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赚钱机会啊,难道他就这么拱手放弃?明成觉得,即使他不赚钱,这个机会也不能给人。他可以把所有红利都让给借钱给他的人,他不要钱,他只要别人记得他的大方,行吗?这么一想,明成先想到父亲的老屋。不是说要把老屋卖了吗?拿来的钱给他投资,他把分红全部给父亲,还不把父亲乐死,这么大的便宜,父亲哪儿去沾?

想到做到,明成往家里打电话,但没想到居然没人接。奇怪了,这要紧时候,爸会去哪儿?他昨晚套着耳机忙着打游戏,大哥明哲打来电话他没接上,不知道今天大嫂陪着父亲去卖房了。明成心想不急,老爸能走出去多远,不行的话,中午也能回来了。

没想到近十点的时候,大嫂打来电话。“明成你好,我是吴非。我今天陪着爸卖掉老屋。有这么个情况,我知会你一下。我们如果想立刻就卖掉老屋拿到钱以快点买到新房,中介提出我们将房子卖给中介,但价格会比原来设定的价格低一点,他们中介也要赚钱。我们目前谈下来的价格是二十九万五,你看行不行?如果行,我再知会一下明玉之后就签字了。如果不行,你过来谈行吗?”

明成一听差点笑岀声来,才愁钱呢,钱就进门了,还比原来设想的数目多。“同意,同意,这个价钱差不多了。今天就能完成吗?”

吴非不知道明成为什么这么高兴,以为明成看到父亲终于可以搬出他家房子所以他欢欣鼓舞了,吴非觉得这种心情无可非议,便详细地道:“你们如果都同意,我们签字后就可以拿到现金支票。如果不是为了抢时间,我们何必让利?明成你要不要问一下朱丽?”

明成忙笑道:“大嫂办事,朱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嫂,你就签字吧,我都不知道你在帮我爸奔波房子的事情,你们在哪里,我等下过去接你们一起吃中饭吧。”

吴非忙道:“不用不用,宝宝不习惯在饭店吃,我另找地方。中午时候我会把爸先送回你家。”吴非不准备透露她住在明玉那儿,免得给明玉招来旁人入室。明玉既然说对家人亲不起来,她还是自觉别太自来熟,把公公与小叔都领来明玉家。

明成也无所谓,只要爸回家就行。他顿时像是吃了兴奋剂,一下来了精神,干活劲头十足。仿佛那笔卖老屋的钱已经进入他的口袋。

中午,本来他可以在食堂吃饭的,他硬是回家了。在下车时候,看到明玉的白色奥迪过来,里面下来他父亲。明成吃惊,却见大嫂探岀头来与他招呼,他才明白原来大嫂问明玉借了车子,够大面子。当年妈去上海,他想问明玉换奥迪两天,免得妈坐着他的切诺基路上颠簸,明玉都不肯答应。不知道大嫂或者是大哥用了什么手段。不过总体而言,明玉对大哥他们一直比较客气。他看着车子掉头离开后,便跟着开心欢喜的父亲上楼。

苏大强是真的欢喜,终于卖掉他不喜欢的老屋了,他可以不回去老屋了。但他看到眉开眼笑的明成,不由警觉地将手放在身上的存折处,好像明成看上一眼,他存折上的钱都会跑掉一点似的。这是他的血汗钱,说什么都不能给明成了。

明成只在后面跟着,直到进了家门,关上了门,才对父亲道:“爸,钱打进帐户了吗?”

苏大强心惊肉跳地撒谎:“都是你大嫂在办理,我不管。以后房子也由他们买。”但说谎的时候心虚,不敢看向明成。

明成以为父亲是经他昨天吵闹后看见他害怕,也不以为意,但心说钱在大嫂手里就比较麻烦了一点,他得说服大哥才行。他就立刻撇下满脸通红的父亲,直接给大哥电话。

“大哥,老屋卖了。”

“是啊,老屋卖了,吴非说中介给一天时间,让把东西搬出来。我正好要找你,你和爸一起去,看什么还能以后用上,就搬出来吧。你看看你家车库能不能暂时放一下?爸妈的东西不会多。最主要的还是找出妈以前的照片奖状笔记什么的东西,我想保存。”

“行,虽然我家车库不大,是自行车库,但老屋没几件值钱东西,够放。还有呢?”

