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放开皇后,一路跑到皇帝身边:“父皇,你听见了,母后应了。你快下旨赐婚…”

皇帝哈哈大笑。

七公主微翘着小嘴,更显俏皮。

皇帝沉吟道:“当年华阳出世,朕还记得是这么长一点。”他比划了一下,面露沉思,“朕记得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她哭得像个病猫,又瘦又小,朕当时便想,这么小的孩子,可如何养活?”

脑海里掠过那个皱巴巴又瘦小的孩子,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七公主闪着眼睛,争辩道:“父皇,你是不是记错了?”一定是记错了,只是皇帝将她记成哪位公主,七公主想了一阵也想不起,不悦地道:“母后说我出生的时候可比皇姐、皇兄壮实多了,哭声吵得能把经过的乌鸦吓晕了,声音有力又洪亮,整个后宫都能听见。”

记错了么?

他怎么记得就是七公主。

皇帝露出几分窘容,转而更深的回忆。脑海里是一个娇美柔弱的女子,苍白的面容,素白的中衣,怀里抱出一个刚出世的孩子,低沉地道:“二郎,这是我们的女儿。”

那孩子在襁褓中弱弱地悲啼,那声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小得跟个病猫似的,是那样的小,小得他这一生从未见过那么小的孩子。他扫视着简陋得像乡下农家的屋子,“惜若,朕带你离开这鬼地方,是朕愧对了你。”

她巧然笑兮:“二郎,能在这宫里还有一个地方住,我很高兴。我愿意留在这儿,我帮不了你,我也做不来算计人的事,你让我住在这儿吧…”

一个女人,放下了荣华富贵,只为情系,住在这宫里最差的角落中,只为在想他的时候,可以远远地望上一眼。

她柔弱的肩上要承载多少,才能护住娘家、保全他。

她的苦,他从来都知道。

明明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年少的他却非要逼她嫁给自己,她终于情动,他才发现自己护不得她周全。

为了他,她做了许多女人都不会退让的事,她只求他不再为难,只求他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皇帝的沉思,在皇后瞧来许是心里不快。

皇后忙解释道:“皇上说的是景阳,臣妾一胎两孩,恪儿身子骨还好,唯独景阳最弱,那哭声可不就跟病猫一样,打小皇上和臣妾最是疼爱景阳,没想后来体弱的反是恪儿…”

周惠妃是他还是太子时由先帝赏赐的侍寝美人之一,也是第一个为他生育子嗣的女人。皇后则是皇帝明媒正娶的正妻。那一日,皇后与秦荣妃同时嫁入还是德王的他为妻,皇后是德王妃,而秦荣妃则是德王侧妃。

皇帝轻叹道:“转眼间,华阳就要出阁了。哈哈…每位皇子、公主不是指婚就是赐婚,朕乏了。这一回就让卫国公入宫提亲,这事交予皇后来办,一定要把华阳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到时候再赐一座风光气派的公主府。”

七公主并不以此为喜,“父皇,儿臣

不要公主府,也不要珍贵的礼器、珠宝,请父皇照着寻常五品官员嫡女的标准给儿臣凑备嫁妆,良田若干、店铺若干,再一些绸缎布料、头面首饰,儿臣是出嫁,是嫁入卫国公孙家为妇,儿臣不要招驸马…”

皇后斥责道:“没规矩!本朝历代公主谁像你这般。”

公主就得有自己的公主府,有数百上千抬嫁妆,有良田若干、店铺若干,更有陪嫁宫人数百…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公主。

皇帝赞道:“朕觉得甚好!”

皇后的凤颜微微一冷,她就知道皇帝骄惯华阳,这骄惯得越发没个样子了。

皇帝道:“难得华阳有这等想法,朕就依了华阳,只盼华阳幸福快乐、谨守妇德,要给你母后长长脸、争争气。”

七公主裣衽福身:“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后嗔怪道:“皇上太骄惯她了,往后到了婆家还这般不守规矩,可如何是好?”

有公主府多好,不用服侍翁婆,自己又是一府之主,不用看旁人脸色过活。偏七公主非要嫁到婆家去,还谢绝了公主府,卫州离京城较远,皇后想到这儿,心里有些闷闷不快。她希望七公主能与二公主景阳一样,在京招驸马,隔三岔五、逢年过节的还能入宫走动,与她说一些家长里短,京城趣事的闲话。

皇后甚至盼着七公主也过着与景阳一样的生活。

皇帝道:“皇家很久没出一个贤惠公主,朕瞧着华阳的想法很好,若是华阳嫁入卫国公府能上敬长辈、孝顺公婆,又能与丈夫举案齐眉,朕甚觉安慰。这既是华阳之意,就照她的意思办,朕只要我们的女儿幸福快乐就好!”

