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滚回寝室去!”陈烨凯终于失去了理智,朝三人怒吼,余皓张了张嘴,说:“陈老师…”

陈烨凯抬起手,扬手竟是要打余皓,余皓下意识低头,闭眼。

“我对你太失望了。”陈烨凯说完也走了。

余皓怔怔站着,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周昇两手揣在兜里,将余皓的寝室门一脚踹开,室友们吓了一跳。

“开会了啊。”周昇道,“借个地方用用。”

众人:“…”

“别别。”余皓忙拉着周昇,毕竟是他的寝室,但傅立群、周昇一进来,几个室友们仿佛见了鬼一样,纷纷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周昇搬了张椅子坐下,傅立群直接就躺余皓床上了,余皓去把周昇的衣服收了给他,周昇“唔”了声接过,只是埋头发Q|Q消息。

余皓内心是十分愧疚的,把大家牵扯进来,还这么折腾。

傅立群说:“你问出什么了没有?”

周昇看了余皓一眼,拿起手机,凑到耳畔听语音。

余皓说:“差一点点就诈出来了。”

傅立群又说:“他爸警惕得很,生怕女儿被你套出话,凯凯陪那个警察在外面抽烟,警察突然被一个电话给叫走了,他要是在,姓施的也不敢进去。”

余皓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施坭,像有什么话想说。”

傅立群道:“要么咱们明天上她学校去等?你知道她在哪儿上学么?”

余皓自然是知道的,就在市中心的一所重点小学,但出了这事儿,施先生一定会非常警惕,说不定会亲自接送,自己几个人,有很大可能接近不了他女儿。他瞥周昇,周昇奇怪地始终保持着沉默,始终没有吭声。

“红毛。”傅立群说,“别聊了,想想办法。”

余皓看了眼周昇手机,只见上面是大段大段的消息,聊天的人是陈烨凯,陈烨凯则发了一大堆语音,全是六十秒的。

“你别再气他。”余皓忙道,“我太对不起他了,周昇!”

周昇道:“我得给他说清楚!对你失望什么?!人是我揍的,关你屁事!”

余皓简直一团乱麻,换了从前,根本不敢想自己会做这种事。

“对不起了。”周昇把手机揣兜里,朝余皓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余皓黯然道,“害你挨处分了。”

周昇马上说:“那你帮我把脏衣服都洗了吧。”

余皓:“好的。”

傅立群道:“我总感觉周昇得挨个处分,现在好了,心里终于踏实了。”

余皓:“…”

周昇说:“你刚刚说那小女孩,是什么情况?”

余皓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股奇怪的感觉,施坭的哭不像是害怕的哭,而是憋了很久,一种委屈难过、宣泄式的哭。但自己与施先生无冤无仇,对方根本没有目的指使女儿来陷害自己。

三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其间,寝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余皓去接了,恰好是陈烨凯。

陈烨凯气消了,打电话来给余皓道歉,在电话里说道:“刚刚我失去理智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都是周昇那混球,咱俩都是受害人。让他们滚回自己寝室去,别再惹事了,你把检讨做一下。”

余皓偷看了两人一眼,傅立群蒙着头在余皓床上睡觉,周昇则连着余皓寝室的Wi-Fi打游戏,跟没事人一样。

余皓一直说“好的”“好的”,最后把电话挂了。

“让你们回去。”余皓把傅立群叫醒,傅立群睡眼惺忪地下来,周昇道:“吃饭去吧。”

周昇的日常总是与吃结伴,余皓带上饭卡,要请他们吃饭,饭卡里还剩着点儿钱,家教的薪水也没要回来,但这顿饭余皓是一定要付的。晚饭后,周昇递给他一大堆衣服。

余皓戴着耳机,从八点一直洗到关灯,还泡着一桶。外套T恤也就算了,还有周昇的袜子和内裤…余皓第一次给人洗袜子内裤,一时心情相当复杂。换了在高中认识周昇,说不定自己都把他当作男朋友了。

可是余皓对周昇这种类型的男生不算一见钟情似的来电,他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也许因为周昇虽然处处护着自己,这种“护着”的表现却太直男了。他既对他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也告诉自己,禁止喜欢上他。自己性取向的问题千万不能被周昇知道,否则他说不定会觉得他恶心。

那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刘鹏轩那样的么?余皓想起大门前充满仇恨的刘鹏轩,又有点诧异,我曾经居然会喜欢上他?他有什么好的?