明哲见明成这么热情,不是昨天的愤怒样子,总算放心,心说总算还是爸的儿子,虽然嘴上牢骚,有事情时候还是派得上用场。他笑道:“没别的了,这两天吴非专门帮爸看房子,你就帮爸搬家吧。辛苦你,可惜我真走不出来。吴非看房子时候有什么疑问,还得继续打扰你。”

“自家人客气什么。”明成看着父亲又钻进了客房,随便他了,但买房子的事还是缓一缓,大嫂也别忙碌了。“大哥,有件事我要与你商量,是关于我们公司投资的事。”他把投资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不过他有意识地把部门私人集资,说成了公司出面优惠员工集资,以使大哥更加放心。“大哥,你知道我没钱,但这个机会难得。我自己不要赚钱,一分钱不要,把机会让给爸。爸反正还是住我家,他有地方住,我们暂时不买房了,将这笔钱投资,立刻可以产出不少红利。你放心,对方的产品由我们出口,我们可以控制投资。”

明哲听了明成的话,不知怎么有点腻味,但又说不出腻味在哪里,按说明成出让大好赚钱机会也是他的好意。但想到明成已经多次伸手拿家里的钱,拿了又不还,他不知不觉就把明成这次说的投资的事与明成伸手拿家里钱的事联系在一起,感觉明成急吼吼地在那么准确地这个时候给这笔钱找到用途非常不可信。虽然明哲相信明成还不至于会昧了父亲的钱,但明成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经做坏了,让明哲自然而然就怀疑到明成这是在打卖房款的主意。再说昨天已经见识了明成如此粗暴对待父亲,明哲认为父亲必须尽快搬出去住,早一刻是一刻,什么红利之类的,还是放弃吧。

明成见大哥好久沉吟,忙又添上一把柴:“大哥,有我监管着,但我一点不会沾手爸的红利,我一分不拿。我只是觉得放弃这个机会非常非常可惜。这是非常好的投资机会。”

明哲心中只认定应尽早给爸买房子,但因为这笔钱毕竟是爸的,他不能做决定,只好温言道:“明成,这事我跟爸谈谈,你把爸请来听电话,我问一下他的意见。”

明成道:“好,我去请。但大哥,爸不懂什么投资还是红利的,你得解释给他听,否则他还以为钱给干什么去了呢。”说完才过去客房请父亲。

明哲对父亲道:“爸,刚才明成说……”

苏大强立刻道:“我全听见啦。我不投资,我要买房子。”此话说出,苏大强觉得说不出的痛快。投资会来钱他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相信明成,只要是明成拿出来的方案,他一概不信。如今看着明成失望的神色,他觉得异常解气,也一下找到了他做人的位置,忍不住将胸口挺了起来。嘿,即使为让明成失望,他也要拒绝。所以他又坚决地补充一句:“我退休金够用,我只要买房子。明哲你替我管住钱。”

说完,等拿到明哲的肯定答复后,他就把电话放在桌上,他还不敢直接交给明成。

明成只能拿起电话再讲,再做大哥思想工作,可大哥说什么都不松口,他只有作罢。明成也想让大哥自己投资,但明哲说他的钱专款专用,就是给爸买房子用,明成只能再次作罢。

明成中饭都没吃就回去公司,当然就忘记了搬家的事。他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哪儿可以找钱。他觉得自己没面子得很,连区区二十六万都拿不出来,借钱也才借到三万元,一个零头都不到。办公室里大家饭后也在讨论钱筹集完毕没有的问题,明成没法插嘴,心里憋闷得慌。

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憧憬着美好分红未来的时候,明成忽然想到早上周经理的一句话,说他如果筹集了十六万对话,她周经理借岀十万还可行。明成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假设周经理肯借出十万,他还得自筹十三万。即使周经理最后又赖帐,他大不了把十万的股份转让给周经理,那她还有什么话说?她肯定高兴都来不及。而明成是万万不肯把所有股份都转让给周经理的,他的想办法,能自筹多少就多少。

他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咬牙,决定把车卖了。让朱丽看看,他也不是单纯只知道享受的,他也会赚钱,他不享受了,他现在一门心思赚钱了,如何?

