余皓刹那扑了个空,两手缓缓放开,难以置信地看着空气。

“晚安。”余皓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余皓瞬间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坐起来,一手覆在额上。寝室里昨晚忘了拉窗帘,阳光恰好从阳台外的角度斜射进来,落在他的下铺位置上。

七点三十五,糟了!迟到了!余皓慌忙起身,突然发现手机没响。

哦今早没课…余皓筋疲力尽,躺了回去。室友纷纷蒙头大睡,余皓睁眼看着上铺床板,梦境中的一幕幕闪逝而过,此时此地,他没有悲伤,也没有激动,取而代之的,则是心绪的宁静。

朝阳照在周昇晾干的运动服外套上,它散发着软绵绵的香皂味,郢市在晨曦中醒来,自行车铃声不时窜上阳台,跳进房里。

郢市的冬天非常适合在阳光里睡觉,全城就像心照不宣一般,自觉地将工作时间往后挪了半小时。单位默认九点半前不做正事儿,大学默认八点半前不讲新知识点,民居默认十一点半前不点外卖不催快递…若说北上广深如同狂奔的喷火龙,裹挟着所有人不断向前,位于华中的二线城市郢市就像步履蹒跚的庞然大物,慵懒缓慢地行驰着。

余皓一度想过离开这里,只因故乡留给他的,几乎没有多少美好回忆。仿佛背井离乡,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但他不得不承认,重获新生这件事与时间、地点都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麻烦事还远远没有消停,太阳依旧升起后,新的开始已悄然来临。

余皓刚到图书馆坐下摊开笔记,就收到陈烨凯的消息——施先生答应明天下午见一面,具体地点另行通知,让余皓准备排开时间。

余皓已经不怕他们了,答了声好,又问有什么要准备的。

陈烨凯的回答是:【自由发挥就行,我们会帮着你的。】

余皓:【自由发挥很可能会打起来,还是先把灭火器什么的拿走比较好。】

对面忍不住笑了起来,余皓一惊抬头,见陈烨凯正坐在斜对面,看着他笑。

余皓顿时尴尬了,忙低下头回陈烨凯消息,只见陈烨凯忍着笑,朝他这边看,余皓竖起一本《梦的解析》,陈烨凯便点了点头,师生二人各自在图书馆里自习。余皓中途休息时,又给陈烨凯发了条消息。

【不上班吗?】

【准备考博,院长答应我可以随意,别离开学校就行。】

陈烨凯今天换了身深蓝色的毛衣,格子衬衫的领子从毛衣领口处翻出来,和本科生几乎毫无区别。余皓又看了会书,忽然注意到整个图书馆里,似乎只有自己和陈烨凯在自习。

前面、后面,周遭坐的已经几乎全换成了女生!她们纷纷拿着手机,假装拨头发,摄像头从四面八方一起朝向陈烨凯。

余皓马上低头发消息:【老师你正在被很多人偷拍,注意不要抬头。】

陈烨凯:【有多少人?】

余皓:【大概二三十来个吧,还在陆续增加。】

陈烨凯:【你帮我借几本书,我先走了。】

陈烨凯显然见怪不怪,把书名发给余皓,又发了个文档:【把采访稿填一下,明天联系媒体,给你上个腾讯新闻。】

余皓:“!!!”

这波操作实在太风骚了!余皓再次重新定义了陈烨凯,文档里是个采访稿,陈烨凯飞速收拾东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图书馆。

背后有人说:“你百度搜一下…是他是他!就是他了!”

余皓心中一动,打开百度,搜了下陈烨凯,搜索栏里连带的关键字是:“陈烨凯中大校草,与陈烨凯哥伦比亚大学。”

余皓彻底被有关陈烨凯的内容闪瞎了狗眼。

【今天好好休息。】陈烨凯说,【明天争取把那父女俩一波带走。】

余皓笑了起来。

翌日,他把采访稿发给陈烨凯时,办公室的门正关着,似乎在谈重要的事。

余皓沉默地坐在办公室外,有点儿紧张。

思考待会儿施先生与他的女儿来了,得怎么沟通。昨夜他渡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说也奇怪,梦境世界里,太阳升起之后,他就再也回不到宫殿里了,一晚上睡得十分踏实。

