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他们几个。”

“谁叫他们总是那副样子,看了就有气。”

这些少年一点儿都不为那件事有所愧疚。

留哥摇摇头,他自己也认为那两兄弟欠揍,可是母亲的嘱咐在关键时刻仍然有效。

“总之以为别再为难他们了,我娘知道他们受了欺负总是很伤心——怎么说他们也是我大伯的儿子啊。”

“可你就看得下去他们那副样子?什么玩意儿嘛,竟然还敢整天算计着要超过你!”糕儿对此忿忿不平。

“超过我?”留哥有种想笑的感觉。

“你没看见他们夹着法术书吗?他们常常找没人的地方联系,一心一意要超过你!”

“这么说起来,他们在学堂里的成绩一直都不错呢。”留哥思索着说,在此之前他还真的没留意过这些事。

“他们把你当做目标!”予气呼呼地说,他就是气不过这一点——竟然敢把留哥当对手,还总是偷偷练习,太让大家看不过眼了。

留哥撇撇嘴,他虽然不以天才自诩,可是也不认为有谁可以赢过自己。

“所以啊,留哥儿,下次上课你找个机会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优秀的。”沉珠撺掇留哥说,其他的少年全跟着起哄:“就是,就是。留哥儿出手教训教训他们。”

留哥在沉珠头上狠狠拍了一掌:“瞎出主意!想让我爹剥了我的皮啊!”

“说起来,静石叔和庚姨很护着那对兄弟呢…”沉珠失望地坐下来,“听说静石叔有空还亲自教他们功夫,连留哥儿都没有得到静石叔的单独指点呢。”

“爹说我现在还小,应该专心学法术,免得贪多嚼不烂,过几年我长大些他就会教我的,而且他们是我爹的侄子啊,侄和儿差什么?都是自家的骨肉嘛。他们的父亲死得早,我爹娘理应照顾他们的。”其他留哥内心深处对于身为全族第一武功高手的父亲不肯私下单独指导自己很不乐意,但是对着伙伴们还是把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搬出来说。

“你年纪小?可你比他们厉害得多呢!教他们不教你,静石叔太偏心了。”糕儿说出了留哥的心里话。

“再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心里还不定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准到头来养虎为患!”予恶声恶气地说,众少年们一致赞同。

留哥看着他们不解地眨眨眼。

“教他们学了一身本事,再被他们咬上一口该有多冤枉。我爹常说,这两兄弟自幼就孤僻不群,保不准和他们的爹是一路货色。族长和静石叔对他们太宽容了。”一个孩子把手中的杯子向地上一扔,又重重踩了一脚。

“哼,我会盯着他们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做出对留哥儿、对我族不利的事来!”予咬着牙、握着拳说。

“对,一定要小心他们。”

“我也会盯着他们的!”

留哥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莫名其妙地说:“他们虽然古怪难处了点儿,可也不是犯人啊,你们不用这样吧?”

“他们不是犯人,可他们的父亲…”糕儿说到这里,被沉珠拉了一下衣角。不管怎样,他们要说的对象是留哥的亲伯父,沉珠怕心直口快的糕儿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留哥没有注意这些,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说起来,我大伯去世得早,伯母又改嫁了,他们没爹没娘,性格古怪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想求大家看在我的份上,以后别为难他们了,成不成?”

听了留哥的话,几名少年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不讨人喜欢,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们啊。可是就当他们不存在,见了面点个头也不难,是吧?”留哥误会了大家的意思,又加上这么一句。

“留哥儿…”沉珠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不知道…”

“什么?”留哥睁大了眼。

“你…你大伯的事…”

“我大伯?什么事?”

