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南羽最近因为孟蜀的出现,有九成九的心思都没用在医院的事务上,但每当她偶尔留意一下,钻进耳朵里的经常都是关於田尤俊医生的话题;看来这位集年轻、英俊、和气於一身的医生真是很得医院里未婚护士的欢心啊。关於田医生今天和谁说话了、今天谁请他吃饭了之类的消息,不论是南羽有没有注意,都会滔滔不绝的从那些护士们口中说出。当今天护士们看到田尤俊开著价值一、两百万的进口车来上班时,对他的兴趣更是达到了顶点,以致於田尤俊来南羽办公室商量病人的病情时,身後都有好几个护士紧紧跟随。

不过南羽本身也对田尤俊很有好感,这种好感当然与他的长相和开价值多少钱的进口车无关,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田尤俊是个尽职的医生,他的认真和对病人的关心,弥补了他经验上的不足。平时田尤俊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医者父母心”,而他自己也在努力地实践著这句话,对於病人的关心甚至於扩展到了治疗之外。南羽至少不下十次的看到他主动为经济条件不好的病人支付医药费,甚至因为把饭送给儿童病房的孩子而自己吃馒头配白开水。根据南羽的估计,他来到医院後的这半个月内,为病人捐出的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月薪,看来真像那些护士猜测的,这个田尤俊或许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也说不定。

在人类的社会中当了这麼久的医生、看了很多的南羽,因为看多了病危患者在呻吟等待,而能动手术的医生却在为塞红包的病人做阑尾切除手术的这类事情,而对於这个行业中的某些人无比失望。虽然她一向认为这些眼里只有钱的人没资格被称做医生,可是能够真正把病人放在第一位的医生还是越来越少。所以当南羽看到田尤俊认真地对待每一位病人时,自然而然就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充满了好感。

田尤俊同样很爱跟南羽说话,不仅是因为南羽的医术高明,也因为她对田尤俊没有其他企图。不过那些护士显然不这麼想,只要南羽与田尤俊一接触,她们就像防贼似地盯著南羽这个老处女。

这次也一样,南羽和田尤俊看著病人的X光片还没说几句,那些护士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打断了他们。南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不太介意别人对她的态度,但是身为医务人员,却浑然不把病人的病情当作一回事,就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了。当她正要板下脸来下逐客令时,田尤俊已经陪著笑脸,开始劝说那些护士离开了。南羽对他的这种态度很不以为然,因为对这些人用温和的方法,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而已。果然,那些护士趁机撒娇耍赖,田尤俊好说歹说,直到同意了晚上请她们到家里作客,才把她们哄走。

田尤俊对著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南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既然她们非去不可,我先打个电话叫我老婆准备准备——家里被宝宝弄得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怎麼接待客人。”

这番话倒令南羽有些吃惊:原来这位全医院未婚护士们眼中的最佳丈夫人选,竟然是已经娶妻生子的已婚男人。也难怪南羽吃惊,田尤俊天生的娃娃脸使他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在立新市这样的大都市,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很少有急著结婚生子的。

“如果你早点把婚姻状况告诉她们,也许就不会整天被烦了。”南羽好心建议他。

田尤俊尴尬地说:“她们应该都知道啊。”自从到了这医院上班,他的简历已经被人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全医院恐怕只有南羽这个两耳不问是非的人才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员、祖宗八代、过往经历等等。

南羽不解地摇头,居然抢著追求有妇之夫,现在的人是怎麼了?直到讨论完病人的事、田尤俊告辞之後,南羽才想起初见田尤俊时的奇怪感觉,也许那和他的妻子有关吧?也许需要找个护士打听打听田尤俊的家务事了。但是下一秒钟,南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现在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至於田尤俊的妻子怎麼样,应该不关自己的事吧。

她看看时间,决定提前下班去接替周影。周影的那个任务难度实在太高,南羽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帮他跟著火儿与孟蜀,好让他喘口气。

接到丈夫要带同事回来吃饭的电话後,区小妹慷慨地提出两个选项让他自由选择:“你是想让她们以後还想到咱们家来呢?还是想让她们来过之後就再也不想来了?嗯,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嘿嘿嘿嘿…你说谁阴险啊,那些老打我老公主意的人才阴险呢。不跟你说了,我得快点去准备了,嘿嘿嘿嘿…”

扔下电话,对於晚上即将被招待的客人们充满期待的区小妹,把宝宝放进婴儿车,高兴地哼著歌出了门。可是她的好心情马上就遭到了破坏,出门没走几步,一张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笑脸就出现在她面前。那个男子冲过来握住区小妹的双手,夸张的表情把脸都扭曲了:“小亲亲啊,我总算等到你了!”

区小妹吓得连退好几步,惊问:“你、你是谁?你想干什麼?”

“美女,你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美男子痛心疾首地作出要撞树状,“是我啊,你不记得那一天在路上,我们因为那次美丽的意外而邂逅…”

其实凭他的长相和行为举止,区小妹想不记得都难。令她诧异的是这个人想干什麼?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行为古怪、看到女性就不自主想要勾引的男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区小妹一边想一边打算绕路,谁知那个男人紧紧跟著她,继续搭讪:“这麼好的天气要带孩子出去走走吗?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一程啊?”