施先生与他的女儿施坭,将会面地点选在了学院,陈烨凯在这之前,什么也没有朝余皓说,只让他放宽心。

中午十二点半,施先生没来,周昇倒是先来了。

周昇今天反常地穿得很规矩,套了件黑色卫衣,朝余皓“喂”了声,并一脸冷漠地点了点头。

余皓挪了个位置给他坐。

“你不用来的。”余皓低声说。

“那怎么行?”周昇说,“有热闹必须得围观,这是做人的基础乐趣。”

余皓:“…”

余皓正紧张得手心出汗时,傅立群也来了,意外地也没穿运动服,径自到两人中间坐下。

“两位爱妃好啊。”傅立群往中间一坐,大大咧咧道。

余皓:“…”

“滚!”周昇跷着脚,怒斥道。

办公室的门打开,黄霆与陈烨凯走出来,还有个不认识的女生,陈烨凯拿着个文件夹,说:“都到齐了,去会议室吧。他俩是来陪你的。”

坐进会议室前的一刻,余皓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其他人也没有与他说话。但就在坐下去的瞬间,看见那小女孩,余皓突然就仿佛有许多话,控制不住地想说出来。

陈烨凯先和施先生握手,自我介绍了一番,余皓这边坐了四个人,施先生一边两个人,女儿还背着书包,警察坐中间。

施先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西装,把车钥匙放在长桌上,一旁搁着电子烟。

“稍等下,我们还有个记者采访。”陈烨凯朝施先生说,“不超过十分钟。”

施先生瞬间就傻了,说:“采访?谁决定的?”

“跟您这边没关系。”黄霆摘下警帽,捋了下头发,说,“余皓和朋友捡了一笔钱,一百二十万,交给我们派出所了,所里决定写封表扬信,帮他们报道一下,传播正能量。”

施先生:“…”

“朋友”不乐意了:“我就这么没存在感吗?”

陈烨凯忙朝记者说:“他叫周昇。”

余皓说:“是我们一起捡到的,其实是他踩到那笔钱才发现的。”

“你们填写的访谈我都收到了。”女记者道,“过程写得很清楚,没有问题,就补充几个小点,很快。”

“派出所的锦旗下午才送过来。”黄霆朝那记者说,“到时他们学院会拍了发你。”

女记者问了几个问题,周昇搭着余皓肩膀,挪到会议桌边上,一一作答。余皓侧头看周昇,又看记者,想了想,最后说:“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拿的。我觉得,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是他们没有机会捡到这么多钱罢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典型,就是刚好碰上。”

女记者:“这很不容易了。”

“不算正能量。”余皓诚恳地说,“应该的。一个人,愿意在另一个人陷入危难、冤屈时伸出援手,相信他,帮助他,不计回报地将他拉出泥潭,让他重见光明,这才是正能量。”

女记者突然笑了起来,说:“这是在说谁?啊?”

余皓说这话时,想起了梦里的“将军”,女记者却转头一瞥,瞥向陈烨凯,又怀疑地看黄霆,看傅立群,再看周昇。

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儿奇怪,似笑非笑的,更带着点儿不好意思。

周昇突然就红了脸,说:“他应该是在说我。”

众人:“…”

余皓道:“嗯…我是说…大家,谢谢你们。”

周昇:“不是说我么?”

余皓示意他别说了,周昇转移了话题,朝女记者认真地道:“我还有个独家猛料…你知道吗?余皓同学,还被人陷害了!”

“这样就可以了!”陈烨凯当机立断,过来送记者离开。

“周昇,这是我名片…”女记者越过陈烨凯,把名片递给周昇,“我们空了详细聊一聊…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周昇要起身去接,傅立群马上扯住他裤子,余皓会意前去接过。

陈烨凯把她送走以后,果断把名片从余皓手里夺走,放进自己西装口袋里。

面谈

记者走后,会议室里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安静。

“有话就说吧。”施先生带着嘲讽的笑容,说,“坭坭下午还要上学。”

黄霆慢条斯理地说:“今天主要想让你们双方谈谈,解开这个误会。”

余皓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施坭身上,施坭从记者进来到离开,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她的手机。

施先生道:“我不知道这个误会是什么,现在你们派出所的意思,是想息事宁人了?”