七公主“啵”的一下,亲上皇帝的脸颊,惹得皇帝又是一阵大笑,“华阳一出阁,宫里就该轮到安阳了。朕的儿女,个个都要幸福快乐…”

皇后勾唇笑着,这是几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七公主见父母应承婚事,一出养性殿就去找十公主说话。

在宫里只得她们姐妹能说得来,又是同龄人,经过这几年的相处,感情越发深厚了。

皇后与慕容恪同时告退离去。

慕容恪沉默了一阵,将凉县主的事细说了一遍。

皇后蹙眉:“还真是胡作非为,这胆大的样子倒与她亲娘一般无二。”

仗着自己是公主,居然掳劫英俊少年囚禁府中,供其宣\淫发泄,便是寿春长公主也不敢做出此等逾矩之事。

当年永乐皇后疼爱公主,永乐皇帝更是霸气自信,留下了后世本朝公主不和亲他国的话,但永乐皇后却重修了《女书》内容,对妇德、妇言、妇容、妇行等都进行了认真的校订,那里头可不许公主此等放肆。

即便是公主,也要如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一般学习规矩,《女书》里更是说了,她们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慕容恪低声问道:“母后,我三岁那年落到御花园荷花池险些毙命,幕后之人当真是冷氏?”

第296章 罪女

皇后凝了一下:“你查了此事?”

“是今儿父皇重惩凉县主,他突然间说起的,说冷家获罪后,有一个冷家婆子招供此事。”

当时冷家获罪,下人们为求一条生路,不少下人便告发主子们的事,而这事就是一个为了求得生路活命的婆子招认出来的。

皇帝把这事告诉太子,难不成是太子在养性殿上想替阿九说情?皇后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可能。“本宫后来让顾嬷嬷随你大舅父去了大牢,确实有这事。这婆子说的与当年之事分毫不差。这也是你父皇将冷氏打入冷宫的原因,他容不得被枕边人骗了二十几年的愤怒,更是要给我们母子一个交代。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皇后勾唇一笑,就算过了几十年,她才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人。皇帝立她的儿子为储君,皇帝宠爱她所生的公主,只要与她相关的,皇帝都会看重,就连冷氏、冷家获罪,也是因为冷氏害她们母子的事暴露犍。

“母后,父皇今儿还提到了周惠妃,说她虽然性子刻薄、刁钻泼辣些,却不是狠辣之人,还告诉对儿臣要如何对待身边的女人,不可容忍像冷氏这样的恶妇,但要善待像周惠妃这种心地还算良善的女子。”

皇后笑了,这就是说皇帝开始教导太子了,否则皇帝是不会说这些话的,“你今儿的差使办得好,这是你父皇赏你,更是在教你,你得牢牢记住你父皇的教导。邾”

皇帝说周惠妃心地还算良善,对未出世的孩子都能下狠,这是哪门子的良善之辈。但,这是皇帝说的,就算皇后不能认同,也不能说出来,因为至今为止,她手里都不曾握有周惠妃毒害储君子嗣的直接证据。

皇后的心情大好,无论怎样她才是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也是真正得到了皇帝敬重的女人,还是走进皇帝心里的女人。

*

与七公主的欢喜相比,凉县主则是跌入了谷底。

周惠妃听闻了九公主被过继给陈王熔的事后,俏脸黑冷,“大燕立朝三百二十余年,本宫还是第二次听说当朝公主被过继罪王,降位县主的事,但你却是第一个被下旨夺回嫁妆的人,阿九,你真够光鲜呀!”

妆台前,周惠妃凝望着菱花镜里还算娇俏的面容,可到底是老了,没了年轻时候的美丽。手指抚上时,她就忆起了秦惠妃,她比自己小不了几岁,怎的近来瞧着一日比一日年轻,难不成慕容恒给她弄了什么上好的脂粉?

周惠妃迟疑地打量自己妆台上的脂粉。

阿九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嘴里低呼:“母妃!”