他很快联系上一起玩车的车行工作的朋友,请他帮忙尽快卖车。他相信,凭他车上发烧级的音响与车外拉风的装饰,一定可以卖得好价。如此,他就有钱了。如果再不够,朱丽周末那阵子会发笔奖金,他先取了再说。

周一,整个集团公司黑云压城。即使消息最不灵通的员工,周一上班时候也已经知道公司与往日有了什么不同。瞬间,有关蒙总得病的原因被衍生岀若干变种,反而最先被认为的蒙总是被江南江北造反气死的说法不被普遍接受,大家都认为蒙总不是如此没用的人。反而都从高层会议的出席人物推断,蒙总肯定是被家中一帮莺莺燕燕给闹疯了。大家在嘴里都说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心里大多有点不怀好意,谁叫他一个人占了那么多美丽的社会资源。

集团总部所有会议室爆满,集团办公室小妹们都没了修理妆容的时间,一个个花容惨淡地进出会议室送水送茶。而且这时候所有的与会人士都相当火爆,一个伺候不周,黑脸粗口就劈头过来,整个集团办公室大楼一片愁云惨雾。

人常说尸骨未寒,后院起火。而集团眼下的状况是,蒙总还在急救室,生死未卜,各路人马已经纷纷上阵亮相。或许有人在周日时候还在很有道德地以为,蒙总生命还掌握在医生手里,什么后事处理之类的问题应该从长计议。但是,等他们眼看周日至周一,集团公司会议室彻夜不灭的灯火,以及川流不息的人员进出,他们坐不住了。都是明白人,都知道蒙总这块肉有多肥,都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都知道等木已成舟若想再通过现有法律手段夺得自己的一份子有多难。于是,又出现抱着小孩的美丽N奶,N奶身后总有一个集团内部的支持者。蒙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也纷纷上阵,扶老携幼出现在集团公司会议室。一时,集团公司七嘴八舌,热闹如春节时节的名特优产品展销会。

反而是各大分公司相对安静,大家最多在茶水间悄悄交换一下看法,但都不敢多打岔,因为分公司的头儿们都板着脸坐镇大办公室,没人敢在这兵荒马乱时节惹事。

明玉一上班就跟大家讲明事实,免得众人因谣言反而情绪失控。她给大家吃的定心丸是,大家把事情做好,别管总公司岀什么事情。分公司的财务她会控制进出,不会少大家的工资奖金。但如果有谁想趁兵荒马乱时候浑水摸鱼甚至趁火打劫,杀无赦。以前,明玉安排工作大多只安排到中层,而今,她事无巨细,一一过问,手头,是一份所有与江南公司曾经有过业务来往的客户公司的联络资料。

不出明玉所料的是,老倪等一帮老兄弟请假观望,也或者是暗中协助在集团公司打斗的某总,总之他们没在公司出现。但是明玉自己带出来的一帮人无一动摇,都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工作。大家还对明玉的回归欣喜不已。这让明玉分外感动。她本来还在想,事成后,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离开公司。但是,今天面对这么好的部下们,她开始有所动摇。除非,江南公司往后全权交给柳青,否则她甩手一走,怎么对得起无条件信任她的部下们?

但眼下,自然还是把当前工作做好为重。

上午,大嫂吴非用明玉交给司机的一个手机打电话来,告知卖掉老屋的事,明玉毫不犹豫答应,非常感谢大嫂着手办这件实事。并主动提出老屋里面的东西如果不多的话,可以征用她的车库。明玉的车库是给汽车配的,够大。但吴非说先看看明成有没有地方。吴非总觉得为这个苏家不应太动用明玉的资源,那不是明玉的责任,也感觉明玉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慷慨大方。吴非不想背上这个人情债。

下午时候,财务总监老毛那里终于江湖告急。高层们与蒙总亲人们讨论的最终结果竟然是,先委托资深审计师事务所查清蒙总的资产底细,然后才能考虑如何切割分飨。老毛说,这真是笑话了,公司的资产情况,怎么能给那么多人知道?而且还是经过审计没有隐瞒的资料。那与脱光了集团公司外衣有何区别。所以老毛干脆做得更彻底,向围攻他的人们提出,要查,就查个透彻,把分公司的帐目也一起查了。查账,先从分公司开始,农村包围城市。他在MSN上向其余五人解释,他这么做,是为拖时间。众分公司虽然只是集团公司的分支,但因为实力雄厚,资产之复杂,审计起来一点不比寻常社会上的普通公司简单。等一个个的分公司审计完,估计蒙总那儿应该可以拿出结果。但他还是希望大家继续想想主意,有什么办法,设置什么障碍,可以让审计永远不要开始。集团公司的所有帐目,岂是那么轻易可以被人查看的。但是他一个人无力反抗了,此时他如果敢提一声反对,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口水都会把他淹死。