天气好?区小妹看著阴闷潮湿了好几天还没把雨下下来的天空,加快了脚步,往超市走去。谁知那个男人还是跟著不放:“说起来我还欠你好几瓶酱油和辣椒酱呢,今天就让我还给你吧。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刘地,刘德华的刘,大地的地。美女你呢?”

正推著婴儿车疾走的区小妹,脚下被石子一绊,差点摔倒:真是人讨厌名字也讨厌,听他嘴里嚷嚷著要赔偿自己,不会是想一直跟自己去超市吧?

刘地一边走一边还在自顾自地说:“你怎麼带孩子去超市呢?那种地方空气不好,不适合小孩子。你需要什麼,开个单子给我,我去帮你买,当作向你赔罪,怎麼样?”

开什麼玩笑?让你去买?你是我什麼人啊?区小妹只管走自己的,努力把身边的刘地当作隐形人。可是像刘地这麼不识趣的人,区小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别人不加理睬,他自己也能在那里说个不停。等到跟著区小妹进了超市,他更是滔滔不绝,不管区小妹把手伸向哪种商品,他都会连珠炮似的报出这种商品的特点,他对商品的性能、价格、优劣等之了解,就连区小妹这个专职家庭主妇都自叹不如。

在刘地“不要买这个,这个比同样的产品贵七块钱。”“不要买那个,那个牌子在买二送一。”“你看这种新产品,虽然广告上说的功能不少,可是怎麼看都不实用,价钱还这麼贵。”“…”这样滔滔不绝的建议声中,区小妹好不容易买齐了自己要的东西,同时手里还多了一大捆酱油,那是刘地坚持要赔偿给她的——区小妹不禁开始期待著晚上用讨厌鬼送的酱油所做的菜招待另一群讨厌鬼时的情形。

明明已经“赔偿”了区小妹,可是刘地还是赖著不走,前前後後地在区小妹附近晃悠,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企图。听他左一句美女右一句美女的,说他有不轨之心吧,区小妹却还有那麼一点自知之明。自己本来就不是什麼美女,生了小孩之後的臃肿体形更是还没有恢复,而且忙於照顾孩子和家务,不像以前那样有时间打扮自己,说现在的自己是黄脸婆一点都不过分,怎麼可能让刘地这样不愁有美女自己贴上来的英俊男子想要“不轨”?说他图财吧,自己这个样子也不像有钱人,他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在银行里的存款数目吧?那他老是围著自己转是为什麼呢?

难道…区小妹的目光落到婴儿车里的儿子身上。此时刘地正站在婴儿车另一头,远远躲开宝宝的“魔爪”,拿著一个玩具在逗弄孩子:“看看这个芭比娃娃漂不漂亮?男孩子要从小立志,将来找女朋友就照著这样的找喔。你想要了吧?想要就叫声叔叔来听…”六个月大的孩子哪里会叫叔叔,对那个花花绿绿的玩具倒是有些兴趣,伸著手,咿咿呀呀叫著。“想要就叫叔叔啊,快叫叔叔。”刘地挥舞著娃娃欺负小孩子。

区小妹推起孩子拔腿就跑;早就听说现在的人口贩子十分猖獗,甚至还有当街抢孩子去贩卖的,这个刘地说不定就是在打宝宝的主意呢。想到这些,区小妹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把刘地甩得无影无踪。

刘地笑嘻嘻地没有追上去,反而拿出了电话:“喂,她现在往你们那边过去了。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记住,只许吓唬,不许真的伤她,也不许吓到孩子。我一出场你们要表现得夸张一点,别忘了我打倒你们後要连哭带叫地求饶!”

混混之一接完电话摇摇头,向身边的同夥们吆喝:“干活了干活了,那个女人过来了。”这个可以让他们每个人赚到两千元的工作内容是这样的:待会儿有一个推著婴儿车的女人过来,这几个混混就要上前挑衅,准备对那个女人调戏加抢劫,而这个时候他们的雇主就会凌空出现,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动人剧情。这种三流电视剧里都不会用的情节居然就被这几个混混给遇上了,而且更令他们难以相信的是,这位英俊的男子大手笔地花上万元安排了这出闹剧,要追求的居然是个已经有孩子的黄脸婆!这不由得使混混们感叹,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区小妹被从角落里跳出来的几个混混吓了一跳,只见他们一个个歪嘴斜眼、张牙舞爪,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坏人般地逼近过来,声称刚才区小妹的脚踩到了他们老大的影子,会使他们的老大倒楣,所以区小妹必须对此进行赔偿。区小妹紧紧抱著儿子,对这些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家伙问:“那你们想怎麼样?”

“赔偿金一万,拿来!”那个混混老大伸出手,狮子大开口。

区小妹微微松了口气,拿出十张一千元的钞票往地上一扔,抱著孩子就跑。混混们面面相觑,本来只是为了按照剧情找碴才那麼说的,谁知道这个女人竟然这麼有钱。任务还没有完成,让她这麼走了可不行,混混们忙又追上去,把区小妹拦住。

“美女,看来你很有钱嘛,哥哥们都是些穷得吃不起饭的人。怎麼样,行行好,拿身上的钱救济我们吧?”