洗着周昇的衣服,余皓又突然想到,周昇有女朋友么?他忍不住地想谈一场恋爱。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期许爱情。但也许这一生,已经有一个“人”,在他的意识世界里留下了不可抹灭的一席之地——将军在哪里,他过得还好么?如果可以,他说不定想请求将军,去施坭的梦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洗不完了——啊啊啊——

要关灯了,周昇的衣服还剩下一大桶泡着,余皓一晚上什么也没做,光洗衣服了,明天还得再洗一天,他只得无奈地上床睡觉去。

施坭

周昇的衣服花了三天才晾干,其间这家伙对余皓的检讨表现了出离的愤怒。

“检讨什么?”周昇说,“怎么检讨?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检讨也是我检讨。”

余皓认真地写了检讨书发给陈烨凯,并将周昇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心想也许只要检讨做得诚恳,院长说不定会收回周昇的留校察看。

但他的愿望很快就破灭了,陈烨凯通知他,12月30日,元旦放假前,学院会下通知。

“姓施的联系了媒体。”周昇刷着手机,上面是自己与余皓拾金不昧的专题稿,又说,“准备报道咱们偷东西又打人的事了。”

余皓说:“会有什么结果?”

“网上会挨骂吧。”周昇随口道,“无所谓啊。”

余皓正思考时,周昇又说:“姓施的要告咱们故意伤害罪和告你偷窃。”

余皓:“什么时候?”

周昇没回答,只翻手机看新闻。

“我要去找施坭。”余皓突然说,“三十号之前,必须和她谈谈,我自己去谈。”

周昇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转到余皓的脸上。

那天是个周五,余皓在年级大会上,在全年级面前做了检讨。结束的时候,最后几排的体育班突然一起鼓掌,紧接着带动了整个年级的学生一起拍桌子、鼓掌、喧哗。

辅导员的脸色顿时变得尤其难看,班主任陈烨凯马上起身,怒视后排,正打算开口训斥,结果迎上了半个教室的手机摄像头和女生们的小声尖叫,顿时出师未捷,涨红了脸,鸣金收兵,火速在哄笑背景音中坐下。

“施先生一家不接受民事调解,元旦后学院打算帮你们找好律师。”开完会后,陈烨凯在会场外叫住了余皓与周昇,解释道,“同时负责余皓的案件,和周昇的故意伤害行为。”

余皓说:“我自己来吧,我去法律援助中心填表申请。”

陈烨凯摆手,喝了点水,眉头深锁,朝余皓说:“这件事现在院长很关注,已经不是你们的个人问题了,欺负到咱们学院头上,院长的意思是,既然不愿意好好说话,就绝不姑息。”

余皓十分意外,陈烨凯又说:“摊上这事,谁也不想,前几天我忙得脚不沾地,接下来得还有一阵子,你们都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陈烨凯一连好几天没有再找过余皓,仿佛冷淡了些,余皓几次想找陈烨凯聊聊,但陈烨凯总没理他,今天对话后,余皓一颗心便落了地。

周昇这次也老实了,说:“对不起,陈老师。”

陈烨凯看看周昇,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帮我个忙,人情就算还清了。”

余皓马上说:“好的!”

“期末考别被影响了,千万不要挂科,尤其也别作弊。”陈烨凯手指点点周昇,说,“这和我的工作有很大关系,周昇,你们班上我就担心你。”

周昇:“…”

正要离开时,陈烨凯突然又说:“你们捡到的一百二十万,大概有线索了,那天黄霆被叫回去,就是查这件事。”

余皓十分惊讶,正要再问时,陈烨凯却告诉他们暂时只能保密,具体他也不清楚,转身离开。

这天是周五,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学校里到了下午三点就一副冷清萧瑟的景象。余皓把自己最后的三百块钱家当揣在兜里,准备今天顺便去找份日结的兼职,赚个一两百,吃到期末。

傅立群去见女朋友了,满大街全是情侣,周昇在地铁上瞥来瞥去,周围全是抱在一起的小情侣,无奈:“唉,年年圣诞节都这样,不给单身狗活路了。”

“你谈过女朋友吗?”余皓忍不住问。

周昇勉强回答道:“算吧,反正被嫌弃了。”说着又打起精神,凑过来朝余皓说:“那妹子腿真长,看见没有?”

