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婆也跟了出来。

李氏也不放心,“大嫂劝了大奶奶,做肥蟹就好。”

冷昕妻道:“大伯母,我听说今儿嘉勇伯过寿,连三爷今儿也不回府用晌午,怕是六福酒楼的大厨也被请了去呢。”

嘉勇伯,正是萧彩云的父亲。

今儿做的是嘉勇伯满四十的大寿,去的客人不少。

李氏道:“大奶奶年轻,不晓得是三房婆媳故意激她,你可得阻住她,这要是闹出人命来可不是好玩的。”

郑氏应了,领了婆子往大厨房去。

大厨房里,温彩换了身干练的衣裙,挽着衣袖正与几个婆子忙碌着,又有杜七婶和帮忙的杜鹃正在大厨房外头搭小灶,这是因为做河豚要避免有黑灰掉落锅里。

温彩唤了声“婆母”,继续指挥着大厨房的婆子帮忙把肥蟹分成几部分,她要做的不是清蒸,而是香辣肥蟹。

而冷府最常吃的就是清蒸肥蟹,此刻见婆子们把肥蟹

tang腿一根根的取下来,只瞧得郑氏满心迷糊,拉了温彩到外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儿媳妇,你的孝心我们领了,这种事儿就让婆子们做吧。”

杜七婶走近,欠身道:“大太太不必担心,温家老孺人在世时,最爱吃我家奶奶做的肥蟹、河豚,奶奶做的酱烧河豚最能美味。”

郑氏瞪着眼睛颇不敢相信,宫里御厨们不敢轻易做的,温彩却用,可不是很奇怪么,她迟迟疑疑地道:“真的么?”

杜七婶笑道:“大太太安心,这好歹是奶奶一片孝心,进门以来,她还没给老夫人和您做一顿饭呢。”

郑氏悬着的心方才缓缓落定。

只见董婆子领着两个抬木盆的小厮,那盆里依旧躺着一条活生生的河豚。

杜七婶与杜鹃又说了两句宽慰郑氏的话,那意思再是明显不过,温彩原不是第一次做了。郑氏婶回到佛堂,小董氏婆媳一个给老夫人捏肩捶腿,一个正服侍着老夫人吃茶点,因吃晌午要吃河豚,荆芥、菊花、桔梗、甘草、附子、乌头等药物皆不能沾,吃了这些便是与之相抵触的,轻者中毒,重者毙命。

老夫人问:“六福酒楼的大厨可请来了?”

郑氏颔首道:“听说今儿是嘉勇伯寿辰,一早就去萧家了。”

老夫人不由得吞了口唾沫,不提便罢,一提这河豚,便让她觉得馋。“怕是今儿吃不成河豚了。”

近了中午时分,老夫人道:“不好在佛堂食荤腥,到知贤堂用晌午。”

郑氏扶着老夫人就地了知贤堂,这是几年来老夫人第一次踏入知贤堂的院门,似自冷政病逝后,老夫人就没再踏入过,怕勾起她对冷政的追思,又怕她忆起早前活泼开朗的冷明来。

郑嬷嬷平日时冷昭屋里的管事婆子,白日也常在郑氏身边服侍着,她原是冷昭的乳娘,又最得郑氏信任,否则当年郑氏不会放心把冷昭交给郑嬷嬷。

郑嬷嬷进了花厅,问道:“老夫人、大太太,大奶奶传话来,问可以开饭了么?都做好了呢。”

老夫人道:“开饭吧!”

李氏等人也得了话,一并来到知贤堂,也是婆媳二人,七个女人围坐在桌上,看着一桌丰盛的菜式,领着丫头下人们同来的杜七婶一一介绍道:“拔丝苹果、奶香鸡蛋糕、口水鸡…”

冷旷妻扫了一眼,中有十样之多,却没有她预想的两道菜,忙道:“肥蟹、河豚呢?这两样才是祖母最爱吃的呢。”

郑氏以前没对三房人生厌,但今儿却平白生了些出来。

李氏坐在郑氏身边,轻声问道:“大奶奶没做肥蟹?”