“你们想干什麼?”

“美女,别用那种看强盗的目光看我们嘛,我们不过是想请你救济救济,人人平等,有钱大家花啊。”

今天真是个倒楣的日子,区小妹在心里感叹著。自己身上倒是没多少钱了,但是结婚戒指和脖子上的玉坠都价值不菲,而且这些都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怎麼也不能落到这些人手里。她一面装出极度害怕的样子,一面拼命动脑子想脱身的办法。

就在此时,英雄终於出场了。

刘地远远就喊著:“美女你别怕,我来救你了!”然後用可以媲美慢镜头的速度、极其潇洒的动作奔来。花了五分钟跑完二十米的路程後,他来到区小妹面前,还不忘摆出一个漂亮的架势,将长发一甩,对那几个混混大模大样地问:“尔等居然敢骚扰这位美女,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们出门在外就是为了求财,你看不过去?行啊!替这位美女拿个三、五万块出来,我们就这麼算了,如何?”

“哼哼,你们得罪了这位美女还敢向我要钱!如果你们乖乖地向她赔礼道歉,我就放你们毫发无伤地离开。”

“小子,你不想活了吧!”

“小子们,到底谁不想活了啊!”

念完了双方事先背好的开场白之後,剧情迅速发展到下一幕:英雄与混混们的斗殴。

刘地与混混们展开混战,拳来脚往,打得十分热闹。只见刘地每一个动作都是那麼潇洒帅气,每一招都是那麼完美无缺,每一回合都会有一个混混在他的攻击下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而那些混混们则表现得不堪一击,狗爬、打滚、驴叫,什麼架势都有,更加衬托出刘地的英明神武、气度不凡。战斗的最後,刘地以漂亮的窝心脚把混混老大踹出数步当作结束,赢来周围看热闹的群众热烈的掌声。

“给我听著,以後再敢骚扰这位美女,就不是一顿打能解决的了,你们给我好好记著!”刘地在狼狈逃窜的混混们身後夸张地叫嚣一阵,得意洋洋地回到区小妹身边,摆出一副有功之臣的样子,等著接受感激。

区小妹冷冷地看著他问:“花了不少钱吧?”

“不多不多,才一万二…”刘地得意之下,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张著大嘴愣在那里。

区小妹转身就走,这个刘地既然能不惜花这麼多钱演这出戏来套关系,就更加说明了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这种人还是走为上策,避之大吉吧。

“美女,你别走啊,你听我解释啊…美女,别丢下我啊…”刘地嘴里叫得声大,脚底下却根本没有挪步追上去,直到区小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笑出声来:“这样都没什麼反应?我真服了。”说著,身影倏地从街道上消失不见。

今天,孟蜀与火儿的行程依旧是参观城市。

孟蜀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到过人类社会了,看什麼都觉得新鲜,什麼都要问。他的导游兼解说员火儿就不停地为他介绍种种城市设施:“那边那个叫银行。里面放了很多没用的钱,是个你没钱时可以去抢的地方。”“那是饭店,有些人类的手艺还不错,可惜他们的材料不够丰富,没有妖怪和人类做成的菜。你不是收集了很多妖怪吗?拿些出来让瑰儿作来吃吃…(他对孟蜀的收藏依旧念念不忘)”“那边是所学校,狐狸就在那里上学。”“那边有个加油站,汽车要喝汽油才跑得动…当然你要开著它跑也行。”“那边是红灯区…那只死狗说红灯区就是有很多食物的地方,我看也不比别处多…乾脆咱们拎个材料回去让瑰儿做来吃吧。”

在火儿叽叽喳喳的解说声中,孟蜀正遥望著整座城市。五彩绚烂的各种霓虹灯把城市打扮出异样的美丽,无数的车辆在灯火通明的道路上行驶,划出流星般的光迹。孟蜀的目光沿著这样一条条灯的河流渐行渐远,极目尽处才看到灯火之外的黑夜颜色。原来,现在的城市这麼大了,人类变了,城市也变了…

“你在看哪里啊?这边这边,我是问你这边这个人的样子好不好吃?”火儿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孟蜀摇头一笑,看看火儿挑了半天才看中的宵夜,不由得又露出苦涩的笑容。那时的女孩子哪有这样装扮的,人不人鬼不鬼,看那发色,看那穿著,将来谁家敢娶…什麼,那是男人?孟蜀一时受不了刺激,差点从空中栽下去,现在的男人居然都这样打扮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见鬼了,拖著火儿赶快离开,周影则紧紧跟在後面。

现在的城市是没有夜晚的,不管哪一个角落,都亮著色彩绚丽的灯火、传出各种嘈杂的声音。热情好客的火儿生怕他不喜欢,还专门带他去最热闹的地方。在这个喧嚣的城市中游荡得越久,孟蜀的心情就越烦躁,内心甚至几次生出了想要把眼前这些烦人的景物一扫而光的冲动,幸亏火儿在身边说个不停,灵兽特有的危险气息还能令他的心神不得不凝聚,才不至於出现情绪迷乱、任意出手的事情。对他来说,火儿就是最好的“药剂”,能令他时时保持清醒,而这也是他甘心跟著火儿这个小孩子四处胡闹的原因。

孟蜀收回目光,回头瞟一眼周影,忽然问:“周影,你在这里住了那麼久,平时喜欢去哪里啊?”

