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久违的矫情了,那用自己亲手做的月饼为太后试毒的片段就像重复播放的经典老电影一般,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闪现,无穷无尽。

到家的时候,牧清寒还没从衙门里回来,杜瑕突然就觉得很乏。

她把自己胡乱丢到榻上,直勾勾的盯着房顶,忽然又常常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权力啊。”

****

次日,八月十四,九公主府。

九公主的贴身宫女念着长长的礼单,而她自己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那礼单甚长,也不知念了多久,九公主却突然喊道:“停住,谁家?”

宫女重新扫了一遍,确认道:“牧家。”

九公主笑了,问道:“拼命二娘的那个牧家?”

“便是那家。”宫女也抿嘴儿笑。

边上另一个宫女大着胆子问道:“公主,那大娘二娘什么的,球当真打的那样好?”

九公主勾了勾唇角,重新躺回去,懒洋洋道:“球技好不好我却不好评判,只是是个聪明人,却是真的。”

她又闭着眼睛听了回,终于没了耐性,一摆手,示意停下,略有些不耐烦的道:“左右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不必念了,小环,去从库房里把那一套二十四节气的簪子拿来,给牧家那位拼命二娘送去。取一根新马鞭来,给那位卢家的大娘送去,莫要厚此薄彼了。雷家、苏家、何家你们也看着备一份礼送去,不必重了,只给家中女眷即可。”

小环立即去安排了,可回来之后还是难掩疑惑,不解的问道:“不过是些莽汉,公主为何这般重视?那二娘的哥哥可是正经榜眼出身呐,岳长也是这两年风头正劲的何大人,倒不见公主对那位何家的二姑娘另眼相待,反而跟那位二娘一视同仁的。”

“傻丫头,你懂什么,”九公主低头摆弄着自己新近染成的血红指甲,低低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什么?”

她说的声音太低,几个宫女都没听清,可九公主却不愿再重复,只是打发她们出去。

等众人都走了,九公主才冷笑一声,满意的合上了眼睛小憩。

父皇已经老了,行事越发保守刻板,那几位兄弟也渐渐不安分起来,她同兄长须得早做准备。

如今哪里是太平盛世!却问历朝历代哪位圣人想要坐稳皇位,是没把军权抓在手中的!

倘若真的乱起来,人家调了千军万马来杀你,你就用几个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抵挡不成?

成王败寇,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且不论日后如何,若是最关键的一步输了,还谈什么日后!

这些人如今虽然只是不入流的小官,可前途无量。且眼下也正是贫贱之时,自己下手才能更加不容易引发父皇警惕,也能尽可能快的叫对方输诚……

中秋节还没过完,杜瑕他们却接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也不知圣人怎么突然就想起来,欲点去年文举状元金仲为七公主驸马。

结果七公主并不领情,当场就闹开了,直言金仲太过文弱,无一丝男子气概,非她所好,必不肯。

不光她不肯,就是金仲在朝的几位叔伯听了也不愿意。

谁都知道七公主脾气大的很,反复无常,是许多男儿心中的鬼见愁。而金仲是他们本家这一代最小的一个男丁,又天资聪颖,性情纯粹又宽和,大家都没指望他攀龙附凤,只爱随着他的心意当个正经文人,成为一代大贤。过两年再娶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夫妻二人终日谈诗论画,做一对大隐隐于市的神仙眷侣就完了。

金仲本人也是这般心思,素日沉醉书道,十分低调。

哪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或是“无心插柳柳成排”,也许是他的书法实在太符合圣人胃口,要么就是圣人也真看中了他的恬淡性情,就要招婿!

七公主一闹,金仲几个本家分家的叔伯也先后求到御前,诚惶诚恐的请罪,说金仲才疏学浅,当不起这般隆恩,求收回成命。

圣人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

想他多少年都不曾亲自指婚,好容易做一次,竟然双双反对!