沉珠看向大伙儿,想寻求帮助,可因为话题是他挑起的,大家便都等着他说下去。沉珠舔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什么事啊?说话说一半!”留哥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认真地追问着。

“留哥儿,你大伯是怎么死的…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病故啊,死的时候才三百岁,英年早逝,我爹说起来就会流泪呢。”留哥自己没有兄弟,可是每当听父亲谈起那位大伯,总能从言语中感受到那份浓浓的手足之情。他叹口气,娘为什么不给自己生几个兄弟呢?每个地狼家族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多的甚至有十几个,身为独子的留哥常有种孤独感。其实爹娘还年轻着呢,不知道现在开始催他们多生几个弟弟妹妹给自己还来不来得及?

“留哥儿,你的大伯他,他不是病故的。”沉珠斟酌着自居,“他是被,被静石叔…”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爹?”留哥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我大伯的死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是被静石叔,静石叔…”沉珠声音细如蚊鸣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杀死的。”

“胡说!”留哥一下子跳起来,把沉珠按在身下,挥拳便打,“你竟然敢这样说我爹!看我怎么教训你!”

大伙儿慌忙上去拉开他们,沉珠一边招架留哥雨点般的拳头,一边挣扎着说:“留哥儿,你听我说,那件事不是静石叔的错!他是为我们族除掉了一个叛徒啊!留哥儿,你大伯若石他是内奸…”他好不容易从留哥手下逃出来,躲在糕儿身后看着愣住的留哥,讪讪地说:“静石叔当年是大义灭亲,是全族上下敬佩的英雄啊。”

留哥难以置信地张着双手呆在那里,目光从伙伴们脸上一一掠过去,颤抖着嘴唇说:“真的?”

大伙儿谁也不说话,但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证实,沉珠的话是真的。

“我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留哥喃喃地说,“我大伯竟然是…我爹…我爹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留哥儿,我想静石叔和庚姨不对你说这些是有原因的,毕竟…”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留哥代他说完,深吸了口气,坐下来,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行了,我冷静下来了,你们就把实情告诉我吧,总不能让我一直蒙在鼓里。”

大伙儿你推我我推你,终于还是把沉珠推到了前面。

“你的伯父若石法术高明,原本和武功高强的静石叔同样被大家看做我们族中的希望。可是若石自幼就很孤僻,不太和大家往来。听我爹说,他还特别喜欢到地面上去,有时一住就是大半年不回来。”

留哥和其他少年都皱起了眉头。对于地狼来说,泥土中就是最舒适的家园。留哥儿曾经被父亲带到地面上一次,那次被阳光晒得皮毛火辣辣的记忆他还一直铭记着,并且希望永远不用再有下一次了。

“若石就是这么个古怪的家伙,本来这是他自己的习惯,大家也说不出别的,但是后来…”沉珠看着留哥,“后来族人发现他在暗中和无伤来往。”

“无伤!”留哥一下子蹦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其他的少年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在沉珠提到“无伤”时还是个个神色凝重,咬牙瞪眼,呼吸都急促起来,其中几个甚至在喉咙深处发出了低低的咆哮。

青丘之国有两个居住在地下的种族:地狼和无伤。无伤,又名聚,外形和人类十分相似,是一种和地狼一样,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

不论地狼还是无伤都是知书达理、有文化有教养的种族,他们和别的种族、妖怪、神民或别的神民都可以友好相处,也可以在他们的居住地得到不错的评价,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却永远处于对立状态。也许就是因为彼此太相近、太了解了,所以他们永不相互忍让,只能用仇恨和杀戳来解决彼此的摩擦。

这两支种族都在青丘之国的大地之中居住得如此之久,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彼此间的敌意、仇恨也在累积着,终于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恨意。

他们当中不会有任何一个地狼或无伤去追溯最初的不和从何而来,他们不在意这些,就是恨对方,恨对方种族中的任何一员。他们都把消灭对方当作自己的最高目标,在他们的文化、习俗中,对方是一切邪恶黑暗的代名词,他们深信这一切,并且把这种思想代代相传,灌输给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留哥和他的伙伴们也是在这样的家族,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