这证实了余皓的猜测,周昇果然是个宁折不弯的直男。

余皓看了眼,说:“确实很美。”

他虽然喜欢男生,却也能理解男生为什么喜欢漂亮的女孩,许多女孩,只要认真收拾了自己,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就像个恬静的港湾。在她的身边再没有风雨也不必去心烦,多少惊涛骇浪,尽化作两个人、一个家,里头承载着的是鸡毛蒜皮的小烦恼与小幸福。

市中心,万达广场立着一个大圣诞树,商家几乎全在疯狂打折促销,人来人往。余皓等在一家花房咖啡外,周昇怀疑地说:“你确定她们会来?”

余皓点点头,说:“我给施坭补课时,她和同学经常发语音,她们很喜欢来这家店里。”距离上次周昇把施先生揍得满脸血已过了一周,对方的警惕心应该小了些,余皓便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上。

天色渐黑,余皓带着学生证,先去一家披萨店里问了下,得到一份派传单的工作,恰好店长在,给了他张名片,明天让他直接过来领传单,周昇一脸“这都可以”的表情。

“就行了?”周昇难以置信问。

“对啊。”余皓答道,“就是钱太少了,一天就四十。”

周昇没打过工,看着余皓简简单单找到了兼职,余皓说:“真的很少,你算算,做满三十天也就一千两百块钱。”

余皓得在寒风里站一整天,从早上十点派到天黑,赚回来的钱只够买杯咖啡。而郢市今年的人均收入是三千五。周昇突然动了动余皓,示意他看,花房咖啡里,施坭和一帮同学果然来了。

余皓忙示意周昇别管,低头想给施坭发消息,发现被拉黑了。

他推开门进去,到收银台前,抬头看甜品,买了两份施坭喜欢的提拉米苏,这花掉了他不小的一笔钱,再让服务员送过去,自己则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施坭正与另一个女生说话,提拉米苏上来以后,两人便发现了余皓。

两个小学生都穿着校服,余皓摊开一本杂志,喝着免费的白水,并未抬头看她们。

“坭坭问你,到底想干吗?”另一个小学生过来,坐在余皓对面。

余皓注视那小学生,六年级已经算得上“少年”了。

“我想和她聊聊。”余皓说,“没别的事。”

“我知道你。”那小学生说,“你是她的英语老师,她让我向你私底下道歉。”

余皓听到这话时震惊了,那女孩快速地说:“我叫潇潇,蛋糕的钱,我微信转给你。”

说着女孩掏出手机,要给余皓转钱,余皓拒绝了,又问:“坭坭她还好吗?”

“不要问了。”潇潇说,“她快被她爸…算了,反正…”

她看着余皓,说:“我们走了,你别再跟着她。”

“我走。”余皓起身道,“你们继续玩吧。”

潇潇抬头看着余皓,突然问:“你要和她爸爸打官司吗?”

余皓迟疑道:“我不想打,但是没办法,必须打,我走了。”

潇潇朝余皓说:“还是加个联系方式吧。”

余皓主动加了潇潇Q|Q,潇潇又说:“我再给你留个电话。”

他离开花房咖啡时回头看了一眼,恰好施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吧,有收获,这一趟没白跑。”

“嗯,是个突破口。”

余皓与周昇叼着筷子,在美食汇里等麻辣香锅,周昇翻看潇潇的Q|Q空间,听过余皓的转述,说:“我怎么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余皓道:“是吧,我最开始就觉得。”

余皓总觉得那天回去后,施坭就挨她爸的打了,而且从第一天上课开始,他就发现这孩子注意力不大集中,且不喜欢说话,像极了自己初高中的时候。

“她爸妈不知道是不是老吵架。”余皓回忆施坭家里的情况,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保姆,施先生很少出现,而且施坭的妈妈,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过。

麻辣香锅上来了,周昇说:“夫妻打架家里长大的小孩,应该像我这样才对。”

余皓:“…”

周昇满不在乎地说:“攻击性强。我爸我妈从我小时候就打架,不要命地打,互殴不算,还要打我,拿皮带像抽陀螺一样地抽我…笑?笑毛啊!”