而且关键是这次指婚他真的是全凭心意,是真心喜爱金仲为人才做此打算,并没有太多阴谋阳谋的算计,于是越发不乐。

金仲知道后险些急哭。

他自小就喜欢温柔女子,也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跟妻子琴瑟和鸣的场景,可,可,那位女子绝不可能是七公主呀!

且不说日常传闻,之前六月二十八马球赛场他亲眼见过七公主英姿,言行举止间也能窥探出她的一丝暴脾气。

且不论及样貌,也不必说什么感情处处就有了的话,金仲几乎早就能肯定,七公主必然不会是自己喜爱的女子!

若是自己真的成了驸马,这……这辈子就完了呀!

金家众人的态度叫圣人笑不出来,又想起七公主在自己跟前哭闹的情形,越发不悦,却没给答复,只是叫他们先回去。

金家是江南百年豪族,历朝历代以来虽没什么权倾一时的重臣,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大家圣贤不计其数,俨然是文坛屹立不倒的一面旗帜,无数文人心之所向,若是得罪了,当真要犯了众怒。

可……金口玉言呀!

下朝以后,圣人忍不住去皇后那里排解,素日善解人意的皇后却一反常态的沉默了。

圣人不由得薄怒道:“为何不发一言?”

皇后皱了皱眉,没忍住,也冷着脸道:“却叫臣妾说什么?您也知道金家轻易动不得,如何非要乱点鸳鸯谱?如今闹到这般田地,却如何是好?”

她家跟金家亦敌亦友,一般人家出身,自然清楚金家人的心思,怕是圣人自以为得意的驸马之位,人家避如蛇蝎!

圣人一时语塞,忍了又忍,倒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十圈,才黑着脸道:“朕的公主有什么配不上他的?竟引得全家来朕跟前哭诉,好似朕的女儿嫁不出去一般!别人家都求不来的荣光,他们却弃之如敝履,气杀朕也!”

皇后在心中冷笑,心道你还气,殊不知人家更气!

那肃妃的女儿哪里是什么好货,刁蛮任性,飞扬跋扈,对宫人动辄打骂,金家人如何会要这么一个媳妇!

况且驸马之位素来尴尬,而金家本就显赫,根本不需要牺牲本家子弟迎娶公主来贴金,最关键的还是金仲与七公主互看不上!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皇后面无表情道:“臣妾不过一介妇道人家,没见识,没法子。”

这会儿弄砸了才想起来同我商议,要做什么去了?谁愿意接着烫手的山芋!

然而却见圣人的眼光一闪,盯着皇后缓缓道:“咱们的九儿……”

皇后大怒,杏眼圆睁,几乎要拍案而起,当即道:“皇上,臣妾跟随您也有几十年了,为您生儿育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为何要这般糟践我们母女?七公主素来欺负小九好性儿,臣妾都忍了,可这回断然不可!臣妾才是皇后,凭什么她女儿不要的就要给我的小九?凭什么是她叫您下不来台,却要叫我们母女收拾残局?臣妾不服!”

皇后是当年先皇还没正式登基之前就给当今求的,当时是结结实实的下嫁,又是发妻,是以圣人一直十分敬重,皇后也不似一般后妃那样畏缩,帝后二人相处起来也颇似民间夫妻。

叫她反应这么大,本就有些心虚的圣人也没脸继续,只得讪讪的摸摸鼻子,搅混水道:“瞧你,朕不过随口一提,你却急了,哪里像是江南关家的女儿?”

皇后不理他,心道谁不知道你的伎俩?眼下只说玩笑,若是我不竭力反对,赶明儿你就能下旨了!

金家上下都不愿意跟皇室结亲,皇后却也不愿意叫自家女儿嫁这样的人。

本朝公主虽不能直接参与政事,可权力也很大,只要操作得当,亦可左右朝堂。

这两年几位皇子明争暗斗的越发激烈了,几位公主为了自己的下半生也是殚精竭虑,莫说联姻这等最有力最简单直接且稳定的联盟方式,便是日常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有目的的。

金家名声虽大,可全家上下内外只沉醉于吟诗作对,没有一个有实权的……找这样的驸马有何用!来日为新皇谱写颂歌么?