郑氏道:“我去过大厨房,买了不少肥蟹回来,只瞧着和我们府往常的吃法不大一样。”

冷旷妻纠结在那两道菜上,一脸不悦,“祖母最爱吃的没有,还吃个甚?”甚是生气的模样。

温彩领着杜鹃进了知贤堂,欠身道:“祖母,可以开饭了,这是我做的酱香河豚,喏,还有这道双吃肥蟹,蟹腿做的是香辣蟹,又做了清蒸蟹,再配了上好的沾料。”

瞧瞧那蟹,摆放得那个好看,直勾得得食欲大起。

小董氏有些失策,六福酒楼大厨最常做河豚,却不是这种做法,不屑地撇嘴道:“大奶奶做的这两样能吃么?”

郑氏压低嗓门,对李氏道:“刚听杜七婶说,她在西山县老家时原有一手好厨艺。”

李氏想吃河豚,又怕吃得丢命,轻声道:“她以前做过河豚?”

郑氏低声道:“说是汪老孺人在世时,最爱吃,她没少做。”

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吃了。

李氏看着温彩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重与赞赏。

“开饭!”老夫人一语落,第一个取了一只大蟹,自有婆子净手给她弄蟹黄吃。

年轻的冷昕妻由是迷上了那道香甜蟹,辣得不轻,却依旧最爱。

郑氏瞧了一眼,不由微微蹙眉问李氏:“三奶奶怎的如此爱吃辣的?”莫不是又怀上了,李氏都两个孙儿孙女,郑氏一个也没有。

李氏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老夫人伸出筷子,想取酱烧河豚吃,只见小董氏尖着音儿道:“婆母勿吃那道,万一有个好歹来…”

没请来专会用河豚的六福酒楼大厨,这可是温彩自己动手做的,天晓得会不会上刻吃了,下刻就会毙命的。

老夫人凝了一下。

郑氏壮着胆子,自己取了一点,搁到嘴里,有一股特有香味,“儿媳,你是怎么做的?”

“世人每做河豚,便将头、皮和内脏一并丢弃,却不知肝脏虽有毒,烧制得当,便能尽去毒物,只留美味。那盘金黄色的是河豚的肝渣,最是美味的。我用河豚的肝油酱制河豚肉,就会比寻常的做法更多一种香味…”

在天朝,是不是一个技艺高超的厨师,最考究的便是这道河豚制作法儿。

老夫人听温彩一

说,便吃温彩以前做过,此刻按捺不住,提了筷子也取了一块。

小董氏看她们你一筷,我一筷地吃得欢喜,她可不想死,万一吃下去死了,这也太冤,还得被旁人说:冷府三太太吃河豚而死。

这几年时常就有这样的传闻,便是琼林书院一位林姓山长也是贪吃河豚死的。当时她们只作趣闻闲话。

冷旷妻也想吃,可又拉不开面子,就看那五人吃得欢,谁也不再说话,不多会儿,一条河豚就被吃干净了,连那盘黄灿灿的河豚肝也吃了个精光。

老夫人抹着嘴,很长时间没吃这么多了,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彩儿的厨艺不错,不比六福酒楼的大厨差。”

李氏面露惊色,“大奶奶竟会做河豚,可真厉害!”一扭头看了眼冷昕妻。

小董氏婆媳还没尝呢,就吃了几样寻常的,是不错,许是换了个人,今儿也吃得香,只是那盘河豚还没尝上一口,就被她们几个吃了。

冷旷妻不满地在心里嘀咕着:叫她们抢,毒死你们,或是闹肚子疼。

然而,河豚肉吃了,冷旷妻并没有听说有谁闹肚子疼的话。

*

次日,整个冷府上下都知道温彩会作河豚,且还是别样的酱烧河豚。

一大早,温彩与郑氏进了佛堂请安。

老夫人还想着吃河豚,对身边的服侍婆子道:“拿了银子去六福酒楼分一条河豚来,大奶奶今儿晌午再与我做一条。”想到昨天那河豚,老夫人不由得啐骂道:“两个馋嘴的,我还没尝着味儿来,就被你们俩抢着吃了,幸好是自家人,要是旁人见了你们俩昨儿那样,还不得闹笑话。”

