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路都走不了了,还出去做什么?

既然出都出不去了,还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既然什么都不懂,女人还说什么话?

而等一个人连说话的权利,表达意愿和意见的权利都被剥夺,同没有生命的玩物摆设有何区别?

杜瑕并没有不自量力的觉得自己能够改变一个时代,可若是对这种欺负到头上,并且若是努力尚有可能阻止的事情还熟视无睹,自欺欺人的装作事不关己,头一个良心上就过不去,一辈子都过不去!

她不知道牧清寒有没有想这么远,却知道这件事实在是个关键,说是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也不为过。

月娘的母亲不惜用自己的性命要为女儿讨个公道,若还被轻轻揭过,支持缠足的势力必然越发嚣张,扩散速度也必将成倍增长,因为就算死了人官府也不会管的,他们有恃无恐!

到时候杜瑕方才对自己后代的担忧,就未必只是杞人忧天了。

牧清寒确实没像杜瑕那样想的那么远那么多,他只是想不通,非常不理解。

无数文臣武将投身朝廷,报效国家,为的不就是能叫一众百姓安居乐业,平安康健?可为什么分明外面还没杀进来,这些人就先迫不及待的要先损伤自身?

多么可笑,许多天生残缺的婴孩你们不待见,如今这些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姑娘,好端端的却偏偏要折断手脚!

还反以为美!

有什么可美的!

他是个血性男儿,当即猛拍桌面,打的茶杯一阵乱跳,又愤愤起身道:“我必要上折子请愿!”

“此事宜早不宜迟,”杜瑕立即道:“有圣人发话,想必这几日就要过堂审理了,枯等也是心焦,不若就回去吧。”

牧清寒略有犹豫,叹息道:“到底委屈了你。”

他平时要上衙门,甚少有空闲陪伴她,如今更是在婚假中,却又出了这档子事。

杜瑕粲然一笑,一面麻利的打发人收拾行李,一面道:“你这般行事也非一日之寒,我所钟爱的亦是你这面冷心热的,却又啊你做什么!”

话没说完,她就觉得身体瞬间腾空,竟是被牧清寒抱着转了一圈,登时头昏眼花,拍打着叫他放自己下来。

小燕等人都羞红了脸,一个两个的想看却又不好意思看,分明用手捂着眼睛,然而却还故意露出来几条指缝。

牧清寒却像是欢喜疯了,跟方才义愤填膺的模样判若两人,低头就往她嘴上亲了口,低声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你亲口对我说这个字。”

杜瑕给他弄迷糊了,努力回忆过后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我所钟爱的”……

哈哈,这人也忒不禁撩了!

她也是起了坏心眼,见几个丫头都离得远远的,当即歪头一笑,又凑到牧清寒耳边,故意一字一顿的说:“我爱你呀。”

轰!

她几乎都能感觉到牧清寒在瞬间燃烧起来,一双眼睛也亮的吓人,心脏狂跳不休。

要了老命了,在这个便是夫妻也不过能有些肢体接触,却甚少将情爱之类的词汇挂在嘴边,撑死了不过说个“我心悦你”的年代,杜瑕这一句话简直大胆到了极致!

见势不对的小燕几个丫头都缩着脖子跑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顺手帮忙关上门。

牧清寒轻笑一声,道:“好丫头。”

亲手点火的杜瑕却有些慌了,开始胡乱扑腾,让他放自己下来:“青天白日的,作死呢!快别闹了,正事要紧!”

“哪里是在闹,”牧清寒哈哈大笑,轻轻松松抱着她就往里走,一本正经道:“你我新婚,当真没有比这更正的事了!”

杜瑕真是被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无耻模样惊呆了,这人还有这么一面?!

等云收雨歇,杜瑕有气无力的听他搂着自己,喜滋滋的规划未来:“……生个女儿,啊,还是先生个哥哥遮风挡雨的好,然后再生几个女儿,都要长得如你一般模样脾性,我必定日日带着她们玩耍……若实在挑不到称心如意的男儿,便是养她们一辈子又如何?”

杜瑕哭笑不得的拧了他一把,黑着脸骂道:“什么人,生什么是你自己这么说了就算的么?还养一辈子,合着还没影儿的事儿,你就先咒自己的姑娘嫁不出去!”