“你现在可是先陈王的女儿,本宫哪里再是你母妃。你还是随着礼儿,敬称我一声姑母罢!”她搁下手中的蜜露,扬手一挥,一个转身,狠重的巴掌落在了凉县主俏脸,“在本宫面前扮着乖巧温顺,却在外头豢养面首、私囚英俊男子,将我周家的脸面置于何处?”

以前,周惠妃会训斥她,说些难听的话;会刁难她,让她抄写佛经,抄不完就不许睡。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直接动手打她,打得又狠又重更是一脸凶狠。

“姑…姑母…”凉县主手抚着脸颊,她现在剩下的不多了,皇帝的意思是要她回周家,如果不能得到周惠妃的疼爱,她往后周府的日子可想而知,周礼并非长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又有嫡母、庶母要服侍,日子可想而知。

她活得委屈,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没有冷氏自尽的勇气,她好歹还是有封号的县主。

“姑母,不是我,是…乔嬷嬷干的。”

“啪——”周惠妃又甩了一个耳光。

阿九两颊泛红,印出清晰的五指印,左颊三根指印,右颊也有三根,火辣辣地刺痛,她鼻子发酸,泪水氤氲却怎么也涌不出来。

周惠妃冷厉道:“哭啊,哭出来,本宫更要好好地罚你。”

阿九越发不敢哭了,她怕挨打。

周惠妃厉声道:“贱\人!别当本宫不知道你在宫外干的那些事,乔嬷嬷那老货不是个东西,你也不是好东西。周嬷嬷,你说吧!”

珠帘一动,周嬷嬷从后殿移出,哈着腰禀道:“禀惠妃娘娘,豢养面首、私囚英俊学子的并非乔嬷嬷,而是凉县主所为。”

周嬷嬷专程去了宫外,打听了阿九的混账事。就在周惠妃听闻太子领着亲卫兵包围庆阳公主府后,周惠妃心生诧异,特意派人调查,这一查就惹得周惠妃凤颜失色。

周惠妃转身,随手、反手又是两记狠重的耳光,打罢之后,抓起桌上的金钗,一钗子落到凉县主胳膊上:“贱\人,要不是本宫,你早就与你贬为庶人的胞兄一般去守皇陵,别说是绫罗绸缎,便是吃顿饱饭都不能。你这贱人是如何报答本宫的,害本宫的侄儿颜面尽失,让我们周家成为全京城的笑柄。皇上为保全皇家体面,保全我周家名声,瞒下你干的那些混账事,本宫岂有查不出来的道理。贱\人、丧门星,你让本宫不快,本宫就要好好地罚你,还当你是公主,我呸,这宫里哪个公主都比你尊贵

tang。”

她骂一句便扎一下,再骂一句又再扎一下,如此往复,阿九被周惠妃扎得几近昏厥。最后疼俯在地上,用双臂使使地护住脑袋,唯余后背给周惠妃。

周惠妃还从未向现在这样恼怒,下手之狠,仿佛阿九不是一个人,根本连只猫狗都不如。

周嬷嬷瞧了一阵,冷声道:“惠妃娘娘,为这么个贱\人气坏身子不值当。虽说丢了公主位,好歹还有嫁妆。”

原本那丰厚的公主嫁妆都是她娘家侄儿的。

可现在,剩下了十之二成不到。

周惠妃自然生气,她将阿九嫁给周礼,原就是想保周家荣华的意思,不想阿九不争气,竟惹出这等笑话来。

“贱作东西!”周惠妃停下了扎刺,将手中的金钗拍放在妆台上,“你给本宫记住了,出宫之后,给本宫安安分分地做周家妇,再敢给我玩花样,本宫能让你活便能让你死。你是公主时,本宫可以治你。你现在是县主,本宫更可治你。”

阿九泪如泉涌,却不敢哭出声,若是她真被周惠妃弄死,连个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嬷嬷忙道:“娘娘消气,身子要紧,这贱\人放着明儿再治不成。”

周惠妃直接骂她贱人,就连宫中奴婢也称她为贱人。

阿九却不敢顶撞半句。

周惠妃打了、扎了又骂了,方道:“把她拖到重华宫空房里,不许送吃的,水也不行,本宫这回要狠狠收拾收拾这贱货,跟她亲娘一样,面上示好,背里使坏。让周家落面子,本宫就要她生不如死!”