“无伤…”留哥默念着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名称。他理所当然地憎恨这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妖怪,并且一直在为了有一天去和他们厮杀而勤学苦练,他的观点当然也和其他地狼一样,认为在战斗之外的任何场合与无伤交往,都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行为。

“我伯父他真的…和无伤来往?”留哥看着伙伴们,期待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少年们都点着头。

“若石不但暗中和无伤来往,而且还把我们族中的事泄露给他们,致使我们族中一支去地面和神民交易的商队遭到埋伏,全军覆没——其中就有糕儿的叔祖…”沉珠看向糕儿,糕儿用力点头,同时握紧了拳。

“后来若石逃出了我族,族人们去追捕他,可是他法术高强,追上他的族人反而被他杀伤了很多,直到静石叔亲自出马,才制服了这个叛徒!但是他在和静石叔搏斗中受了重伤,没等押回来接受处置就死了。全部的事情就是这样,这件事族人都知道,只有你…”

“我爹娘从来没和我提过…”留哥现在还有些受不了。父亲口中那个稳重、睿智、心地仁厚的大伯会是族中的罪人,而且是被父亲亲手杀死的,父亲杀了他口中那么尊重的大哥…他终于明白大伯母为什么会狠心丢下两个幼子改嫁,也明白为什么那么溺爱、纵容孩子的长辈会对执圭和执珂严厉到有些苛刻了——因为他们是罪人的儿子。

“留哥儿,既然静石叔和庚姨自己不说给你听,你可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对你说起这件事啊。”

“对啊,你可别出卖我。”

“别让我们挨大人的骂。”

伙伴们嘱咐着留哥,纷纷散去了,留哥又在那里发了好久的呆,才一口气喝尽了瓶中剩下的酒,带着醉意往回走。

“爹。”留哥在父亲身后犹豫了老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叫了一声。

静石一边吃饭一边翻书,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干吗?又要背着你娘要零钱花?没有没有!以前给你的全偷偷买了酒,害我也被你娘教训!”

留哥看着父亲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把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嗫嚅地说:“没事。”

“没事?”静石抬起头,用力抽动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啊?”他伸手在留哥鼻子上弹了一下,“干什么了,还不快交待!”

“只是一小瓶…”留哥摸着鼻子,嘟起嘴,“而且还是大伙儿一起喝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舅舅家的‘一小瓶’装多少!”静石馋嘴地舔舔嘴唇,“让你娘知道了剥了你的皮!不过…”他向留哥挤挤眼,“我儿子长大了,连酒量都快赶上他爹喽!”

“就是啊!”留哥也来了精神,“我是爹的儿子嘛,怎么可以不会喝酒!”

“是谁在跟我儿子说酒啊!”庚娘端着饭从厨房中走出来。

“没!我在说儿子长高了,快赶上他爹了!哈哈哈哈…”静石连忙打着哈哈掩饰。

“对,对,是个子。”留哥和父亲并肩站着,挺直了腰给母亲看。

“哼,你们爷儿俩用不着合着糊弄我。”庚娘把饭菜摆上桌边说,“下次再听人家父母来抱怨留哥儿带头偷酒喝醉了闹事,我就饿你们三天,看你们还把不把酒当命根子。”

“饿三天?”静石吓了一跳,忙抓起筷子夹菜,一边说,“先吃点儿,先吃点儿!”一边帮留哥往碗里放,看到庚娘横眼看向自己,他又连忙改口,“多吃饭,少喝酒。来,儿子,多吃饭,多吃饭。”

留哥抿嘴一笑,边吃着父母为他夹的菜,边孝顺地为父母夹菜,渐渐地把伯父的事放到了脑后。直到晚饭过后,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那个素未谋面的伯父和他的所作所为才浮上了心头。

大伯才华出众,家庭和睦,既有娇妻幼子,又有情深意重的兄弟,他为什么会背叛家族和无伤勾结呢?他这么做除了身败名裂之外还能得到什么?难道他疯了吗?对,他一定是疯了!竟然和无伤来往,除非是疯了!