余皓听到周昇这生动的比喻,脑海中就出现他爸把他像陀螺一样抽得转起来的画面,实在忍不住。

“我既围观,又挨打,害我长大以后也喜欢打人。”

余皓万万没想到,周昇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起过去。

“所以我去学拳击,想揍死我爸,后来他俩总算离婚了。”周昇说,“谢天谢地,不用再互相折磨下去了。”

“所以你得克制一下。”余皓说,“有时候你确实有一点冲动了。”

“道理谁不知道?”周昇说,“就忍不住啊,习惯了,大家也都不喜欢我。”

余皓说:“我喜欢你,很喜欢。”

周昇脸红了,示意余皓吃吧吃吧。

当夜周昇又给了余皓一大堆衣服,今天是周末,室友们要么找女朋友去开房,要么上游戏参加圣诞活动。余皓只得在寝室里洗衣服,心想要么自己开个宿舍人工洗衣店,帮同学洗衣服赚生活费也是个出路。学费要一万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过完元旦以后到春节这段期间怎么活,还没着落呢。

本来就穷,还不得不出卖时间换钱,真是人穷志短…余皓十分羡慕那些不用打工的同学,他们衣食无忧,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图书馆里,学习知识,拓充自己的眼界。而他就得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打工回来累成狗,再也没有力气学习和参加课外活动增长见识。

长此以往,就像个恶性循环,有钱人花钱买时间,进步越来越大,人生越过越好;穷人则拿时间换钱,在泥潭里挣扎越陷越深,麻烦越来越多。余皓一直在想摆脱这个境地的办法,否则自己会一步步地被这个泥潭给吸进去。而首先就要把自己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工赚生活费学费里,解脱出来。

怎么这么冷?余皓的被子不知道被谁扯走了,紧接着一道金光,梦中,他感觉到自己身不由己地冲向了太阳。太阳越来越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强行地扯进了太阳里,面前景象刹那转化为一片黑暗。

再下一刻,无数黏滑的触角缠住了他。

“放开我——!”余皓大喊,“这是什么?!”

蓦然间狂风大作,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颈,令他无法呼吸,并将他扯进了冰冷的雪地中。

“揍它的…连接处…”一个声音虚弱道。

余皓辨不出方位,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余皓便猛然想起来了!

将军?

“将军!!”

将军的声音转瞬而逝,余皓两手被扯得笔直,悬挂起来,下一刻,一具圆形的、满是螺旋利齿的巨口,带着黏液,蓦然朝他张开口,发出一阵飓风般的音波!

余皓:“…”

无数个念头在余皓脑海中转瞬即逝,包括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我的武器…武器!

武器!!!

余皓刚一动念,霎时感觉到手上出现了他的法杖!他竭力要将手收回,四周的触手却猛地一扯,几乎要将他五马分尸!他将法杖握在手中,用尽全身力量,法杖瞬时爆发出一道白光。

白光刺眼,那巨大的怪物轰然发声,所有触手一同撤去,将余皓甩飞在地上。大地满是积雪,余皓在积雪中艰难翻身,爬起,跑向那怪物,喊道:“将军!”

他将法杖拆开,化作两把青铜匕首,分持手中,匕首白光照耀天地,霎时看清了怪物的全貌。

这是哪儿?南极?四周是万里雪原,冰层发出巨响破碎,那怪物乃是一只如七鳃鳗般的海怪,圆管形黝黑的身躯足有十米,身周探出数十根巨蟒般的身躯,半身浮动于雪地上,口器上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全是尖锐牙齿,喉咙深处,鲜红的肉壁不断蠕动。

而就在口器周遭,还出现了一圈上百只眼睛,朝余皓望来。那触手犹如蛇头,中央卷着一个竭力挣扎的身躯,一只触手拧头,另一只触手拧脚,顷刻间就要将俘虏拧成两半!

“将军——!”余皓飞身上前,甩出匕首。

两把匕首脱手,在空中画圈,“唰”一声钉在了揪住将军的两根触手上!海怪顿时仰天疯狂咆哮,所有触手一同挥舞,雪地炸开,底下冰层破碎,海水喷出,怪物飞速沉进了漆黑的海底!

“将军”摔了下来,掉在积雪上,余皓用最快速度踏雪过去,冲到近前,在雪地里四处摸索。

余皓:“???”

他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只全是毛而且湿淋淋的手。

余皓:“…”

“将军?”余皓用力拖,从雪地拖出满是毛发、挂着冰碴的半身,继而将他拖向雪地外。将军喷出一口海水,喷了余皓一身。

余皓:“!!!”

