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尤俊与区小妹一样,也自幼父母双亡,他由祖父扶养长大,祖父去世时他正好考上大学,於是村里的乡亲们便你一百我五十地为他凑了学费,再加上优异的成绩为他赢得的奖学金,才使他可以进入医学院就读,至於平时的生活费,就只能靠自己打工解决了。不过对於自己的身世处境,田尤俊不但毫无怨言,反而因为曾经受到过太多帮助而对世界充满了感恩之心。感激乡亲们、感激学校、感激那些雇用自己这个毫无技能的员工的老板们,因此总用看再生父母的眼神看区小妹。对於这样一个人,区小妹还能有什麼话好说。

“既然自己的生活费都成问题,你干嘛还要多管闲事?”区小妹看田尤俊又拿出他那以白开水加馒头为内容的午餐,便把自己的饭盒推给他,同时气哼哼地问。

“嘻,你又买了我的份,谢谢了!”田尤俊不多客气,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你不是昨天刚领了薪水吗?怎麼一转眼又沦落到吃馒头配白开水?”区小妹真是不明白,自己特意多给他塞进几张千元大钞的那笔薪水,支付他下半年的生活费应该绰绰有馀了才对,这个田尤俊一眨眼就把钱弄哪儿去了?

“昨天正好遇见有个病人没钱付药费,所以我就借给他一万五千块。”

区小妹曾经亲身经历过素不相识的田尤俊要为自己付医药费的情况,现在看来,这样的事并不只发生在自己身上。认真想想,自从认识以来,看到田尤俊捐血、捐钱、捡到钱包站在太阳底下等失主之类的事情干得还真不少。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地乐於助人。区小妹一边把自己饭盒里的饭菜拨一半给田尤俊,一边说:“人就算帮人,也得量力而为吧?就不怕筹不够生活费把自己饿死?”

田尤俊的早餐、晚饭内容不比午饭丰富多少,现在吃著区小妹提供的饭盒,简直像饿了几天,根本顾不得开口说话,一直到咽下最後一口饭粒,才叹出口气说:“饱了…啊,我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看不得别人有难不伸手,更何况我还是个医生,‘医者父母心’这句话我还是懂的。”

区小妹对此真是无话可说,她从抽屉里拿出三千元推给田尤俊:“这是预支给你的工钱,先保证自己不会饿死再想帮助人的事吧。”

“太好了!”田尤俊一把抓过钱,“再有这些钱,周先生就又能保证一周的用药了。”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手中一空,钱已经被区小妹夺了回去。区小妹冷冷地看著他说:“钱还是存在我这里的好。如果交给你,不出一天,你就会把它全部送人。”

“我只是想到比我更需要用钱的人而已。”面对区小妹的目光,田尤俊讪讪地说。

不过区小妹再也不肯把钱给他,只是宣布从今天起由她为田尤俊提供三餐,钱当然从她为田尤俊保管的薪水中扣除。

第二天,田尤俊吃著丰盛的饭菜,感动地望著区小妹:“小区,你真是个好人,不过不用给我准备这麼好的饭菜,简单一点就行了。”

“怎麼,怕我多扣你的工钱?”

“不是,不是,我是想…对了!”田尤俊看著区小妹,忽然两眼发光,扔下碗筷抓住她的手,“我怎麼忘了,你就是有钱人啊!小区,你心肠这麼好,能不能…”

“我算什麼有钱人。”区小妹甩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

“可是在我认识的朋友中,你就是最有钱的人了呀!”田尤俊充满期待地说,“是这样的,昨天有个女孩来医院看病,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得了肾炎,可这个打工妹连住院押金都交不起,又不想让故乡的父母担心,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坐在医院门口哭…”说到这里,田尤俊的眼眶都红了,“我遇见之後就先借了两千元帮她交了押金,可是那笔治疗费对她而言实在负担不起,所以…”

“所以想要我帮她出钱?”

“是啊,你能不能帮帮忙呢?”田尤俊的眼中尽是期待。

区小妹沉默片刻问:“需要多少钱?”

