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还没觉得如何,可现在对着丈夫一回忆,王氏也竟忍不住垂泪道: “今儿这一闹,我也是个泼妇了,只是却不后悔,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毁了文儿。”

“什么泼妇!你竟是个贤妻良母,”杜河忙举了袖子给她抹脸,愤愤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就不信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竟善恶不分!”

王氏登时破涕为笑,推他一把,自己抽了软和的干净帕子抹脸,又伤心道:“我实在没想到,大嫂竟这般对我,罢了,不说了。”

杜河也叹了一回,又后怕道:“得亏着你们娘儿俩的生意活计素来不被外人知晓,不然可不要翻天了!”

王氏也是一阵阵后怕,又心疼拿回去的一大堆东西,反复嘟囔,说若是不花,将近三两银子都能给女儿好好做一身绸子衣裳了。

杜河又笑:“你竟也抠门了。”说罢又又又叹气,道:“果然还是近便了,若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纵然他们想闹,也没处闹去。”

如今二老也才不到五十,还有的年纪可活,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足以叫人无计可施;且大房三房总归是亲兄弟,假使有一天他们真的求到门上来,自己难不成还能真的撒手不管?

王氏一怔,仰头看他:“你竟是又想搬家不成?只是文儿的老师还在此处,又往哪里去呢?”

杜河将双臂枕在脑后,盯着房顶道:“知县老爷也未必在这里呆一辈子,他还那样年青,前程且远着呢!少不得将来任期到了,便要调到别处去的。再者文儿上学,明年又要科举,去的地方越发远了,听说若能中了秀才,还能去公学呢,到时候也未必就在县里,省府也是有的……”

王氏听得悠然神往,夫妻两个这么说着,也就慢慢睡熟了。

抛开杜河与王氏又存了别样心思不提,终于被允许下场考试的杜文和牧清寒也着实忙起来。

尤其是牧清寒,因他决定要文武并重,且两种考试内容着实千差万别,他简直一个人当两个人使,越发埋头苦读,又勤练武艺。

肖易生也数次叮嘱他说:“既决定了,就要奔着没有退路去做,如今也还算好,待再过几年,下头的学生都长起来了,竞争越发激烈,便是文武考试也会越发挑剔严格,到时候在想走这条路,怕更为艰难。”

牧清寒听后越发勤勉,白日在与几位同窗做学问,夜里回家便点灯读兵法,偶尔得闲也勤练骑射等,忙的脚不沾地。

饶是杜文自认勤奋,如今给他一比,竟也有些落了下风,自然也不敢放松,两人竟像是在玩儿命了。

还是几日后杜瑕去肖家给肖云做生日,元夫人把几个下人都打发出去,只跟她说悄悄话,又转告了自家老爷的话。说是那两位学生进来实在太拼了些,殊不知过犹不及,眼下距离考试还有小半年,若总这么绷着弦,反倒不妙,倒是松弛有度,劳逸结合的好。

她笑道:“原先老爷也是这般,老师没少说他,如今他有了经验,自然也要看着学生们。那两个孩子着实不错,知道用功,可眼下第一场还没考便已是这般,到了后头岂不是越加艰难?别到时候弄出病来,反而悔恨。”

杜瑕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自然知道太紧张了反而不利于发挥,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这会儿听了这金玉良言,又是知县亲自说的,真如得了宝贝一般,忙道谢。

元夫人含笑扶起她,拉着她一同去了外头,正巧碰上女儿过来请安。

因是好日子,素日打扮清爽的肖云也换了一身亮眼的水红,带了绿汪汪碧莹莹一对翡翠镯子,头上簪着平日里不戴的金钗,见了杜瑕就迎上来,只拉着她的手感谢:“我长这么大,还未曾有幸摸过马,姐姐做的那样活灵活现,我看着是真喜欢,也算了了心愿,多谢,多谢。”

她身体不好,肖易生夫妇连猫儿狗儿都不大敢叫她接触,更别提此等体型巨大的动物,生怕惊着,也就是这两年渐渐大了,才找了位女教师带着活动。

见她是真喜欢,连带着小脸儿都红扑扑的,杜瑕也开心,道:“你若喜欢,就是它的造化了,便是我心里也欢喜。往后你若还有其他喜欢的,我一应都做了给你,可好不好?”