牧清寒自觉皮糙肉厚,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笑着亲了她一口,又帮忙掖了被角,道:“外头雨下的越发大了,等会儿叫人把饭送进来……今晚上也未必能停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杜瑕直接用被子蒙了脸,浑身都给烧得通红,说不得又去捶他,连声恨道:“都是你!我这头一回来呢,都是你!”

牧清寒不以为意,任她捶打,只是笑道:“天气不好窝在房里又有何不对?难不成偏要出去淋雨?你要出气容易,莫要打的手疼,我瞧瞧,都红了。”

说完,又要低头去亲。

杜瑕简直无言以对,觉得这人成亲之后当真变得没羞没臊,以前不这样来的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杜瑕和牧清寒回到开封城内之时,圣人的御案上已经堆满了各位官员的折子。

折子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要求借此机会将缠足恶习连根拔起,永绝后患;另一类则觉得不过是个人喜好而已,无伤大雅,如同燕瘦环肥各有所爱,若是朝廷当真在朝会上议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而其中请求斩草除根的官员又以终于获得上朝资格的何厉为首,基本上家中都有女儿,又或者只是单纯觉得此举不妥,有碍国家百年生机;而希望放过的官员大多十分轻视女子,本就觉得女子是男人附庸,理应在家当金丝雀,若缠足能推广开来,简直造福全体男人!

两派人马争论不休,吵得不可开交,中间难免也混杂着诸多党派之争和个人恩怨,于是迅速将这一件本就不好分辨的事搅和的越发复杂。

牧清寒和杜文暂时都还没有上朝资格,只能苦等,便齐齐去了何家,希望等何厉下朝后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哪知这一等就是一整天,都月上枝头了,何厉竟然还没回来!

赵夫人也急的了不得,忙打发人去宫门外瞧,结果那小厮很快就回来,气喘吁吁道:“各位大人们都没回呢,说是直接吵起来了,闹得不可开交,没奈何,圣人留了饭,还要再议呢。”

众人一听只是吵起来,而不是打起来,竟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一直到了酉时刚过,大家才听外头下人们报道:“老爷下朝回来了!”

众人都起身相迎,就见何厉丢了官帽,边走边撸袖子,发髻似乎也不如早上走时那么整齐了,面色风云变幻,一时气愤,一时得意,好一出精彩纷呈的独角戏。

他见大家都在,还愣了下,不过旋即明白过来,也不问,只叫大家都坐,他先换了常服,又简单的洗了脸,这才眉飞色舞的讲起白日的情形。

“那些便是活生生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打量老爷们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哪家里没收着几个瘦马?偏爱看那些女子柔弱之态……说来好笑,因此事关乎女子,就连后宫太后、皇后及诸位嫔妃也都惊动了,虽不得上朝,可太后他老人家竟亲自赐饭……”

后宫嫔妃也是女人,本来过得就够艰辛的了,若任由缠足恶习发展,没准儿什么时候宫里也能塞进几个来,大家看了岂不倒尽胃口?

今天主要的议题只有两个:

要不要彻底废除缠足恶习,以及,要不要以杀人罪判方掌柜的刑。

何厉还是五品官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有话直说,这会儿被派到督察院去,越发肆无忌惮,当即表态道:“如何不能判刑?他女儿月娘说白了就是因他的贪心害死的,难不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杀人,这样就不算?若判他无罪,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当即就有官员不同意,反驳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人证全无,你又如何知道月娘是被强迫的?再说,方掌柜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

话音未落,此人就被何厉上去啐了一口,骂道:“好个糊涂官,若是当爹的无缘无故就能杀儿杀女,难不成你我还要拍手叫好?”

“天地君亲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女亡,女不得不亡!何厉,莫非你也要挑圣人的不是?”

“胡搅蛮缠!你什么时候见过圣人叫我等诸位臣子去死了?当今圣人便是罪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赏罚分明、公正严格,从不会做出此等因一己私欲就戕害臣子的举动,我看你才是别有居心,竟是想叫圣人担上暴君之名!”

何厉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竟画风一转,公然怀疑起了对方用心,又猛地对圣人跪倒在地,义正辞严道:“皇上,臣要参他居心叵测,意图污蔑圣人名声,此耐罪无可赦的滔天大罪,臣以为,应当赐死!”