“五千。不,六千。不,七…”直到区小妹用“你不要以为我答应了就可以狮子大开口”的眼神看著他,田尤俊才在一万这个数目上停了下来,苦笑著解释:“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她还没有做最後确诊。你知道,治疗肾炎是很花钱的,光是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区小妹马上开了一张现金支票给田尤俊,并且在他绽开灿烂的笑容後加上一句:“我会从你的薪水中扣除的,你准备一辈子在这里卖女装吧。”

不久之後,女装店的男性打工者田尤俊身後,就开始老是跟著一个附赠的兼职工。

区小妹看在这个老是低著头说话,动不动就红眼圈的女孩能做一些田尤俊做不了的事情份上,容忍了她擅自来自己店里赖著不走的行为,开始支使她干这干那的。但是对於田尤俊“应该付她酬劳”的建议,区小妹理也不理。自己已经为她出了将近十万块钱的医药费了(第一次捐助後,又被田尤俊断断续续募捐去了九万),为什麼还要给她酬劳?

这个女孩叫袁静静,就是田尤俊要区小妹帮助的那个女孩。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她的病情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麼不肯回家,总是待在区小妹的店里。区小妹小人之心的猜测:她该不会是害怕等药费用没了没人再帮她出,所以要赖著自己这个冤大头吧;再不然,那就是…哼哼…区小妹看著正在田尤俊身边双手摆弄著衣襟说什麼的袁静静冷笑起来,看来女人的爱情细胞真是丰富,刚捡回命来就想到白马王子身上去了。可惜出钱救命的不是眼前这个“衰”哥,而是自己这个活生生的老板啊,难道自己就这麼没有存在感?以至於员工敢在自己视线五公尺之内打情骂俏?

“田尤俊,去把今天的帐结算一下。袁静静,把门口的模特儿搬进来,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区小妹冷冷地吩咐。

“我来搬东西,让小袁去算帐吧。”田尤俊抢著卷起袖子去干体力活。等他把东西搬完,回头看见袁静静正在对著帐本,苦著脸:“我、我不会算帐。”

“我来算,我来算。”田尤俊再次英雄救美。

“哼…”区小妹不再管他们,直接拎起包包出门,心里恶毒地想著:要是这两个笨蛋走的时候忘记关店门,我就让他们帮我做一辈子的白工。

区小妹走後,袁静静马上抓起一套时装跑到更衣室里。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只要区小妹一走,她就会开始试穿店里的衣服。田尤俊虽然觉得她这样做不好,可是想到她是个穷苦的孩子,每天对著这些精美的衣物饰品,却没有机会穿戴,确实是件很难忍受的事,於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袁静静快乐地一件接一件地试著衣服,她知道这些美丽的服饰永远不可能属於她,可是能够让她穿在身上,照著镜子转几圈,她已经很开心了。

在她发现自己得了肾炎之後的这段日子,反而成了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以前每天都要拼命地工作,即使这样,还是不知道月底会不会得到自己应得的酬劳。可是现在可以每天都在悠闲中度过,虽然依然拿不到薪水,但是包吃包住,还有…

袁静静穿上一套粉红色套装,在镜子前旋转著,凝视著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不算是美女但是从小就有很多人称赞自己清秀俏丽得不像农村孩子呢。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每天试穿这些衣服就是为了展现给他看?他觉得自己美丽吗…

田尤俊一直在门口,伸出半个脑袋望著外面,时不时催促几句:“你快点啊,被发现就糟了!”

你就不会回头来看一眼嘛!看著他的样子,袁静静心中生出一丝怨怼,偏偏不听他变本加厉地一件一件试起衣服来。

“试穿的时候不小心勾破的?这样就完了?”区小妹拎著那件被撕开一道长裂口的洋装,冷著脸问。

“我只是想试穿一下…它太漂亮了,我没、没…我不是故意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对於老好人田尤俊极具杀伤力,可是对区小妹却半点作用都没有。

区小妹步步紧逼地问:“也就是说,五千块的衣服被你弄破了,你准备只说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袁静静脸色变得煞白,无言以对。区小妹用凶狠的眼神制止了正准备为她说情的田尤俊,宣布了审判结果:“你走吧,明天别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袁静静看著她冷酷的眼神,哭著跑了出去,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发现连田尤俊也没有追出来的打算,只好哭著离开。

区小妹回头看著一遍遍欲言又止的田尤俊:“干嘛?是不是想问我明明都为她捐了那麼多钱,为什麼还要计较这几千块的衣服?”