大家都说老毛做得对,如果非查账不可,只有先从分公司开始查起,才能保证集团公司的财务机密暂时不致泄漏。而大家又都一致认为,查分厂的后果比较能够接受,销售公司得放在最后,那些增值税发票所反应出来的客户资料如此机密,岂是由非蒙总所控制的审计师事务所可以经手的。

但是,经过大家轮番抵抗无效,下午四点半时,集团公司传真电话电邮一起发,命令所有分公司老大回总公司开会,集中讨论审议协调布局集团内部资产审计的具体安排。这回集团公司的上层彻底抛弃一切官僚作风,行动雷厉风行,居然这么快已经联系下了参与审计的事务所,今天的会议,事务所也将派主要人员参加。

老毛在下线之前,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弟弟妹妹们,千万帮我顶住,拖一天是一天,拖半天也是大功一件啊。”惹得明玉的秘书在如此低气压下都忍俊不禁,抿嘴一笑。

饶是集团公司地处远郊的海边,饶是大家出了郊区后把车开得很慢,礼让三先让公交先行,但即使骑车也有到的时候,这种办法非常消极。虽然大家都知道靠这么拖时间不是办法,消耗敌人也消耗自己。但是除此之外,大家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来。

明玉把车也开得很慢,即使已经到了集团公司大门,她还是将车速开得如参加什么环城花车巡演那么慢。才进大门,车子便被两辆本田雅阁超了。

前面一辆黑色本田雅阁里面的事务所大老板对坐在副驾位置的朱丽道:“你不要慌,再大的公司,财务制度也不会变化到哪里去。你的发言只要提出我们的审计步骤,需要他们配合的部分,才是今天协调会议的关键。”

“是,我会做好。”朱丽相当明白,这是大老板给她的机会。这次审计因为规模比较大,事务所几乎是倾巢而出,预计将按照客户的要求,两辆车上七名审计师各自担纲一个分支,分头审计,而大老板亲自负责抓总。大老板在今天一大早便指派朱丽立刻与另外一个资深审计师一起拿出审计步骤安排报告,经他过目修改后,满意地安排朱丽担纲一部分支,又让她协调三个分支的审计进程,并将今天步骤报告的宣读也交给朱丽,这是大老板很明显的重视。

但是朱丽虽然表面上强自镇静,心里却一点不敢放松,这家企业,如此有名的一家企业,原本审计工作从来不会交给本市的事务所,即使他们的事务所已经几乎是本省最强。她很清楚,大老板很想籍此机会,打入这家公司,争取长久合作。所以,此次审计事关重大,而今天的会议将是他们最重要的开场戏。朱丽感到肩上的担子非常之重,压得她差一点喘不过气来。她下车时候,忍不住背着别人好好地深呼吸了三下,才整理了一下衣服文件,挂上甜美而职业的微笑,跟上大老板他们一行。

所以,朱丽没看见跟在他们身后停车的明玉。而明玉却看到了朱丽,看到朱丽的明玉在车里呆了一下,难道集团上层请的事务所是朱丽那一家?那倒是巧了。明玉脸上的微笑渐渐浮现,她已经听到警报消除。

会议在中型会议室举行。集团的中型会议室,差不多是分公司的大食堂大小了。一圈大圆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坐在面对大门的主席位上,那个位置平常只有蒙总坐,蒙总不在时候没人敢坐,当然,今天蒙总的老娘坐这位置可谓当仁不让。蒙老娘左首坐着蒙家母老虎蒙太太,右首坐着蒙大公子。再往下才是集团高层们,二奶等已经不在场,但可以料想,他们在这个屋里有代言人。那些蒙家血系亲属们则是散坐在角角落落,他们还没有坐在会议桌边的资格。

明玉走进门,一室已经几乎坐得满满当当,嘤嘤嗡嗡声音不绝。她看到老毛与柳青中间有个位置,便走过去当仁不让地坐了。这个位置,差不多是他们六人集团的中心位置。只要仔细看看,一个会议桌上所有人的位置分布,都包含极深极复杂的背景含意。大家稍微一议论,就看出,谁跟谁是一伙儿,谁家势力最大。看来看去,似乎孙副总已经与蒙太太结成联盟,而蒙老太太则是被儿媳与孙子挟持。

明玉玩味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朱丽,悄悄对老毛胸有成竹地耳语:“晚上请我吃饭。”

“为什么?”