肖家只肖云一个孩子,没个兄弟姐妹,前些年又一直守孝,竟没什么玩伴。之前她跟着父母在京城待了三年,倒也认识了几位师伯、师叔家的女孩儿,可如今竟又回来了,便只能书信往来,登时觉得冷清。

眼见着杜瑕颇通诗书,又心灵手巧,难得更有见识,肖云就很欢喜,乐得与她亲近。可喜肖知县夫妇也爱她兄妹为人,并不拦着两个女孩儿往来。

见两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儿手拉手俏生生站着,好似一枝儿上头长出来的两个花骨朵,元夫人也高兴,一手一个拉着道:“她是真喜欢,只围着看,听说若不是丫头婆子催着,怕是早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的肖云羞红了脸儿,杜瑕也笑眯眯的用手指头捏她软乎乎的腮,见小姑娘告饶更是忍不住多摸几下,作足了怪姐姐的模样。

到底是一方知县,又是唯一的爱女归来之后做的第一个生日,饶是肖易生不大爱与人往来,也拒绝不了原先交好的几家女眷借机前来祝贺,这会儿也都来了。

听到下人来报,元夫人略敛了笑意,依旧叫两个姑娘在身边玩耍,点点头:“都请进来吧。”

一时只听得衣裳环佩摩擦与脚步声,却是多而不杂,杜瑕因被元夫人拉着,倒也能看个遍,就见打头的便是下头几个小官儿的女眷,还有方夫人、万夫人等县内有名的富家太太,她们身后跟着的不是方媛、万蓉却是谁?

只是今日是大日子,石仲澜之母自然免不了带女儿前来恭贺。好歹她不似女儿糊涂,知道轻重,压着石莹穿了一身碧色袄裙,身上也没戴平时那么些珠宝首饰,好歹没抢了寿星风头。

稍后元夫人请大家落座,方媛和万蓉也都看见了杜瑕,三个姑娘相视一笑,俱都露出喜色。

一众太太自围坐一圈,说些个衣裳首饰的话,中间夹杂着无数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彼此试探、回应,几个女孩儿自去里间玩耍。

几位姑娘相互见过,分别落座,肖云以主人之姿招呼人上茶。

方媛固然是个大咧咧的,可并非不知分寸,她虽知杜瑕如今身份地位不同,可对方心性透彻,二人关系并不受影响。只是今日主位却是这位知县大老爷的千金掌珠,听说又是个娇弱的,她登时便头皮发麻,不敢张扬。

见肖云正微笑着与父亲几位下属的女孩儿说话,方媛趁机拉了杜瑕去一边道:“这肖姑娘瞧着美人儿画似的娇嫩,我竟不敢大口喘气,你素日里常来,她脾性可好?”

便是万蓉也在一旁竖着耳朵听。

岂不知她们这些商户出身的女孩儿,外头看着轰轰烈烈,地位着实尴尬。不说肖云此等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便是杜瑕这种读书人家的女孩儿,一旦起来了,因是农户出身,名声也比她们要好得多。

真要论起来,原先肖易生只是穷秀才时,杜瑕与她们往来尚能说的上是高攀;可现下却不同了。

肖易生摇身一变成为知县老爷,作为知县老爷弟子的嫡亲妹子,连带着杜瑕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君不见肖云也与她交好,听说元太太也十分赞赏她为人。方媛与万蓉二人不过商户之女,再与她在一处,公平公道的说,竟也有些不大匹配的苗头了,且看如今石莹也越发抖起来,再见她们也不似从前那般唯唯诺诺,隐隐有些趾高气昂起来。

也就是今日肖云做生日,元夫人不好拒人门外,她们这才有幸进了官宅,若在平时又如何能与官太太、官小姐共处一室!

杜瑕素爱方媛和万蓉为人,且当初自家那样穷,她们都没嫌弃自己,眼下哥哥并无功名在身,自己焉能忘了以往的情谊?