田尤俊迟疑著摇头:“那倒不是,捐钱是为了救人,衣服的事是她自己犯了错。我是想说,你明明都帮了她那麼多了,干嘛还说那麼绝的话,让她恨你…”

区小妹耸耸肩:“恨我?那就是她忘恩负义,关我什麼事?她也该回家去了。喏,把那个薪水袋拿去给她。”田尤俊拿起那个装了两万元的纸袋,冲著区小妹笑笑,走出门去。

暑假结束後,田尤俊这个暑期工的身分就变成了课馀工读生,依旧天天来到小店中。不过他原本的工作都被那个新来的女店员包办了,他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搬货、换灯泡等一些女性不好做的体力活。所以他今天又是无所事事,喝著茶水跟区小妹闲聊,对於那个因为不平等待遇而满怀怒气的女店员的目光视而不见。

“对了,袁静静回来了。”田尤俊提起了这个几乎被他们遗忘的名字,神情黯然地说。“她的病情又恶化了,这次恐怕只有换肾一条路了。”

“哦!”区小妹不置可否。

“她家里实在出不起那麼多钱,只能来找我,哭成了一团。”

“哦!”区小妹依旧只有一个字。

田尤俊滔滔不绝地述讲叙著袁静静的不幸,自幼丧母,继母又对她不好,高中毕业後为了逃避一场交易婚姻而出来打工,却又遇到黑心老板,更不幸的是又得了重病…

区小妹面对田尤俊的诉说,一直保持沉默,田尤俊等待良久,终於放弃了希望,长长叹了口气,毕竟她并不是区小妹的什麼人,这段日子以来,区小妹已经为她支付了近十万元的医药费,现在确实没有理由再要区小妹平白为她支付大笔的钱了。区小妹看著田尤俊长嘘短叹的样子,忽然噗嗤一笑:“她就对你这麼重要?”

满腹心事的田尤俊,一下子没回过神,呆呆地说:“她实在是个苦命的人!”

“她命苦?不是吧?”区小妹真心觉得好笑。

“她自幼丧母,不久父亲也去世,继母虐待她,十七岁就辍学出来打工,却又得了尿毒症这种要命的病,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了,却因为回乡探亲被父母逼婚关起来,弄得旧病复发,发展到了非换肾不可,可她哪来的钱支付这笔费用…”田尤俊又开始背诵袁静静的苦难史。

区小妹摇著手制止了他:“继母虐待她?还是她不接受继母,故意疏远,才使两人感情冷淡?以她的家庭环境,一个继母能在她生父去世後供她上完高中,算不得虐待。生老病死人人难免,她得了尿毒症却有我这个冤大头为她白白支付医药费,病情恶化也不要怪别人,那种病的发展本来就很难说。至於交易婚姻…”

区小妹有一瞬间失神地说,“人家连亲都没有订,就忍受著她的冷淡,出钱出力为她奔走,要是换了我,庆幸还来不及呢。还有,如果你生病时有个毫不相干的傻瓜主动跑出来,为你付钱,是幸还是不幸?”

看田尤俊被自己问的哑口无言,区小妹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我一直不喜欢袁静静吗?你说对了,我是不喜欢她,我看不惯一个人遇到一件不幸的事,就非得把自己的一生全说成了多麼多麼不幸来加油添醋的行为——说真的,她整天对著我哭诉她有多不幸,让我很烦。”

“可她确实…”

“她确实不幸?她都算不幸,那麼我又算什麼?”

“啊?”田尤俊不解地看著她。

“我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一走就没再回来过,父亲半个月之内就给我找了个後母;後母别说供我上学,连饭都不给我吃饱,朝打暮骂是家常便饭,後来他们双双出车祸死了,我才算是解脱,拿著他们的保险金去上学;遇见个男人,一心一意喜欢上他,後来我生了场大病,那个人却拿著我要他帮忙支付医药费的钱跑了。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命,自己做生意赚了点钱,又莫名其妙昏倒在公园里,到现在还孤魂野鬼一个,连个称得上家的地方都没有。人家的床前有老母亲,有未婚夫,一家人陪著、哄著,还要我天天听她说自己可怜,我讨厌她有什麼不对?”