帝后二人闹得不欢而散,皇后没留宿,圣人也干脆,径直去了肃妃那里,打算听听她的意思。

只是他却又打错了算盘,此事皇后尚且如此暴怒,更别提肃妃出身武将世家,进门就没给好脸,直辣辣道:“好歹七儿也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皇上想指婚,总得提前说一声儿吧?金仲旁人喜欢,可臣妾不喜,七儿不嫁。”

圣人刚在皇后宫里碰了钉子,这会儿竟又叫肃妃劈头盖脸说了一通,越发难堪,也有些真恼了,当即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朕金口玉言,没得更改!”

肃妃何等暴烈脾气?又仗着自家父兄皆是圣人心腹,越发肆无忌惮,直接砸了茶壶。

若真要这么着,她宁可叫七儿去和亲!好歹还能挣个为国为民的名头,不管是圣人还是天下,都不敢忘了她的牺牲,便是日后皇儿抢位也能多得着筹码!

因前途未卜,金仲一连几天都郁郁寡欢,在翰林院状态欠佳,几份活儿都接连出错,十分罕见。

饶是圣人没下明旨,可但凡消息灵通的官员差不多都知道了,对金仲的感觉也是非常复杂。

苦无门路巴结奉承的暗骂他不知好歹,得了便宜卖乖;而绝大多数自己能干,又后代出息的前辈却甚是理解,颇为同情。

如今的基本观念还是娶媳妇回家便是操持家务等实用的,若是娶一位公主家来,怕不是要高高供起。到时候莫说叫媳妇立规矩,恐怕公婆见了还得先行国礼请安呢!

任谁劳累了大半辈子,好容易想歇歇了,到头来却又要当奴才……也得怄死!

金仲年纪小,又颇天真烂漫,牧清寒等人平时就很照顾他,如今见他骤然摊上此事,也都十分着急,日日凑在一处想法子。

卢昭就道:“索性你直接说家中已有婚约,是指腹为婚,之前你自己不知道不就结了?”

众人都说好。

却听金仲苦哈哈道:“哪里能成,我家素来不兴这个,兄弟姐妹们素无一人,如何到了我突然就有了?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有猫腻,若弄出欺君之罪来,越发要连累家人了。”

见他这么个素来神采奕奕的二郎一朝变得愁眉苦脸起来,在场几位都暗自侥幸:幸亏自己早就成亲了!

不是他们自傲,好歹都是正经科举前几名出来的,长的也都是一表人才,外头不是没人起心思。不过尚主吧,万一要是来一位位高权重的,因相中了他们,要把自家刁蛮任性的女儿许配,他们可没有金仲这样的家世,也没有哪许多叔伯长辈帮忙周旋当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是个夜叉也只能受了。

众人齐齐陷入沉默,金仲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好不可怜。

此事最难办之处在于君臣有别,而且从大众层面来讲,被招为驸马这种事情属于恩宠,若金仲一味不肯,总有不识好歹之嫌。

良久,杜文眼神略有着飘忽的说:“若是七公主能坚持下去就有希望。”

单纯从金仲的角度来说,抗旨不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容易引火烧身。

可七公主就不同了,她是金枝玉叶,虎毒不食子,历朝历代也从没有过因为公主不满皇帝指婚就被杀的先例,而当今更是个要脸面的人,自然更不可能破例。

反正他们是骨肉至亲,哪里有隔夜仇?

众人自然都知道这个道理,可说来容易做来难,他们认识的人当中也无一人与七公主说的上话。

退一万步说,即便说的上,难不成见面就要直辣辣的叫她死都别嫁?

