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女儿也是,平时看着多硬气,这会儿还讲究什么夫唱妇随呢?

杜文在太尉府坐了半天,到底觉着这是利国利民,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自己万万不能拖后腿,当即抱拳,爽快道:“既如此,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事儿,尽管开口!”

他家去之后把话一说,本等着他去劝和的王氏一听,险些没气死。

有你这么火上浇油的吗?

☆、第135章 番外三 当兵也要读书二【二】

号召军营上下读书识字是个大动作, 牧清寒同杜瑕夫妻二人琢磨了大半月, 又拉上杜文,报与唐芽知晓, 反复研究了各方面细节之后, 就直接上了一道折子。

明宗看过后也是愣了半天, 心道历朝历代都有太尉,可如今自家这位大人, 咋的跟旁人家的不大一样呢?净干些以前从没人干过的的事儿。

他想了想,还是叫人宣牧清寒进宫,准备详细问问。

牧清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痛痛快快的说了, 末了还非常体贴的加了句:“如今国库空虚,臣也不打算动用公款, 所幸这些年还有些体己,倒也够用。”

仗打完了不假, 胜了也不假, 可过去几年竟流水似的往外花钱了,便是抄了几个贪官的家也没能把窟窿尽数不上。再者新帝登基,又免了天下三年赋税,国库也没个进项, 完全是吃老本。

明宗一听这个, 先是欣慰, 然后就有些脸红。

听听,多好的臣子啊!

他怕就怕牧清寒这些军功在身的武将因为没仗可打, 整日闲着憋出些大逆不道的心思来,这会儿既然他们自己个儿想折腾,倒也好。

读吧,读吧,只要不造反就好!

不过,就军营里头那些张口干,闭口他娘的大老粗……读书,能成么?别到最后书没读好,反而得罪了天下读书人!

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他们却不必造反,只要每天写点破烂文章,说几句话,就够恶心人的了。

明宗小心翼翼的把这个担忧说了,然后就见牧清寒吸了口气,他心头顿时一咯噔,心道坏了,早知道就不问了。

果不其然,眼见着牧清寒就滔滔不绝的说开了:“臣不以为然,圣人云,有教无类……”

这一说就是小半个时辰,亏他是武将出身,竟还是脸不红气不喘,连茶水都不必喝。可怜明宗,本就对唐党几位中坚骨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也不敢中途打断,只是干笑,坐的屁股都痛了。

好容易等牧清寒中间停了,明宗二话不说就抓了折子过来,在上面刷刷写了一行朱批,麻溜儿的叫太监递过去道:“朕准了!”

牧清寒意犹未尽的脸上就有那么点儿遗憾。

明宗在心中暗道侥幸,转念一想,这事儿也不好全叫对方自掏腰包,不然传出去,只说朝廷和自己这个皇帝一门心思挖大臣的家底儿,还不够丢脸的呢!

国库里是没多少银子,可有给太监、宫女这些下人们做衣裳等用的寻常布料啊,左右每年都用不完,如今挤压不少,不如就借此机会发下去凑个分子,好歹也是自己尽心了。

得了圣人许可后,牧清寒亲自签发的告示次日就张贴到了各营各处的演武场,每一张告示前头都围了上千的人去看,然而……

不识字!

看不懂!

有个勉强听邻居家念过几页书的士兵耐不住,拼命挤到前头,眯着眼睛辨认起来:“什么日起,全军什么什么,每日什么什么”

他还没念完一句,周围众人早已听不下去,纷纷对他拳打脚踢起来,又笑骂道:“什么什么的,听听你念的这都是些甚么!”

“就是,简直像那羊拉屎,拉都拉不到一块去!”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干瞪眼之时,有人瞥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士兵,当即喊道:“秀才,秀才,快来与咱们念念,上头写了甚么!”

众人就都跟着起哄,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那汉子反被臊得满脸通红,只嚷嚷道:“闭嘴,都他娘的闭嘴,这话也是能浑说的?”

