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帆脸色有些变了,强自镇定:“胡说八道什么!我当然记得夭折过一个儿子,这跟地基有什么关系?别当老爷子宠着你,就信口雌黄。”

沈固不紧不慢地说:“那孩子现在还没投胎,也是,被人封在地下这么多年,还拿来养阴,尸骨不全,想投胎都投不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墓碑前走,萧正帆不由自主地也跟过来:“什么尸骨不全,你到底说什么?”

沈固没立刻回答,径直把香插到墓碑前,犹豫一下,还是鞠了一躬,然后才说:“怎么,你不知道?设计那大厦的,听说有个叫左穆的,他在哪儿?”

萧正帆脸色复杂:“左穆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沈固皱皱眉:“左穆死了?怎么死的?”

萧正帆不耐烦地道:“车祸。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养什么阴?为什么不能投胎?”

沈固看他一眼:“现在关心他了?当时又为什么用他来打生椿?”

萧正帆嘴角肌肉颤抖了一下,一字字地说:“我问你,他为什么不能投胎?”

沈固直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往旁边走去:“尸骨不全,他不肯去投胎,你听不懂我的话?”

萧正帆的声音陡然高起来:“什么——”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声音又压了下来,“为什么会尸骨不全?”

“他的一块枕骨被人拿走了。”

萧正帆脸色有些难看,勉强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沈固淡淡地说:“他的尸骨现在就在我家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萧正帆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你把他挖出来了?”

沈固瞥他一眼:“怎么?怕破了你们的风水?”

萧正帆伸手就来抓沈固。沈固微微一闪身让他的手落了个空:“有什么话就说。别人可都在看着呢。”

萧正帆目光四下一转,果然不少人都在注意着他们,他只好把手收回来,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居然把他挖出来!你知不知道,风水一破,萧家所有的人都要遭殃!你——老爷子知道吗?”

沈固耸耸肩。谁知道萧士奇知不知道呢?萧正帆脸色铁青,转身就要走。沈固在他背后淡淡地说:“你不想让那孩子去投胎吗?”

萧正帆脚步一顿,片刻,哑着嗓子说:“我有空再跟你联系。”说完,就冲着萧士奇走了过去。

沈固看着他弯下腰在萧士奇耳边说了几句话,萧士奇抬起头,目光凌厉地对沈固看了一眼,随即让萧正帆推着他远远走到一边去了。沈固的目光跟着他们,从三五成群的谈话者中间穿过去,忽然看见一个人。这个人他见过,就是那天在金玉大厦停车场出现的人。

简品和一群年轻人站在一边说话,不时的也看沈固一眼。沈固慢步走近一点,向他点了点头,简品立刻走了过来:“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作为一个爱兴奋的年轻人,他对沈固的前特种兵身份仍然抱有崇拜的心理。

沈固笑笑,用目光示意一下那边的人:“那人是谁?”

简品看了一眼:“你说小舅舅?他刚从国外回来,所以你没见过。”

小舅舅?那就是萧轻帆了?

“听说他和他那个设计师助手一起出国的?”

“是啊。那设计师叫左穆,这次他们回国的路上出了车祸,左穆死了。小舅舅比较好运,有点脑震荡,别的没什么事。住了几天院,前天刚回来的。”

沈固眉头一皱。前天回国?但是他在金玉大厦地下停车场露面却是大前天了。

简品当然不知道沈固在想什么,继续有点神秘兮兮地说:“人家都说,小舅舅跟左穆有点什么呢。听说现在国外流行这个…”

沈固沉吟一下:“你见过这个左穆吗?”

简品点点头:“我以前去找我妈的时候看见过。怎么了,你不会也对他感兴趣了吧?”

沈固没回答:“有他的照片什么的吗?”