她也压低声音指点道:“你们无需害怕,元夫人待人极为谦和,肖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的,不是那等眼皮浅的,又天真烂漫,断然不会无故发作。”

方媛和万蓉这才松了口气,都觉得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方媛吃了口茶压惊,又笑道:“也不怕你笑话,好妹妹,我还是头一遭来官宦人家呢,进门时手竟也发抖了,如今听你这样说,才好过了。”

杜瑕与她说笑,道:“亏你平时咋咋呼呼的,瞅着好似能上山打虎,下海擒鲨,这会儿怎么竟胆小起来?难不成她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方媛斜眼看她:“你还不明白?若真是不明白,便也再没人明白了。”

杜瑕噗嗤一笑,点头:“自然是明白的。”

方媛这才罢了。

都说商不敢与官斗,纵然买卖做的再大,假使一朝惹了当官的不悦,便是万顷高楼大厦,说倒也就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爱你们呦~

PS,我写的时候,参考的地理区划是《明史·地理志》以及《大明会典》,以万历十年十五省的区划格局为蓝本,注意,是蓝本,然后在此基础上架空!十五省的划分和地理位置如实,可是下面的城镇不管是格局还是风土人情,都跟历史有出入,我知道有的读者容易忽视我翻来覆去说了几次的“历史基础上的架空”的字眼,习惯性的跳出来指正哪里写的不对。然而我还是要说,这是架空!历史大杂烩!没有现成标准可以比照哦~!

以历史为蓝本,为的是让大家更有代入感,不然我随便说个AB城市行省的,大家也都十分茫然,今天发这个图,是让大家有个大体的格局框架,大约知道我说描述的故事发生在东南西北哪个位置。

历史格局多变迁,即便是同一个朝代,早中晚期格局也有不少差很多的。

再者注意一下哈,我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地点:山东省,格局也跟咱们现在的不同,面积非常大,可能包括一部分现代河北东北。再一个济南府,我也是只借用了名字和现代格局……

反正就是架空啦!哦,或者说平行空间的概念更容易理解,谢谢,么么哒,爱你们呦~

☆、第二十九章

转眼几个月过去, 仿佛喘口气儿的工夫就到了二月间,外头寒风还似刀割, 杜文和牧清寒便要准备下考场了。

二月县试、四月府试以及后头的院试,这三次考试都过了,考生才能取得秀才功名,依照本朝律令,可免除两人名下一切房产经济赋税,并可见官不跪。若是成绩特别优异者, 还能取得廪生资格, 享受一月一两、 米六斗的待遇,是以无数人趋之若鹜。

若中了秀才,便可继续往上考,参加三年一次的秋闱,只是这一回的秋闱却是在明年。

肖易生名下共五名学生, 因着杜文等人的极力争取,今年竟都下场, 也是忙乱。

临行前,肖易生原本想再多嘱咐几句,可一看这些孩子俱都信心十足, 意气风发的模样, 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

也罢, 如今不管自己说什么他们都是听不进去的了, 倘若说的狠了, 又恐影响发挥, 暂且如此吧!

再有牧清寒之兄牧清辉得知弟弟今年便要下场,喜得无可无不可,想到自家往上数八代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只道祖坟冒青烟,连烧三天香。又包下城外据称最灵验的古刹名寺,请人求了平安符、吉祥如意符等诸多符,做了好大布施,喜的一众和尚眉开眼笑,做法越发卖力,只恨不得将前世今生的修为都使出来。

他特命人快马加鞭,连同这些个符一起,从济南府拉了一车皮袄、大嘗乃至人参燕窝等名贵物品来,也不管用不用得上,连着新鲜年货,只满满堆了整整两个大车,另有一千两银票,叫弟弟随意打点。

牧清寒看后哭笑不得,心道如今考试一事何等严苛,但凡与贪腐沾边就是一个死,这些考官便是惊弓之鸟,断断不敢受贿,自己却又去哪里花费?

再见那一车物品中竟还有单独一个箱子,里面好大一张火红狐狸皮,油光水滑,毫毛根根分明,拎起来一抖如同流水般盈盈晃动,便是有银子都轻易买不到的好东西;再有诸多颜色娇艳的布匹衣料并济南府如今时兴的首饰等物,眼见着全是年轻女儿家的用物。

牧清寒微愣,脸上微微发热,唤进同来的心腹小厮问这些是做什么的。

那小厮原是牧清辉的心腹,闻言笑道:“大爷什么都没跟小的说,只说替二爷备下的,二爷见了自然明白做什么用。”

牧清寒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忙撵他出去了。

他自己定定的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对着空气傻笑许久,这才拍拍脸,手书一封,叫来人带回去。

次日杜文见他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牧清寒忙道没什么,又拿出一个匣子,里面却是切成片的一段老参,说:“最近雨雪不断,空气湿寒,考场又简陋,保不齐炭火不够,若是惹了湿气或是着凉就不美了,有这参片撑着倒也能顶些用。”