一口气说了许多,抬头忽然看见田尤俊正泪眼汪汪地看著自己。田尤俊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区小妹的手,哽咽说:“小区,你从来都没说过,我都不知道…你放心,以後有我呢,你有什麼事尽管开口,我一定…”

“行了行了,别突然扑过来叫得那麼肉麻。”区小妹不习惯与人近距离接触,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别对著我哭哭啼啼的,我可没觉得自己可怜,人本来就应该靠自己,事事装可怜等别人来照顾算什麼,我可学不来。”

田尤俊理直气壮地说:“人和人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你那不叫互相帮助,而叫滥好人。”区小妹虚点著他的鼻子,下了定义。田尤俊苦笑,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处处帮人出头是不自量力的行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无法帮到每一个人,可是一见到别人有难,他就会瞬间把这些道理忘得乾乾净净,又卷起袖子冲上前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区小妹摇头:“反正这个人没救了。”

田尤俊走到门口,区小妹又叫住了他:“你怎麼去准备那麼一大笔钱?他们一大家子人都没办法,你连亲人朋友都没有,怎麼帮她筹钱?别忘了,你其实比他们更穷。”

田尤俊啧著嘴说:“我也知道…可是她来找我,求我帮她想办法…我…”

“她不是很清楚你的情况吗?这麼大的数目教你怎麼办?”

“可是…可是…”

区小妹止住脚步,想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对人类来说,有时候会把获得当成习惯,比如说小金…(正在收拾货物的女店员竖起了耳朵)她的月薪其实比这条街上与她一样的店员多了不只三千元,她本来应该很喜欢这份工作才对,但只因为我给你的工作比她轻,工资比她多,她就开始不满起来。袁静静也是,她知道我还有更多的钱可以帮她,可是我没有拿出来,所以即使我已经为她支付了很多费用,她还是觉得我没有为她尽力。你看,她们都是这样,并不关心自己得到的东西,反而更在意你还有什麼东西可以给、但是没给她。我这样说也许很过分,可是你仔细想想,你的东西有义务一定给她吗?凡事量力而为啊…”

区小妹送走田尤俊後,坐下来发起了呆。虽然用最冷酷的方式提醒了田尤俊其实他自己一直明白的道理,可是不代表他就一定听得进去呀。旁边的女店员低著头认真地工作著,区小妹叹口气,至少听了刚才的那番话後,她对工作不会再消极怠慢了吧。

一切如同区小妹预料的一样,田尤俊的理智还是抵不过他的爱心,等他再次出现时,居然想出了一个令区小妹目瞪口呆的方法:他的血型与袁静静相符,打算自己捐肾给袁静静。区小妹这次什麼也没说,两个人默默相视一阵,田尤俊临出门才又回过头,带著歉意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对…可是,可是一个那麼年轻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死去,我实在…”

区小妹叹一声:“行了,别说了,那笔换肾的费用还是我来出,让她自己去找肾吧。”

“那可是六十万啊。”田尤俊惊叫。

区小妹烦躁地叫:“六十万算什麼,比起你的肾来一文不值!别烦我了!让我静一静!”

田尤俊几次张嘴却说不出什麼,站了良久後才讪讪地走了。

区小妹走进袁静静的病房时,袁静静正倚在床头看书,半个月前的手术非常成功,她现在的气色很好。区小妹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後,她开口的第一句并不是感谢的话,而是问:“他呢?”

“他就要考试了,所以不在这医院实习了。”

“那他也没来看看我啊!”

区小妹装作没看到她不友善的眼神,对於她继母的百般感激也没做什麼反应。“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像医生说的那样下个月可以出院,我就去结帐了。”

“一定是你用钱逼他不来看我的,对不对?一定是你用出钱帮我治病做交换,逼他离开我!”袁静静忽然歇斯底里地叫出来,反倒把区小妹吓了一大跳,她愣了一下才说:“什麼,事情不是应该反过来?不是你想用柔弱可怜当武器,把他从我这里抢走才对吗?你可别说你不是这麼打算的。一边花著我的钱,一边花著心思抢我男朋友,你以为他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吗?”