传闻七公主是个倔脾气,拗性子,如果真这么说了,恐怕适得其反,反倒不美。

牧清寒和杜文对视一眼,都有些遗憾的说:“若是九公主到罢了,可这七公主……”

八月十五的节日气氛尚未散去,却又要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

金仲见大家都为了自己的事情眉头紧锁,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遂强颜欢笑道:“诸位兄长莫要如此,天无绝人之路,眼下明旨未发,便是尚有余地……”

话虽如此,可众人表情并未和缓多少,皆因在场都是明白人,知道金仲所言有理,可大前提却是他或是七公主给圣人一个顺水推舟的台阶下,好歹把脸面捡起些来,不然他这个驸马上任,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见气氛沉闷的难受, 卢昭便提议去喝酒。

原本金仲为人十分节制,除非休假,几乎滴酒不沾, 可如今因为心中揣了愁事, 急需借酒消愁,竟头一个应承,众人纷纷附和, 便朝开封城内一家景致最好, 酒也最好的应碧楼走去。

这时已经天色擦黑,时辰不早,正经想吃饭的早就来吃饭, 专门想请客的也都早来占座,唯独他们这些临时起意的,倒显得有些另类。

好酒楼最不愁没客人, 牧清寒一行人到的时候,酒楼已经满座,小二十分抱歉的询问道:“大堂角落里倒是还有两张空桌, 只是位置不大好。”

牧清寒微微蹙眉, 瞧了眼无精打采的金仲,摇头,道:“不妥, 劳小哥去问问,看楼上包厢什么时候能空出来?不拒什么格局。”

他们要说的事□□关皇家,稍后再喝点酒, 又不乏脾气火爆、性格爽直之人,没准就要冒出几句大不敬的言论,还是小心为上。

许多生意好的酒楼一晚上不知循环多少回,没准儿晚来一步反而刚好赶上空出来的好地方,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只是权贵人家所在的上等包厢就不必想了,一来那些人往往玩乐的花样繁多,指不定要闹到天色微明;二来开封城内神鬼众多,里头做的不一定是什么人,又或者拐弯抹角不一定跟什么人扯上关系,贸然打扰恐生祸端。

小二果然去挑了两个普通包厢问了,片刻后满面喜色的下来,道:“客官好运气,当真赶巧了,有一伙客人已经差不多了,约莫再过一刻钟就得。”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使得,且先去附近书铺看了一回书,见又出了几卷某学子的诗作文集,不禁点评一番。他们都是过来人,如今眼光见识同当日参加考试时万不能同日而语,做这些倒也不错,过了会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又回去。

应碧楼一年四季几乎都门庭若市,为开封内外诸多达官显贵豪商巨贾所钟爱,出入多披金挂银者,门外停着的许多车马轿辇也争豪斗富,热闹非凡,因此多出来的一顶镶嵌着孔雀羽毛,挂着金玲翠玉的奢华轿子并未叫他们多看几眼。

结果众人刚一进去,就见方才同他们说话的那位小二哥正苦哈哈的跟一个丫头打扮的解释着什么,抬头瞧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立即道:“姑娘快看,小的并未说谎,确实是那几位爷先定了的,已经等了许久,这不就来了?”

之前那个包厢的客人刚吃完走了,他们酒楼的人正在打扫,可巧又来了一行人,却不先进门,只打发个丫头来问,小二因事先答应了牧清寒他们,只说满了。

不曾想刚好一个伙计打扫完了,下楼说话,被这丫头听了,这便开始纠缠。

如开封内应碧楼、玉仙楼之类上等酒楼,想来讲究个先来后到,而来人又不说明身份,小二自然不肯出尔反尔,做毁坏自家声誉的事情,于是两边争执不下。

那丫头顺着看过来,粗粗打量几眼后随即轻蔑一笑,再次开口,声音清脆的说道:“什么先定的,既然他们方才走了,便是走了。而此刻就是我们先来,他们后到,莫要再多废话,你可知我家贵主是谁?莫说你一个小二哥,便是这掌柜的出来了,也断断开罪不起!还不速速让开?”

