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她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而且也不胡闹,如今也都养成了她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做的习惯。

刘嫂子应了,一边挽着袖子弄鸭血一边笑道:“姑娘又有新花样了,等会儿我也厚着老脸去看看,以后就不必姑娘亲自下厨,只安心读书画画就好。”

现下人做菜多是按照原先的老法子来,可自家这位姑娘却古灵精怪的,平时不怎么下厨却也经常有绝妙的点子,叫她只觉豁然开朗,若要问又听说是从书里看来的。刘嫂子就时常感慨,怪到人家都说书里头什么都有,如今更是连菜谱都不缺。

做菜繁琐又累人,这会儿也没个油烟机,十分烟火缭绕,进去一趟熏的浑身都是味儿,出来之后还要换洗衣裳,杜瑕自然也不爱下厨,而且刘嫂子母女三口都是签了死契的,并不怕她说出去自己谋利,听了这话就满口应下。

后面给鸭子拔毛,杜瑕也都亲自盯着,直叫他们小心一些,将最靠近里头的那层细细的绒毛留出来。

众人都不知道她要这些绒毛做什么,却也不问,都小心的拔毛。

等放净血水拔光毛之后,二十只鸭子都脱的赤~条条的,沿着房檐底下排了一溜儿,随风晃荡好不滑稽。

王氏看了一回,乐不可支,指着杜瑕笑个不住:“瞧你做的好事,咱家竟成了卖货的了。”

杜瑕也跟着笑道:“这个又怕什么?刘嫂子手艺那般好,叫她都做成风干鸭子,往年咱们自己吃都不够,今年又来了开封,说不得要走人情,拿这个送人也不扎眼,又亲近,恐怕这些还不够呢。”

王氏听了,略琢磨一回,倒有些心动,只是还有几分迟疑:“这些在京里做官的人家,他们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咱们小心翼翼尚且不够,若拿这几只鸭子送人,会不会叫人笑话粗鄙?”

听说这边人送礼都讲究个高雅有趣,鸭子这种东西恐怕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跟高雅有趣什么的扯不上关系吧。莫要送礼不成,反倒惹怒了旁人,弄出祸事来。

“娘实在多虑了。”杜瑕笑说:“咱们什么人家什么家底,人家想必也清楚的很。若咱们非要学着旁人一般送些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落在人家眼里才叫东施效颦自不量力呢。古玩玉器绝世孤本等咱们也送不起。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饭,咱们也不是想去巴结谁家,这些东西亲手做的,更显真挚不是?若送的太贵重了,人家怕还不敢收呢。”

说完杜瑕又去吩咐人清洗鸭绒,洗干净之后放到炕上烘干。

因为是鸭子身上的,难免有些骚膻,少的时候闻不出来,如今二十只鸭子身上的绒毛堆在一块儿,味儿就有些大了。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是那股腌臜味儿,熏的杜瑕一刻都待不下去。

她也傻眼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一直带着这么一股味儿,还保暖呢,怕先就把自己熏死了,保准也没人敢上前来。

这会儿味儿这么重,不管是醋熏还是香薰都不成,不然非但香不了,反而还会产生一种由睲膻骚臭等混合而成的威力堪比生化武器的全新的复杂气味……

无奈之下,杜瑕便把王能和彭玉等人都找来商议对策。

这些人也完全不知道杜瑕平白无故的弄这么多鸭子毛作甚,还要耗费许多力气来拾掇,一时只觉啼笑皆非。

王能挠了挠头,憨笑道:“姑娘说笑了,小的以往确实拾掇皮毛,可那都是兽皮,着实没弄过飞禽。且这个连皮都没有,只剩毛,姑娘又不许损坏了,这小的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杜瑕无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送往彭玉,无限期冀的问道:“彭大哥可能配些去味儿的香粉?或是吸味儿的玩意儿?”。

彭玉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可也只能实话实说:“王兄弟都没招儿,小的就更没法子了。”

他虽略通医道,可也只是针对跌打损伤等皮肉伤,于内科以及其他家常病症着实束手无策,更别提想叫他给鸭子毛去味儿……着实驴唇不对马嘴。

见杜瑕满脸失望,彭玉又试探着说道:“若只要去味儿却也不难,姑娘只把它用布兜装起来,放到屋外任着北风狂吹不就行了。”