他哪里是秀才,不过儿时与村中大户放牛时,在村塾旁边听了几天,略识得几个字,这才给人起了这个绰号。

若真说起秀才,太尉大人不也是个秀才?大家私底下胡乱叫叫也就罢了,可一但给人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讽刺太尉大人呢!便是他老人家宽宏大量不计较,叫外人听了也不像话。

大家也不管,只一味哄笑,又七手八脚的将他推到告示前面,催促着。

那绰号秀才的汉子还有些紧张,心道这太尉大人可是正经文秀才,武状元的出身,他老人家写的东西,自己能看懂么?别到时候丢了脸……

好在牧清寒充分考虑到军营将士们的平均文化水平,尽可能写的简单直白,“秀才”很快便顺顺当当的读完了。

“即日起,全军上下开始识字……每月一考核,名次靠前者公开口头嘉许;三月一汇总,各都选出学得最好,和进步最大者各十人,分别奖励粮食一斗,猪肉十斤,棉布两匹,或等值它物……”

不等“秀才”念完,众将士都已经嗡嗡议论开了:

:“太尉大人也真是的,他自己考那个劳什子科举,遭罪就罢了,做啥子还要拖咱们下水呢?”一个面皮黝黑的粗大汉子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

话音未落,身边立刻有人呵斥道: “快闭嘴吧你!越发能了,什么屁话也敢往外说!”

又有人附和道:“少胡说八道,太尉大人都是为咱们好。”

粗大汉子有些委屈的抱怨道:“怎么这就为咱们好了啊?俺这么大年纪了,脑子也不好使,咋个读书嘛!”

他才说完,另一个约莫同样年纪的人就劝道:“不过大人说的有道理,咱们不老因为不识字什么的,被那些文官瞧不起吗?若是咱们回头也能读书识字作文章,还不把他们都踩到脚下去?想想就觉得怪威风的。”

粗大汉子又道:“可是就俺这脑子,怎么识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话顿时引发不小的反响,许多人都为难道:“就是啊,俺真有那本事早去考状元去啦,还来当什么兵?”

若是有条件,谁不想读书呢?可一来家里读不起,二来,他们也没长那个脑子啊!要说真能记住书本上的话,会写几个字,便是去镇上当个账房也比来当兵强啊。

这话不要紧,登时就有人笑开了,道:“快拉倒吧,就你还考状元?”

方才赞同的那个老兵却虎着脸道:“少混说,太尉大人不也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吗?要打仗了,人家头一个上,当兵怎么就丢脸了呢?你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各儿,回头少赖人家!”

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还在这儿满嘴胡咧咧,就你们这些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人,拿着通敌文书放在你们手里,也是白瞎。”

正说着,一个穿戴打扮略有不同,约莫是个低级军官模样的人走进来,笑骂道:“这也就是太尉大人的告示,你们自己说说,若是分明一个叛徒手里拿的通敌文书给你们缴获了,可你们谁都不认识,还不是人家说什么是什么?有个卵子用!”

见众人都有些羞愧,他又道:“也就是咱们这位太尉大人是个干实事的,又体恤上下,这才有好事都想着你我。若换了旁人,你们自己试试!感情前儿被人克扣军饷的事儿都忘了?”

“人家出身富贵,如今又身居高位,原本不必理会咱们这些穷当兵的,自自在在过日子岂不好?”这军官又语重心长道:“我已听说了,这本就是大人自己想出来的,自掏腰包!没准儿传了开去,还吃力不讨好哩!”

“谁不知道读书是个烧钱的营生?你们得了这实惠,反倒卖起乖来!好不要脸!但凡出了这大门,你们自己找去,看哪里有这便宜事!且不说自己学了,一辈子得益,日后找媳妇也有的说道。来日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自己先就能教导了,这又省下一笔!且自己算算吧,一个两个的,吃饭时像头驴,谝这会儿了,脑子像头猪!”

说到最后,这军官索性骂起来。

现场一阵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带头抱怨的那黑汉子却率先道:“干,左右太尉大人也不图咱什么,老子就学了!”

他一出声,旁边的人也纷纷不甘示弱道:

“可不是,多好的事儿,俺也是糊涂了!”

“旁的不说,没听到么,若是学得好了,一年还能拿几回粮肉布匹,托人拿回家去与老娘老父也能吃些日子哩!”

“就是,也叫外头那些书生瞧瞧,老子也能写字了!”