“你、你明明什麼都有了,为什麼还想和我抢他?我除了他…我…什麼都没有。”袁静静低下头,泪水盈盈欲滴。

区小妹摆摆手:“装可怜那套对我没有用,你有父母、有家,还对我这个孤儿说什麼都没有,其实啊…”看著袁静静盈然欲滴的泪水,她的心肠还是一软,“就算没有我,你和他也不会有结果,你不知道你的性格简直和他犯冲…”

“不用你说这些!我不用你可怜!”袁静静大叫著,把枕头扔了过来,“你滚!滚!”

区小妹耸耸肩,真受不了这种人。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田尤俊出现在外面。袁静静板著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厚著脸嘤嘤哭著:“她、她为我出了医疗费,就可以这样污辱我吗?你不知道,她刚才…”

“我知道。”田尤俊打断了她,“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本来想等到你们说完话再进来。”

区小妹得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个人居然一直在偷听自己说话,听著两个女人为了他争来斗去,而且自己是不是还一时冲动说出过“男朋友”这个词?从田尤俊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区小妹什麼话都咽回了肚中,红著脸匆匆地走了。

田尤俊本来想跟上去,看到哭泣的袁静静又止住了脚步,迟疑了半天才说:“其实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这种性格,你若真正了解,一定不会喜欢的。”

“怎麼会,怎麼会…你,你是因为我不如她有钱吗?我不如她健康吗?可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温柔…我会什麼都听你的,不会像她那麼凶…”

“唉,你还是不明白…”田尤俊认真地问,“你受不受得了自己的男朋友一天到晚为别人捐钱而自己受穷?受不受得了他有些时候甚至为了不相识的人欠下大笔的债务,再用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打工还债?我几乎每个月都这麼做,你能接受吗?”

袁静静张大了嘴:“我知道田大哥是好心人,可是为了些陌生人也不用、也不用…”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小了,大概是终於意识到,如果不是田尤俊这种性格,自己根本不会得到救助吧,毕竟对田尤俊和区小妹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我只知道,除了她,根本没人受得了我。”

“也是因为她有钱。”袁静静还是不太甘心。

“有钱有什麼不好,可以帮助更多人啊。”田尤俊的思考方式与正常人有异,所以对钱的观念也与众不同。他倒希望区小妹的钱再多上一倍,那样他就有更多的钱拿来捐献了。不过话说回来,区小妹到底有多少钱,田尤俊心里也没个底,她那家服饰店赚的钱也就刚刚够支付员工薪水罢了。

田尤俊找到区小妹後,一直自己在那里嘿嘿傻笑。本来还在忐忑不安的区小妹,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喝问:“你傻笑什麼?”

“呵呵…刚才你在人前说我是你男朋友…呵呵…”

区小妹恼羞成怒吼道:“那又怎麼样!我是为了…”

“呵呵…所以我还是有进步的嘛,呵呵…”

区小妹皱眉问:“什麼意思。”

“我的同学们都说我绝对交不到女朋友,因为我就算喜欢人,也只会让人家捐钱,对方永远不会感受到,呵呵…你看你这不是很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就说感情这种东西绝对是心有灵犀就够了,我说得对不对。我要去嘲笑那些笨蛋,居然给我出买花向你求爱的蠢主意,有那些钱,还不如帮心脏科的王大叔买几瓶药呢,呵呵…咱们周末去养老院边照顾老人边约会好不好…”他正满心沉浸在甜蜜中,抬头却看见了区小妹杀气腾腾的目光。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我要跟你分手…”

区小妹对於美男子并非不欣赏,可是如果这个美男子天天在身边探头探脑,不管自己干什麼都冒出来搭讪,她也同样受不了。她知道最近街坊的那些三姑六婆们已有了各式各样的假想与揣测,故事的版本数目恐怕已经与这里的住户数成正比了。

今天必须再去给宝宝添购一些尿布和奶粉,这一周来都在尽力避免出门的区小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她已事先在阳台上观察了四遍,甚至还动用了丈夫的望远镜,确定没有敌情後才出门,谁知一出门口,还是看见那个“叫我帅哥”站在大门口,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嗨,出门啊,这麼巧又碰上你。”那口气就好像他们是在街上偶然遇见,而不是他有意“跟踪”区小妹一样。