留哥恨恨地这么想,自然而然地憎恨起大伯来。可是一转念,想到他已经死了,而且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的,不知为什么,留哥打了个寒颤,把鞋子一甩,飞快地钻进了被窝。

这夜,那个素未谋面的大伯却出现在留哥的梦中。

留哥在梦中看到了那个场面:大伯在前面奔跑,脚下溅起了水花,扬起草叶——对,是水和草,那是在地表上发生的事。在他的后面,有很多地狼在追赶,不时有一个地狼从土中窜出来拦在他面前,之后便是短兵相接,血肉飞溅…

留哥在梦中听不到声音,却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切,甚至可以看见倒下的地狼脸上痛苦的表情。

大伯继续跑着,追赶的族人渐渐被甩在了后面,他跑过了河流,进入了一座山林,月光、树影、被惊起的小动物,这些留哥应该未见过的情景却在梦中摇晃着。

突然,他可以听见声音了。

风声,树叶晃动着,还有…心跳声,怦怦的心跳声,一声,两声,越来越清晰,在留哥脑海中回荡。

一条身影出现在眼前,静石站在了面前的路上。

爹来了!留哥在梦中感到了一阵欢喜,可是他随即意识到,爹是来杀大伯的!留哥的心揪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开始希望这个男子可以逃走了。

静石开始对大伯说话,激动地挥动着手臂。若石也开始说什么,一步步向静石走去,连走边说。留哥还是只能听到风声,心跳声,父亲和大伯之间的对话他一句都听不见,却看见眼泪不断落下来,打在地上,打在草叶上。

谁在流泪?

静石又大声说了句什么,若石又向前走了一步,双膝一屈,跪倒在静石面前。静石拔出了剑指向若石。

“爹!”留哥大声叫起来。在这一瞬间,留哥梦中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在这之前,他仿佛一直站在若石的身边看着周围,看着一切,所以他一直看不到若石的脸,突然之间,这些都转动了起来,留哥感到自己站在自己站在了若石和父亲的侧面,看着这对兄弟。

“爹!…”看着父亲严厉到有些狰狞的面孔,留哥感到十分害怕,费了好大劲才令自己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若石。

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这个男子竟然长着和自己父亲静石一模一样的面孔。

“爹!”他走了几步,小声的叫着,不过两名男子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依旧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留哥听不见的话。

拿着剑的男子看起来十分愤怒,把剑向前递了树寸,而跪在地上的男子声泪俱下,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伸手抓住剑刃向前一拉,让它抵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的手掌和胸口顿时流下血来。

他又说着什么,用极度哀伤和企求的目光看着对方。

“爹!饶了他吧。”留哥忍不住开口求情:““爹!他是大伯啊!”

不过他的声音传不到梦中人的耳中,梦中的静石突然挺剑,一剑刺了下去。“不!”留哥尖声叫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刺进了那个长着父亲面孔的男子的心窝。

“不!爹!不!”留哥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

“梦!…”他抹着头上的虚汗,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爹,他!”他一下字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向父母的卧室跑去。直到从门缝中看见父母正在床上熟睡,才松了一口气。

“对!死的那个是大伯…他是和无伤来往的叛徒,所以被处死了。不是爹,太好了,不是爹…”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沿上,因为放松下来而全身发软,想起梦中那张和父亲内一模一样、但充满了哀伤的面孔,还有那柄刺出去的剑,他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大伯的画像…!”留哥嘟哝着,打开了手中的画轴。

画中有两个风姿飒爽的地狼上面并肩而立,右边的一个一身棕黄色的皮毛,嘴角有个微微的酒窝,明显是父亲静石,左边的一个身材略矮一点儿,皮毛是深褐色的,文静地笑着,一只手勾着静石的肩膀。

若石的画像当他成为罪人后早已被销毁掉了,这一张因为上面有他的弟弟静石才被保留了下来,但是也被丢在了仓库中,早已布满了灰尘。

留哥悄悄找了十几天,才把它从杂物下面找了出来。

看了一眼这画,留哥长出口气:“太好了,一点儿都不像。”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不知为什么他对于梦中的大伯长着和父亲一样的脸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才千方百计找到大伯的画像来看。现在看来,若石和静石的五官虽然的确有三分相似,但是神情、气质绝对不一样,根本不是梦中那个父亲一般无二的形态。

“就是说嘛…”留哥拍拍自己的脸,“亲兄弟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啊,除非是用法术变的。我这是怎么了,因为一个梦就忧心忡忡了这么多天!”