杜文虽没见过真人参,可也从书中读到过,见这些参片的外形,便知道必然是上等好参,十分感动;只是他们如今关系亲近,若郑重其事的道谢,反而不美。

等他收了,牧清寒又干咳一声,似乎是带些局促的说:“兄长知我得你家诸多照拂,十分感念,本欲亲自登门拜谢,无奈生意繁忙,着实走不开,便派人送了年礼过来,我也略添了几样。”

杜文抬眼就见那边阿唐和几个小厮带着满满半车东西等着,登时惊了一跳,又笑道:“我素知你家豪富,可你一个人能多费什么心?不过是跟我一起捎带着罢了,却又闹这出,也太见外了些。”

牧清寒也笑:“你自己都这么说了,可知我家穷的只剩下钱,旁的实在不知如何表示,不过是寻常衣食,看着多,其实不值几个钱。你若不收,我哥哥还指不定慌张成什么样儿,说不准就丢下摊子亲自登门拜访,届时损失的何止这一车东西?”

他平日少语寡言,今日一开口却说了这么一大车篓子的话,杜文便觉得有些异样,可也拿不准他究竟是担心自己家拒礼还是其他什么旁的,也没问出口。

杜河与王氏见礼物如此厚重,果然不大敢收,只是牧清寒坚持是自家兄长所赠,且也只是家常衣料、点心等物,并没什么贵重的,这才好歹收下了。

后头王氏细看那些年礼,见果然都是衣料等物,虽然华贵些,可并无珠宝首饰,只笑牧家果然豪富,也就罢了。

却说杜瑕开了箱子看,只见里面璀璨一片,俱都是陈安县没有的上等绫罗绸缎,或绣或织或染,仿佛照亮了半间屋子,精美无比,也愣了片刻,更别提一旁的小燕,都看呆了。

她随意拿出几匹,只觉触手细腻润滑,放在掌心便如溪水流动,那样柔嫩贴滑,非凡品可比,可想而知若是穿在身上又会是如何舒适,只是不知道价值几何。

小燕忍不住吞吞口水,又笑道:“姑娘这样好模样儿,平时打扮的也着实素了些,如今有了这些个,正好打扮。”

杜瑕噗嗤一笑,道:“咱们不过普通小户人家,谁整日家打扮的金碧辉煌,倒没意思。”

话毕,她又从下头翻出一个扁盒,里面满是上等笔墨纸砚,又有一沓四时花卉的笺子,十分精美,便知是谁的手笔了。

小燕见状又笑了,说:“奴婢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好东西,那墨闻着竟有些香,若不是知道给姑娘的,还当谁送岔了,只把原该给少爷的给了姑娘呢!”

这样读书识字,可不是位读书郎的架势?

杜瑕也抿嘴儿,十分感慨,又带着点儿不同以往的欢喜。

要说这辈子她最幸运的,莫过于家人开明,便是交的朋友,大多也不是寻常俗人。如今就连这人送年礼,竟也是这些……

***********

县试便在县内举行,如今杜文等人都住在县里,便不需事先跋涉,只考试当日早起便可。

头一天,一家人连带着牧清寒都像是约好了似的避开跟考试有关的一切内容,只围坐一起大说大笑,然后晚上齐齐失眠。

王氏和杜河只看天色不好,明日恐有大雪,想到听旁人说的考场简陋,两个孩子势必要苦熬,也不知身子撑不撑得住。

杜文和牧清寒也知道此次考试事关重大,本就是好不容易从先生那里争取来的,若不弄出的名堂来,恐怕下一要吃排头……

一家人到底不放心,坐都坐不住,也都起了个大早,一起送杜文去考场。

考场还没开门,诸多考生都在外面站着,等候排队验明正身。

杜瑕冷眼看着,考生年龄跨度竟很大,有像杜文这样年幼的,更多的还是中青年男子,更有好些头发花白的,竟也挤在其中。看那面色发青,瑟瑟发抖的样子,且不说学问如何,也不知能不能应对得了这酷寒天气。

少顷牧清寒也到了,两边汇合,王氏也关心他几句。

杜瑕见他眼中亦有血丝,就知道他必然也没睡好,便道:“不过一场考试,牧哥哥你们却也无需紧张,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牧清寒只觉如闻天籁,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若是日日都能听她如此温柔的嘱咐自己,天下又有什么难事?