“我帮你拖到明天。我有主意了。”

老毛这个小气鬼竟然满口答应:“行,湖滨烤肉,阳台雅座。”说完便拿出手机让秘书定位。

柳青在一片嘈杂中当然没听见两人的耳语,他在打量会场半天后,对明玉道:“事务所那个穿藏青套装的女孩长得非常不错,看上去举止优雅,品位不俗。”

明玉又看一眼朱丽,对柳青道:“那是我二嫂。”

柳青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促狭地笑道:“我要争取你二嫂审计我的江北公司。”

明玉不由得翻了一下眼睛,道:“柳青你拿这种笑话挤兑我是没用的,我跟二哥没感情,不会为他们操心。”

柳青笑了一笑:“真没劲,连这么好的苦中作乐机会都不给我。不过你的话里是承认你二哥不如我的。”

明玉微笑地看着柳青道:“你居然拿自己跟他比,没的掉了自己身价。”

柳青摇头不信。有如此出色太太的明玉二哥,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而且血缘摆在这儿,明玉的脑子相当好使,料想她二哥的脑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这时在上座的孙副总打开麦克风大声要求在场人员安静,并让门口做记录的秘书关门。很快,场上便安静下来,形成关门打狗架势。柳青还是忍不住偷眼看一下朱丽,看到这个美人终于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都是微笑。柳青只觉得心都化了。同样是职业女性,为什么旁边的也算有点姿色的苏明玉就没她二嫂看着可爱呢?

孙副总非常威严地环视一圈,非常满意自己一句话清场的效果,干咳一声,道:“今天,请大家来,审议通过一下集团公司资产审计的办法。经集团董事会在董事长暂时缺席的情况下开会研究做出的初步决定,先由正诚会计师事务所派七组人员,齐头并进,分别审计三家分厂,两家销售公司,一家进出口公司,和一家研发中心。然后,将审计结果汇总,最后审计集团公司的资产。长话短说,先请会计师事务所介绍一下审计步骤。”

朱丽却在悄悄环视会场的瞬间,看到斜对面的明玉。她这才一惊,哎呀,差点忘了明玉也在这个公司,对了,明玉应该是已经做到可以来这儿开圆桌会议的高层。她不由又偷偷看了眼大模大样地靠着椅背坐在会议桌边的明玉,看到她嘴角似乎噙着一丝冷笑。类似的表情,她曾经在婆婆葬礼后的停车场上,明玉揶揄她和明成的时候看到过,也曾经在明哲失业,大家回老屋讨论公公赡养问题,明玉抛出账本的时候看到过。朱丽不由心寒,不知道明玉今天想做什么。希望不是冲着她来。

事务所大老板热情洋溢但简练清楚的开场白很快结束,朱丽将麦克风移过来,微笑道:“大家好,我叫朱丽,来宣读一下……”

柳青听了闭目咂味,咦,美人叫朱丽,这个名字似乎应该用英语读更漂亮。然后,她的声音也好听,女性味道十足。但没等柳青沉醉,便听音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断喝,“慢着!”他一睁眼,发觉声源来自身边的苏明玉。柳青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明玉的声音居然有如此粗糙刺耳。但这粗糙的女中音还是不顾他的感受,不顾对面朱丽的大眼睛里闪现小羊羔般的惊慌,沉稳严肃地道:“我申请,请正诚事务所的朱丽女士回避。朱丽是我嫡亲二哥的太太,也就是我的二嫂。基于我与朱丽女士的亲属关系,为维护审计过程的公平公正和客观,避免审计人员将可能有的主观感情带入审计,我不徇私,要求朱丽女士退出审计,回避。同时要求结束此次会议,请正诚事务所重新安排审计师名单,并审慎严格把关审计师的选择,在递交程序说明之前,先给出一份合格的审计师资格说明。”

一语既岀,如同在全场扔下重磅炸弹,在场人员什么表情都有。但即使是最想立刻审计立刻知道蒙总有多少资产的人都无法反驳斥责明玉,虽然知道她的目的是阻止审计。因为她都大义灭亲了,她占着理。众人几乎是有志一同地将眼光转向事务所的那个团队,将满腹不满转向那个满脸通红,眼泪盈盈欲滴的女孩。本来大家已经为争权夺利闹得火气暴躁,尤其是蒙总的那些亲戚,他们心中并无太强的组织纪律和老奸巨猾的涵养,当下已经有人呼喝出来。

而朱丽则早在明玉说出第一个“回避”的时候,已经全身“轰”地一下,陷入混沌,后面的话充耳不闻。她的心中有无数个小声音在责问:你为什么会忘记回避?你难道忘了明玉是这家集团的高层?你知道你耽误大老板进军这家公司的宏图大业了吗?你还想继续留在事务所吗?