郑氏与李氏婆媳会心笑了起来。

世间最美味的吃食当属这河豚了,燕窝粥常吃,唯独这河豚一年也只吃可数的两三回,主要是没有会做河豚的厨子,如今自己家里便有一个,可不得想吃就能吃上。

郑氏叮嘱婆子道:“怎好拿老夫人的银子,就从公中出钱,今儿买条肥大些的。”

李氏接过话,道:“二老爷也爱吃河豚,今晨出门时特意叮嘱说晌午要回来吃呢。”

冷昕妻也附和着道:“三爷今儿也要回来用午饭。”

对于李氏婆媳来说,会做这道菜的温彩当真让她们意外,少不得在夫君面前当成趣事一说,她们一说把他们的馋虫都勾了出来,这东西好吃,但能做好的人不多,尤其在京城,许多权贵之家都喜爱这道菜,偏只得六福酒楼的大厨会做。

郑氏笑道:“那就买两条。儿媳妇,今儿就辛苦你了。”

温彩微微含笑,她也喜欢吃,看别人吃得有滋有味,那就是她最大的开心,大抵所有会做菜的人,最大的乐事就是看别人吃得好。“我写几样食材,劳婆子一并采买齐了,昨儿的食材不全,味儿还差些。”顿了片刻,轻声吟诵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又道:“若在三月食用,或配莼菜、菘菜,或配蒌蒿、荻芽等配料,出来的味道更好。”

现在自家府里就有一个会做河豚的人,不用到外头花重金聘请专门的大厨入府烧制,最是个现成的。

温彩只是一说,几个人就隐隐感觉到自己嘴里的口水直冒,连原是要刁难温彩的小董氏婆媳,此刻也是一副狠不得马上就吃的模样。

已经吃过的老夫人已认为是美味了,居然还差些。

郑氏令人去河豚独此一家的六福酒楼,又花钱分了两条,这河豚比其他鱼贵上两倍,但再贵也没有请六福酒楼大厨的酬劳贵。

冷昕妻也想学学,可她一到大厨房就恶心得难受,只得先离开了。

这一次,小董氏婆媳厚着脸进了知贤堂,到了晌午时分,冷敦便领着冷昕兄弟回来了,连冷晓与二房的冷晞也听说了,也到知贤堂吃河豚,坐了两桌的人,吃得甚是有味,再加上冷敦父子饮了酒,只觉得少有的人间美味。

冷旷妻竟是比谁都抢得快,生怕没了似的,老夫人吃得好,时不时盯她一眼。小董氏打了个眼色,偏冷旷妻没瞧见。

温彩笑道:“祖母爱吃,特意另留了一碗。”

老夫人懒得与她们抢,忙道:“快把那碗给我端来。”

杜七婶捧了一碗递给老夫人,老夫人自己单吃一碗,慢吞吞地吃着,又让婆子给她倒了半碗酒,也学着另一桌的二房父子,竟是说不出的美味,半碗酒没多会儿就喝完了,老夫人也带了些醉意,有些昏乎乎的。

郑氏一瞧,多少年了,就没见老夫人吃醉过酒,这会子醉了,话也多了,拉着几个儿媳、孙媳的,一个都不许走,正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早八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人事都搜罗了来。

“我说你。”老夫人指着郑氏摇头,“端阳生在恶日,当年我便说将他溺死了事,你偏不听,这恶日出生的人,上克父母下克兄妹,我那最孝顺懂事的政儿…还有最招人疼的明儿…”

想到英

年早逝的长子冷政,又忆起了她的孙儿冷明,老夫人顿时老泪纵横,那泪珠儿花啦啦地就落下来了。

冷政与冷明病亡,老夫人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冷昭命恶,恶日出生的人可不是命恶的么。