黄霆说:“余同学拾金不昧的事迹,施先生您也听见了。他不大会动别人的东西。”

陈烨凯说:“这里头应该是有什么误解,余皓平时不太擅于表达自己,应该不是双方的错,说开了就好了。”

余皓听陈烨凯与黄霆一唱一和,突然有种直觉,他们是不是在这之前就认识?

施先生说:“我们是法治社会,不能唯心论,是要讲证据的。对不对,黄警官?”

黄霆又重复了摘警帽、戴警帽的过程,若有所思地说:“所以现在我们也没有证据,认为余皓拿了您的东西。”

“这还不算证据?”施先生哑然笑道。

“但您也看到了。”陈烨凯拿出余皓的失物招领通知,“他确实是不知情,会不会是无意中掉进包里的?”

这时施坭抬头,看了余皓一眼。

“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谈了。”施先生说,“太浪费时间了,我以为今天他是来承认错误的,如果认错态度诚恳,我可以考虑不起诉他,现在这样…”

余皓突然开口道:“我可以和坭坭谈谈么?”

施先生顿时就变了脸色,说:“你有什么资格?”

陈烨凯与黄霆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场众人心下了然。

黄霆说:“配合一下调查吧,让双方沟通一下,也许有助于解除误会。”

“根本就没有什么误会!”施先生说。

黄霆只看着施先生,施先生怒气冲冲地对视,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施先生。

施先生又说:“谈什么?”

没有人开口,会议室里所有人一致心想,你跟我们学心理的玩?

施先生等不到回答,又说:“坭坭,你愿意和他谈么?”

施坭沉默,施先生又朝他们说:“你看?坭坭根本不想理他。”

还是没人回答。

最后施先生说:“行,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以后不会再答应你们的任何请求。”

会议室里所有人集体起身,打开门出去,留下了余皓与施坭。余皓心想这真是心理学在实践上的胜利——谈判时报过价,再注视你的对手,这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果然,施先生败下阵来。

他只有五分钟时间,余皓注意到,陈烨凯和周昇的手机都留在了会议室里,应当都开了录音。

“坭坭。”余皓朝施坭说。

施坭坐在余皓的正对面,低头看手机屏幕,“嗯”了声。

余皓说:“我原谅你,这是我们对话的前提。”

施坭突然变了脸色,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又没做错事,用得着谁来原谅?”

余皓说:“你把表放在我的包里,我都看见了,那天你趁着我出去接电话的时候,踩着我的椅子上去开的表盒。你本来想拿另一块表,对不对?其他的表上,留下了你的指纹。”

施坭抬头看了余皓一眼,刹那就震惊了。

施坭一时方寸大乱,她爸爸有十一块手表,全收在一个大的木表盒里,表盒搁在书柜中。余皓走后,施坭特地用纸巾擦过柜门,却忘了她在挑选表塞进去时,也会留下指纹。

而保洁阿姨只会擦拭书柜,是不会替施先生去擦表的。

“指纹的事,我让他们别告诉你爸爸。”余皓耐心地说,“咱们一起想个办法,帮你瞒过去,好么?老师保证不让你挨骂,可你也别再冤枉我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你爸爸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强迫你…”

施坭眼中现出无以伦比的恐惧与绝望,余皓刚说到一半,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但事实已来不及让他细想,施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余皓正要安慰她时,会议室外却响起怒吼声。

“你不要吓她!”施先生一直透过小窗,紧紧盯着里头,施坭一哭,他顿时冲了进来。

“哎!”周昇怒道,“还没到五分钟呢?!”

周昇紧随其后,要将施先生拖出去,余皓心想糟了,这么一哭起来,自己原本还有话想说,却不得不被这突发事故中断。

“再给我两分钟时间!”

“坭坭!”施先生怒道,“跟爸爸走!”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施坭起身后,却不住往会议室另一头躲,余皓见周昇拖着施先生,忙道:“有话好说,别动手!”

施先生被周昇一把拽住,顿时大怒,转身一巴掌扇出,咬牙切齿道:“垃圾混混…”

孰料周昇只是后仰一避,便轻巧避过,紧接着出拳!