话虽如此,可毕竟事关前程,杜瑕自己的心也跳得厉害,安慰完了就四下乱看,竟隐约看到了大房杜宝!

周氏身体不好,王氏本就不爱回去,是以这几年两房竟没像以前那样几大家子人都聚在一起过,杜瑕对这些人的印象也就有些模糊,今儿乍一见了,脑海中关于他们的形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杜宝看着长大了好些,脸越发圆润,瞧着跟个球儿似的,眉宇间的倨傲也更上一层楼。

见她往那边瞧,牧清寒也忍不住看了几眼,一看竟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儿,瞬间警惕,不由得往前面挪了挪,挡住她大半身形,又小心翼翼的问:“那是谁?”

杜瑕神色淡淡道:“大伯家的堂哥,早就分了家的,我们两家平时也不大来往。”

牧清寒听后顿时放下心来。

却说王氏也看见了杜宝等人,脸色顿时不好了,又对丈夫小声道:“前儿牛嫂子说,他原本没想着今年下场,只是不知怎的听说文儿要考,竟也嚷嚷着不肯认输,硬磨着叫人作保,匆忙准备起来……”

不多时,考场里面出来一队官兵,又有几个穿官服的,叫众考生排队入场,杜文和牧清寒忙整理衣冠,对杜瑕等人告别,相携而去。

考试之前度日如年,真考起来竟也快得很,似乎是眨眼工夫,县试、府试、院试竟都一晃而过,杜文和牧清寒都过了,这便成了秀才公。

肖易生肖知县此番五位弟子一同下场,早就引发关注,待成绩出来,也十分轰动:竟是都中了!

须知这五人当中,最小的杜文、牧清寒与石仲澜都不过十四岁,虽不是史上最年幼,可也十分引人注目,名次也靠前,想叫人不注意都难。

洪清与霍箫也不过一个十六、一个十五,且一人是第二回下场,虽不比三位小师弟瞩目,可也能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待审核过后,中了的考生们的考卷便都被张贴出来,一时杜文那笔龙飞凤舞的好字又被交口称赞,众人均道已十分有风骨,有了点儿书法大家的稿子在里头,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自成一派。

不过杜文和石仲澜却倍感遗憾,尤其是前者,平时虽不大自吹自擂,可也对自己的学识颇为自傲,如今竟只得第二名!头名却被一个之前没什么名声的叫郭游得去,成就一番小三元经历。

他原是不服气的,可待见了对方试卷文章,先就赞了那一笔好字,再读又被其文采折服,大呼过瘾。待见了本人,见郭游一派斯文,且擅丹青、长音律,胸襟豁达,是个谦谦君子,便不由得起了交友的心。

偏那郭游端的洒脱,与杜文一见如故,又佩服他一笔好字,不过一日便引为知己。

到了这会儿,杜文已是心服口服,又拉着他见了牧清寒,三人虽性格不同,可志趣相投,又相互敬佩,不几日便称兄道弟,十分亲昵。

三个人去酒楼谈诗论道,杜文笑道:“不怕郭兄笑话,素日里我十分自傲,只觉得自己是个好的,可如今见了郭兄,才知道老师所言不假,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小陈安县便已如此卧虎藏龙,放眼全国,更不知还有多少风流人物,我竟是个井底之蛙了,着实惭愧的很。”

郭游连称不敢,见他与牧清寒都十分年幼,也赞叹道:“原来是知县高徒,失敬失敬,只杜兄赞誉我却愧不敢当。愚兄如今已经十八,因前些年火候未到,憋着不敢下场,你二人却只十四岁,待你们到我这个年纪,还指不定如何!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牧清寒虽不大爱交际,可也佩服郭游才华和为人,也笑着说:“你二人相互夸赞,却别扯上我。”

他知道自己天资虽强过一般人,跟眼前这两人却不好比,若说他们竟敢一争三鼎甲宝座,自己便如老师所言,不过二甲中游之能,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郭游不以为然,说:“牧兄此言差矣,难不成你不是正经考上来的?再者知县老爷眼光甚高,若果你天资过人,他又如何会收你!何苦说这个。”

杜文与牧清寒情同手足,见缝插针道:“郭兄有所不知,别看我这兄弟总爱冷着脸儿,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为人实在好得很,端的大丈夫,好男儿!难得他不仅文采出众,且武艺过人,竟是个文侠客!”