圣人:“……”

爱卿莫闹,朕的头已经够痛的了。

那与何厉辩论的大臣已经上了年纪,不比他年轻力壮,此刻又被当众避重就轻转移话题,生生扣了一顶大帽子,也是又急又气,也跟着跪下,反咬何厉滥用职权、借机排除异己。

论起辩论,何厉从没怕过谁!

要口才,他有;要脸面……他可以不要!

在圣人的主动无视下,不过三个回合,何厉就轻松将那老大人气晕……

待他说完,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朝上的混乱,以及圣人的无奈。

杜文忙问道:“那结果如何,圣人决定要废除此恶习了么?”

何厉不禁叹了口气,摇头,道:“谈何容易,此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背后盘根错节,据说江南某些专门培养瘦马的馆子后头站的都是各路官员,若废除了,他们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得要做困兽之斗。”

见大家面露失望,何厉却又哈哈一笑,道:“也莫要担心,依我看,圣人虽没下决断,可已经有所倾向,再者这会儿夜深了,想必后宫一众娘娘们也该上场了……”

枕头风什么的,很多时候可比明面上的劝谏更有效!

他没猜错,圣人此时确实被后宫一众妃嫔包围了,素日里少不了明争暗斗的娘娘们此刻却空前统一,纷纷对缠足一事大加谴责,又历数一众惨案,只听得圣人头大如斗,最后干脆回了自己寝宫,哪位娘娘也没叫。

这群娘娘虽然共同伺候一个男人,可好歹也是天下之主,大家在圣人跟前巧笑盼兮,争风吃醋,可对外头的男人就瞧不上眼了。

女子又如何?女子不是人么?本来我们活得就够艰难的了,凭什么又要遭此无妄之灾?

若真要缠足,说不得你们这些臭男人也一同缠了,这才公平!

就这么一连吵了三天,除了极少数不欲掺和此时的和事老外,一众大臣们最终化为壁垒分明的两派,日夜成乌眼鸡状,而相互指责、辩论的内容也有单纯的缠足一案逐渐扩大到了对方以前的黑历史,乃至某些私生活丑闻上,战况不可称不惨烈。

所以说,宁得罪武将,莫得罪文臣。前者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然后还容易不打不相识,打过之后把酒言欢也非稀罕事;可文臣就不同了,一般大家都有个不爱承认却显著的特征:小心眼,且记仇,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攥着许多政敌的把柄,平时假笑的时候就罢了,一旦到了此刻这般关键时候,便一股脑的揪出来,历数旧账,劈头盖脸的砸过去……

他们倒罢了,好歹回去家里还都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倒苦水,可圣人尤其艰难,上朝要应付一众杀红了眼的大臣,下了朝还要面对上到太后,下到一众妻妾的追问……

最后圣人实在是厌烦了,左右他本就不喜缠足女子,便快刀斩乱麻,第四日一上朝便下旨,叫即日起大禄朝内不得缠足!

何厉等人自然欢欣鼓舞,感激涕零,无数花样翻新的好话脱口而出,倒把圣人这几日颇受折磨的身心抚慰了。

这还不算,圣人索性又将月娘一案交于本朝第一个会断案的“青天”宋平去做。

这一举动无疑进一步表明了圣人的态度:他先下旨废除缠足,现在又将案子交于宋平审理,天下谁不知那宋平是何厉的师兄?而何厉又是此次提倡废除一派中上蹿下跳最激烈的一位?

而宋平也不负众望,在审理案件时并非先考虑有关人员的亲属关系,而是单纯的就是论事,当堂判定方掌柜杀人,且又间接逼死发妻,按律当斩。那位老乡虽无直接关联,可也有教唆怂恿只嫌疑,也被打了二十板子,判了三年牢狱。

此结果一出,杜瑕等人只觉得心头大石落地,这些日子以来总算能平平稳稳的出一口气了。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只要有明文圣旨和律法同时施压,想必缠足恶习很快就会销声匿迹,世上的女孩儿们也能安心了。

直到这会儿,牧清寒才终于有空去请人为自己装裱画作,每天都要打发人去问好多遍,等好容易弄好了,他又亲自动手,真与那锦鲤一起挂在不需旁人进入的书房内。

杜瑕见他如此珍视自己所赠,心中欢喜,不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温柔体贴了点儿?