冷晓忙道:“祖母,你喝醉了。”

第84章 酒醉吐真言

老夫人只有道不出的精气神,忙打断她的话:“我没醉,我没醉…”摆了摆手,“我就是没醉,端阳个命恶的,要不是彩儿进门,咱家还指不定多晦气呢,彩儿是个祥瑞的…”

她招了招手,示意温彩走近,老夫人拉着温彩的手,歪着头细瞧着,别人都说温彩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她,因为说的人多了,连老夫人自己也认为是了。

“大儿媳,你得说着端阳些,这是多好的媳妇,怎能薄待了人去,不惜福是要遭天谴的。”

温彩只想静静地待着,可老夫人半醉,她自己躺着也中枪,还被她拉着非要说话不可。

小董氏婆媳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们为难温彩,可不是为难老夫人么,以前老夫人的心肝宝贝是他们三房,这会似被温彩抢了去,温彩才进门多久,这么久就看入了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夸完了温彩,又训起冷敦来:“你不如你大哥孝顺,我知你衙门的事忙,你大哥在京城当差时不比你忙?他也是每日都来给我请安的,可你倒好,唉…几日才见一次。”

平日不说的话,这会子老夫人因为醉了,也一古脑儿的说出来。

冷敦自认做得很好,不想老夫人心里却计较这么多,支吾了一阵,垂首道:“儿子往后会注意的,每日都进佛堂请安。”

老夫人瞥了一眼,用手点指着一屋子的人:“这话是他自个说的,可别说话不算话。”

冷敦的性子就如他名字一样,最是敦厚的,忙道:“母亲,儿子说话算话。”

老夫人看着李氏,吐了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面上说同意让冷晞入宫参选,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呢,冷晞比冷晓不差,要不是你在背里说了什么,冷晞会是冷家小姐里规矩学得最差的…”

冷昕妻一脸惊慌,她知道李氏不想让小姑子冷晞嫁皇子的事沮。

李氏的想法很简单,就想冷晞嫁个知冷知热、真心待她的男人,虽不能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一生就行。没想此刻竟被老夫人一语道破,只觉自己快没脸搁了。

冷敦一脸迷糊地看着妻子。

李氏垂首,只当是老夫人不知道的,没想她心里跟明镜一般,她不愿意让冷晞嫁皇子,冷晞自个也不乐意,她是知道冷晞是故意不好好学的。

老夫人站起身,身子浮飘,如踏在摇摆吊桥上一般,左摇右晃,摇摇欲倒,“这府里什么人有什么心思,我都清楚呢?我全知道。”她回过头来,扫过三房的小董氏。

小董氏吓得立马垂下头,要是她背里做的那些事也被老夫人说破,这也太没脸了。李氏就做得很好,还是能被老夫人寻出不是来。

郑氏不晓老夫人再说些什么,只责怪服侍的婆子道:“老夫人喝半碗就是,你怎又给她倒半碗…”

这下好了,老夫人喝醉了,不知道又要训斥谁了呢。

婆子也很意外,没见过老夫人这么喝酒的,只当她心情好。

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你…太纵容端阳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他搬去书房,就是想和你闹,想让萧彩云过门呢,我今儿就把话撂下,想让那失德失节的弃\妇入门,我第一个便不同意。”

她打了个酒嗝,郑氏只觉酒气充鼻,又不敢捂鼻子,生怕被老夫人说她有嫌弃之意,“冷家薄待了他么?生他、养他有甚错?是他自个的命不好,谁让他生在恶日,谁让他克死了父亲、弟弟…他倒还有理了,而你竟因着他没在跟前长大,便心生愧疚不好说他…”

这里正训话,就听郑嬷嬷禀道:“大太太,大爷回来了。”

就冷昭那性子,原就和老夫人不大对付,这要是遇到一块还不得闹出大风波来。

李氏壮着胆子,欠身道:“婆母,我送你回佛堂歇息。”