她虽是个丫头装扮,可身上穿的皆是绫罗,头上戴的尽是宝珠,便是寻常富户家的小姐也未必有这般光鲜,想也知道必然来历不凡。

可若是她好声好气的说,牧清寒他们未必不会想让,可上来就这样胡搅蛮缠,便是泥人都要给激出三分火气,何况本就心情郁郁的?

卢昭最见不得此等狐假虎威的刁奴,当即挺身上前,皱眉道:“你这丫头好不晓事,开封城内有名有姓的上等酒楼便有数十上百家之多,哪里去不得?却偏要在这里争抢作甚!且速速离了吧!”

话音未落,那丫头便竖起眉毛,仰着下巴到他跟前娇斥道:“甚么争抢,分明是我们先来的,你这汉子好不知羞!”

卢昭不爱跟人打嘴仗,见说不通,当即对小二道:“你再说一回,谁先来的?老爷与你做主!”

他生的人高马大,又常年习武,如今又做了官,越发有威严,小二也似乎有了主心骨,当即壮了胆子,略挺直腰杆道:“是大爷们哎呀!”

原来是他尚未说完,那丫头就抬手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不光小二,就是牧清寒等人看见这一幕也呆了一瞬,旋即大怒,忍不住出声斥责道:“放肆!他有什么过错,你竟动手打人,哪家出来的刁奴!”

离她最近的卢昭见不得这一出,也不管她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女孩儿,上前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怒喝道:“混账,你家主子是谁?叫他出来!”

便是再好看的女孩儿,这般不讲道理,任性妄为,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卢昭多大的气力?牧清寒都甘拜下风,这丫头挣脱几下纹丝不动,又觉剧痛传来,身子发软,站都要站不住了,竟还是嘴硬,只斜着眼睛,白着脸,红着眼眶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家主子是谁?呸,你是什么阿物,给我家主子提鞋都不配,也敢问她名讳!做梦去吧!”

“珠儿,怎的还不出来?”

正僵持间,一个穿着打扮同这丫头一般无二的年轻女孩儿走了进来,刚朝这边问了两句,便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随即瞪圆了眼睛,喝道:“什么人,好大胆子,还不放手?”

卢昭一把将珠儿甩过去,黑着脸道:“你也是一伙的?你主子呢?”

珠儿被他甩了个踉跄,险些站不住,跟伸手来接的姐妹撞到一处,险些打翻邻桌的酒坛。

这一下的动静却有些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谁要见我?”

伴着话音,就见一个宫装丽人大步走了进来。她约莫不到二十岁年纪,腰缠翡翠玉带,头戴宝石额饰,腕上还套着几个流光溢彩的镯子,通身富贵逼人,引得许多人伸着脖子瞧,眼睛里都印满了羡慕与向往。

然而牧清寒等人一看她,便暗道不妙,真是撞上对头了。

来人正是七公主!

珠儿见了七公主,如同见了亲人祖宗一般,立即从眼睛里掉出泪来,飞奔过去,委屈极了。

她刚要说什么,却见七公主把手一抬,将众人打量一番,面色不善的冷声道:“我的奴才自有我打骂教训,卢大人却又哪来的闲工夫!对着一个弱女子逞威风,好大的志气!”

卢昭对圣人这一大家子都没好印象,见她这般护短,不分青红皂白张嘴乱说,越发烦躁,也没了好气,道:“公主怎的不先问问你的丫头做了什么?大庭广众无辜殴打百姓,又是个什么规矩!”

“你也知道我是公主?”七公主置若罔闻,嗤笑一声,眼睛却不住地在牧清寒等人身上扫来扫去,待看到后面的金仲,面色越加不好,“怎的却无一人行礼?我还以为大禄朝不是我父皇当家了呢。”

这话说的诛心,虽刻薄,却无可辩驳。

此言一出,不光卢昭,便是在场原本并不识得七公主的食客们也骇然,纷纷跪下磕头请安。

见她这般蛮不讲理又张扬跋扈,金仲嘴里如同被塞了一整个苦瓜一般难耐,只想着,若是当真要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着他们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请安,七公主只觉得十分解气,就连连日来的不痛快也都消散了些许。

她也不立即叫人起来,只是施施然往楼上走去,路过小二身边时,还不忘明知故问一句:“我有要事要与人在此商议,可用得?”