一只将近两米高的大猴子,全身软绵绵地压在余皓身上。

余皓傻眼了,他把那大猴子拖到安全处。

那大猴子头上戴着个金箍圈,全身湿透,毛手毛脚,身上穿着一身奇怪的铠甲,肩铠、腰铠护住了半身,敞着毛茸茸的瘦削小腹。大猴子穿着一条暗红色的武裤,膝盖处被扯破了,武靴掉了一只,没有铠甲的肋下被割伤了一道长约十公分的口子,正在不停地往外喷涌鲜血,染红了四周的雪地。

余皓再度紧张起来,按着猴子肋下的伤口,说:“将军?是你吗?!”说着回头看冰雪断层,心想方才从高处摔下来的,就是他没错啊!

大猴子稍稍睁开了眼,有气无力地说:“给我…你的力量…”

余皓听到这话时,瞬间就知道是将军了!

余皓闭上双眼,沉吟,双手按住那大猴子肋下的伤口,一阵白光从手掌中发出,浸润了猴子的全身,伤口居然奇迹般地并拢了!

余皓一脸疑惑,提起双手,注视手掌,喃喃道:“怎么回事?”

大猴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余皓忙将他扶着坐起,他不断喘气,望向余皓,疲惫地咧了下嘴,现出犬齿,笑了起来。

余皓突然也笑了起来,眼里带着喜悦,猛地抱住了他。

“太好了!又见到你了!”余皓大喊道。

“痛——!”那猴子抓狂地大叫起来,“腿断了!轻点!”

接着,那大猴子指导余皓把自己骨折的腿接好,再用他疗伤的力量帮他恢复。远方碎冰叮当作响,风停了,黑色的海水一波接一波,涌上裂缝层。余皓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梦了。”大猴子奇怪地打量他,答道。

余皓道:“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大猴子摸摸自己脑袋,答道:“还行吧?”

余皓笑了起来,说:“我该叫你什么?”

大猴子答道:“你还叫我将军,去雪地里找找,把我的靴子捡来,还有我的剑。”

余皓找来了将军的武靴,让他穿上,找到水里的一把长剑,挎在身上,将军又说:“借个胳膊。”余皓忙让他搭着自己肩膀,扶他勉力起来。

“要么我背你吧。”

“好多了。”将军如是说,“这怪物太厉害了,先离开这儿。”

余皓审视周围,发现自己置身之处,乃是一片茫茫的雪原,犹如北极大陆版荒芜,远处有着漆黑夜幕下的山峦,山上黑色礁岩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猴子

将军变成猴子以后,有点儿躬着背,但他体形本来就高大,哪怕稍稍驼背,仍比余皓高了小半个头,说:“我变成美猴王了。”

将军猛地甩了几下猴头,水花飞溅,溅了余皓满头。将军低头看着破破烂烂的裤子,说:“真不舒服,先到山上去再说,这儿实在太危险了。”

余皓想起自己的武器,将军却说:“你召唤它,它就会回来的。”

余皓伸出手,回想起法杖第一次出现时,果然白光闪烁,它又出现了。将军提醒余皓道:“别用力量,会引起警觉。”

余皓“嗯”了声,让将军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撑着他,朝山峰缓慢前行。黑暗里,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窥探着他们。雪坡后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绿光,余皓警觉转头,绿光又全部消失了。

“蛇。”将军说,“全是蛇。”

余皓心里充满疑惑,这不可能是他的梦境,自己梦里不会出现像克苏鲁怪物一样的海兽、冰冷的极地。唯一的推论,就是将军正在拯救另一个人,恰好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给召唤过来了,为什么自己会被召唤到别人的梦里?

他们走到山岩下,怪石嶙峋,朝风的那一面积雪被刮光了,将军已恢复了不少,先是攀岩上去,再伸手下来,将余皓拉上一块凸出的岩石前。两人坐在岩石上,望向远方。

将军手搭凉棚,左右张望,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给你的盾呢?”余皓隐约猜到,也许是因为他把意识世界里一部分的“图腾”给了将军,他们之间才产生了奇异的联系,把他也一起拖进来了。

“这儿呢。”将军伸出毛茸茸的手指,弹了弹头顶的金箍圈。

余皓:“…”

将军背着那把长剑,蹲在漆黑岩石前,迎着北风眺望,身后破破烂烂的披风垂下。

“怎么办呢?”将军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余皓说,“你现在是孙悟空吗?”

将军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再看余皓,眼神十分古怪,说:“这不明摆着的吗?”

余皓又问:“我给了你一个盾,怎么会变成头上的圈?你的定海神针呢?”