简品皱眉想了一会:“估计集团的网站上还会有吧?因为当初金玉他也是参加设计的,那一批设计师可能都会有照片。”

沈固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萧轻帆。萧轻帆正在跟人说话,看起来满面春风,脸色也不像在金玉大厦停车场的时候那么苍白,他穿得很时髦,虽然也是黑礼服,上面却缀着些银饰,看起来格外的特立独行。因为在场的不少人都在注意沈固,所以他也偶然往沈固这边看一眼,但那目光透着生疏,分明的就是在看个陌生人,与那天在金玉大厦里迥然不同。沈固皱了皱眉。他也确定他以前并不认识萧轻帆,但那天在金玉大厦,萧轻帆看他的眼神,却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甚至是——很亲切。可是这会儿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萧正帆终于推着萧士奇走了回来,脸色轻松了很多。萧士奇轻咳了一声,墓地上的人都停止了谈话看着他。萧士奇环顾四周:“感谢大家拨冗来送一帆,我们萧家也没有什么表示,一杯薄酒,算是替一帆感谢大家。请大家移驾吧。”

沈固皱皱眉,不打算跟去凑热闹,但他刚走两步,人影一闪,萧轻帆已经走到他身边:“沈固。”现在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与刚才的生疏判若两人,又与在金玉大厦那天一样热切。

沈固停下脚步:“那天你去金玉大厦做什么?”

萧轻帆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目光一直盯在他脖子上:“你的那块玉呢?”天气已经热了,沈固的衬衣领子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扣,能看得出来他脖子上并没戴什么东西。

沈固微微眯起眼睛。见面两次,每次萧轻帆都会问起这块玉,这是什么意思?而且那块玉不是萧一帆给的么?萧轻帆问个什么劲?

“我没戴。”

萧轻帆露出点紧张的神色:“怎么能不戴?”

沈固挑挑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轻帆神色一黯,沈固几乎要以为那是伤心的表情了,但萧正帆恰好在这时候回头喊了一声:“小五!爸找你。”

萧轻帆微颤了一下,快速地说:“把那玉戴上,摘下来对你不好。”说完话,他很快地转过身去,好像是转得太快头有点晕,他用手扶了一下头,身体有点摇晃。沈固伸手一扶:“不舒服?”

萧轻帆闭眼站了几秒钟,睁开眼看看他,客气地笑了笑:“没什么,出车祸的时候撞了一下,现在还时常头晕。谢谢你了。哎,你就是我大哥的儿子吧?”

沈固一下子愣住了。萧轻帆这模样,变得也太快了吧?刚才还在叮嘱他要戴玉,这会又好像不认识一样了。难道他——双重人格?可就是双重人格,也不会间歇性失忆吧?

第64章 补骨

“你说他一转头就不认识你了?”钟乐岑趴在沈固肩上,看他在电脑里浏览萧氏集团的网页。

“对。”沈固点头,“而且,不像是装的。就算是双重人格,也不该是这样。”

钟乐岑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或者,在他身体里的,是两个灵魂。”

“两个灵魂?”沈固转过头,“两个灵魂怎么能共用一个身体?”其实当时他还真想过这件事,但是随即觉得太过荒谬。不过,妖啊鬼啊的他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更荒谬的事不可能发生呢?

“可以的。不过这种时间不会太久。一山不容二虎,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身体里,早晚要分出个胜负,胜者成为身体的主人,负者只有灰飞烟灭,连转世投胎都不可能。”钟乐岑紧皱着眉头,“萧轻帆究竟懂不懂?要是金玉大厦是他设计的,他应该也是高手,怎么会随便让鬼上身?难道说,他要养鬼?”

沈固摇头:“养鬼什么的我不懂,不过我觉得,那鬼还让萧轻帆的灵魂活着是因为这样不会被萧家人发现。当时萧正帆一喊,萧轻帆的灵魂就出来了,说明在面对萧家人的时候就由萧轻帆本人出现,其他的时候——似乎只有需要的时候他才出来,或者也可以说,只有需要的时候他才让萧轻帆出来?”

“嗯——”钟乐岑神情严肃起来,“到底控制这个身体的是萧轻帆还是那个灵魂,这很重要。”

“这可不知道。我跟他就说了那么几句话而已。”

“但是那个魂还认识你?”

“不光认识,总觉得那口气好像还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还挺关心的。而且他问来问去都是那块玉,两次了。”

“不会是萧——”

“你说萧一帆?不会。三十年了恐怕他从来就没想起过还有我这个人,绝对不会用那种关切的眼光看我。”

“可是那块玉不是他给你妈妈的吗?而且他总提那块玉,到底是为什么?”

沈固停下手,转身把钟乐岑抱在腿上,沉思地说:“别说,他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所有的怪事,好像都是从我把那块玉还给萧家开始的。”

“怪事?”

“我跟你说过我以前训过军犬吧?”