杜瑕自己又使劲想了一回,略带些沮丧的点点头说:“也只得如此了,希望能赶得上吧。”

羽绒产品就是冬天用,若花的时间太长了,等到开春可就晚了。

等这些鸭绒都烘干之后,杜瑕果然将它们都放到了一个巨大的布包袱里,就挂到窗外的屋檐下,任它风吹,又小心躲着日晒。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笨办法有笨办法的好处,那就是稳定可靠。

使用风力去味儿虽花的时间略长些,可竟然非常管用,连带那些绒毛也都吹得十分蓬松。

杜瑕欢喜万分,这才放心大胆的将它们挂在点了梅花饼子的熏香炉子底下熏了几日,果然香喷喷的了。

见果然能成,杜瑕这才放心大胆地干起来,又掏了自己的私房叫人去大批的买鸭子。

这一买不要紧,大半个集市的鸭子都买光了,许多原本不识得他家的人现在一提起也都会说“啊,就是那个最爱鸭子的杜家……”

一家人每日饭菜里必有一道鸭子制品,屋檐下严密密麻麻的挂满了风干腊鸭,颇有几分壮观。

一众家人原本吃个新鲜的时候还好,可任凭再怎么好吃的山珍海味也架不住日这样造呀,不出半月,当真是人人闻鸭色变。

冬季日短,天黑的早,那日晚间牧清寒和杜文回来,推了门进来,一抬头,老远就看见屋檐下头一排排一串串,奇形怪状,随着夜间的寒风呼啸摇曳,时不时发出奇怪的闷响,顿时就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

一直等到走近了,才发现竟是无数的鸭子,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说老实话,这还是自从前些年杜瑕给他们编了那好几斤重的锦鲤后,第二次受到这般惊吓!

可怜还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杜文最先耐不住,就问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因要送的人太多,此时绒毛还没攒够,杜瑕不愿意提前戳破,但笑不语,只在那里卖关子。

“你们别问,问了我也不说,只等着吧,保准是你们没见过的好东西。”

牧清寒就笑,说:“准是你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了,也罢,我们就等等,且看你有什么新点子。”

认识以来,这姑娘也不知冒出过多少新奇的想法,做过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如今他们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今日晚饭除了一道老鸭汤之外,还有刘嫂子已经练熟了的毛血旺。

就见红通通的粘稠汤汁之上密密麻麻浮了一层花椒辣椒等物,只是坐近了吸一口气就觉得刺激非常,忍不住狂打喷嚏。

两人当即惊呼出声,牧清寒眼泪汪汪地问道:“这又是什么?”

见他们这般狼狈,王氏一面笑一面吩咐人拿纸来给他们擦脸,指着杜瑕说:“可不就是她弄的。用那什么豆酱等一大堆东西熬锅底,放足了花椒辣椒,也放了好些东西,什么豆芽豆瓣儿鸭血牛肚儿腊肉的,又香又辣。原先我们也吃不惯,可这冬日里趁热吃一口烫嘴的这个实在过瘾的很,很是下饭,比平时都多用大半碗呢。”

冬日里菜蔬少,便是市面上有温房培育出来的洞子货也都昂贵非常,大部分人家要么直接吃不起,只是望菜兴叹,要么只是隔三差五买一回,清清肠胃。

可若是长久不吃菜,或日日只用白菜萝卜,不免腻歪,许多人家便会买了黄豆绿豆大蒜等物家去,放在清水中,置于暖炕之上,不出几日也就细细密密的冒出来一层嫩芽,这便是黄豆芽绿豆芽和蒜苗。

如此一来,随吃随割,不仅新鲜有趣,且成本远比从外头买现成的低廉,几乎成了许多人家的冬日心头好。

牧清寒和杜文都擦干净了脸,果然夹了一筷子吃,刚一入口就觉得一股强烈的辛辣之气直冲脑门,血液似乎都涌上来。两人立即把脸都憋红了,不住嘶溜嘴巴,争先恐后地要凉茶喝。

可等喝完了,却又忍不住去夹第二筷子。

牧清寒擦一擦辣出来的眼泪,大呼过瘾。

杜瑕自己却还没吃,这笑眯眯地看他们俩吃的欢,又叫人去问刘嫂子还有多少。

不多时刘嫂子过来回话,说:“姑娘方才叫多做,还有老些呢,约么能装两三盆儿。”