“俺媳妇快生了,俺也学,回头就亲自教俺儿子去!”

这喜气洋洋又充满期待的声音放在一众光棍儿中分外刺耳,刚还欢欢喜喜的众人齐刷刷朝声音来源地望去,一个两个将拳头捏的啪啪响。

“他娘的,这还有个饱汉不知饿汉饥的!”

“还等什么,上啊,揍他!”

于是,以驻扎开封的禁军为试点的全军上下识字运动,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消息刚传出去那会儿,果然引得许多文人议论。

有的是欣慰,觉得那些粗鄙的汉子总算也开始知道廉耻,归根结底,还是有个读书人当兵头儿的好处,天下果然还得是他们读书人掌控着才靠谱。

可有的人,却真如皇帝所担忧的那样,破口大骂,只说这一举动实在亵渎圣贤,分明是那“弃明投暗”的丘八头子牧清寒长年累月处在军营里,给生生腐蚀了,这会儿便要倒过头来侮辱他们读书人!

传来传去,这些话就进了军营,牧清寒还没说什么呢,那些当兵的先就不干了,恨不得这会儿就冲进城里,摔桌子砸碗。

简直是放屁!

先前俺们不识字的时候,你们说俺们粗鄙;如今俺们太尉大人号召俺们识字,大家伙儿都会写自己和一屋子睡的战友的名字了,你们竟又掉过头来,说俺们污辱你们?

好么,合着是黑是白,全是你们说了算!俺们怎么着都不对了!

甭管是当兵的还是练武的,最怕什么?最怕给人瞧不起!

好,你们说是被侮辱了是吧?俺们就继续侮辱了,咋地?

合着你们天生从娘胎里出来就会读书,能写字的,压根儿不必一笔一划的学是吧?不然怎么非要笑话俺呢?

还是说,跟“秀才”说的是的,其实你们只是怕了。

得知外头的议论后,同样生了好大一场气的“秀才”是这么说的:“依我说,他们就是怕了。你们想啊,原先他们趾高气昂的,恨不得拿鼻孔瞧咱们,只从门缝里将咱们看扁了,凭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比咱们多看了几本书,多识得了几个字?若是回头咱们也都能读书写字了,他们还有什么可牛气的,可不就怕了么!”

别说,到底是放牛的时候偷听过先生讲课的,这厮就是比一般的睁眼瞎有点见识,众人听后纷纷点头,直如当头棒喝,越发清醒了。

对啊,即便是我们读书,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我们不吃你们的,也不喝你的门,你们生的哪门子气?

原来说来说去,就是怕我们上进,日后若跟你们平起平坐了,岂不是抢了原先只属于你们的那份荣光?

意识到这一点后,全禁军上下将士便都如喝了鸡血、杀红了眼一样的亢奋起来,饶是原先还叫苦连天,预备借机偷懒的也都憋着一股气,重新掰着指头在自己大腿上划拉起来。

不就是识字么,都是人,你们能学会,偏我们就注定了要低你们一头不成?

我们也学!

牧清寒偷偷去看了一回,回来后便拉着杜瑕长吁短叹,十分感慨,连说自己惭愧,转头便也埋头苦读起来。

次年秋闱,牧清寒竟中了第六名举人!朝野内外一片震惊。

又有人眼红,跳出来说不服,可等他的卷子贴出来,看过的人都纷纷闭嘴了。

且不说那一手铁画银钩的好字,便是文章内容也颇有可取之处。相较于那些还只是单纯的光头学子,也许牧清寒的辞藻算不得多么华丽,形容算不得多么精美,便是引经据典也不如寻常学子那般整齐、繁多,可通篇上下,就没一句废话!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扎扎实实的立足于国家现状,从他亲身经历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出发,不光分析现状,还很诚恳地提出了相应的对策,当然,也许部分地方忠言逆耳……

尤其他本人就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官,又亲身经历了惨烈的朝堂斗争和皇位更迭,看待问题更加锐利,分析起来也越发一针见血,只叫人拍案叫绝,哪里能是那些大多数情况还只流于表面的学子能比的呢?

一句话,这是个做实事的人!