郭游听后眼中果然异彩连连,又直立起身,对着牧清寒作揖:“失敬失敬!”

三人笑作一团,十分尽兴,又对此番考试讨论一回,进而论些诗书,又即兴做了一回诗,相互讨教,约好日后时常往来,入夜方散了。

再说一桩奇事,还是中了秀才的名单公布之后,有心人喊出来的:

许是当真岁月有轮回,万事万物皆如此,一时天灾**齐降,一时人才辈出。今年不光陈安县,便是大禄朝其他州府,中了的秀才们竟也有许多十分年轻,似杜文之流十四五岁的竟有三十四人之众,堪称史无前例!

此等大事迅速传到京师,圣人不禁大喜,还特意登太庙告慰祖先,只道天佑大禄。

须知科举便是为国家选拔人才,如今竟有如此多少年才俊,可想而知多年后整个国家的官僚系统会是何等富有活力,而这个国家又会是何等欣欣向荣!

因明年才得秋闱,杜文等人便要先去上学。又因他们几人成绩优异,位列前茅,可入府学。

郭游、杜文、洪清与另外两人被赐廪生身份,只要回回考试合格,非但一应学杂费全免,且一月也有银米,对小门小户而言,不亚于天降甘露。

如今杜家起来了,自然不在乎这点银米,只是到底光宗耀祖;而郭游也出身殷实之家,出手大方,也不在意;洪清也颇有积蓄。可另外两位着实是寒门,且两人已经育有儿女,生活捉襟见肘,这点供应不亚于久旱逢甘霖,消息确定后登时喜极而泣。

牧清寒不得廪生身份,却也有资格入府学读书,他家本就巨富,自然更不在意那一点开销。

值得一提的是,府学便在济南府,便是牧家根基所在。

当年牧清寒被兄长送到陈安县避难,一待几年,非但中间没回去一趟,兄弟二人也没见过一面,如今他竟顶着秀才身份回去,只是想想就令人心神激荡。

同门一同参与考试的另外两人:石仲澜与霍箫却只得入州学,霍箫倒罢了,他素性憨厚开朗,也知道此次考试自己已经全力以赴,并没有遗憾。倒是石仲澜,十分抑郁不满,私底下无数回说依照自己才华,断然不该是这样名次,又鬼迷心窍大了胆子,偷偷去求肖易生,只说自己想去府学求学,还望他美言几句。

肖易生问后大怒,将他骂个狗血淋头:“糊涂!我早知你心高气傲,又眼高手低,便不同意你此番下场,怎奈你非做不可,如今结果出来,非但不知教训,不反省自身,竟都怪到旁人身上,真是令我失望至极!果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若你总是存着这般想法,不要说金榜题名,便是太学,怕也难了!”

大禄朝建国之后,整合前朝教育系统,在京师立太学,专业培养人才栋梁。其招收学生分两类:一类是三品京官及以上之子,且一家最多只能荫蔽两人;另一类就是由各地州学、府学经考试选拔后,推举成绩优异者前往深造。

如今建国二十载,但凡能在朝中任职的官员,竟有八成出自太学,可知其地位崇高。

现在肖易生竟说石仲澜太学无望,不可谓不重,可见着实气狠了。

石仲澜听后不禁脸色惨白,泪如雨下,忙扑倒在地大哭道:“先生息怒,学生知错了,原是我一时无状,万请先生原谅!今后学生再也不说了!只,只莫说这话……”

肖易生却知道他不过是被吓到了,心中未必服气,故而也不软化,又言辞犀利的训诫一番,便甩袖子走了。

石仲澜如何作妖,杜文等人并不知晓,因众学子须得于七月初三之前去府学报道,眼下也不过只剩二十日上下,且他们既要收拾行李,又要与师长、好友、亲朋道别,时间颇为紧迫。

府学要求严格,一众学子无一人可例外,皆需住在四人宿舍,除了月底两日假期,平日无故不得外出。

因牧家是济南府富豪,根基便在此处,怕不是几条街都是他家的,光是庄园、外宅便不知凡几,几人也不愁假期无处可去。

自打杜文正式求学以来,统共也在家住了没多少日子,如今又要去府学就读,少不得又是几年,家人自然更为不舍,一时王氏又开始埋头猛做衣裳……

杜瑕强笑着安慰道:“娘不必忙,如今咱们家也小有积蓄,平日空闲又多,且济南府离陈安县不过几日路程,便是哥哥不方便家来,咱们难不成还不能去瞧瞧他?”