杜瑕点点头,说:“一盆留下你们大家伙分着吃了,大冷天的也出出汗,去去寒气。其余的你看着分成三份,立即叫人送去我哥哥两位师伯家,还有唐尚书家里,说是家里人闲来无事自己弄着玩儿的,也不知他们吃不吃的惯,先送这点儿来尝尝,是个意思。若是吃着好了,下回做了再送来。”

刘嫂子道了谢,答应着去了。杜瑕也点了几个稳妥的人,把分好的毛血旺用瓦罐盖严实了,又用小棉筒子包了送去。

牧清寒和杜文都夸她考虑的周到。

杜瑕这才也拿起筷子来吃了,又笑道:“原不值什么,可既然咱们都在一座城里头,既有了新鲜玩意儿总得往那边孝敬一番,那怕他们瞧不上眼呢,好歹是个意思。”

顿了下,她又有些迟疑的说:“原本我觉得唐尚书离咱们有些个远,也没见过面,且这种粗鄙的玩意儿也不知他老人家喜不喜欢,受不受的住,可又觉得既然已经给两位师伯家送去了,还单单空出他老人家来,反倒不美。可巧今儿你们都回来了,也帮我合计合计,这到底是送到还是不送呢?若不合适,想来刘嫂子还没装完呢,现在撤了也来得及。”

杜文就笑,说:“你也忒谨慎了,不过一道菜而已,小辈的心意,就当是走亲戚了。”

杜瑕笑着摇头:“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谨慎些好。”

“你莫要想太多,”牧清寒被辣的脑们上蹿出来一层薄汗,脸也红着,“想他老人家经历风雨数十载,什么没见过?你便随意些就好。”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却不曾想, 次日三家都派人来回信儿,都说十分新奇有趣, 何厉和宋平都打发人送了谢礼,倒是唐府来的人还多说了几句,着实叫杜瑕喜出望外。

原来来人说的是:“老爷略尝了两口,说很是开胃,只他年纪大了, 脾胃有些弱, 不敢多食, 倒是几位少爷少奶奶都说不错。”

唐芽有三子一女, 次子是庶出, 女儿行三, 去岁已经嫁人,随夫君去了浙江。三个儿子都颇有能力, 长子唐凌已过而立, 幼子唐冽才刚十六, 也在太学读书, 除他之外的两位兄长都已成婚多年。

不怪杜瑕狂喜, 实在是这短短几句话内包含的信息量和隐藏信息实在太多!

首先她就能彻底放下心来,知道唐芽确实喜欢这种平凡朴素的往来。

其次这话也隐晦的点名了唐芽的饮食习惯:他毕竟年纪大了, 虽然也喜欢新奇自己的口味,可身体却有些受不住,所以往后可以送,但若想给他用, 最好是清淡一些。

最后说但是几位少年少奶奶毕竟年轻力壮,脾胃也强健,跟时下许多年轻人一样喜爱这种重口味的食物。

听杜瑕转述了唐府来人说的话后,牧清寒和杜文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又格外的多了几份欣喜。

多少人想跟唐府搭上线儿都不得其法,他们虽然是徒孙,可中间到底隔了一层。而且唐芽此人十分谨慎周密,除了几个弟子之外,很少愿意见什么人,便是牧清寒和杜文从知道此人到现在为止,也还是未得见面。