肖易生也看了他的卷子,完了之后就笑,说:“写的不错,可三鼎甲,悬了,便只奔个二甲进士吧。”

都说文人,文人,说到底,办事能力要紧,可才华,同样要紧。

当了几年武将之后,牧清寒溜须拍马、粉饰太平的功力越发不济,甚至辞藻也凝练的有些干巴巴的,读他的文章经常会有种冷不丁就被戳一下、噎一下的感觉。这样的卷子,落到一干讲求文章格式和词句美观的判卷老师手里,绝对能给过,但也绝对不可能放在头几个。不然日后一个两个的都效仿起来,还不得把上位者呕死。

忠言是好,可若日日都逆耳,当真不是人受的。

听了这话,牧清寒非但没沮丧,反而松了口气,只道:“老师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说的肖易生、何厉和杜文都笑起来,纷纷打趣道:“你人都杀过那么许多,难不成还怕考试?”

牧清寒却正色道:“还真叫你们说着了,到底是许多年没正经读书的,如今骤然重新下场,自然是有些惴惴。”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道:“我自己倒也不怕,只唯恐带累了先生你们的名声。”

说到底,他也是正经肖易生的门生,没得自家师门内一众师伯、先生、师兄师弟俱是有名的大小才子,偏偏他屡试不中,岂不丢人现眼?

肖易生等人也哄笑起来,笑完了,又安慰道:“放心,你这文章也算鹤立鸡群,等闲文生再没这般有见识的,若考官不取中你,只怕满朝武官和大半文官都不应哩!”

说归说,笑归笑,饶是有肖易生的话作保,牧清寒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没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除了上下朝就是埋头苦读,拼命做文章,轻易连应酬聚会也不去了。

好在众同僚都知道他有正经事要做,且等闲人也不敢得罪与他,便也都或真或假的鼓励一番,牧清寒也都乐得装糊涂,照单全收。

转眼到了春闱,杜瑕和牧清寒的一众师伯、师兄,以及要好的同僚都去等他出场,竟还有些许紧张。

过了会儿,考场大门开了,里头先后晃出来许多精神恍惚,神态萎靡的考生来,有的干脆就是被抬出来的,依旧昂首阔步的牧清寒果然十分鹤立鸡群。

不等众人发文,牧清寒自己先就接过手巾擦了擦脸,然后唏嘘道:“我已然全力以赴,若这回不中,我也当真是不能够了。”

唐洌就笑说:“莫要灭自己威风,父亲背地里还夸你哩!”

待到发榜那日,牧清寒果然如肖易生所言,中了二甲第九名,一时上下俱都欢喜无限,光是赏钱就发出去不知多少。

后明宗亲自主持殿试,又做主,将其点为二甲第一名,到底还是应了肖易生的话,死活没叫他挤进三鼎甲去。

后太尉府大宴三天,消息传到军营中,众人也都与有荣焉,转头读书识字越发勤奋刻苦了。

这些人见了面还都说呢:“如今我们大人也都是正经的二甲进士了,没得咱们还都给他老人家拖后腿咧!”

☆、第136章 番外四 尿床

转眼三年过去, 毛毛, 也就是牧杺已经七岁,木木也四岁了, 两个小子也从一床睡、一桌吃, 换成了一个屋里的东西两间。杜瑕准备等木木过了五岁, 就正式将两个孩子到两个房间,等过了七岁, 就分到两个跨院。

牧清寒自己就是与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杜瑕同杜文也是情分深厚,这些年也一直相互扶持,彼此受益良多, 自然明白兄弟和睦的重要性,每每耳提面命, 教导兄友弟恭。

牧杺的性子随了牧清寒,话不多, 可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 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看着就颇为可靠的样子。

他是亲眼看着弟弟从只会嗷嗷哭着要奶吃,一直长到这么大了,很多时候父亲忙于公务,母亲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 在书案旁边一坐就是一整日, 便是他这个哥哥亲自带着乳母照料弟弟, 一点点学着帮他穿衣裳,扶他走路, 给他念书……