将军无奈摊手,说:“我又怎么知道?”

余皓心想:这真是太诡异了。他怀疑地打量将军,将军沉吟片刻,伸出手指,指向树下,说:“你看。”

黑色的蛇群蔓延,覆盖脚下的雪地,将军喃喃道:“这人的梦境比你还黑暗,黑也就算了,还冷得要死,真是麻烦…”

余皓冻得直哆嗦,心想白天已经够冷了,晚上做梦还要受冻,怎么这么惨啊!

将军又叮嘱道:“千万别死了,死了你就回不去了。别再问长问短的,许多事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进了这梦,我就无缘无故变成了一只大猴子。”

“那…这个呢?”余皓试着拉他头上的金圈,将军道:“取不下来!我试过了!痛!别动!”

余皓也没辙了,端详将军半晌,最后说:“让我来帮你吧,要搭救这个梦境的主人,对么?”

他们曾在照耀天地的阳光下拥抱告别,其后,余皓总在猜测,将军究竟去往何方。也许是去拯救更多的,与自己一样的人。

他渐渐把他视作一个英雄,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而骤然重逢,心中被激动与喜悦填满,众多疑惑都刹那被抛到了脑后。

将军的猴子脸上现出一脸狐疑,左看右看,说:“先找梦境主人的自我,待会儿再给你慢慢解释。”

“为什么我还是以自己的形象出现呢?”余皓皱眉。

“因为你是被我召唤过来的,你出现在这里的形象取决于我对你的印象。”

余皓:“那么你的形象又取决于谁?梦境主人?”

余皓有一点不大明白,将军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是铠甲,按理说他若“不是人”,余皓必然就没见过他,也不存在固有印象的问题。据此推测将军在这陌生人的梦里理应也以全身铠甲示人,为什么又变成了孙悟空?

将军打了个响指,长长的手指间迸发出一轮火焰,朝着地上一挥,正沿着山岩爬上来的蛇群畏惧火焰,顿时纷纷散去。旋即,将军纵身一跃,跃上另一块凸出的岩石,伸长手臂,攀着石头,朝余皓伸手。

余皓尝试学着将军跳跃,却扑不上那块石头,脚下一滑,大叫一声,险些摔下去掉进蛇群里,将军的手臂却在半空中紧紧抓住了他。

余皓发现自己的速度、力量、反应都弱了不少。

“正常。”将军把他拉到另一块落脚的石头上,说,“你的力量会被削弱,能吓跑那只怪物,已经很不错了。”

余皓想起将军上一次进入自己梦里,就告诉过他,当梦境的原主人被放逐时,外来者的力量也会被削弱。

余皓:“可你还是比我强。”

“那是当然。”将军一手揽着余皓,另一手伸长了去抓隔壁的另一块凸起。

余皓:“…”

将军既要照顾余皓,又要从一处裸岩爬到另一处裸岩上去,十分麻烦。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拉起余皓的手臂,让余皓搂着自己满是毛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提速纵跃,不断往上攀登。

“可你的力量,是哪儿来的?”余皓问。

“对自己的认识,自信和不断的暗示。”将军抬头辨认树冠,说,“你相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慢慢地变成这种人。”

余皓答道:“不可能吧,那我岂不是无敌了?”

将军说:“关键你真的相信自己是无敌的吗?有人总是宣称自己内心坚强,结果几句话就能把他们激得暴跳如雷。”

余皓:“有人误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但只要受到一点挫折,就退缩逃避…我大概明白了。”

“正确认识自我,坦率自信,是你的力量来源。”将军答道。

将军一手揽着余皓,猴子的手臂长得几乎能打结,环了他的腰一圈,拇指还随意而潇洒地扣在余皓的裤腰上。

“我可以帮你治疗。”余皓抱着他,随同这大猴子移动,说,“这能力我是有的。”

将军:“嗯,可以。”

余皓:“这项能力的意思是,你觉得我有治疗的本事?”

将军看也不看余皓,说:“不是告诉过你了?怎么这么笨?你不也相信现在的自己,能治愈别人么?”

“啊?”余皓诧异道,“有么?我没想过啊?”