逢年过节的,他们倒是也能跟风随大流送些东西略表心意,可一年算下来才有多少节日呀,所以牧清寒和杜文不是不着急,只是也无可奈何。

他们现在虽还不是官场上的人,可也早已过了明路,是正经明面上的人了,唐芽未必不是在观察他们,若太过急躁又恐有变。

可这回杜瑕不过是送了一盆不大上台面的菜,对方竟然就这样积极的回复了善意,起码就相当于默许了他们的主动往来,也表示唐芽对他们没有任何不满。

这就足够了。

从杜瑕第一天开始搞鸭子大屠杀后过了约莫一个来月,期间记不清究竟杀了多少鸭子,反正最后她不仅搞定了用来送人的年货之一,而且也终于攒够了足量的绒毛。

这真是太不容易了,莫说其他人,就是杜瑕本人也已经快要谈鸭色变。

没法子,谁叫有这么多人呢。

自己一家四口和牧清寒,这就五个了,再加上远在陈安县的肖易生夫妇,那是嫡亲的师父,有什么好东西自然要头一个孝敬。

再有唐芽、何厉、宋平,都是近在咫尺的师公师伯,怠慢不得,说不得三人都有家眷,又要翻一番。

因是自己人穿,也不用考虑什么成本利润,杜瑕极舍得用羽绒,每件袄都用了好几两,塞得满满的。又学着后世做法,拿颜色好看的丝线在上头界成一个个的方格子,也不怕羽绒到处跑了。

光这十来个人就够受的了,若有旁人再要,只能等下一批了,且容他们家人缓缓。

杜瑕拉着针线上的小鹤和房里的丫头一块儿琢磨,又是画衣服样子,又是去仓库里选布料,忙的了不得。

里子不必说,都要选最柔软亲肤的。外皮却要郑重,符合各自的身份喜好,既要抗风,又不能密不透气,不然容易积汗。

旁的也都罢了,只这个布料着实叫杜瑕头疼,她几乎带着几个丫头跑遍了开封大大小小的绸缎庄,这才好歹选到了心仪的。

考虑到冬衣穿的时间长,而鸭绒又不耐勤洗,杜瑕特意给每一件小袄都缝了两层面儿,若是脏了,只需要把将外面的扒下来洗一洗即可。

根据个人的身量,一人一件窄袖过腰半袄,最后倒是还剩下不少鸭绒,再做一件袄有胜,做两件却有着不大够。而且若是真做出来了,到底给谁好呢。

杜瑕想了两天也就不纠结了,索性把下剩的这些鸭绒都填了一床薄被,里子面子都用上好的厚绸缎缝了,一发送给师公唐芽。

他的辈分本来就最高,若是也跟其他晚辈一样只得一件袄儿,未免有些不是事儿。这回添上一床被,总算看着像话了。

且不说其他人穿了这件袄儿之后如何欣喜,这日唐芽下朝回来,刚换了常服,正准备看书,就见老管家又笑呵呵的捧着一个大盒子进来回话。

他放下书,看了看那盒子并不名贵,再瞧瞧老管家的笑脸,也就猜出是哪里送来的了。

“这回又是什么?”

杜家的小子不提,那丫头倒是乖觉,胆子也大的很,自打那次送了毛什么的辣菜以后,倒是隔三差五就送着吃食,都不名贵。东西虽小,可胜在心意,唐芽也就安心收了,很有几分受用。

老管家笑道:“才刚送来,老奴也没敢打开看。”

唐芽就亲自开了盒子,就见里面赫然是一件窄袖半袄和一床被!

老管家也哑然,实在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

唐芽也给逗乐了,失笑道:“难不成老夫家里就穷的连床被都没了不成?”

况且这被子一瞧就知道甚薄,冬日如何盖得?

老管家又想起了一句话,忙说:“来的人也说了,这原是他们姑娘琢磨出来的新法子,自己觉得轻便,特送来给老爷的。”

话虽如此,唐芽也不大当真,想他纵横半生,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这一件袄和一床被难不成能开出花来?

唐芽微微挑了挑眉毛,略一迟疑,点点头:“也罢,明日我且换上试试。”

结果不必明日,当晚何厉就兴冲冲地来了,进门就笑道:“老师也得了那丫头送的袄了吧?可试过不曾?着实有效。我预备再向她讨两件大的。”

唐芽此时正看书,一抬头就见他衣衫甚是单薄,不由得皱眉道:“外面天都阴了,说不定这几日就要下雪,莫要着凉。”

屋里起了地龙,可无奈房屋甚大,唐芽年纪也大了,不耐风寒,此时脚边一个火盆,怀里抱着暖炉,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棉袄,跟潇潇洒洒只穿了两层再加斗篷的何厉形成鲜明对比。

何厉一看就笑了,说:“老师又穿这么些,何不换上那丫头送的袄试试?着实轻快得很,也暖和。”

唐芽耐不住他缠磨,只得叫管家把那盒子里的袄捧过来,去里间换了。

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这一换上就觉出不同来了。

唐芽素来畏寒,老来更甚,冬日往往要两件厚棉袄再加一件厚重的皮袄才行。可这么一来,行动不便、不好看不说,也容易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这件小袄抖开虽厚,却轻的很,跟棉袄皮袄比起来几近无物!略一压也就瘪了,并不占地方。

穿上这个之后,唐芽只再披一件薄的银鼠皮袄竟就成了!