到了夜里,两个肉呼呼的小东西又所在一处睡,当真是坐卧起居,没一刻分开。

甚至有一段时间,木木最亲近的便是牧杺这个兄长,只叫杜瑕和牧清寒这对当父母的想吃醋都不好意思。

牧杺四岁就已经正式启蒙,原本牧清寒想亲自做这活儿的,可无奈他日日都要上朝,实在不得空,于是杜瑕便很高兴的接过。

孩子这么小,往外面的学堂送他们不放心,可若是请人来家里教导,并非请不起,而是年岁尴尬。请个一般的先生吧,还不如他们夫妻自己上呢;若是请个当世大儒来教个毛孩子,又大材小用,也耽搁人家的正事儿……

倒不是她托大,而是如今小家伙不过还是初步阶段,只需要读书练字,通晓文章意思即可。即便再稍微深入,教些做人的道理,甚至是基本科举考试做文章的格式、流程、套路,杜瑕也完全应付得来,也就当仁不让了。

不过等过几年,需要分析朝堂局势和为官之道了,杜瑕就要退位让贤。毕竟耍摆政治非同一般,稍不留神就杀人于无形,可不是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的。

木木月初刚过了四岁生日,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能正式跟着哥哥上学,只是进度不同罢了。

都说耳濡目染,这话实在不错。

木木虽然算是刚刚启蒙,可之前杜瑕夫妇二人和牧杺也都经常有意无意的叫他念书识字,如今虽才上学,也已经认识了不少字,学了不少典故在腹中。哪怕因为年纪小,有时候讲起来显得不是那么条理分明,可究竟基础已经打好,再学起来,就比一般孩子快得多。

天色微微有些昏暗,牧杺就很自然的睁开眼睛,轻手轻脚的起了床。

外间伺候的大丫头书香听见动静,轻声问道:“大爷,可要叫水洗脸?”

牧杺嗯了声,自己穿了衣裳,又问:“你去瞧瞧,弟弟可起了?”

那小子这几天才开始上学,如今天又冷了,偶尔还会睡过头呢。

一时热水端进来,牧杺正要净面,却见书香抿着嘴儿从对面隔间里走过来,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因两个孩子还小,许多生活琐事不能也不必自己打理,杜瑕就亲自掌眼,各挑了两个本分机灵的大丫头、几个小丫头,两个书童和几个得力的跑腿儿小厮在身边,都很稳重大方,不是那种会挑事儿的。

牧杺就问怎么了,书香强忍笑意,低声与他说了。

听罢,牧杺自己也轻笑一声,摆手示意她不要声张,又飞快的洗了脸,擦了手,然后便往隔间去了。

屋里还有些暗,便要点蜡烛,微微跃动的烛光之中,牧杺只见床铺中间鼓起来老大一个包。大约是憋得慌,时不时还动一下,边缘留出来的空隙中偶尔可见一闪而过的白胖小爪子。

四岁的孩子,已经是知道害臊的年纪了,牧杺轻咳一声,往那鼓包上推了推,软声道:“该起了,等会儿要上课了。”

木木在里头动了下,闷声道:“我,不去,不去!”

牧杺在心中暗笑,又联想到昨夜突如其来的大雨和随之而来的少有惊雷,越发了然。

木木其实从前两年就不尿床了,可到底兄弟二人刚分床睡不久,冷不丁雷雨交加,大半夜黑洞洞的,等闲大人都能被唬一跳,难为这小东西能忍住了没喊人,不过么……

牧杺正色道:“昨儿不是还说能同我和母亲一处读书识字很好么,怎的今儿就不去了?虽说昨夜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可咱们在屋里,也起了地龙,冻不着。”

说话的当儿,他注意到,当自己说到“下雨”这个词的时候,鼓起来的大包很可以的抖了一下……

牧杺在心中狂笑不已,心道这傻小子,尿床就尿床呗,难不成谁还会笑话?还是说你这么捂着大家就不知道,或是等会儿你自己个儿便能毁尸灭迹,将这一整套被褥都洗了?

过了会儿,就见被子里缓慢的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鼓鼓的包子脸上委屈巴巴地撅着嘴,两只大眼睛转了几圈,软趴趴的哀求道:“哥哥,哥哥,我想睡觉,今儿,今儿就不学了,我,我在床/上读书还不成么?”、

牧杺几乎要笑出声来。

在床/上?你也不怕给自己泡坏了!