区小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冲过。这几天来的经验使她知道,“叫我帅哥”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自己一旦有一丝一毫注意到他的表示,他就会黏上来,再也拔不下来。

一路狂奔到最近的超市,区小妹快速选好自己要的东西,转身又向外狂奔,完全不理会那家伙在旁边喋喋不休:“别买那个牌子,那牌子不好,你别光迷信进口奶粉啊,进口的还不是一样掺有有害物质,新闻里都报导过了,你没看吗?这个怎麼样?国产老牌子,几十年历史了。爱国买国货嘛。还有这种,怎麼样?你看这包装上的婴儿和母亲图,啧啧,这身材多好,我敢和你打赌,她从没生过孩子,这幅图简直就是虚假的广告,这种还是别买了…你看这种儿童葡萄糖…”

区小妹最近发现自己原本趁儿子睡著时跑出来购物的速度竟然还不是最快的,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而在危机时刻能发挥出来的能量更是可以让自己都感到吃惊。超市中的职员和顾客,只看到这位家庭主妇用奥运冠军般的速度及气势在超市内飞奔,大肆采购。出门二十分钟後,区小妹已提著大包小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美女,你不要这麼无情嘛,我对你一见锺情了,一定是前世的缘分…”

孟蜀走几步,火儿就飞几步,孟蜀一停下,火儿马上飞下来落在他身边的树上,歪著头,目不转睛地盯著他。

“火儿,我知道周影叫你跟著我,可你也不用一直这麼跟著吧。”孟蜀哭笑不得。

“影叫我监视你,看著你,不是跟著,明白吗?不是跟!”火儿马上反驳。自从发生了上次的孟蜀发狂事件後,火儿与他的关系便降到了冰点,从来不好好跟他说话,但是对他的监视却十分严密,生怕一不小心,孟蜀就会溜去袭击周影。

“上次的事我都跟周影道歉了。”

“哼。”

“我也向你道歉了。”

“哼。”

孟蜀倒是一再向火儿表现出极有诚意的和解意图,可是火儿根本不理会对方伸出来的友谊之手。火儿一边跟著孟蜀,一边无聊地东张西望。他不管孟蜀要去什麼地方,反正自己的任务就是跟著他,然後在他想干坏事的时候下手偷袭——毕竟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孟蜀。孟蜀在街上闲晃许久,忽然停下了脚步。火儿边飞边想事情,一头就撞上了孟蜀的後背。

在火儿面前,孟蜀正拦住了刘地的去路,而刘地则双臂抱胸,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孟蜀往他身後一个女人离去的方向凝视良久,又回过头来,冷著脸问刘地:“你要怎麼解释?”

刘地耸耸肩:“解释什麼啊?你有什麼不懂要我教你吗?所以我就说,在你的长蛇窝里窝太久不是好事,要时常下来走一走,看一看,多接触一些,要不断地学习,只有通过努力不懈的学习,才能保持你的知识不落伍,思想不陈旧,才能保证你一直走在时代的尖端嘛。”

孟蜀愤怒地指著女人消失的方向问:“你明明已经找到她了,为什麼不把她交给我!”

刘地眉毛一扬:“你的脑子跟不上时代,眼光也退化了不成!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你说的‘蛇妖’!”

孟蜀冷笑:“肯定是她不自量力地用过我的法宝了。哼,凭她那点道行,一定是引起法力反袭自身,反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了。”

看到这个“女人”的样子,孟蜀原本的担忧放下了一半,却又生出了一种新的担忧:她既然把自己变成了人类,当然就无法使用那件法宝兴风作浪害人了,可是同样地,变成人类的她会忘记身为妖怪时的事,也就会忘记了那件法宝的重要性,那麼那件法宝现在在哪里?她会不会因为不珍视而随手扔掉了?为什麼相隔这麼近,自己对那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法宝却毫无反应?而最後的这一个事实,则格外令孟蜀感到不安。她不会把那件法宝丢弃在远方,独自来到了立新市吧?还是那件法宝已经落到了一个可以切断自己与法宝联系的强大家伙手中了?