多少年不曾有过的轻便感觉直叫唐芽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露出几分舒适的笑意。

果然不错。

唐芽忍不住在屋里转了几圈,又缓缓打了两下拳,只觉得并无一丝不妥,轻快的几乎要飞起来……

于是他果断吩咐人,将那床薄被放到自己卧房,晚间就要盖。

何厉一听他还有额外一床被,越发耐不住,只嚷嚷着要看,然后就被撵出去了。

转眼冬至将至,寒意渐浓,城中却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上到圣人下到普通百姓都十分看重冬至这个节气,几乎将其视为春节之外最重要的节日。即使是最贫穷的人家,一年中每到这个时候也要竭尽所能的为家人换置新衣,祭祀祖先。而各衙门官府学府也都会放五天假,好叫全民同乐。

亲朋好友之间不免也要互赠节礼。

自从杜瑕弄了那羽绒小袄送人之后,众人的反馈都相当良好,更有不要脸的诸如何厉之流,直接打发婆子来回礼时又带了一句话说:“东西甚好,就是少了些,冬至也不必送我旁的,再把这些袄多来几件,也给我弄床被子就得了。”

不仅杜家人听得目瞪口呆,就是来传话的婆子面上也略有尴尬之色,显然她也十分清楚自家老爷的这些要求,略有些不要脸。

其实真要说起来,羽绒这种东西倒也容易得,只是若单凭一个家庭的力量,靠杀鸭子得毛着实有些难为了。

何厉虽不要脸,但他也着实说出了别人的心声。

谁也不是光棍儿,谁也不是只有老婆没有孩子,就那么一件袄怎么够用?

原本杜家人不愿意搭理何厉这无赖,可是转念又一想,马上就是冬至啦,接着又是春节,元旦,要送礼的地方多着呢。若是用旁的,花费大且不说,也没什么新意。倒不如就用这个,新鲜有趣又贴心,外头绝对没有重样的。

于是杜瑕就直接打发家里的下人去跟卖鸭子的合作,主动帮人家褪毛……

开封一众店铺的服务意识绝对是超强的,就如这鸡鸭鹅等家禽家畜,一般也都是由店员主动帮忙洗拔干净再给客人拿走,如今突然有人主动上门来说帮忙拔毛,都是满头雾水,但是却没有拒绝的。

因为这些活儿其实又脏又累,而且又有味儿,再者拔下来的毛要处理掉也是一份工,不少店都是专门花钱雇人来做。

如今突然来了一波人,主动要求免费帮忙,条件只是把那些剩下来的毛带走。几个掌柜的都忙不迭的应下,生怕这些脑子被驴踢了的傻子们反悔。

有人来店里白做工,还顺便帮忙处理垃圾,这等天降好事,谁会想不开回绝呢?

于是不过短短半月,杜瑕就又收集了比上一回还多的羽绒,而且家里人再也不必受鸭子的困扰,真是谢天谢地。

有了足够的羽绒之后,杜瑕不仅给家人都换上了轻便暖和的羽绒大被,一人得了几身羽绒袄,还有了配套的羽绒靴和手套,素日有往来的几家也都得了,十分满足。

然后杜瑕就从中窥探到了潜伏已久的商机。

此时开封上层社会中早已流传开来,说是唐尚书好像突然之间就不怕冷了,不仅如此,仿佛身子也突然矫健轻盈了许多。前儿有急事,有人还亲眼瞧见他老人家罕见的小跑了几步!

多么稀罕!