王氏一听,果然喜笑颜开,只道自己急糊涂了,脸上这才重新见了喜气儿,打起精神招呼往来。

因杜文与牧清寒一去,便注定了无法在家过中秋,王氏便提前做了好些中秋节令食物,天天拉着两个孩子吃喝,中间郭游也有两回来这边拜访,竟也没能逃脱。

再说牧清辉,得知弟弟竟真的成了秀才公,简直欢喜的差点死过去,又想到今年兄弟二人竟能在一处过团圆节,更是高兴地几天睡不着觉。回过神来竟花大价钱请人刻了碑,以示荣耀,又去坟上告慰母亲,期间响起过往经历,又年纪这些年他们兄弟二人诸多艰难波折,一时心绪激荡,竟差点晕死过去。

眼下牧老爷将近油尽灯枯,几个姨娘同庶弟原先还上蹿下跳,如今听说牧清寒那厮中了秀才,原先还不信,可官府文书岂能有假?这才安分了些。

牧清辉也觉得扬眉吐气,这天趁大家都在,也借机敲打:“如今清寒身份不同,便是读书人老爷了,你们以后都把狐狸尾巴藏好了,若是谁敢阻了他的前程,别怪我不看爹的颜面,将你们抽筋扒皮!”

自打牧老爷身子倒了之后,这几个姨娘原本还欺负他兄弟二人年幼,且娘那边亲戚死的死,远的远,都顾不上,就想着联合自己的娘家将他们治死。

哪知牧清辉虽然才十八岁,可难得果断,快刀斩乱麻,先以雷霆之威处理了几个偷奸耍滑的管事,又忍痛将才八岁的牧清寒送走,没了后顾之忧后大刀阔斧改革,竟真的将已经呈现分崩离析状态的牧家商号重新整合在一起!

压住外患之后,牧清辉也没忘了处理内忧,他不顾牧老爷的怒火,当着众人的面杀鸡儆猴:将一个一贯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得宠姨娘生生打死,竟是用猩红的血浇灭了一干人等的歪火儿!

因这一件事,牧老爷怒急交加彻底起不来了,而余下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也都老实了。

之前牧老爷还能动弹能说话的时候,牧清辉都敢违抗他的意思,硬将那位姨娘生生打死,如今牧老爷眼瞅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撒手归西,到时候怕不是偌大个牧家都是这位嫡长子的!便是他随便只塞给这些人千八百两银子,再故意分出一二处破烂屋子,将他们直接赶过上,律法也说不着他什么。

是以此刻他刚一发威,那些人便都瑟瑟发抖,纷纷表忠心,又说牧清寒是自家人,他起来了,大家都与有荣焉,断不会自寻短见云云。

却说在一众妾室中,除了被打死的那位姨娘,还有一个兰姨娘,因一气给牧老爷生了两个儿子,十分得势。只她却有些个心眼子,城府颇深,平日里只挑拨旁人活动,自己不大露头,又有儿子傍身,若无大错,牧清辉还真不能拿她怎么着。

那两个庶子一个叫牧子源,一个叫牧子恒,分别比牧清寒大一岁、小一岁,也都不是好相与的。

要依照牧清辉的意思,干脆分家,可如今老爷子还吊着一口气,死活不许,这些小人更加不愿意,若是牧清辉一意孤行,恐名声有损,只得押后。

再者若是分家也有弊端,牧清辉难免鞭长莫及,倒不如如今这样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整个牧家都被他整治的铁桶一般,不怕他们翻出花儿来!

然而如今弟弟中了秀才,便是前程无限,有些个事情便再拖延不得,说不得要使些个手段……

牧清辉知道他们惯会口是心非,也不当真,只哼了一声,又叫人暗中提防,便转头叫人用心收拾原先牧清寒住的院子,以及外头几处风景优美、格局出众的宅子和庄子。

他想的挺全面,读书人不都喜欢呼朋唤友,隔三差五举行个诗会啊文会什么的么,到了济南地界,他们牧家也算半个东道主,弟弟少不得牵头,自己自然要准备着!

嘿,那是我亲弟弟,亲的!如今已是秀才公了!