那一瞬间,余皓被骤然出现的两个大字砸中——完了。

周昇一拳下去,会议室门口顿时陷入混乱,施先生狂吼一声,扑上前要去周昇扭打,傅立群却道:“别打架!有话好说!”说着把施先生一把从背后抱住。

“嘿嘿——”

周昇旋即弹跳两下,双手握拳,竟是将施先生当作靶子,迎面又是一拳过去,施先生顿时哑火,满脸鲜血,“砰”的一声飞溅出来。

“给我住手!”陈烨凯终于带着黄霆警官回来了,声音如雷霆,学院里上课的学生轰然而至,将走廊挤了个水泄不通。场面一度混乱无法控制,余皓却无意中注意到躲在桌子下,探出头观察的施坭。

“都给我等着!这次不搞死你们!我就不姓施!”

施先生最后气急败坏地吼道。

“太恶劣了!”教导主任几乎是怒吼道,“性质太恶劣了!”

半小时后,院长结束了会议,匆忙赶回学院,院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会议室里,板着脸翻看报告。余皓、周昇、陈烨凯、傅立群在对面站成一排,背着手挨骂。

“一个学生抓着她的爸爸。”教导主任朝院长说,一手指着对面,解释道,“拉偏架拉偏架!我亲眼看见的!另一个学生跳来跳去,把人当沙包打!我们学院怎么有这样的学生,简直是…”

“余皓同学。”院长一开口,教导主任顿时闭嘴了。

余皓正低着头,看周昇手上的血,眼中带着询问神色,周昇示意没事。被叫到时,余皓便抬起头,直视院长双目。

“先前你们辅导员薛老师,提交过一次劝退你的申请。”院长说,“但是前天晚上,快十二点了,你们的陈老师还赶到我家,找我谈了足足两个小时。”

余皓沉吟不语,院长突然把材料摔在桌上,怒道:“你们就是这么处理事情的?!简直荒唐!”

院长嘴角带着两道法令纹,陈烨凯本想解释,一被凶,瞬间也不说话了。

“是我动的手。”周昇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关他的事,你要劝退就劝退我。你劝吧,劝了我就退。”

傅立群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会议室内顿时尴尬起来。

“不关他们的事!”余皓马上说,“都是我叫他们来帮忙的!而且是施先生先动手的,我们可以调监控。”

那老院长姓宁,在司法界曾经很有点名头,提前退休后被聘到学院,看似不管事,实则心里门儿清。她毕竟接触过大大小小凶杀、犯罪案件后,对余皓这点小事,简直一眼就能看出内情。外加前天夜里,睡觉前穿着睡衣,听陈烨凯说了半天余皓,心里已差不多有数。

“是我的问题。”陈烨凯朝宁院长鞠躬,答道,“我去处理吧。”

宁院长急匆匆回来,到得院门口时,恰好碰上扬长而去的施先生,施先生满脸血,在一群学生的嘲笑声中出来,一见老太太顿时按捺不住地破口大骂,不理会她的致歉,直接开车走了。

“周昇留校察看。”宁院长冷冷道,“余皓严重警告,下周一召集学生开会,让余皓在会议上做检讨。烨凯,这件事你给我想想清楚,不要葬送了几个学生的前途。”

这话说得相当重,陈烨凯马上应声,宁院长怒气冲冲,起身走了。

出得学院,余皓沉默片刻,要往走廊里去,被陈烨凯一把拽住,陈烨凯说:“你又做什么?”

“我找院长。”余皓说,“我害了周昇!”

“没关系。”周昇满不在乎道,继而与陈烨凯一起,将余皓给拖走了。

“余皓,你不用被劝退了?”傅立群突然说。

周昇想起来了,说:“对哦,不是说要劝退你吗?”

陈烨凯终于忍无可忍,在学院外怒吼道:“所以现在你们还捡便宜了?!”

陈烨凯原本已经找了院长,阐述清楚其中缘由,更有拾金不昧的事实,院长对余皓形成了良好的印象。打算今天与当事人谈完,和和气气地解决掉,就息事宁人了。余皓与周昇捡钱后那天夜里,院长对两名学生充满了赞许,况且施先生把矛头指向了学院,这就令人很不爽了。

所以院长的意思是,对方不愿意和解,我们也不怕他。陈烨凯才如此地底气充足,没想到今天节外生枝,周昇又挥出了历史性的一拳。

幸亏傅立群没被牵扯进去。

“去食堂加餐吧,你带饭卡了没有?”周昇又无所谓地朝傅立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