阿九很快被两名太监丢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很空,空得没有一件家具,就连一张床、一张被褥都没有,她抱着双膝,早前还以为嫁入宫门就是自在日子,不曾想这才过一月,便闹出这样的事。

乔嬷嬷,为什么?

你是我乳娘,为什么要害我?

要不是你挑唆,要不是你说与男人燕好会很美,我不会做出那些事。她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嫁出宫后的日子有些不对劲,第一个英俊男子是乔嬷嬷找来的,那时候她略通男女之事,乔嬷嬷便在她耳畔挑唆“公主,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你何尝不可三夫四郎,就算明里不成,这暗里享用享用几个英俊男子也是成的。”

最早,乔嬷嬷送给她的,是花钱包来的小倌。

待她品尝到了滋味后,乔嬷嬷便给她弄来清白人家的英俊秀才,最后又是京城书院的学子,她从来不问乔嬷嬷是如何弄来的,因为她相信乔嬷嬷。

乔嬷嬷没有家人,她就是乔嬷嬷最亲近的人,乔嬷嬷曾说过要与她一直生活的。

可她想不明白,一直被她视若亲人的乔嬷嬷为甚要害她?

阿九泪流满面,她望着窗外的明月,忆起了过世的冷氏,仿佛看到她俏丽的面容;她又想到了胞兄慕容悰…

最后,她想到年幼时那一段风华的日子。

只是这一切,一去不复返。

母妃没了,胞兄被贬庶人,就连她也从公主被降为县主,当她的名字记在了陈王熔之下,她就再不是当今的公主。

她一时难忍心中悲痛,失声痛苦起来。

她从高处跌落,这几年十公主却从冷宫走出,成为宫中仅次于七公主的公主,十公主有母妃,还有胞兄护着,可她呢,亲人都没了,就连可以依仗的舅家也没了。

阿九哭得越发大声了。

在这夜里,她的哭声伴着风声,哭着哭着,她就睡着了。

次日天明,周嬷嬷禀报周惠妃:“娘娘,凉县主病倒了,浑身发烫。”

“传太医给她瞧瞧,皇上虽说将她过继给了陈王,但到底是皇上的骨血,不能让她死在我宫里。先将养一日,明儿一早着周礼入宫接人。”

阿九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嘴里满是苦涩,她的服侍宫娥坐在榻前,紧张地道:“凉县主,你总算醒了。”

这宫婢是阿九的服侍宫娥,名唤红线,是罪臣之后,五岁时便跟随阿九。年纪略比阿九长两岁。

“你怎么在这儿?”

“凉县主,今儿一早,内务府的太监就来了,公主府的东西照簿收回,只奴婢和红绳还留在跟前服侍,其他人或回宫中,或被转卖,都走了。”

红绳其实是一个小太监的名字,他是当初阿九出阁,点名讨要的服侍太监。

红线扶起阿九,“县主再喝碗汤药吧,你都昏睡了。”

“我饿了…”

“嘘!”红线打了个手势,“周嬷嬷发话,只给你喝药,旁的什么也不给。不过奴婢吃饭的时候留了一个馒头,你悄悄儿吃了,别让人发现。”

馒头!

她真是饿了,接过馒头便狼吞虎咽地吃。

以往在公主府,每天除了三餐,还有尽着自己吃的鲜果、点心,几乎每过一个时辰,她就会吃上一些,哪里像现下这般一天一夜连口水都

未沾,更别说吃饭,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

吃罢了馒头,阿九问道:“红线,宫里给我留了多少嫁妆?”

公主府没了,可她需要一些往后可以过好日子的嫁妆。

“绸缎六十匹、瓷瓶摆件六十对、紫檀木家具一套,良田二千亩、店铺五家,银票三千两、头面首饰八套。”

“再没了?”

“没了。”红线咬了咬唇:“奴婢一入宫,周嬷嬷就讨了清单去,县主一出宫,这些东西就会送到周府。”

“我不要去周府。”

“可我们不去,又能去哪儿,到现在这些东西还没拿到呢,得让内务府整理后才能拿到。”红线轻舒一口气,“早前奴婢就劝过县主,叫你莫听乔嬷嬷的,你偏不听,你比不得旁的公主,有亲娘、皇兄护着。”

“为什么?”阿九沉吟着,望着窗外,“奶娘为什么要害我?”