“胡闹,”他强忍住上去捏弟弟小胖脸的冲动,故意板着脸道:“读书一事何等庄重,哪里能这般,衣衫不整,容貌不洁,岂不亵渎圣贤?快起来,我已叫人去打水了。”

说罢,又转头飞快的交代了书香几句,书香点头,快步去了。

一听这话,木木都要哭出来了,嘴巴越撅越高,一双眼睛里也隐隐带了雾气,想说什么,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憋得小脸儿都红了。

哥哥不疼我了!

见他这样,牧杺自己先就心疼起来,可又不好说破,只得狠了心,连声叫书香端了温水进来。

书香垂着头,也不必小丫头代劳,果然亲自端了满满一铜盆水进来。只是瞧着水却有些多,莫说洗脸了,便是给木木洗澡都差不多!

而这个时候牧杺已经自己重新挽了袖子,接了帕子,俨然要亲自替弟弟净面。

哪成想,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他是面对木木坐着的,取帕子蘸水时也没回头,胳膊一抬,竟直接将铜盆给掀翻了,里头的水顿时全都泼到了床上,连带着木木的脑袋也打湿了大半边,还有好些水顺着他的头脸脖子往被子里都流。

书香见状“大惊”,忙带着一众丫头、小厮跪下请罪,而木木那小东西这会儿早给扑面而来的温水浇懵了。只自己扎巴着眼睛茫然,心道书香姐姐这是怎么了,平时多机灵的人呐!

开封冷的早,十月中旬早晚就颇有凉意,而小孩子又不禁冻,太尉府早几日就起了地龙,因此被子并不厚,不过眨眼功夫就连同褥子全湿透了。

牧杺二话不说,直接将湿哒哒的弟弟从被子里头拎出来,毫不在意的抱在怀里,又一叠声的打发书香看着,叫人将床上的东西全都换了。

木木有些不放心的伸着脖子看,只见褥子上一大片水渍,哪里还分得清是什么?当即放下心来,又呵呵傻笑。

一众丫头小厮一拥而上,乱而有序,拿枕头的、抱被子的、掀褥子的,一会儿就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

木木的大丫头墨香看了眼,恭恭敬敬的对牧杺道:“大爷,湿的有些狠呢,床板有几处泡着了,得烤一烤,今儿天阴沉沉的,晚上恐不好睡呢。”

木木这会儿早缩在自家兄长怀里了,胖鼓鼓一团,肉包子也似,听了这个,二话不说就道:“我同兄长睡!”

牧杺笑了,终于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腮帮子,心满意足的吐了口气,点头道:“也罢,小孩子肌肤娇嫩,天气本就阴冷,今儿便同我睡。也不必你们回话,稍后去用早膳,我一块告知母亲便是了。”

墨香点点头,这就退下了。

牧杺又拍了拍自家弟弟的小屁股,皱眉吩咐道:“烧热水,先给二爷泡泡,怪冷的,别出去着了凉,再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又打发书香跟杜瑕说,自己这边有事儿,估计要稍微晚一会儿才去。

墨香亲自领着小丫头取了衣裳,又放在火盆边烤,等会儿小少爷出来,便能直接穿暖烘烘的衣裳了。

木木果然飞快的在热水盆里泡了一回,又细细烘干了头发,这才戴了帽子,由牧杺领着去给杜瑕请安。

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早晨,还是很冷的,寒风扑面好似刀割,带的树杈上所剩不多的枯叶扑簌簌掉落,好似狂蝶乱舞,萧瑟的很。

木木本能的瑟缩了下,牧杺忙将他的手拉的更紧了,又低头与他扣了扣狐狸皮的帽子,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杜瑕早就从来报信儿的书香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也很为长子的沉稳机变欣慰,见他们进来,便一边一个拉着,嘘寒问暖。

牧杺正为今儿的迟到自责呢,木木先就急了,忙大声道:“母亲,是,是不小心翻了水盆,这才,这才湿了被褥,不是木木尿床!”

杜瑕:“……”

牧杺:“……噗!”

哎呦,这傻弟弟喂,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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