这些天来,周影只是一路跟著他们,很少开口说话,见孟蜀发问,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公园。”他除了工作、回家之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书店和公园,而公园可说是城市里绿色植物最多的地方,所以硬要说周影喜欢哪里,大概就是公园了。

“好,咱们去公园走走。”孟蜀大声决定。

“什麼?我给你介绍了半天,你最後只想去公园!”火儿不满地嘟囔。他是很想带著孟蜀在立新市兜上几圈,然後看看那些小妖怪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取乐,毕竟自己的样子他们已经见怪不怪,很难再引起大的骚动,有孟蜀的加入,肯定会有不同寻常的效果出现。谁知道几天下来,孟蜀感兴趣的不是在摩天大楼顶上吹风、在空中俯视城市,就是在街上莫名其妙地兜圈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想去的地方,居然又是公园。

“公园里没什麼好玩的,你跟我走,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说完,他顾不得孟蜀愿不愿意,拉著他就走。

孟蜀对著周影苦笑,然後跟著他去了。

火儿把他们带到了正在放映一部外国动画片的电影院,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视野好的位子,他拿著不知道什麼时候弄来的爆米花,边吃边说:“这部片子很好看,我都看了七次了。下面都是零食,别客气,想吃自己动手。”——悬停在空中的他们,下面就是电影院的座位,火儿指的零食是什麼,自然就不需明言了。

火儿对著已经看了七次的影片依旧看得津津有味,孟蜀虽然好几次试著想把注意力集中到银幕上,无奈他实在欣赏不了那些叽叽喳喳、无比吵闹的情节,坚持了一阵子之後,悄悄走出了影院。周影不忍心叫正看得入迷的火儿,自己跟著孟蜀走了出去。

孟蜀化身做人类的模样,在街上走著。这其实是他到立新市这些天来第一次用人类的样子在人群中行走,现代人类所穿的衣服和他习惯的服饰完全不同,紧紧缚著他的身体,令他浑身不自在。

电影院的左边是一家唱片行,右边是一家舞厅,两处都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夹在电影院的音效声中,令孟蜀不由得伸手按住额角,用力甩著头,现在的人类真是吵啊。曾经,天色暗下来之後人们便围炉小坐,一杯浊酒,几个朋友,门外风过林梢,鸡犬相闻,那是什麼样的夜晚,这又是什麼样的夜晚啊。

孟蜀踉跄著向前走了几步,唱片行前有一张真人般大小的大型海报倒是吸引了孟蜀的目光,面对著那个抱著吉他、站姿潇洒的英俊青年,孟蜀打量了片刻,失笑问:“你们在这里这样生活很快乐吗?”

一直步步紧跟在孟蜀身後的周影也在看著罗天的海报,他无法把自己与罗天归类成孟蜀口中的“你们”,所以想了一想说:“他好像很快乐。”

孟蜀看著罗天的照片,摇摇头,再看,再摇摇头,真是妖各有志啊。“周影,你呢?你喜欢这里吗?”

周影沉吟良久才说:“比你的那个蜀国好。”

孟蜀回头看他,倒真没想到木讷的周影会听懂自己真正的意思,半晌又问:“为什麼?”

周影说:“这里的人都是真的。”

孟蜀无言以对,凝视他良久,又沿著街道向前走去。周影还是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後。孟蜀几次想对周影说些什麼,但是张张嘴之後又缩回去,结果两人谁也不说话,一直走到了街头。

看著街上的车水马龙又发了好一阵子呆,孟蜀说:“没什麼意思,回去吧。”他正想离开,一个阻街女郎却注意到了这位身长玉立的年轻人,扭动腰肢走过来,把手搭在孟蜀肩上,嗲声嗲气地问:“帅哥,一个人寂寞吗?要不要我陪陪你?”

孟蜀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著那个女人,伸手按在她搭到肩头的手上,重重推了开来。那个女人根本没发觉到孟蜀那异样的目光,依旧挨身贴了上来,依偎在他身上,脸颊贴著脸颊地对孟蜀抛著媚眼。孟蜀一把推开她,压著嗓子说:“走开,别烦我!”