“不,我不会歇,我今儿精神好着呢。”老夫人不让李氏扶她,依旧打着飘地走了几步,一双老眼微眯着盯着院门。

冷昭领着三斤从外头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几个下人婆子在收拾饭菜,屋子里还有一个香味,抱拳道:“孙儿拜见祖母!见过母亲、二叔、二婶、三婶…”

老夫人看着叠叠人影,想瞧个分明,“今儿当真了不得了,平日倒瞧你还得体,今儿变成三个了,一个都够让我头疼,怎还成三个了…”

一听这话,冷昭就知老夫人醉了,讷讷地看着郑氏。

冷晓移了过来,低声道:“今儿嫂嫂做了酱烧河豚,祖母吃得高兴,又倒了酒吃,没想竟吃醉了。”

“不惜福的东西。”老夫人骂着冷昭,“有如此慈爱的母亲不懂得敬重。当年,原是你娘听说我不要你,哭着求你爹,你爹怕她哭瞎了眼,这才想法子把你送到乡下庄子上。可你不念你娘的好,还处处顶撞…大儿媳,这么个不孝的东西,你还护着他?

你薄待了他么?不,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庄子上后,你得了好东西就着人给郑嬷嬷

tang送去,私塾里的周先生为什么待他好,那是因为你背里许了重金。为什么让他和乡下孩子一同念书,那是你怕他孤单…便是那武功教习,也是你求了你娘家兄长借来的…”

老夫人醉了,平日不说的事,此刻都像倒豆子地讲出来。

直惊得满屋的人神色各异。

尤其是冷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夫人。

郑氏忙道:“婆母,你今儿醉了。吴婆子,快扶老夫人回佛堂。”

老夫人却厉声道:“我训他,你又心疼了。今儿我偏说了!你就一味地做慈母,处处纵容他,让他自私地念着他自个的事儿,不顾你的苦,不管家里人?”

郑氏走近,一脸近乎央求的表情,“娘,你去歇下吧。”

老夫人说的这些事,原是家里人都不知道的。老夫人大喝一声“不!”

她早就看不惯冷昭了,今儿非得说说他不可。

冷昭冰冷着脸,时白时红,道:“娘,你让她说!让她说!”

他一直以为,在这家里,唯一疼他、在乎他的人是过世的冷政,除了父亲,再没人会在意他会如何,没想还有一个真正关心着他,那就是他的母亲,他甚至在心里怨恨母亲当年的懦弱,因着老夫人一句话,就把他送到乡下庄子里不管了。

今儿,冷昭才知道,他的母亲郑氏其实也为他做了许多。

“古人说恶日出生的孩子上克父母、下克兄妹,这是有道理的。你爹是被你克死的,还有冷明多乖巧懂重的孩子,也是被你克死的,你克死至亲,反倒有理?你娘年轻失子,之后失夫,你不顺她,反而违逆她,你对得住她么?她为你操碎了心,为你做了多少事,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你却处处和她顶撞…不孝的东西!我冷家儿孙无数,就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郑氏急唤一声:“娘,别再说了,我扶你回去歇着。”

眼泪蓄在眶里,是她对不住冷昭,可她又有什么法子,老夫人最信神佛,认定恶日出生的冷昭是要克家人的,她想留着身边自己养大,但总不能不顾家人的平安,忍痛将年幼的冷昭交给自己的陪房郑嬷嬷照看,尽量给他最好的。

就算是这样,长大后的冷昭与她两条心,她说什么冷昭都不会听,在冷昭心里,冷家除了他父亲冷政是个有情义的人,旁人都是冰冷的。

老夫人一出口便似停不住,声严厉色地道:“为甚不让我说?萧彩云是个什么东西?”

冷昭的脸变了又变。

萧彩云是他青梅竹马的意中人,便是郑氏说不好,他也会生气的。

老夫人指着他道:“怎么,镇日的给你娘使脸色,还想给我使脸色不成?萧彩云若真是个好的,她为何要选择嫁给刘伯彦?偏放弃了你?你觉得家里人待你不好,可你不该对你娘这么冰冷,为了你,你娘做了很多事,甚至去求过萧彩云…”

还有这事么?