红线低声道:“后日一早,乔嬷嬷在西菜市凌迟之弄,奴婢可去一问究竟。”

她虽躲过死罪,但活罪难饶,她是大燕朝以来第二位因为犯过被皇家所弃,过继给罪王为女的公主。

对皇子,最大的处罚如慕容悰,被贬庶人、圈禁皇陵。

对公主,最大的处罚如阿九,过继罪王为女,夺去公主身份和封号,虽名为县主,却是寻常官家嫡女都不如,身上背负着“罪王之女”的名声。

阿九反复思量,将乔嬷嬷教唆她的话一次次的品味,她越发肯定,乔嬷嬷是故意这样害她的。只是她不明白,自己待乔嬷嬷还算宽厚,乔嬷嬷为何要害她,乔嬷嬷可是奶她的乳母。

红线道:“一定会有答案的。”

如果可以,阿九想亲口问问乔嬷嬷。

翌日一早,周礼入宫接阿九回周府。

周惠妃端坐大殿,对周礼训斥了一番:“你也是周家的子弟,拿出男子血性,岂能容一女人搅得颜面尽失。回到家后,要对阿九严加管教,她再闹出笑话丢的是你颜面,是周家的颜面,更是本宫的颜面。这次,皇上瞧在本宫的面子上,保全了周家和你的面子,可阿九不能不罚。”

周礼听得一团迷雾,站在周惠妃面前,像一个初入学的小孩子看着一脸严肃的私塾先生,支吾着问道:“姑母…我当如何罚她。”

“她说错了话,你可当时训斥;她做错了事,你也打得。要给她点教训,立立夫纲,让她学会孝顺长辈、顺从丈夫,你就当自己娶了一个寻常小吏的庶女就成。”

寻常小吏之女,嫁入高门婆母,婆家人可以任意欺负,若再为庶女岂不是想骂则骂、打则打。

周礼忆起阿九背着他做的那些事,恨得牙痒、胸口疼,以前他怕阿九,从今往后就要让阿九怕他。

周惠妃道:“这是她现在的嫁妆清单,你瞧清楚,出宫后便去早前的公主府取走,莫再交到她手上,小心她把这点东西都折腾得没了。”

周礼面露惧容,他怕皇家追究,毕竟没有哪家会让姑爷掌管姑娘嫁妆的道理。

周惠妃瞧着他的心思,“陈郡王并非她的亲兄长,且此人性子懦弱胆小,你不必惧他。她的亲胞兄现在皇陵,自身难保,更顾不上她。只要不把人打残、打死、不管教得太过分,自有姑母给你顶着。”

冷氏,你活着时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就连你的宝贝女儿,也能任我周家庶子打骂。

周惠妃勾唇一笑,摆了摆手:“人在偏殿后头的小屋里,把人领走吧。”

“是,侄儿告退!”

周礼去了屋中,淡扫一眼阿九,冷声道:“收拾一下,随我回家。”

看着红线时,眸子一跳:红线生得身材匀称,比阿九矮半头,蜂腰削肩,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目里常有粼粼波光。眼神冷若冰霜,其凛凛然不可侵的神情仿佛要拒人千里之外。

阿九送给周礼的十二个侍妾,听说都离开了,打听不到她们下落,其间有两个最得周礼之心,忆到这两个美人,周礼就牵肠挂肚,难舍难弃。心里暗道:若能将她二人寻回来就好了。他也曾与内务府的人打听了一番,硬是没打听到她的去向、下落,内务府只道:她们原是宫娥,自要回宫。

宫娥若是清白身许是会回宫中,若失清白便不能再呆深宫。周礼怀疑她们是否被转卖,若真如此,他花银钱把二人买下也好,可不知去向就不能应对。

周礼不知道这十二个侍妾现在都尽数被发往皇陵,由皇后做主全都嫁给了看守皇陵的官兵,对于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子,只有皇陵里略有权势的男子才能得到,只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全都带走了。

阿九随周礼回到周府,由周礼领着去拜见周太太,之后是周礼的亲娘三姨娘,住进了一处狭小的院子里,从出宫到周府,周礼先对她进行了一通的训骂,骂的话不堪入耳,更是阿九从小到大从未听过的,且不重花样。

周礼淡淡地道:“你收拾屋子,我要去荷

花里把你的嫁妆领回来。”

周惠妃打着自己的盘算,皇后行事却力求妥当,内务府的管事见来者是周礼,冷声道:“我等奉皇后娘娘之令,这些嫁妆必须交到凉县主手上,旁人想领,万万不能。周四爷领路,我等随你走一趟周家。”