美完了之后,牧清辉又叫人装了几车中秋礼,提前送到杜家去。

却说有了秀才功名在身的牧清寒心中稍定,又想到明年就是武试,自己便可按照就近原则在济南府应试,更没空回来……

这么一琢磨,他便下了决心,带着节礼去了杜家。

杜文照例笑他挥金如土,王氏与杜河也没奈何,只得接了,可细看下来,却又隐隐觉得不对:

这礼物中约莫有三成颜色娇嫩,且明显是年轻女孩儿用的衣裳首饰和布料,必然是给女儿的,这倒也罢了,他们素日也多往来,逢年过节给些什么倒也罢了,可怎得竟比给儿子的还多这么些?!竟还有几张上等皮子,尤以那张红似火的狐狸皮为最,只那一张那不下几百两!

这夫妻二人活了这么多年,也着实见识了些人事,见状心中都打起鼓,这是?

再说杜文这会儿也回转过来,拖着牧清寒去了无人之处,原地狠转了几十个圈子,又哆哆嗦嗦的指着他道:“你这是,你这可真是,嗨!我竟是引狼入室了!”

他妹妹今年不过十二岁,如今女子十八、九岁才嫁的也多的是,这小子竟就打起了这个主意!

就见牧清寒一反平日的雷厉风行,两只耳朵竟也微微有些泛红,却也眼神坚定,一鼓作气道:“我家虽是商户,可我已决心科举,且我是次子,日后分家,商号等必然落到我哥哥身上,也不耽搁什么……”

话未说完,杜文就已经急匆匆打断他,喝道:“谁在乎这些!商户如何,不是商户又如何?我妹子那般聪慧机敏,便是妹夫家穷些,又怕什么!”

牧清寒不敢反驳,忙接道:“我自然知道你与妹妹都不是那等寻常俗人,惯不在乎这些的,可我的心意却做不得假。好兄弟,如今你我也都十四了,我只先透个气儿,也不说明,若能中举,再正式上门提亲;若是不能,也,也只当没这回事,并不妨碍妹妹名声!”

情急之下,他这番话说得着实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大失水准,可杜文也听明白了。

合着这小子是先下手为强!

这几年他来自家就跟回家似的,爹娘妹妹待他也如亲人一般无二,情分本就别外头来的厚几分,如今他率先表露心思,便是他们家原先没有这个意思,考虑起来必然也会往这边倾斜……

杜文一时心绪翻滚,不知是恼还是如何,只瞪着他不说话。

牧清寒又急切表白道:“你也知我素日为人,若不是真心,断不肯出口的!我也知这般行事,着实有些孟浪了,可,可这一去就不知几个春秋,且妹妹一年大似一年,长得越发好了,又聪慧过人,我也实在是怕……”

怕什么,他没明说,可杜文也不是不清楚,气恼之余又隐隐有些得意。

是了,你小子自然是要怕的,我妹妹那样好的女孩儿,便是师娘也赞不绝口的,自然多的是人惦记!

且不说他们兄弟两个如何,王氏却跟杜河商议开了。

杜河沉默许久,倒没说谁不好,只是皱眉道:“瑕儿,太小了,我还想多留她几年呢。”

自己的小棉袄,王氏自然更不舍得,可这却不是能感情用事的时候。

她叹了口气道:“你也是糊涂了,这种终身大事,许多人家早在家中女孩儿十岁上下就相看开了,定娃娃亲的难不成还少?瑕儿如今也不算最早。且嫁娶一事何等郑重,光是三媒六聘,一走好几年的也多的很。再有嫁妆等物,哪样不得用心预备?便是如今订下来,到十五六岁也未必齐备呢!”

一番话说的杜河着实心痛难忍,他闷头灌了一杯茶,瓮声瓮气道:“难不成,你果然相中了那小子?”

原先他还张口闭口牧少爷,哪成想今日得知对方竟然是个小狼崽子,想抢走自己娇娇嫩嫩的女儿,也就生出来许多不待见,转头就成了“那小子”。

王氏知道他素日疼女儿比自己更甚,也不多说,只道:“我且问你,那牧少爷你果然看不上?”

杜河张了张嘴,垂了脑袋,不言语。

他虽舍不得女儿,可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

平心而论,牧清寒长得好,文武双全,且这么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难得家资巨厚,若真要结亲,实在是杜家高攀了。

可,可他不舍得呀!

再说了,那小子平日里看着倒是老实,谁承想竟打了这样的主意!他们一家人竟也没有看出来的,竟都由着他与瑕儿在一处!

可真是,可真是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