他眯著眼打量刘地,又把目光移到火儿身上,心里盘算著立新市里谁有这样的本事。南羽也许可以做到,但她绝不会这麼做,她特殊的修行方式决定了妖怪的法宝对她没有多大用处。周影与南羽一样,是个没有野心的家伙,而且他的实力也还差几分,恐怕没有办法在自己的法宝上动那样的手脚。刘地…这个家伙是最摸不透的,该不会正在打自己那件法宝的主意吧?火儿倒是有那样的能力,在立新市,最有能力那麼做的就是火儿了,但是最没必要那麼做的也是火儿——一个灵兽要那样法宝做什麼?等到他长大一些,不用法宝也能有那种能力。

“刘地…”孟蜀对著刘地,目光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把她交出来。”

刘地摇摇头:“她现在是个人类,我不能伤害她。”

孟蜀冷笑:“那好办,我马上就可以让她恢复成妖怪。”他张握了一下手指,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只要落到他手里,孟蜀就有办法让对方乖乖说出实情。

刘地依旧摇头:“也许对她来说,做人类更快乐一些。孟蜀,如果你一上来就自己来找东西,立新市的人也好、妖也好,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你既然找上了我,就表示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我负责到底,直到把东西交到你手中为止,可是你也不要管我用什麼方法去找,如何?”他承诺孟蜀的本来只是“找来”,现在主动把内容改成找东西,表明他是一定要护著那个“女人”了。

孟蜀本来就对他起了疑心,现在更是把怀疑全加到了刘地身上,淡淡地说:“刘地,我看在过去与你有一面之缘的份上,才对你客气三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刘地面对孟蜀越来越大的压力,依旧是一副嘻笑自若的样子:“想当初不知道是谁巴巴地跑来找我这个地狼帮忙,现在找到目标了,马上就想过河拆桥。”

“刘地…你是个大胆的妖怪!”孟蜀语音刚落,已经一把往刘地的喉咙抓去。刘地面对孟蜀,无时无刻都是高度提防;见他语气不善,不等他动手,已经向後突跃。幸亏他早有了防备,孟蜀的一抓才仅仅擦过他的前胸,没有按预想的把他擒拿在手。

不但图谋不轨,还敢反抗!孟蜀的神情更加不善。如果刘地不加反抗任他抓住,他看在南羽和周影的份上,也不至於伤他,顶多责骂几句便会松手,可是刘地竟然敢还手——其实只是闪避了一下——大大激怒了他的怒气。这只蛇妖有数万年的道行却又不肯去求正果,在各界闲逛间,不仅人类、妖怪避之唯恐不及,就连那些地仙、散仙、鬼仙什麼的,也会避著他走,而他在他自己创的那个空间里更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他的自大。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他无法容忍别人对他有任何反抗的意志,所以已经很久没有谁敢那样做了,直到眼前这只地狼打破了惯例。

火儿哼著歌飞走,扔下了身後搏斗中的孟蜀和刘地——自己讨厌的家伙们互相斗殴对他来说是件愉快的事,要不是周影有交代他:如果看见孟蜀出手一定要阻止,他肯定会留在那里看热闹。

“不过现在我没看见孟蜀出手呀,所以没有阻止不是我的错。”火儿一边闭著眼睛飞,一边这样想。“死地狗一定会被打得很惨吧,听身後不住传来的惨叫声就知道了,实力相差太多,他一定被扒层皮的。”火儿不怀好意地在脑海中描绘著刘地惨兮兮的模样,觉得痛快极了。

怎麼没动静了,火儿忽然发现身後没了声响,难道地狗已经被干掉了?还是…他回过头,偷偷睁开一只眼瞄过去。刘地趴在地上,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似乎断了,满身满脸都是血。孟蜀没什麼表情地走上前,一抬脚又把他踢出几十公尺,重重摔进冬青丛中。

“活该!”火儿啐了一口,可是刘地半天没动弹,不会真的死了吧?