貌似一直以来都是牧清寒送自己这个那个的,可是除了那些能帮忙开拓人脉的巨型摆设,她却甚少送给对方什么,这么多年下来,数来数去也不过锦鲤和……这幅画?

她甚至连针线都很少做!

杜瑕罕见的惭愧了,就悄悄问小燕:“你说老实话,我是不是对姑爷不大好?”

“姑娘如何说这样的话?”小燕惊讶道:“您对姑爷够好的啦,姑爷对您也好,您两位那就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杜瑕见她转眼功夫就开始扯这些,不大耐烦的摆摆手,索性直接问道:“我听说一般女孩儿都会给夫君做衣裳啊缝荷包什么的,可,可我好像没做过。”

小燕这才恍然大悟,又表情古怪的说:“姑娘,不是好像,您就是没做过。”

似乎还嫌打击不够,小燕甚至又继续道:“不光没给姑爷做过,您也没给老爷夫人和少爷做过呢。真要说起来,您主意虽多,可针线上头,除了摆弄那羊毛摆设之外,便是连一条手帕子都没自己缝过呢!”

杜瑕一怔,本能的问道:“我有这么懒吗?”

“哪里是懒,”小燕噗嗤一笑,道:“都说什么人做什么事,姑娘您是有大智慧的,光摆弄文墨就够了,这些粗使累人的活计,哪里要您动手?若您都自己做了,还要我们这些针线上的人做什么?”

听她这么说,杜瑕心里头这才好受了些,又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这丫头,就你会说嘴,还怪好听的。”

小燕又笑了,道:“奴婢脑子笨,若再不会说话,可真就不配跟着姑娘了。”

杜瑕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回,托着下巴出神,半晌却又迟疑道:“可是都成亲了,若一点儿东西不做,他在外头会不会被人笑话?”

此间女子多以擅长针线活儿为荣,便是何薇那等名满开封的才女,也会一手好针线,不过平时少动弹罢了。可落到杜瑕这里,她也确实是少动弹,只是真不会呀!

见杜瑕耿耿于怀,小燕琢磨一会儿,笑道:“若姑娘当真想做也不算什么,姑娘这样聪慧,什么学不会呢?只怕姑爷又要欢喜坏了。”

正巧王氏那头打发小英来送东西,还没进门就听见这对主仆说话,当即笑道:“还满口姑娘姑娘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若叫旁人听见了也不像话。”

小燕忙迎上去,道:“是我该打嘴,确实该改了,从今往后便也叫老爷夫人。小英姐姐来做什么?”

大禄朝规定,寻常人家若是没有子女的年轻夫妻,下人可称呼其位老爷太太,而男人有正经官职的,正妻才能被称为夫人,也是一种殊荣。也许小地方为了巴结奉承某些无官无职的副户,往往也会称其当家主母为夫人,不过都是私下里,不敢在外头明晃晃乱叫。

小英就拿出来一罐上等蜂蜜和一包干辣椒,指着这两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说:“原是老爷去外头得的,见成色很好,记着春日干燥,叫姑娘每日用温水冲一杯蜂蜜水喝,。滋润肠胃呢。又记着姑娘也爱吃辣,就叫一起送来,只别吃多。不然蜂蜜水也白喝,又得上火。”

杜瑕笑着应了,又问杜河和王氏好,这才叫小燕送小英出去。

把东西收好之后,杜瑕却下了决心,必定要做一回针线活儿。

小燕和后头进来的小蝉就都抿嘴儿笑,也不大当真,只问道:“姑娘想做什么?针线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披风、外袍、寝衣,或是外出的,或是家常的,细小的也有袜子鞋子,再者又有无数样式。姑娘,啊,夫人是单做衣裳呢?还是也绣花?”