“帅哥,别装耍酷嘛…”女人浑身像没有骨头似地倒向孟蜀。

“叫你滚开!”孟蜀猛地暴喝一声,女人被他眼中突然迸发出的神情吓了一跳,连连後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路边。孟蜀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女人计较,苦笑一下,拉著周影快步离去。

这时几个远远躲藏在路边的男人吹著口哨、吊儿郎当地走出来,从几个方向围向孟蜀。“这位先生还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呢。打了人想这麼走,没这麼容易,来,咱们谈谈怎麼赔偿吧。”领头的男子边用夸张的动作把玩著手中匕首,边对孟蜀说。

孟蜀皱起眉头,努力在思索著什麼,周影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挡在孟蜀面前,挥手把那几个男人都推到了一边。可惜那几个男人把他这种救命的行为看成了挑衅,其中一个抢上前来,对著周影的鼻子就是一拳。周影抬手握住了他的拳头,把他推出了几步远,接著另一个人又扑了上来。这些人类的花拳绣腿在周影看来,连小孩子打架都不如——周影的“小孩子”指的是火儿和林睿——可是他们执著的精神却令周影佩服,只见这些男人锲而不舍地轮番上阵,上来一个被周影扔出去一个,扔出去一个接著又上来一个。就在周影第三次要把那个领头的男人扔开时,孟蜀忽然地绕过他,抢先抓住了那个人。

孟蜀抬起头,金黄色的眼眸中,橄榄色的瞳孔映著四周的灯火,呈现出诡异的色彩,那些男人看到後一楞,居然还未醒悟死到临头,大咧咧地说:“咦,这是什麼怪物。”

孟蜀一言不发,伸手往那个男人抓下去,周影抢先一步推了那个男人一把,男人跌跌撞撞地摔了出去。他刚刚回头想要发怒,却看见孟蜀的五指插进了自己本来站的地方,硬生生把地面填补的大方砖挖出了一块来。不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孟蜀又踏著重重的步伐向他走来,那两只怪异的眼睛中闪烁的是重重杀机。男人虽然在心中一直叫著:“不好,要快点逃!他想杀了我!”可是不知为什麼,在那双怪异的眸子注视下,他的身体怎麼也动弹不了,只能看著对方一步步逼近。

孟蜀再次抬掌打下去,在那个男人大睁著双眼的嚎叫中,周影跃入他们之间,双臂交叉挡下了他这一击。那个男人终於回过神,爬起身来跟在那些已经扔下他不管的同夥们身後惊叫著逃走。孟蜀不依不饶地飞身追上去,眼看就要碰到那个男人的背後,周影再次拦在他身前。

“滚开!”孟蜀神情呆滞,目光中却焕发著杀气,一声断喝就让周影後退了半步。周影手指一弹,自己脚下的影子化作单刀入手。他横刀而立,全神贯注地凝视著孟蜀,深知这只“大怪物”的实力之深绝不是自己可以抵挡的,只是现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也只有拼命拦他一拦了。“铮!”孟蜀扬手带起的风劲与周影的刀锋相撞,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声响,周影连连後退,在砖石路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退出一段距离後,他终於稳住身形,再次抬刀,放低重心,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

“铮…”这次的交锋只听到一声脆响,周影一个跟头翻出去,在空中勉强调整姿态,才以半跪的姿势落地。

孟蜀继续向前走来,周影一咬牙,撑起身体又拦在他面前。孟蜀用不急不慢的步子向前走著,每次攻击也只是相隔十馀步,看似随便挥手的样子,但就是这看似乎漫不经心的攻击,周影挡了三招以後也无以为继,以刀柱地,单膝跪在地上喘著粗气。

孟蜀彷佛什麼事都没发生一样,依然步步向前,扬手又是一到劲风袭来,周影奋力挺身迎上去的瞬间,一条人影插入他与孟蜀之间,“叱”,一道蓝光闪过,孟蜀的攻击被阻止,来人也连连後退撞上了周影。

“南羽。”周影看清来人之後,先是眼睛一亮,接著却皱起了眉头,“他简直像疯了,好像想毁了这里,你快去那里的电影院叫火儿过来。”

南羽手中持著那柄断了的桃木剑,挡在他身前:“你去叫火儿,我先挡住他。”

在周影与南羽推推让让时,孟蜀又走近了几步,再一次的攻击又向他们袭来。南羽和周影双双出手,把这一招挡了下来。幸亏孟蜀的潜意识中还保有一些理智,每一次的进攻针对的都是妖气传来的方向——周影,而没有对著周围的车水马龙袭击,否则这座城市早就不知道会乱成什麼样子。

周影和南羽再次双双出手,又一次接下了孟蜀的一击。南羽试探著问:“孟蜀,你怎麼了?你快清醒一下!”

“滚开,挡我者死!”孟蜀冷著面孔说。

“孟蜀你要杀人吗?”南羽再次喊,抱著“爱护人类”这个最後一丝可以让孟蜀清醒的希望,可是孟蜀依旧无动於衷地步步紧逼。当他再一次抬起手时,一道白色炙热的光疾飞而至,直冲向孟蜀,一直如同闲庭信步般攻击的孟蜀,第一次被迫後退了几步;与白光相触的瞬间,一股热流如同爆炸般在他们之间涌开,连旁边路灯的柱子都被烧烤成扭曲的形状。

“你敢打影!”火儿熊熊燃烧著,盯著孟蜀,恶狠狠地说,“你居然敢趁我有事时打影,我要跟你绝交!”他飞出电影院时刚好看见孟蜀向周影出手,不管对方是谁,欺负到周影头上,对他而言都是无法容忍的事,“你这条臭长虫,过来决斗!”他向孟蜀大声挑衅。

孟蜀双手一合,将火儿刚才撞到他身上的火焰收拢,熊熊的火焰消失在他的掌中,低头无语了片刻,然後抬起头看看四周,看看火儿,看看周影和南羽,摇头苦笑说:“火儿,谢谢你。周影,南羽,你们没事吧?”