眼下她已经摆出公主身份,小二如何敢不应?只得在心中暗暗对牧清寒等人说句对不住,这才点头,赔笑道:“公主说笑了,自然用得。”

小环却又忍不住抬腿踹了他一脚,恨声道:“好个看人下菜碟儿的东西!”

小二被她踹的狠,一头碰在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叫听见的人也忍不住龇牙咧嘴。

可饶是这般,小二还是敢怒不敢言,只是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晕头转向的继续赔笑……

七公主轻笑一声,轻飘飘的喝住,又道:“我这丫头胡闹管了,却也没甚力气,小二哥莫要见怪。小翠,那些银两给小二哥去看伤。”

后来进门的那个丫头应了声,从腰间荷包掏了个金锞子丢过去,道:“听见了么,公主慈善,拿着吧。”

众人越发看不下去,卢昭只捏的一双手都青筋暴起,若不是牧清寒死命拉着,只怕要闹得不可开交。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知道又有人要问写这些跟主角无关的破事儿干啥了……细节啊,为以后打基础啊哈哈哈哈,么么哒,今天还是九千+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金仲急的出了一身冷汗, 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什么书法大家,什么琴瑟和鸣, 再这么下去, 他先就要死了。

“哼,”这时,七公主经过他身边, 却又放缓脚步, 不屑道:“瞧你这窝囊样子,本公主就是瞎了眼,毁了脸, 也不会嫁给你!叫你们家那些人省省心吧,别整日上蹿下跳的,叫人作呕。”

金仲脑海中翁的一声, 面色惨白,却还是被一股傲气驱使,努力叫自己不失态的转过去, 正色道:“公主慎言!”

七公主突然捂嘴咯咯娇笑起来, 只从袖子上头露出一双美目,有些无辜的反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这倒有趣了。”

她的声音却又突然变得充满恶意, 轻飘飘又杀伤力十足的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本公主不嫌弃你就谢天谢地吧, 竟有胆子嫌弃我?若是叫人看了我的笑话,你们且等着,看我放过你们哪一个!”

说完,七公主放下衣袖,露出下面一张笑吟吟的美人面,身段优美的上楼去了。

金仲身形一晃,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住。

杜文连忙抢上一步将他掺住,又对着七公主的背影磨牙道:“世间竟有这般毒妇!”

方才七公主和金仲离的很近,声音又低,是以除了金仲之外谁也没听到七公主究竟说了什么,可听不到不代表看不到,光是从七公主变来变去的眼神,以及金仲听了之后的反映就可想而知了。

众人不免好奇七公主究竟说了什么混账话,可又怕再次叫金仲难堪,便很自觉的没问。

牧清寒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也不必到处去了,倒不如去我家,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说完,就叫阿唐先行一步,家去跟杜瑕说,请她叫刘嫂子准备些好菜,再从地窖里挖了几坛子积年老酒出来。

杜瑕听说他们忽然要家来吃饭,还疑惑呢,结果听阿唐说意外遇见了七公主,便瞬间明白过来,不再多问,自去准备不提。

当夜,金仲果然喝的酩酊大醉。只是他人品上佳,酒品更好,喝醉了也不撒酒疯,更不说胡话,只是一遍遍的责怪自己,怪自己无用,倒叫家中长辈跟着受辱。

杜瑕瞧他这般,也是心中难受,一面打发人去准备醒酒汤,一面悄声问牧清寒:“七公主到底做了什么事,怎的叫他这样伤心?他家长辈可还好?”