杜瑕本就一时兴起,也没什么把握,听她们这么一说,更是头昏脑涨,忙喊道:“快停下,我连裁剪都没正经学过,到底能不能做,能做出个什么来都不一定,哪里绣得了花!你们只给我挑个最简单的,且又用得上,最好日日都能见的东西与我便罢了。”

于是三日后,牧清寒终于收到了来自妻子的头一份针线活儿。

他不禁喜得直搓手,先去洗干净了手,这才郑重其事的打开,然后……取出来一条天蓝素面手巾。

真就只是一条素面手巾,什么别致的花纹样式都没得,只是四四方方裁出来的一块布,然后用平针锁了四边,这就得了。

牧二爷呆了半晌,良久拿起来,喃喃道:“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心灵手巧!”

话说送出去之后,杜瑕自己心里也忐忑,也有点后悔,觉得不像是表明心意,反倒像是丢人现眼更多些。

如今《阴阳迅游录》二十卷已经完结,大结局十分出人意料,细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一众读者反响强烈,杜瑕便又借着余热推出了第二套画本:《大道无疆》,说的却是一个和尚和道士阴差阳错搭伙,一起铲除世间妖魔鬼怪,守护人间正义,顺便超度亡灵的故事。、佛教本就是大禄朝国教,而道教也十分凶猛的占了一席之地,教众极广,本就有许多关于这两种教派的画本故事和传说,故而《大道无疆》也不很算第一遭。可把和尚和道士放在一起,那就是头一遭了!

杜瑕本人是没有宗教信仰的,可却也不排斥,只是敬畏着,因此讲故事时十分公正,不偏不倚,讲述的也全都是教导人惩恶扬善的事,并不会犯两个教派的任何忌讳。

因为指尖舞先生的读者基础打得好,此书一出就销售一空,许多老读者根本连看都不看就先买了再说……

读者们先是觉得和尚和道士这两个隔了十万八千,甚至某种程度算是敌对关系的身份放在一起十分新奇有趣,又因为教义不同,难免要擦出诸多火花,先就十分期待。

而等他们看了期望中天马行空,或凄凉或温暖或美好的故事之后,又纷纷被作者勾画出的宏大世界所吸引。

杜瑕深知吸引读者的法门,两位能力高强的主角该高冷的时候高冷,该端着的时候端着,而该犯蠢的时候也毫不含糊,上一章还可能在一众妖魔面前大杀四方,下一章却很可能因乱发善心而被小骗子哄去全部财物……

这种反差无疑令一众读者越发不能自拔,只叫他们觉得这两位师父的形象越发真实丰满,简直活了一般,不少人甚至觉得这画本或许就是某些人自己的传记……

眼下杜瑕正在画的就是第二卷的画稿,可因为送出去的人生第一份针线活礼物迟迟没得反映,导致她十分心神不宁,接连废了五六张稿子,频频将道士弄成秃头,索性停了不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写到山区花海,有几位读者说我常识性错误,不过我必须得说,没错。

且不说三种花卉本身就存在花期交叉,就算在同一地平线上同时出现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更别提山区起伏不定,小环境千差万别,品种也不同,这一片早开,那一片晚开简直太正常不过。

约莫三两年前,我去武汉还是福州赏花,约莫四月上旬,同一个园区就同时有梅花、桃花和茶花!真要严格抠起来,这三种花卉的花期也不完全重叠吧?

传说桑葚整个四月到六月间都有果实成熟,越往南时间越提前,杏花花期三到五月,桃花三到四月中下,梨花四到五月中下,具体时间根据地域和当地气候、海拔等有所差别,文中正值四月中下,且不说本身就存在交叉的可能性,而且又是郊外山区,山的阴阳两面温差就不说了,再者山脚、山腰、山顶、山坳具体小环境也差很多,温度、降水都千差万别,而且古代开封附近多山,也有许多大河流经……

我不知道你们观察过山里的植被没有,山脚下和山顶不管是花开还是果实成熟,时间相差半月乃至一月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是秋天落叶,山下和山上也差很多,因为曾经在坐落于山区的大学校区生活了足足四年,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文中山景描写也参考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文中杏花、桃花同时出现并不违背常理,如果有几株梨树位于日照阳光特别充分,温度较高的山坳,开了也不奇怪“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诗句,绝对写实。