往年一入冬就要里三层外三层裹的铁塔一般的尚书大人,如今瞧着却轻松的很,仿佛丝毫感受不到厚重冬衣的压力,连带着心情好似也好了许多,脸上时常带笑,直叫一众同僚受宠若惊。当然更多的还是战战兢兢,生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事反常理必有妖,众人生怕唐尚书这是在酝酿一场大规模大力度的风暴,忍不住偷偷打听。

后来还是有跟何厉与关系密切的官员得到消息,说是唐尚书和他都得了一种新式衣裳,十分轻便又保暖扛风,他们穿着都很受用,这才心情愉悦。

一开始那人还不信,觉得不过一件衣裳罢了,难道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可是见何厉的面貌不似作伪,再者唐尚书也是明晃晃的实例,众人便不由得不信。

要说怕冷,绝对不是个例,尤其朝中许多老大人也都上了年纪,每日还要顶着西北风,披星戴月的过来上朝,十分痛苦。

就算自己年纪不大,难不成家里还没有长辈?谁不愿意冬日也身姿轻盈矫健呢?

披着那臃肿又沉重的冬装行动不便又不好看不说,光是每一个冬季的炭火取暖费用也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于是大家就动了心思。

唐尚书积威甚重,众人都不敢上前,可是何厉毕竟年轻,官职也略低些,相较之下很好亲近,大家就纷纷朝他打听。

结果还不等何厉说出个一二三来,开封城内牧家的一个专门出售泊来品的店铺,竟然已经开始悄然对外发售这种衣物!

有不差钱的官员立刻就打发人去买了一件来,穿后果然十分舒适,难得保暖性能跟同体积的棉花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这种新式半身中袄根据大小和衣料不同,款式也有斜襟对襟等,有素面的,有绣花的,售价分别从三两银子到几十两银子不等。

这个价格说贵也不算贵,说便宜却也不算大便宜,对于寻常的普通百姓家而言,也需要慎重考量一番才能出手。

真要说起来,这种袄比原先的棉花袄自然要贵上许多,比皮袄却要便宜不知几许。又难得轻便,只要用力一压就是薄薄一层,收拾起来也很容易,不占地方。

开封多的是富得流油的人,而且大家也十分喜欢尝试新鲜事物,追逐潮流。往往一个人得了新鲜玩意儿,便迫不及待地同其他人炫耀,而对方知道了之后自然也不甘落后,也要跟他比肩……

因此这种袄便十分好卖。

大家口口相传,你告诉我,我告诉你,头一批上市的几十件,不过几日就没了。

就在外面的需求不断上涨,杜瑕和牧清寒两人凑了银子承包了许多鸭鹅,几乎垄断了整个开封内外的家禽市场,准备大做一笔的时候,外面终于出现了仿冒品。

如今市场经济繁荣,多的是心思精明细腻的人,许多人见着买卖如此火爆,早就有了心思,便偷偷去买了,小心的拆开,看明白里面究竟是什么之后也摸索着做出来。

他们不仅可耻的仿冒,而且将价钱压得极低,一时间竟也吸引了不少手头不那么宽裕,却又渴望赶上潮流的顾客。

好在牧家商铺早已通过舶来品买卖在开封站稳脚跟,给人的印象一贯十分高端,而且他家本就是头一个卖这种新式袄的,不管是款式面料还是整体的穿着感受都无可挑剔,绝大部分的人还是认准他家,并十分瞧不上用低价购买同款袄的其他人。

本来嘛,上流社会的人不差这几个钱儿,谁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差价就抛弃能赚到的面子。因此他们只要牢牢抓住这些最有钱的客户,也就能稳赢了。

紧接着,牧家商铺请了几位手艺出众的裁缝,又选用精致华贵的面料,推陈出新,并在袄的基础上,又相继推出同款被子、手套等,花样繁多,只叫人应接不暇。

于是这年冬至,在大家相互赠送的礼物中占据绝对优势的便是牧家商铺出售的同款袄、被子、手套等。

熟悉不熟悉的人相互之间见了面也必然会问一句,你用过他家的东西吗?他家又出了新货,你买过吗?

若是回答没有必然遭人鄙视,觉得你这个人真是太穷太落伍,我们简直不屑于与你为伍……

在给远方的亲朋好友送礼时,开封人们更加得意,有种本土的自豪感。

瞧啊,这是我们开封才有的新鲜玩意儿,你们那里没有吧?且叫你们开开眼界!

因为鸭鹅等家禽本就十分易得,价格也便宜,而且他们只取鸭绒,剩下的整禽还能继续卖钱,并不耽误任何事,相当于凭空多了一项收益,而且利润十分之高!