他抬头看看这个仓库里被自己翻腾得一团糟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当务之急是要在被娘发现之前把这里弄好,不然就有苦头吃了。

自己干吗要为了一个梦干这种奇怪的事啊!难道脑袋出问题了?他一边这么叹气着,一边开始动手收拾仓库。

过了几分钟,他却又停下手来,再次打开那个画轴挂在墙上,自己坐在一堆杂物上呆呆地看着…

【二】

“别跑!站住!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随着一个成年地狼的咆哮,一大群孩子从他家里哄笑着穿墙跑了出来,手里有的拎着事物,有的拎着酒壶,显然刚才是从他家偷了东西,边跑还边回头做鬼脸。

“留哥儿,又是你领头,我回头告诉你爹,看不打断你的腿!”后面的成年地狼猛追不舍,大声威胁着。

“大叔家酒酿的好我们才来喝的,别人家我们还不去呢!”留哥一边大笑一边回答,他率领的那帮小弟兄也一起附和着。成年地狼跑得再快也无法和这群可以随便穿墙入户的毛贼们比,眼见已经追不上了,只好停住步子,挥着手臂大声威胁着要去告诉他们父母,那些孩子才不怕他这一套,转眼就逃得没影了。

这三年来,留哥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又长高了些,几乎和他父亲静石一样高了,肩膀更宽,手臂更长,爪牙更锋利了。与此同时,他开始变得有些散漫起来,不再那么用心、认真,也不再像已往那样耀眼——他依旧是最优秀的。

但是说过去的他超过了他的同龄人五倍、十倍,现在则最多只有两三倍了。

因为他的这些变化,老师和族里的长者们都很担忧,他们私下里曾多次找静石夫妇谈论过这件事,但是依然没有什么效果,或者说静石夫妇根本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是天才,他们宁愿他像现在这样,甚至再平凡一些,所以他们在暗地里支持儿子放下学业,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有了父母的默许,留哥当然就越发倦怠下来了。他的好强让他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只是现在这种优秀更像是在向大人们交差,而不是出于他的上进心了。

“怎么还不下课呢?”留哥一边听素辛讲解着法术,一边琢磨着下课后和朋友们去哪里玩,母亲会做什么好吃的…

“留哥儿,你来说说这个法术的意义。”素辛发现留哥很明显在走神,便停在他面前问道。

“是。”留哥答应一声,毫无迟滞地说了起来,“一…”

“不错。”素辛口中称赞了一句,心中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留哥的功课绝无纰漏,法术也高出同伴们一筹,可是以前那种举一反三,抢着学,追着老师学的个性却不见了。现在的他只做老师交代了的学问,而这些知识对他的头脑而言又确实过于简单了,于是他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了玩耍、恶作剧甚至发呆上。

果然,刚刚回答完老师的提问,便见他又双眼无神地盯着墙,开始神游太虚了。

素辛希望下面要教授的课业可以重新吸引留哥的注意力。

“从今天起…”素辛严肃地说,他环视着大家,直到连留哥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课堂上,他才接着往下说,“从今天开始,我要脚给你们变幻成人的法术。”

“哇!”学生们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地狼的孩子们的成年仪式就是指他们能够变化成人的那一刻。

不论一个地狼活了多久,如果他不能使用法术变成人的样子,就依旧会被看成小孩子,他将不能脱离父母独立生活,也不可以建立家庭,参加地狼族的生产、捕猎,也不被允许独自到地面上去。