“没事。”周影虽然对刚才的战斗心有馀悸,但既然跟著孟蜀,对於这样的事他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时候说有事又能怎样?周影不是没见识过孟蜀有多恐怖,就连火儿刚才的全力一击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可见他之前对自己出手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再有这麼一次的话,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他恢复理智。刘地啊刘地,你找妖怪的状况到底怎麼样了啊?

孟蜀充满歉意的目光看向南羽,後者面无表情地摇著头。“大家都没事就好,呵呵呵呵,都没事就好。”孟蜀拍著周影的肩膀,企图伪装成什麼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谁说没事,你这条臭长虫!你看看影的样子,这叫没事吗?这叫没事吗?我绝不原谅你。”火儿拨弄著周影,向孟蜀展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气势汹汹地叫著。这条臭长虫是很厉害,可是不管对手有多厉害,只要敢欺负影,就绝不放过。

孟蜀抿著嘴一笑:“周影自己都说没事了,好孩子要听话,乖。”

火儿愤怒地打开他的手,气呼呼地看著他。

周影忙把火儿抱过来说:“回去吧。”

回到家中,火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孟蜀送给他的礼物全翻了出来扔给孟蜀,边扔还边嘟哝:“还给你,还给你。”

孟蜀惊诧地问:“为什麼?”好不容易才把这些扔了可惜、留著没用的东西处理掉,他可不想收回来。

火儿把头贴上他的脸,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们绝交了,我不欢迎你住我家!所以你的住宿费我原样退回,前些天算你白住了,你应该很满意吧!”

“不就是一点小事嘛,你干嘛这麼大惊小怪,呵呵呵。”

“是一点小事吗?你打了影,就等於打我!打了我的人还想住在我家!没门都没有。”

“火儿过来,”周影叫回火儿,对孟蜀说,“你还是尽量不要再出门的好。”

“你要我听你安排吗?”孟蜀眯起眼睛,敢这样对他说话的人也好、妖也好,有多久没遇到过了?

“如果你不想毁了这个人类的城市的话。”南羽静静地补上一句。

孟蜀看看她,看看周影,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游移,抿著嘴,半天不说话,最後站起来,走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

“影,为什麼不赶他走,我要赶他走!”

“火儿…你们最好还是跟他跟得紧一点…”

门外的声音继续传来,孟蜀已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好不容易打发走那些“苍蝇”,区小妹端出了一直藏在锅里热著的饭菜,田尤俊立刻扑上去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把嘴里的渣子喷得到处都是地说著话:“我今天中午就没吃饱…把饭盒送给一个为了帮儿子治病而舍不得买菜、就著白开水吃馒头的母亲了…我也不是没吃,吃了点面包…”

区小妹擦著桌子上的饭渣,同时顺手帮他擦擦嘴角问:“今天又捐出多少啊?”

“没多少,没超出你限制的额度。”田尤俊拍著胸脯保证。

“你啊…”区小妹摇著头,“要是没遇见我,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捐款太多而把自己饿死…”

田尤俊嘿嘿笑著:“我这不是遇到你了吗,还是老婆做的饭好吃啊,再来一碗。”

看来这个笨蛋是真的饿坏了!区小妹苦笑著去盛饭。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那种看到别人有难,就恨不能把自己的全部财产捐出去的人,中午的时候肯定不是只送出饭盒自己吃了面包,而是把面包一起送给人家了。如果自己没有遇到他,还真不知道两个人现在都过著什麼样的日子…

区小妹睁开眼,白色的床单上红色的“十”字和身边的“白袍”们,使她知道自己是在医院中,可是自己为什麼会在这里?区小妹刚一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就觉得头好像被什麼重击一下,不由得痛苦呻吟起来。

“她醒了!”一个人欢呼著跳到床钱,但马上又讪讪地让路给身後笑著的医生、护士。一个护士打扮的人上前为区小妹又是翻眼皮、又是诊脉、又是量体温地折磨著。

区小妹茫然地问:“我怎麼了?我怎麼会在医院里?”

最初那个因为她醒来而欢呼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医生,他在床边俯下身温和地说:“这里是和平医院,是我看到你在公园里昏倒了,於是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现在感觉怎麼样?”

“我昏倒了…”区小妹努力回想自己是怎麼昏倒的,却完全不得要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麼昏倒,又是为什麼到公园的。

“区小姐,这是当时在你身边的皮包,里面有你的身分证。”还是那个送她来医院的年轻医生替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女用皮包,并且问她:“能不能说一下你家里的电话,我帮你通知一下家属?你的皮包里没有任何联络方式。”

区小妹按著额头,想了良久才叹著气说:“没了,没什麼亲人了,就只剩我一个了。”此时她被那些在记忆里若隐若现的已逝亲人弄得心中一团混乱,把头埋进枕头里,再不说话。

“没有亲人?那她的医疗费怎麼办?”一个中年医生气呼呼地问,而他的目标当然直指那个救区小妹回来的年轻医生,“小田,这个人可是你检回来的,你看怎麼处理吧!”