将军不说话了,余皓观察将军的猴子侧脸,然而猴子的表情不大明显,只有红红的脸庞和茂密的鬓角毛发,旋即将军转过头来,余皓差点一个不注意,与这大猴子嘴对嘴地亲上,两人忙各自让开些许,余皓脸上一阵热感,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的脸一定和这猴子的屁股一样红…

将军:“你再问个没完,我就弹你出梦境了。”

余皓忙道:“好,不问了。”

将军到得密林尽头山崖前,脱下靴子,绑在腰上,背着余皓手足并用地往上爬。

余皓突然又问:“将军,其实你是人,我猜得对不对?”

将军突然停下了动作,一阵风吹过。

“滚!晚安!”将军突然说。

余皓瞬间睁开双眼,在寝室里醒了。

“我错了!将军!”余皓懊悔地喊道,却后悔莫及,他居然从一个梦里被赶了出来!

他毛躁地翻了个身继续睡,只睡不着,起来喝了点水,翻来覆去,不多时,天亮了。余皓哀嚎片刻,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光。我这么多嘴做什么?这次或许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天亮了,余皓终究没能顺利入睡,只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洗漱收拾,出去打工派传单。

连着三天降温,今天更冷了,他在凛冽的寒风里直哆嗦,尽量躲到避风处干活,并以羡慕的目光,望向穿着卡通服、蹦蹦跳跳的巨大公仔人。

裹这么多,冬天好暖和…余皓心想,夏天看你们怎么办。

不是他不敬业,睡眠不足本来就让他畏寒打冷战,外加被风一吹,实在冷得受不了,6度的冬天,里外只穿了三件。尤其乌云一挡住太阳,顿时让他全身发抖,抖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有办法!

余皓心生一计,每隔半小时,就进商场里暖和十分钟,暖得差不多了再出外散热,来来回回,比一直被冷风吹好。

幸亏今天是平安夜,情侣出奇地多,不到下午四点传单就派得差不多了。

不行了…余皓心想,我要被冻死了…先进去歇会儿?

“余皓你他妈的找死吗?!穿这么少派传单?!你不冷啊!”周昇的声音突然抓狂地大吼起来。

余皓被吓了一跳,手里剩下一小叠,不知道周昇什么时候来了,穿着件羽绒背心,叼着烟,难以置信地看他。

周昇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瘦削的漂亮女孩,裹着黑色风衣,五官轮廓精致,眉眼间充满讶异,不安地看着周昇。

“快穿上!你疯了么?”周昇把羽绒背心脱下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余皓,余皓涨红了脸,周围的人全在看他,令他很不好意思。

“马上就派完了!”余皓赶紧推周昇,再看那女孩,不住笑,让他进商场里去。

“穿上!”周昇命令道,继而推开商场的门,进去吹暖气了,余皓稍稍安下心,多了件羽绒背心,暖和些许,周昇这么一吼,万达外头站着的人突然就都过来了,主动找余皓领走传单。

余皓:“…”

“谢谢。”余皓有点手足无措,只得说,“谢谢。”

这滋味他很不喜欢,换作以前,他说不定得难受上起码三天,只因这举动伤了他的自尊,派传单变成了施舍。

但现在,他的心底却渐渐地有了暖意,把两手揣在兜里。

背后落地玻璃发出猛烈的敲击声,咖啡馆里坐着一脸毛躁、只穿了件卫衣的周昇,身边依旧坐着那女孩,周昇脸上表情写满了“派完传单还不滚进来?”的怒斥。

十分钟后,余皓捧着装满热水的玻璃杯,与周昇,以及身边那女孩对坐,心里不住猜测那女孩身份。

“叫嫂子。”周昇满不在乎地说,一边伸出手,去试余皓的手背,仍然冰凉。他把余皓通红的手指从热水杯外扳开,握在自己的手里。

周昇的手非常热,就像燃烧着一团火。

女孩只是笑,余皓惴惴道:“嫂子好。”心想这是周昇的女朋友?女朋友这么漂亮?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居然还在地铁上四处张望看长腿姑娘?!

“睫毛宝宝你好。”那女孩伸出手,余皓想擦擦手再和她握手,女孩却把纤细的手指覆了上来,帮他一起暖手。余皓刹那脸色通红,赶紧把手缩回去。

“睫毛宝宝?”余皓一脸茫然,说,“什么意思?”

女孩笑着解释道:“他们说你睫毛比女生还长,眼睛又大,果然啊!”

余皓的脸更红了:“谁说的啊?!”

周昇笑道:“上礼拜你做检讨的时候,我们班女生说的。”

余皓简直尴尬疯了,女孩道:“那我先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