我小学在老家农村上的,爷爷是个闲不住的人,庭院里全被他种满了果树,品种很多,桃李杏梨子苹果樱桃柿子枣石榴,基本上每种都有三两株,墙头上也爬满了葡萄南瓜……密密麻麻,见缝插针,有几棵树种在厨房外面,一日三餐生火做饭,那时候村里都是大锅灶,烧柴火的明火,刷锅的水也是顺着墙根水沟排出去,温度和湿度都比其他果树所成长的地方大了很多,所以花开的就是早,比村里其他同品种的树结果也早!而那几株长在背阴处,位置不好的苹果树和枣树,不仅开花晚,结果更晚,果子也不好吃。

还有樱桃一共三颗,仅仅隔了一道院墙,可开花结果的时间就是前后差约莫十天上下,正好吃完这一棵的再吃那两棵,统一地带统一品种前后相差十天半月什么的,这种情况非常普遍,反而真的齐刷刷才诡异。

生物特性这种东西其实是很神奇的,不是说说好了几月开就齐刷刷喊着一二三掐着表都开,有早有晚跟所谓的定性不一样的情况多得很,就算同一个花园里,还有很多AB花都开败了,CD花刚含苞待放呢。

再一个,南北也有差异,所以很多所谓的月份规律也不能一概而论。

PS,跟当年气候环境也差很多的,我08年、09年先后两次四月份去洛阳看牡丹,两次当年时间前后仅仅相差三天,也都在同一片牡丹园,也还是同一批老植株花卉,可第一年寒流影响,去四月初只开了约莫三分之一,其余的全是花苞,抱憾而归;次年还是这个时候去,花朵尽数怒放,还有性急的已经开败了,全盛峰值时间段两年相差约莫二十天之多,这又怎么说呢?

还是那句话,很感谢大家认真看后捉虫,也欢迎相互交流,不过咋说呢,我写的是现实向文,但凡我敢写出来,一般情况下要么是亲身经历过的,要么是非百度查过很多可靠资料的,所以常识性错误什么的,应该不会太多太明显……

么么哒,又啰嗦这么多,还是谢谢大家勇敢提意见啦~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杜瑕刚要说什么, 却见牧清寒已经背着手走了进来, 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也泛着点点笑意。

见他这样,杜瑕竟也罕见的紧张起来, 不等开口眼前就多了一支花,娇娇嫩嫩的,带着淡淡清香。

她先是一愣, 随机笑着接过,摆弄一番, 问道:“这是回礼了?”

牧清寒摇头,正色道:“娘子开天辟地头一回做的针线何其宝贵,便是用金子打一朵来也不值什么。”

顿了下又忍笑道:“那手巾太贵重, 我哪里敢用, 说不得又得好生请一回装裱师傅,索性直接将它嵌在琉璃罩子里,日夜观赏才好。”

杜瑕大笑出声,倒也不觉得难为情了, 只是问道:“就是想起来了,胡乱做几针, 粗糙得很, 我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绝对不是谦虚, 饶是有小燕等人帮着,她也是手忙脚乱的。

正方形倒是简单,可是锁边就十分艰难, 又要针脚匀称,又要平整顺滑,还得把边缘折两次,好叫边缘包起来,省的日后劈了线……

只这一条手巾的四条直边,杜瑕就拆了好几回,就这还是歪歪斜斜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呢。

如这等私人物品,又是头一回试水,牧清寒自然不会拿出去炫耀,若真要那么做了,估计非但炫耀不成,反而要叫人拿着取笑,背后议论妻子女红太差呢。

如今像样的人家虽然也不指望当家女人缝衣做被的,可好歹算是女子本分,好似合该天生就会似的,偏他这个妻子不会,外头的人知道了少不了嫉妒,不免又要有嚼舌根的……

到底心意难得,牧清寒不免嘘寒问暖一番,拿过她的手来看,问有没有扎到。

两人正浓情蜜意间,忽听外头来报,说南边来了一份新婚贺礼。

杜瑕和牧清寒都是一怔,新婚贺礼?

如今他们成亲都六七天了,该送的不该送的早都送完了,如何还有?

再说,南边?他们可不记得两家南边都什么亲朋好友。这礼着实来得蹊跷。

人都来了,礼也都送到家门口,若不是对方马虎到这般大事都弄错了,怕是其中另有隐情,牧清寒扬声问道:“可有跟着的人?帖子和礼单在哪里?”