一句话,将周礼及周家的计划打乱。

若他坚持,少不得要被内务府的管事斥骂。

周礼今儿是得了周惠妃提示,这才在阿九面前张狂了一回,一到内务府的管事面前立时换成了哈巴狗儿的模样,哈着腰,赔着笑脸,就怕内务府的管事不把嫁妆交给他。

阿九遣了红线去西菜市问乔嬷嬷一句话。

红线与周府大管家讨了马车,可周府大管家睨了一眼:“马车没了,改日出门。”

红线跺了一下脚,周管家冷声道:“还当是皇家金枝玉叶的公主么?现在可是罪王之女,哼,定要现在出门,自儿个想法子去,我可侍候不起县主殿下。”

字字都是讥讽,句句皆为嘲弄。曾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朝命运逆转,竟沦为人人可欺的罪王之女。

阿九心里更是把立朝以来那位过继给罪王的公主给痛骂了三百回,若不是有她在前,皇帝怎会将她也照惯例过继罪王,这分明不让她好过度日。

红线无奈,拿了体己零碎银子,雇了马车去西菜市。

乔嬷嬷只着单衣,身上裹着一张天蚕丝网,那丝网紧紧裹勒着肉来,紧刽子手将网中一格格的肉割下来,乔嬷嬷早已是血肉模糊却又死不了。早前还有惨叫声,后面每割一片只是呜咽两声。她的额上耷拉着一块肉皮将她的双目遮住了,额上的血已经乌黑干涸,刽子手这样做,是不让受刑者怒瞪自己。乔嬷嬷痛得支离破碎,痛得刻骨骇心,却不会立时死去。

红线说着软话,央求维持秩序的官兵:“官兵大哥,我想上去问她一句话,问完就离开。官兵大哥,你就通融通融吧,若不问出来,她死不瞑目,我家主子也会遗憾终身。”

她说破了嘴皮,说干的口水,说软话、赔笑话,示软弱,央求了大半个时辰,有官兵心软,又有官兵不耐烦,其中一个带头儿的人道:“好,让你上去,问完就离开,不能超过半刻钟。”

红线连声道谢,跳上刑台,亲自与刽子手倒了碗烈酒,“大哥辛苦了,我与她是旧识,想问她一句话。”

刽子手停手,接过大碗,一口就去了大半,坐在一侧的石凳上,既然官兵们通融了,许是重要的话,他就当暂时歇息片刻,“姑娘快些。”

红线一面应承着刽子手,一面走近,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飞舞着苍蝇,旁边更拴了几条凶残的恶犬,正自舔着嘴儿,等着刽子手抛去血肉。

红线不敢多看,亦不看面前没了肉皮的血人,这哪里还是人,分明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血肉模糊,白骨可见,“乔嬷嬷,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只替凉县主问你一句话。凉县主没了亲娘、胞兄被贬、孤苦无依,你却教唆她犯此等大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嬷嬷扬天大笑,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哈哈…我害她!我害她,可她亲娘和舅家却害得我乔梨花家破人亡。我原是北坡县人氏,是乔家的童养媳,及笄之时嫁给了乔大顺为妻,他原是秀才,我们夫妻育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我乔家是冷家的佃户,冷老太太到乡下庄子时,无意间瞧见了我,便选我做她的乳母,我不愿意,可冷家见我知书达理生得清秀、干净,许我翁爹厚利硬将我带入宫中。

一入宫门便五载,待我终得机会出宫时,方才得知,我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就在我入宫后不久被活活饿死,而我家人拿着银钱离开北坡县,自此后天涯海角不复见。

我思念丈夫,我想念儿子,却不知他们身在何方?至今是生是死。我一生的孤苦是冷家造成,是冷家害了我。我和美的家庭因他们一句话没了,冷家害我夫妻离散,害我骨肉分离,更害我孤苦伶仃,让我镇日在宫中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打杀。

哈哈…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十几年来,我压抑仇恨,步步为营,终于看到冷家获罪、五皇子被贬庶人,冷氏自尽冷宫…畅快,畅快!是我告诉罗大人府中有密道之事,要不是为了乳她,我何来这等痛苦?也是我害冷家覆灭,哈哈…来啊,来割老娘的肉啊,来割啊,能看仇人家破人亡,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