最初和区小妹说话的那个男医生笑著说:“她实在付不出钱的话,我付就好了。”

一个女医生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田尤俊,你的生活费有一大半花在这些人身上了吧?想救人是好事,可也得量力而为,你还没毕业,哪来的那麼多钱用在这上头。”

“我平时在外面打工…”一行人说著,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区小妹在努力整理著自己的记忆。

本来医院并不愿意接收区小妹这个来历不明的病人,但是在田尤俊做出代为支付医疗费的承诺後,区小妹反而出不了院,她的主治医生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来要求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感觉的区小妹继续留院观察。可是在做过了种种价格不菲的检查後,不但无法确定区小妹的身体有什麼毛病,就连她是因为什麼昏倒的都没有结论,看来这家医院的医生们没有辜负区小妹私底下给他们取的“庸医”称号。

有了这段日子的静养,区小妹倒是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记忆——她自幼父母双亡,现在更是无亲无故,平时靠父母、祖父的遗产和做一些小生意,过著到处漂泊的日子,过往的岁月似乎衣食无忧,又似乎浑浑噩噩,总之想起来如同平淡的流水,一切清晰可见,最後却没有什麼格外值得记忆的事情。但是自己为什麼会去到那个公园,去那里干什麼?又是怎麼昏倒的?她拼命回想,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区小妹不爱与同房的病友说话,又没有家属来探望,住院的日子过的冷清寂寞。除了医生来问几句话,护士按时来打打针之外,只有田尤俊不时会来看望她。

田尤俊是xx医学院的学生,现在正在这家医院实习,既然不是正式医生,所以倒不算在区小妹讨厌的“庸医”之列,区小妹乐意说话时就会不时与他闲聊几句。田尤俊这个青年心地善良,满脑子都是“医者父母心”一类的名言。虽然不得不为区小妹付高额的医疗费,却从来不在区小妹面前表露,反而因为怕区小妹难过而千方百计地掩饰医院的收费有多昂贵的事实。

区小妹对这样的人真是好气又好笑,不过看著他今天帮这个病人,明天帮那个病人,为了得癌症的流泪,为了患肾炎的出钱,区小妹不明白,这个以医生为未来职业的人,不知道他将来会看到多少生老病死吗?若他以这样的心态去看待,将来怎麼受得了?区小妹几次想问田尤俊为什麼这麼喜欢帮助别人,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终究没有说出口。

在医院前後住了二十天,直到出院的那天,区小妹才向护士问:“多少钱?”

护士看著不住向他使眼色的田尤俊,还是报出了一个不菲的数字。

区小妹撇撇嘴问:“可不可以刷卡?”虽然皮包里的钱包已经在田尤俊发现她之前被人拿走了,可是贴身放著的存摺、信用卡却还在。这样一笔住院费,区小妹并不放在眼里。看区小妹取出信用卡递给护士让她去结帐,田尤俊吃惊地问:“原来你有钱啊。”

“没钱谁敢来住你们这家黑店。”区小妹冷冷地当著满屋子医生、护士这麼说,浑然不把他们厌恶的眼光放在心上。田尤俊想想那张帐单,摸著鼻子讪讪地笑了。

他善意地将区小妹送出了医院,一再叮嘱她以後出门小心,一旦发觉身体不适便赶快就医,最好按时检查身体等等,直到区小妹表示不耐烦了後才与她分手。不久之後,田尤俊从去结帐的护士那里听到区小妹信用卡的额度,简直大吃一惊,不由得开始後悔:早知道她这麼有钱,应该劝她为三楼那个患白血病的小女孩捐点款呀。

区小妹再次见到田尤俊,是在商圈的街上。

区小妹无亲无故,离开医院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原本住过的饭店因为她逾期没回去,早把她的行李当作垃圾清理掉了,反正只是些随身衣物,她也懒得去理论,倒是在去重新添置衣服时突发奇想,便在商圈里顶下一间服饰店,开起店来打发时间。几个月下来,生意做得不好不坏,算算居然还有盈馀。区小妹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只是想做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於是日子就这麼一天天过去。有一天,区小妹在这条繁华的街上碰见了正在宣传爱心捐血的田尤俊。

区小妹看著田尤俊在人潮中忙碌的身影——其实就是追逐一个个想绕开他走的行人,邀请人家去捐血——本来没有去理会他,可是田尤俊远远一眼就认出了区小妹,马上迎上来关切地“盘问”了半天她的身体状况,在得知她的身体一切正常之後,便热情地邀请区小妹到捐血车上捐血。

区小妹皱著眉,看著正对著自己大力宣传捐血好处的田尤俊;从来都只有人请刚认识的女子吃饭、游玩、看电影,哪有邀人家去捐血的。

“其实只要捐的血不超过一定的量,就不会对人体产生不好的影响,反而还会对身体有好处,所以只要捐血量不大,时间间隔不要太短,人定期捐血是有益无害、利人利己的。”田尤俊一边拉著区小妹往捐血车走,一边大力宣传捐血的好处。

区小妹拂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不捐。”

“为什麼?你别怕,捐血真的没什麼可怕的,我捐过很多次了!”田尤俊秀出手臂上那刚刚捐过血的针孔,用“相信我,准没错”的口气宣布。

区小妹认真地看著他问:“我问你,我现在捐血是不是自愿性的?”