孟蜀走到刘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要杀对方很容易,而且他从初次见到刘地时,就发觉对方身上有种自己讨厌的气质,对於孟蜀来说,周影、南羽都与众妖不同,那是一种他可以接受并且还挺喜欢的气质,只有这个刘地,孟蜀不喜欢他,而且越来越不喜欢。

“喂,你真要杀了他呀?”火儿停在孟蜀上方的树枝上问。

“不关你的事。”

“你确定吗?”听了这句话,火儿一下子蹦了下来,踩著刘地的头,气呼呼地问。他身上的火焰腾地扩展开来,把他和刘地一起包裹在里面,最外层的火舌使孟蜀不得不後退了半步。

“我现在并没有失去理智。”孟蜀淡淡地说,“所以即使你出手也没用。”

“哼。”火儿“啪啪”地拍翅膀,“谁怕谁!南羽说了,你不敢杀人,我可不一样,烧死一万个都没关系,来呀,打呀!”他嚣张地叫嚷,在那里蹦来跳去。

孟蜀气极反笑:火儿居然也会用这种方式威胁别人?而且还是南羽教他的?大概立新市的妖怪都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人类了吧,再这麼下去,会不会自己想对付谁的时候,对方立刻抓个人来当人质。不过他确实不希望看见这满街的行人在一瞬间全部成为烤肉,所以摇摇头,转身离去。

“等一下。”刘地忽然挣扎著站了起来,“不许你去找她!”

“你管得了吗?”不等到孟蜀开口,火儿已经一脚把刘地踢回了地上。这只地狗居然没有扑上来抱著自己的腿,哭著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反而又去招惹孟蜀,太不把自己这个恩人放在眼里了。

“不许去找她!”刘地按住火儿的头,又向孟蜀声明,“她已经以为自己是个人类了,你何苦咄咄逼人?东西我一定找出来还给你,但是交换条件是你放过她!”

孟蜀身上发出一股杀气,连火儿都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调大了身上的火焰。孟蜀与刘地对视良久,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火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解地问:“你们两个是为了刚才那个妖怪打架吗?她就是骗了长虫东西的‘女儿’?”

两人目光依旧不肯从对方身上移开,只是同时点头。

“那还等什麼呀,马上去把她打一顿,把东西找回来,打发这条长虫滚蛋!”他一口气说完,并且马上准备行动。

“不行!”刘地张开双手拦住他,“我会把孟蜀的东西找回来,你们谁也不许去打扰她!”

“你干嘛这麼维护她,是不是那个女人是你的新相好啊?”火儿虽然对於“相好”这类名词的意思不甚了解,但总听过别的妖怪们这样说:“刘地今天与某某相好了,明天又跟某某相好了”,总之看说话者那一脸的怪异笑容,就知道那准不是什麼好事,所以火儿也就毫不客气地模仿著那神情说了出来。

“火儿…”不但刘地,连孟蜀的眼睛都直了,“火儿,周影是怎麼教育你的,你刚才的神情简直跟刘地(孟蜀)这只色狼一样!”两人异口同声地指著对方说。“别把我说得跟你一样!”对视之後再次异口同声地喊。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火儿怒冲冲地说,“别把我说得跟你们一样!说,到底怎麼回事?难道那个女人不是孟蜀的女儿,而是刘地的女儿?”这麼一说还真是满腹怀疑,目光灼灼地盯著刘地。

刘地叹口气:“她怎麼可能是我女儿,她年纪比我还大呢。总之过去我曾对不起她,所以…如果她是妖怪,我没理由阻止你,可她现在只是个人类,就放她一马吧。”他对著孟蜀,用难得诚挚的语气说。

孟蜀居然爽快地点点头:“好吧,就照你说的做吧。”他已收起了心中的杀意,打量著刘地,忽然说:“那个女人真的是你的相好?就凭你自己这副德性,前几天还笑话我,哼!”说完,他好心扶著重伤的刘地往周影的家走去——其实就是他打出来的伤。

思考了良久的火儿,终於说出了一句以後在立新市的妖怪间得到广泛认可的评语:“我看你们俩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嘛。”

孟蜀拎回了伤痕累累的刘地,他们谁都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解释,也没有人去问他们。只是从火儿的只字片语中,立新市渐渐有了种种流言。

妖怪甲:“喂,听说了吗,刘地因为一个女人被孟蜀打了一顿。”

妖怪乙:“听说了吗,刘地勾引了孟蜀的女儿,差点被孟蜀打死。”

妖怪丙:“听说了吗,孟蜀发现自己的女儿实际上是刘地的女儿,差点把刘地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