杜瑕早在一开始就简单计算过成本和售价之间的利润,知道肯定会赚钱,但具体能赚多少她还真没细细算过。等到了新产品上市之后一个月,她接了商铺里送过来的账本子,一看着实大吃一惊。

短短一个月,毛利润就高达一千五百两!

刨掉店铺人工和布料等成本,净利润少说也有一千一二百两!

照这么下去,只要再做一个月,他们就又能买一座宅子啦,何等暴利!

别说她,就连来开封收账的牧清辉也是老半天合不拢嘴。

他原以为不过是这双小儿女小打小闹弄着玩儿的,再者只是点鸭毛,想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故而也不大在意。

哪成想今儿看了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

他就笑道:“早知着鸭子毛也能这么赚钱,我还何苦去跑那海商,担恁般大的风险。”

杜瑕也有些欢喜坏了,只是还有理智。

她拍了拍脸才笑道:“大哥,莫要说笑,海商才是长长久久的营生,我们这个也不过是小闹而已。今年之所以卖的这样好,不过是奇货可居,打了个出其不意。如今外头已经有数家仿冒的,也卖的不错,等到明年众人准备的更加充分,估计分流越加严重。而且这些袄也不是穿一年就坏的,说不得就有人勤俭持家,不会再买。”

牧清辉听后点点头,说:“不错。不过你们这第一回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也不容易了。如今冬日还长,年底说不得也有许多外地的人回京过年,又有一波年礼可送,且有的赚呢!”

此事告一段落,牧清寒又问嫂嫂侄儿。

牧清辉笑道:“他们也好的很,植儿又长高了许多,今年咱们一家就在开封过年,下个月他们也就一块儿来了。”

牧清寒听后欢喜万分,兄弟二人又说了许多话,直到四更天才散了。

转眼到了年底,肖易生果然没能调任,少说还要在陈安县原职上再待一年,倒是他的几个师兄,牧清寒和杜文的几位师伯先后进京述职,当真与他的预料丝毫不差。

听外头传来的消息,这几位师伯任上政绩不错,数次考核都是上等,如无意外至少也要官升一级,甚至还有可能留京任职。

牧清寒和杜文说不得也要抽空去拜访几位素未蒙面的师伯,见他们个个风姿出众,气度不凡,都心生向往亲近之意。

除了自家这些亲近人之外,也有许多官员任期到了,必定要回来述职。一时间,开封城内赫然多了许多平日见不到的官员,往来匆匆,比平时更多几分热闹,不免也有点暗流汹涌。

饶是杜瑕这个局外人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日日要派人出去买官方发行的报纸阅读不说,也时常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努力做到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实在不是她多管闲事或是自以为是,皆因日后自家兄长同夫君注定了要是朝廷上的人,早晚也要被卷入这些大小风波之中,她若不早做准备,提前掌握各方面的动态,来日一旦遇到什么事可没有后悔药可吃。

春节可以说是百姓心中最盛大不过的节日,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圣人还是街头乞讨的乞丐,到了这个时候必然要努力庆贺一番。一来是慰藉自己过去一年的辛苦打拼,二来也是对未来全新一年的美好期许。

从年前腊月二十五开始一直到年后正月初五为止,各处官府衙门府学府都要放假十日,圣人自己也会在腊月二十五当日午时正式封玺,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不再处理政事。

最不得空闲的恐怕就只剩下那些商人,不知多少人想借着这个关头大赚一笔呢。

刚进腊月,王氏就将一众下人指使的团团转,这个去采办年货,那个裁剪新衣,再有的还要打扫房屋、祭祀祖先等等,几个孩子反倒成了最闲的人。

放假十日听上去很多,可实际上对于那些家乡路途遥远的人来说,根本来不及回去,只能选择在异乡过年,不免有几分感伤。

牧清寒和杜文自从进了太学之后,便觉又是一片新天地,也是十分如鱼得水。

太学号称大祿朝最高学府,这名头可远不是白叫着糊弄人的。

它不仅汇聚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一众才子,更多的还是负责教授学业的各行佼佼者,随便拿出一个来就是名震天下的一方大能,能得他们教导点播当真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