外头小厮忙点头,递上礼单和帖子,道:“有一位管事在外头等着回话,也指名道姓说找的就是咱们家。还说他们家老爷说了,您只要看了帖子便能知晓身份。”

见这般神神秘秘的,杜瑕和牧清寒对视一眼,都展开礼单看,一看就笑了。

倒不是旁的,这礼物实在……实在的很!

云南火腿四条,上等普洱两斤,滇绣绸缎十匹,外加南边特产的笋干、各色菌子干儿几大篓子。

除了那些绸缎光辉璀璨,与北地风格十分不同,别有一番趣味,瞧着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得的货色,想来价值不菲之外,余者皆是颇接地气的吃的。

若是不看帖子上落款的临安知府韩凤的名讳,当真要以为是哪个老农送来的土产了。

“若非你才当了官儿,我怕不要以为是哪里送来的贿赂了!”杜瑕玩笑道,又想了会儿,问:“这名字听着到有些耳熟。”

牧清寒将帖子和礼单放在掌心拍了几下,笑道:“确实耳熟,韩凤韩大人便是潘一舟潘大人前头那位济南知府,只因流年不利,为人所累,丢了乌纱,戴罪进京。到如今也有几年没他的信儿了,不曾想如今竟给打发到云南做知府去了。哥哥之前曾与我提及此人,是友非敌,难为他隔着着千山万水的,竟也能得了信儿。”

杜瑕听了点头,并不言语。

既然是牧清辉亲口认定的,想必不会有错,只不知那两位暗中曾有过什么交易,不然韩凤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专门打发人横跨大半个大禄朝送新婚贺礼。

就听牧清寒又说了句:“云南湿热,地势复杂,边境常有他国流民作乱,且民风彪悍,又多蛇鼠虫蚁,这位韩大人虽还是知府之尊,可今时非同往日,想来有的苦头吃了。”

说来韩凤是真倒霉,原本济南知府做得好好的,结果却非要冒出来一个傻子,叫自己浑家和孩儿一尸两命不说,连带着韩凤也被撸了帽子。若没有牧清辉给的那些银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说不定他这会儿还在开封哪个角落窝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对土生土长的北人而言,冷不丁给丢到西南边陲做知府,名头上好听,可从气候到饮食、风俗没一点儿相通的,尽数要从头适应,实际上跟发配也没什么分别,还真不如在太平安稳的中原地带老老实实的做个七品芝麻小官儿呢!

这种事上杜瑕不好多说,想了下问牧清寒道:“既是故友,又这般千里迢迢的,难为他们如此尽心。这份情咱们也该领,是不是该叫那位管事进来说话?”

“是极,应当的。”牧清寒点头,立即打发人去请,两人也重新收拾了衣裳往前厅去。

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位管事正吃茶,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瞧着大约一进城就直接过来了,连休整都没来得及。

一看杜瑕和牧清寒,管事忙跪下请安,道:“牧大人好,夫人好,小的也知道如今不成样子,只已经耽搁了许多天,只好硬着头皮先过来。”

“不妨事,”牧清寒请他坐下,十分和气的问道:“你家大人可好?那边湿热,不比咱们北地清爽,也不知适应不适应。你说的耽搁,又是怎么个缘故,可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管事不敢怠慢,一一回答道:“不敢欺瞒牧大人,我们大人本就心中郁郁,好容易活动一番又给丢去西南,一路湿热难耐,到了之后先病了一个多月,着实闹得人仰马翻。等大人好了,听说了牧大人和夫人的婚讯之后,再准备礼物就有些着急。小的们来的路上又遇到一场暴雨,山体坍塌,阻断去路,不得已绕路而行,故而迟了,耽搁了好日子,实在该死。”

说着,又起身赔礼。

末了还很不好意思的赔笑道:“我们大人初到,也,也,嗨,如今也没什么银钱置办好东西,不过亲自选了当地几样特色,自己也觉得好的,这才打发小的们送了来。”

这会儿韩凤手头确实没多少闲钱了,便是打肿了脸也置办不出符合身份的礼品,索性便走了亲民风。且不说前头一场大病几乎将他整个人给磨毁了,光是在开封上下打点就把牧清辉赞助的银两几乎尽数花光,如今还要细细调养,又有老婆孩子以及一众下人伸手要钱,也有些窘迫。