相反,只要一个地狼掌握了变幻成人的法术,不论他实际年龄多大,周围的族人都会把他视为成年地狼。

一般来说,地狼族的孩子们会在五十岁左右的时候学习这个法术,对于这一班的孩子显然是太早了点儿。

这全是为了留哥。

素辛和族中长老们商议,决定提前教给这些孩子这个重要的法术,就是希望留哥在成年之后可以正视自己长大的事实,不再整天忙于嬉戏。

素辛和长老们坚信,无论其他孩子怎么样,留哥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学会这个法术的。

“这个法术的关键在于…”素辛双眼直视着留哥,开始讲述…

“饿死了…”留哥回到家往椅子上一躺,就扯着脖子开始叫,“娘,我好饿啊。”

“来了,来了。”庚娘一边托着饭菜出来一边说,“每天都在外面疯到这么晚才回来,不饿才怪。你今天又去哪里捣鬼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七叔真小气,不就偷了他几盘菜么(当着母亲他可不敢提起酒的事),上次拿了松远大哥家一整只地鼠人家都没说什么。”

“你偷人家东西还有理!”庚娘在他头上戳了一指。

“小孩子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玩儿啊!”留哥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今天先生教了我们变成人的法术,等我学会后,就不能再像现在一样尽情的玩儿了。”

“先生教你变成人的法术?!”庚娘惊愕地抬起头来,勉强露出笑容问:“为什么这么早呢?对大伙儿来说有点儿难吧。”

留哥撇撇嘴:“反正挺没劲的。”他从来没有觉得哪种法术难学的。

“说的你好像不想学似的。”庚娘把杯盘放到他面前。

“我是不想学啊。”留哥马上承认,“老是当小孩子撒娇多好啊,我才不想长大呢,真想不通先生为什么提早这么多教我们这个法术。”

“也许…”庚娘隐约猜到了族中长辈们的意图,强笑着说,“也许是先生觉得你们特别出色呢。”

“娘,我想一辈子都做你的儿子,我不学变成人的法术好不好?”留哥抓着母亲的衣角撒娇。

“傻孩子,你就算长到一千岁,一万岁,也永远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庚娘伸臂揽住他说,“在娘的心中,你永远是那个抱在娘怀里的,小小的,毛茸茸的留哥儿。”

“娘。”留哥立刻变成狗的样子,钻到母亲怀里。他曾经很想要几个弟弟妹妹好逞逞做哥哥的威风,不过现在想来,没有弟弟妹妹也好,免得他们分走属于自己的宠爱,就这么一直被父母溺爱着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庚妹,我回来了!这是今天的猎物。”静石喝得半醉不醒的,手中拖着一只巨大的老鼠走了进来,“剥下皮给儿子做件大褂。”他得意地宣布,“很少见这种毛色的地鼠,和儿子的皮毛真配。”

地鼠是一种生活在土中的老鼠,是青丘之国特有的动物,外形很像生活在火焰中的火鼠,身形巨大,最大的据说有大象那么大,小的也像兔子大小,皮革厚实,肉味鲜美,是一种有很多种用途的动物。因为它们一般居住在很深的地下,其他种族想捕获它们并不容易,只有地狼、无伤这样的妖怪才有能力捕捉它们。

静石是地狼族最优秀的猎人。他每次出猎都会满载而归,而且抓回来的都是体形庞大的猎物。这些猎物他往往只留三分之一,另外的分做两份,一份给执圭、执珂兄弟,一份分给亲戚朋友、左邻右舍。

“别吵。”庚娘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留哥儿睡着了。”

“儿子睡着了啊,没关系,他看见我带给他的礼物会高兴的,不会怪我吵醒他的!对不对,儿子?”静石醉眼朦胧地向留哥的房间走去。

“相公…”庚娘叫住他,迟疑一下说。“今天学堂里开始教变幻人形的法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