冷昭从来不知道,为了他郑氏居然去求个萧彩云。

郑氏面露哀求,连连道:“娘,你回去歇下吧,别再说了,端阳心里已经够苦了,你别再说了…”郑氏生怕她再说下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止不住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也让醉酒的老夫人清醒了几分,她定定心神,“他苦?能比得你心里的苦么?要不是为你,我怎么会让他回冷家?”

李氏见郑氏哭了,于心不忍,暖声道:“娘,儿媳扶你回去歇着。”

温彩也轻声道:“祖母,我扶你…”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了老夫人往佛堂去,老夫人继续道:“你娘没对不住你,你不该顶撞他,你是个不孝子,你和明儿比差得太多了…”

冷昭凝在一边,看着因老夫人说醉话而泪流满面的郑氏,他真的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一直以为她是个冷心冷肺的妇人,可老夫人那话里分明就说明了太多,说当年冷政是怕郑氏哭瞎了眼,这才保住了冷昭的性命。

说冷昭的私塾周先生是得了郑氏的重金所聘,才格外对他青睐有加;说他之所以会有机会学武功,是因郑氏求了娘家的父兄,这才同意将郑家的护院送来给他当师傅…

他的娘,其实是一个慈母,只是她不爱说这些,也让他忽视了她的付出。

冷敦对左右道:“都散去吧。”率先领了自己的儿女离开。

知贤堂里,不多会儿就只剩下郑氏母子三人。

冷晓轻呼一声还在哭的母亲,多少年了,还是冷政病逝时她哭过,这些年再多的苦和累,郑氏都没流过泪,今儿竟因老夫人的一番醉语急得哭了。

“娘,祖母说的是真的么?你…你为了大哥做过很多事?娘,祖母说你求萧彩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氏止住流泪,转过身去用帕子一拭,道:“晓儿,你该去教引嬷嬷那儿学规矩了。”

冷晓又急唤一声“娘”,看自己的母亲哭成这样,她哪里能走,

世人都道酒醉吐真言,老夫人虽然信神佛,除了这个,旁的都好,至少她心地善良,待几个儿媳、孙媳也还算宽厚。

冷昭急切地问:“母亲,你告诉我,老夫人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你祖母喝醉了呢,你别当真。”

可冷晓和冷昭都当真了。

老夫人自来就是个持重的人,有些话要不是她喝醉了,也不会说出来。就如她因冷昭生在恶日,从来就不喜欢冷昭,即便冷昭立有战功,被封平远候,老夫人依旧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冷晓在心里猜测着,郑氏是慈母,那么…她想了又想,问道:“娘,你求萧彩云做什么?娘…”

郑氏见他们都想知道,这才淡淡的道:“在她嫁给刘伯彦前我是见过她,但这些年再没见过。”

冷昭有心里打了个旋,问:“你求她嫁给刘伯彦?”

冷晓接过话,忙道:“不,你忘了祖母刚才的话,祖母说要是萧彩云真喜欢你,当年就不会嫁给刘伯彦,那话的意思是…是她并不是真心喜欢你。”

冷昭如被人泼了盆冰水,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凉,凉得刻骨透心,“母亲见她,是要她…嫁给我么?”

郑氏依旧没有说话,可她的表情分明就是默认了。

萧彩云出阁前,他得了消息,亲往萧府见她,只能夜入萧府,翻墙而过,一路小心才进了她的院子,彼此萧彩云一袭粉蓝色的衣裙,坐在院子里弹琴。

待得一曲末了,他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要替你大姐嫁入刘府?”

萧彩云微微一笑,神色里流露几许无奈:“冷哥哥,这事儿由不得我,这是父亲、母亲决定的,妹妹们还小,而适龄婚配的只我一个…”她移着好看的莲花碎步,“冷哥哥,在我心里的人只有你。有朝一日会娶上一个比我好的姑娘。”

即便是那时候,冷昭都坚信:萧彩云真正喜欢的人是他,是他,也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