“嗯。就是你第一次到我诊所的时候,身上的煞气吓得那些宠物乱叫。”

“我告诉你,军犬也不是天生就胆子大,我还接触过下生没多久的小狗呢,可是那时候从来没有狗怕过我。而且我手上至少有近百条人命,更别提出任务的时候——如果能看见鬼,我早就该看见了。”

钟乐岑玩着他的衬衣扣子:“就是说,你只是不再戴那块玉的时候才能看见鬼?”

“应该是。所以那块玉一定有问题。”

“那玉呢?”

“还给萧家了,谁知道他们现在扔到哪里去了。”

“能压阴阳眼的玉,不是凡品,应该不会乱扔。”

沈固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没人再提过这事。”

钟乐岑又托着下巴:“很奇怪啊。萧家为什么要送你这块玉,为什么要压住你的阴阳眼?而且他们那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除了萧轻帆,没人再提过这块玉的事——”

沈固灵光一闪:“对,除非这块玉并不是萧家人送的,而是萧轻帆身体里那另一个灵魂送的。但是在金玉大厦那天之前,我确实从来没见过萧轻帆。”

钟乐岑叹息一声:“这里头肯定还有好多事呢,就是现在没法知道。我觉得,说不定金玉大厦这个阵,就是萧轻帆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布下的。只是他既然生活在萧轻帆的身体里,那就用不着养阴,孩子的枕骨又到哪里去了?”

沈固哼了一声,继续去搜网页:“萧正帆倒是半点没难受的样子,好像这不是他的儿子一样。”

钟乐岑又叹了口气:“孩子是最可怜的。就算是命定夭折,也可以再入轮回,现在这样生不生死不死的,天天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埋在地下,真是造孽!”

沈固皱眉看他:“上次你们说找到他的父母就能让他再去投胎,要怎么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缺少的那块骨头找不到,就需要他的父母的血肉为他补足,然后才能去投胎。”

“要多少血肉?”那么小的一块枕骨,用不了多少吧?

“…很难说。”

“什么意思?”

钟乐岑沉思地偏着头:“你听说过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么?小小一只鸽子,佛祖却割尽了身上所有的肉都不能使天平平衡。孩子从前在父母那里得到的疼爱越多,需要的血肉就越少,如果他从没有得到过父母的感情,那么割尽父母的血肉也未必能补得上这一小块骨头。”

沈固默然。看萧正帆的模样,大概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个孩子,更别说什么疼爱了。就是当时说什么有时间会联系,恐怕也只是敷衍罢了。

“还有别的办法么?”

“那就得想办法找别的东西来补。不过,能补全尸骨的东西太少,而且可遇不可求。”

“还有什么东西能代替人骨?动物的骨头行么?要不然,象牙?玉石?”

钟乐岑失笑:“不要以为看起来像骨头的东西就能拿来补骨,更不是吃什么补什么。哪吒太子剔肉还母,剔骨还父,魂魄回归佛前,佛即以碧藕为骨为他重建身体。可见补骨之物,未必与骨有关。”

沈固糊涂了:“哪吒的师傅不是什么太乙天尊么?应该是太乙天尊给他重做了个身体吧,跟佛又有什么关系?”

“切,你看那种无聊电视剧看多了吧。应该是去看经传原本。”

沈固作势要打他:“敢笑话我!”

钟乐岑跳起来想跑,被沈固一把搂住腰拽了回来,上下的胳吱他:“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反了你!”

钟乐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岔着气求饶。沈固意犹未尽地停手:“再敢笑我,小心着!”

钟乐岑抹着眼泪:“你欺负人!部队里就教你恃强凌弱啦。”

沈固举手吓唬他:“还敢说——”

钟乐岑连滚带爬地躲到沙发另一边去:“别闹了,该去接你外婆了吧?”

沈固看看时间:“还早点。我还没找到左穆的照片呢。过来。”

钟乐岑蹭到他身边,两人挤在一把椅子上:“左队长不是说要回去查查他们家的人么?有消息没?”

沈固哼了一声:“他说左家的旁系很多,正在查呢。我看指望不着他。”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上次他那个滴血认亲术其实没错?”