“是啊,爱心捐血,利国利民利己…”

眼看田尤俊又是一大套说词等在那里,区小妹忙打断了他:“我再问你,那麼医院为病人输血,收不收钱呢?”

“当然收钱…喔,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医院方面把别人爱心捐的血卖给病人,从中图利,对吧?”田尤俊倒还不笨,马上就省悟到了区小妹的意思,连忙为她解释:“那也不是平白收的钱,血液的保存,还有运输等等也是要花费…”

区小妹耸耸肩,阻止他说下去:“那麼就省下那笔保存费吧。”说完,她向田尤俊摇著手,准备回店里去——我住院时吸我的血来不够,现在还想拿我的血去卖钱,门都没有!

“你不能这样想。”田尤俊拦著她不放,试著再次说服她,“你想想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病人,他们很可能因为没有适用的血液而死亡,你想想他们对生命有多麼渴望,他们的父母、子女、亲人多麼痛苦。而我们只要捐一点血,仅仅是一点对我们身体没什麼不好影响的血,就可以轻易救一条命,这种事情要多少有点同情心的人…”

区小妹本来对田尤俊还有的一丝好感,但已经在他的罗唆中消失得差不多了,她忍无可忍地皱著眉说:“你一个大男人,怎麼这麼婆婆妈妈。”然後推开他就走。

田尤俊为了使社会公德不至於沦丧,为了千千万万需要输血的病人,为了拯救区小妹那过於偏激的思想,双手抓著区小妹店铺的门框不让她进去,坚持不懈地努力著:“喂,我不是要婆婆妈妈啊,我是不希望看到别人见死不救。这样也是为你自己好,你想想,要是世界上的人都不去帮助别人,有一天你遇到事情,不也没有人肯帮你。”

区小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你听著,我长这麼大,遇到事情都是自己解决,从来没人帮过我!”话还没说完,看著田尤俊那张无辜的笑脸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这个笨蛋还曾经把昏倒的自己带到医院,并且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穷到没钱付医药费,要悄悄帮自己付账。怎麼说自己也算是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就不怎麼理直气壮了,她只好松开手改口说:“谁说我不愿意捐血救人了,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们这些医院从我身上捞更多好处而已。如果我看见有人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去帮他的,你明白吗!”

听见了她最後这句话,田尤俊放心地笑起来:“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那下次见了。”居然就此放过了区小妹,向她挥著手走了。区小妹回到店里,看见他又开始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宣传爱心捐血去了。纵然自幼就孤身走南闯北,田尤俊这种个性的人区小妹还是平生仅见,可笑可气之馀,不禁也有些佩服。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区小妹过著衣食无缺、无忧无虑的日子,却不知为什麼,心里总觉得缺少些什麼。回想自己的过去,一切明明白白、却又模糊不清。面对自己的种种经历,区小妹总觉得如同在看别人的故事,每个细节都在心里,却像隔著玻璃看到般,总存在著一份不真实,看来自己的头脑果然是出了点什麼问题。田尤俊实习的那间医院里面一定全是庸医,自己的身体明明有问题,他们却偏偏检查不出来。不过区小妹也没有去别的医院检查的打算,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是别再送自己上门去让那些庸医“宰割”了,反正身体也没有其他不适,现在这种日子也不错。

区小妹在世上已没有什麼亲人,在这座城市中也没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唯一跟她来往多一些的,就只有田尤俊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了。这倒不是区小妹对田尤俊有多少好感,而是田尤俊那个家伙三天两头就出现在商圈的街上。

田尤俊原本在一家体育用品店打工,在上次於上班时间跑出去宣传爱心捐血後,就被老板解雇了。後来区小妹先後看见他在登山用品店、XX唱店行、XX精品店等好几家店里打过工,但是时间都不长。大概那些老板们都受不了员工在工作期间会不时地冲到街上去,或者帮助老人过马路,或者给乞丐送零钱吧?区小妹的服饰店虽然经营得不太用心,可是因为区小妹进货的品味很符合时下女孩子的口味,所以店里的生意还不错。於是在不久前,学校放暑假之後,田尤俊便成了这家店里的一名店员。

区小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麼那天看到四处求职的田尤俊被好几家店拒绝後,怎麼会一时冲动就收起了那块“招聘女店员”的启示,主动留下了田尤俊这个暑期工。反正看在他曾经帮助自己的分上,就当作是对他的报答吧。

刚开始,田尤俊还对要在女性服饰店打工有过心理上的抗拒,可是等他发现自己剩馀生活费数目之後,就乖乖地接受了这个工作。他对女性服饰一窍不通,由他去整理货物的话,常会用普通的衣物在模特儿身上搭配出十分可笑的效果。但是他亲合力过人,总让顾客们留下很好的印象,正好帮了懒得应付人的区小妹一个大忙,所以这个不太称职的店员就这麼留了下来。时间久了,区小妹对田尤俊也有了更多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