杜瑕听后不禁笑道:“这还不好?我和老爷都觉得够好了,都是北边儿有钱没处买的好东西。再说大家都是旧相识,看重的便是心意,不必来那些虚头巴脑的,韩大人这般将我们夫妻二人记在心上,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且不说韩凤原本与兄长牧清辉有旧,年纪也是长辈,再者如今即便韩凤是落毛凤凰,好歹身上还挂着四品知府的官衔,再者文武有别,于情于理他们都该领情。

牧清寒也点头称是。

能让牧清辉另眼相看,且不惜暗中保持往来,估计这位韩凤也不是什么会受到打击就一蹶不振的,着实有必要维护好关系。

再者他能于困顿之中竭尽所能表达心意,便是难能可贵,自然要记在心上。

见他们这般,管事才算是松了口气,又诚惶诚恐的说了好些话。

他原本是韩凤的书童,几十年来主仆二人无话不谈,从云南出发前韩凤就悄悄叮嘱过他,如今自己落魄了,可是牧清寒这一条线儿上的年轻学子却已经起来了,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官员。虽是武官,可到底简在帝心,过两年指不定下放到哪儿去,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扶摇直上。他还有个同门的大舅子,也是三鼎甲的人物,来日自己未必没有靠他们拉一把的时候,因此怠慢不得。

官场上头不就这么回事儿么,相互敌对,相互欣赏,相互陷害,相互利用……今日你帮我,明日未必就没有我帮你的时候,因此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说话暧昧,为的就是能给日后留条路。

便如眼下,当年韩凤落魄之日,牧清辉果断拉了他一把,如今他果然开始重新往上爬,跟这个弟弟的关系网络自然而然的就连接在一起,只等来日丰收之时。

因此韩凤一得到消息就倾尽全力采办礼物,还专门打发自己的心腹马不停蹄的送来,哪知天公不作美,偏偏遇上暴雨,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好几日……

三人又闲话片刻,牧清寒道:“如此,王管事且在开封歇息两日,待我亲自回一封书信给韩大人,也带些个开封特产,权当心意。”

王管事应了,又恭恭敬敬的道谢,这才退出去。

送走了王管事,杜瑕才问牧清寒:“咱们可回什么礼?”

人家这般诚挚心意,便是主动表示要结交的,自然不好太简薄;可若是太贵重了,开封到处都是眼睛,又怕遭了上头忌讳……

牧清寒沉吟片刻,又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回,与她商议道:“方才王管事也露了口风,如今韩大人的处境着实算不上太好,倒也不必弄那些华而不实的。咱们便只挑南边不多见,北人又可能用的上的药材、日常使用等,也就得了。”

原本他想给银子,毕竟这个最灵活实用,可一来两地路途遥远,中间万一出个什么差错,反而容易叫王管事等人性命不保不说,越发容易叫人怀疑他们两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来;二来自己若贸然给钱,韩凤心中有鬼倒罢了,可若真是一心想贺喜,反而坏了义气,只得作罢。

杜瑕听他说的有理,点头道:“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保命要紧,想必那位韩大人也不是会轻易屈服之辈,只要叫他身子骨好了,必有东山再起之时,再者药材之类也比钱财更显心意,就这样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子才是革/命根本,若是身体垮了,任凭他有凌云之志,也是于事无补。

两人当即派人偷偷请了开封一位有名的大夫,仔细询问北人去西南边容易滋生的症状,将一应所需药材都要了许多。有成药的就要成药,没有成药的,若是能现场加工了减小体积和负重固然好,若不能,也只挑那些最上等的,都用油纸仔细包好了。

次日,他们又叫王管事把韩凤及其家人的身体状况和如今的情况及所用药物同大夫说了,后者斟酌一回,又添了几样。杜瑕思来想去,到底觉得只回药材不好,又去开了自己私库,挑了几匹京城时兴的上等绸缎回了,这才得了。

便是韩凤本人有官袍可穿,可他的夫人、女儿却如何是好?到底是一方知府,也少不得交际,好歹打扮得光鲜些,也莫叫那等眼皮子浅,以貌取人的轻蔑了。

见他们这般实在,王管事自然千恩万谢,不免眼眶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