“没有。”为什么要告诉他?看左健尴尬的模样很有乐趣的。

钟乐岑感叹:“真够坏的。”

萧氏集团的网站已经办了好几年,信息量不少,沈固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金玉大厦刚刚落成时萧轻帆和设计师们站在大厦前面的合影,虽然人小,照片倒还算清楚。

“哪一个是左穆?”

沈固苦笑:“我怎么知道?改天去问问简品。”他目光在一群人里扫了一遍,忽然向前俯了俯身,钟乐岑下巴靠在他肩头上,立刻感觉到了:“怎么?”

“这个人眼熟。”沈固用手指点点站在萧轻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我肯定见过他。”

“在哪里?”

“一时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很早的事了。”

钟乐岑撇撇嘴:“不会这个就是左穆吧?”

“哪有那么巧的事。时间差不多了,去接人吧。”

钟乐岑跳到镜子前面照了照自己,有点紧张:“我这样行吗?”

沈固把他拉过来亲一下:“行,行得不能再行了。走吧,拎着汤圆。”

沈芝云见到猫比见到外孙亲,汤圆一打开笼子就跳到她身上,一人一猫亲热了半天才顾得上跟沈固说话:“这是——”

钟乐岑有点紧张地看了沈固一眼,抢在他前面回答:“外婆好,我叫钟乐岑,是,是沈固的朋友。”

沈芝云喜欢年轻人——当然,除了沈固之外——上下打量一下钟乐岑,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是吗?麻烦你也跑一趟啊。”

沈固沉默地开着车,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同意。钟乐岑有点忐忑。虽然沈固说过沈芝云不会管他的事,但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唯一的亲人了,别的事不管,这个事也不管吗?再说了,沈芝云尽管保养得宜,但怎么也是六十往上的人了,万一气着了,可别刚出院又住院。

汤圆喵呜一声,又从沈芝云腿上跳到钟乐岑怀里,拿头蹭他。沈芝云更高兴了:“看样子汤圆也很喜欢你啊。姓钟是吧?小钟是做什么的?”

“我是宠物医生。”

“难怪呢。小钟也喜欢宠物吧?做宠物医生的人没有爱心是做不好的。其实别看猫猫狗狗的不会说话,心里明白着呢。谁对它们好,它们都知道。一看小钟医生,就知道是好脾气的人。”

钟乐岑额头上微微冒汗:“外婆您太夸奖了。其实汤圆很乖的,不怕生人。”

沈芝云笑着说:“小钟医生真会说话。多大了啊?”

“二十九。”

“二十九?虚岁还是周岁啊?”

“虚岁。”

“我就说嘛,看起来这么年轻,哪像二十九。”

沈固在驾驶座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二十八和二十九差多少?就差一岁吧?钟乐岑不像二十九,难道就很像二十八?

钟乐岑紧张地拍马屁:“我哪年轻。外婆才年轻呢,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六十多岁了,沈固要是不说,我可看不出来您居然是他外婆。”

沈固低头偷笑。想不到钟乐岑也会拍马屁。

沈芝云年轻的时候在亲眷中就以美貌著称,如今保养得好,看起来确实最多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所以钟乐岑这一下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心里就更高兴:“小钟医生不是滨海人吧?住在哪里啊?”

“我…”钟乐岑正在吱唔,沈固已经开口,“和我住在一起。”

沈芝云微微怔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的外孙,她听得出来沈固这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沈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乐岑是我的爱人。”

沈芝云登时怔住了。钟乐岑后背冒汗,紧张地看着她,手已经在衣袋里摸硝酸甘油片了。沈芝云看看沈固,又看看钟乐岑,似乎是想发怒,又不太想对着钟乐岑来,到了最后也只能冷笑了一声:“行啊,你有出息了。我把你养这么大,是为了让你往歪路上走的?”

沈固淡淡地说:“乐岑人很好,再说您也不指望我给谁传宗接代,是男是女也不重要吧?”

沈芝云多少年没跟沈固说过这么多话,尤其后来沈固去了部队,常年的也不见个面,现在想训斥他竟然都不怎么习惯:“你——行,你不怕你妈地下伤心就行!”

“我已经带乐岑去见过妈了。我告诉妈我现在很好。我想做母亲的只要看着孩子过得好,都会高兴的吧。”

沈芝云气得一拍车座,靠在靠背上不说话了。钟乐岑紧张地看着她:“外婆,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沈芝云瞪他一眼:“你手里拿的什么?”

“…硝酸甘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