金仲这人性情温和,又知礼有风度,不仅结怨少,便是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往往也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更未曾有过这般失态的情况。

牧清寒摇摇头,道:“我们也不大清楚,又不好问,估摸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杜瑕又看了看已经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的金仲,叹了口气,道:“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可惜;这牛不喝水强按头,更加可恨。”

她不禁越发埋怨起圣人来,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儿干,乱点什么鸳鸯谱嘛!既然知道金家不好得罪,恁老好歹开口前略透个口风吧?还真是蜜汁自信,觉得自己的女儿就是千好万好,一旦指婚人家肯定感恩戴德?

如今倒好,闹到这般田地,尽数成了僵局,可怎么下台?

顿了下,她突然灵光一闪,道:“咱们几个虽然着急,可毕竟年纪轻,见识浅,经历的也少,此事还需找些有经历的长辈问问,没准儿能有什么奇招儿也说不定。”

牧清寒一怔,有些不大确定的问道:“能成么?金家几个长辈也一直在活动,十分恳切,听说如今已经连圣人的面都见不到了。”

杜瑕一咬牙,道:“事已至此,行不行的总得试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者说句不好听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金家的人虽然真心着急,可毕竟远离政治中心,怕也手段有限……”

到底是夫妻,她还没说完,牧清寒已经瞬间心领神会,道:“何师伯!”

他们在开封根基尚浅,能说的上话的熟人就这么几个:唐芽位高权重,贵人事忙,跟金家素无往来,必然不肯插手此事,问都不用问。

宋平沉醉断案……

剩下的不就是一个何厉?可巧他的官位不高不低,为人也机敏圆滑,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且往往效果奇佳,可不就是最佳人选?

杜瑕也觉得有谱,当即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虽然未发明旨,可再这么拖下去,当真要人尽皆知啦,到时候就算有法子恐怕也得为了圣人颜面委曲求全。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和我哥哥这就去吧,行不行的,试试再说!”

牧清寒点点头,用力抱了她一下,才转头去找杜文。

杜文一听,当即往桌上一拍,喜上眉梢道:“招啊,我竟没想到!”

在开封几年,卢昭也听得何厉大名,知道他实在是个鬼主意数不胜数的奇才,也觉得若能有人破此僵局,非他莫属。

事不宜迟,牧清寒和杜文当即饭都不吃,直接打马往何府奔去。

去的时候何家还在吃饭,听他们这个档口来了都有些意外,不过一个是师侄,一个是自家师侄兼女婿,都不是外人,便立刻叫人请了进来。

何厉穿着一身豆绿外袍,同赵夫人笑着招呼他们道:“来来来,没吃饭吧?今儿的肉沫酿豆腐甚是美味,还有这卤鸭掌,也颇有滋味,与我小酌两杯。”

既不是外人,两人也不绕弯子,飞快的行了礼之后便由杜文直接开口道:“实不相瞒,岳父大人,我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会儿来实在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特来求助。”

此言一出,赵夫人当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就回了后院,也不问因由。

牧清寒和杜文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再次行礼,连道抱歉。

然而何厉却想没听到似的,依旧笑呵呵的,一手一个拉着叫他们坐下,又硬塞了筷子,盘中菜肴催促道:“快尝尝,快尝尝,还热乎着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岳父大人,”杜文哪里吃得下,便放了筷子,急道:“救人如救火,菜什么时候都能吃,人若晚了,可要来不及了。”

何厉也不管他,扭头去看牧清寒,问:“你吃不吃?”

看明白他是在装傻的牧清寒苦笑,也放了筷子,道:“师伯说笑,怕是今儿真吃不成了。”

“哦,”何厉只是点头,又摆摆手,道:“既如此,那我自己吃,天儿也不早了,你们自去便是。”

“岳”

杜文又如何看不出他的意思?只是不愿就此放弃,可见对方这般,只说出一个字就说不下去,当即站在一旁,赌气似的等着。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何厉终究胃口有限,之前二人来时他已经同夫人吃了个半饱,这会儿便是故意磨蹭,能吃多少?

见牧清寒和杜文竟然还是一动未动,他心中也有些无奈。

何厉也不说话,只叫了茶,自顾自的吃了一盏,吃完了便要无视二人,自顾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