朱丽不敢看向大老板,却勇敢地忍着眼泪站起来,深深鞠躬,忍了又忍,才憋岀三个字:“对不起。”把手中材料交给大老板,她含泪退场。

柳青不忍心看着朱丽如此退场,但又明白这是明玉唯一能使出的拖延时间的手段。可心中还是隐隐在为朱丽鸣不平,这苏明玉真是太狠了,拿自家人开刀都没一点犹豫。看着朱丽退岀会议室大门,他才对明玉轻道:“你这一手太狠,你不怕害了你二嫂。”

“两害相权择其轻。而且这是她自作自受。”明玉淡淡地道。

柳青叹了口气,“我明白你必须这么做,而不能在会前提醒。但是你这样做也是在损害你自己与家人的关系。”

“总算你没有见色忘友。不过柳青你不明白,我与家人关系已经损无可损了,朱丽忘记需要回避,又何尝不是说明她心中有我这个熟人但没我这个亲戚,因为她对我没有亲情概念呢?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你如果担心朱丽,等下你自己出面在他们老板面前说话挽救她。”

“How?”

明玉斜睨了柳青一眼,一声讥笑。柳青也跟着讪笑,心中笑自己怎么如此愚钝,办法不是明摆着吗?所以被明玉取笑了,活该,果然是色迷心窍。却看老毛,整个人严肃得跟不动明王似的,又冷静得跟千载玄冰似的,一双眼睛透过眼镜玻璃,冷冷的看向对面的正诚事务所全体。柳青立刻明白了,这家伙肯定还有话说,他怎能放弃如此大好时机。虽然柳青不知道老毛会说什么,但他心中更加替朱丽悲哀。如果老毛再捅上一刀的话,即使对方老板明知朱丽是替罪羊,也注定必将迁怒于朱丽了。朱丽死定了,她砸的是老板的大买卖。

对方大老板一直在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没人理他,大家继续鼓噪。直到孙副总又一次大声发话,大家才又安静下来。于是正诚大老板再次道歉:“对不起……”

可是,他才说出这三个字,老毛已经冷冷地道:“事务所方面不必道歉了,我来谈几点我的看法。一,作为一家应该严谨细致的会计师事务所,在审计人员安排上出现如此大的漏洞,说明什么?不言而喻。我作为一个多年从事财务工作的人,我拒绝由这样一家管理不严密的事务所来审计我们的帐务,我有理由现在开始就对贵事务所的审计结果表示怀疑;二,鉴于本公司人员众多,机构庞杂,在本市范围内寻找的审计事务所非常难以避免与本公司员工存在亲戚朋友瓜葛问题,所以我建议,我们走出本市,寻找可以合作的事务所;三,审计工作是一件细致缜密的工作,审计工作开始之前,我要求事务所必须做好完整精到的准备工作,不可再如今日一般仓促上马。这三点不具备,我不会交出账本。我的所作所为,必须对得起一个财务人员应该具备的操守,这是为蒙总负责,也是为大家负责。我的话就这些,散会吧。”

说完,老毛不管在场所有人,收拾桌上纸笔,先行离开。明玉柳青等也跟着离开,会场上众人一时惊诧莫名。孙副总回过神来,对着话筒大喝一声:“站住,还没散会。”

老毛回头,凛然大声道:“你们想争权夺利,尽管争,别硬扯上蒙老太太,老人家已经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万一有个好歹,你们当心蒙总醒来找你们算帐。我们几个,我们还得替蒙总看住公司。没人看住公司,公司倒了你们还争什么争?对不起,我们没时间没精力奉陪。”

这话,让在场有几位人动容,但没能让所有人动容,有人争红了眼,什么良心道义都已经打包封冻起来,暂时不予使用。但当时,即有几位高层跟了出来,其中,有一分厂厂长,与研发中心主任。其实,老毛隐约成为这几个人的实际核心,虽然担着虚名的还是明玉。

柳青见老毛将他准备向正诚事务所老板说的话从另一侧面说了出来,他也就不用再帮朱丽解释了。这么几句话听下来,正诚老板应该明白,他们失利,与他们的小过小错无关,而是审计这件事,本身遭到大家一致抵制,找错只是借口,关键是其中大有背景原因。

原本六人小组却因此成了八人。得知财务总监答应请明玉吃烤肉,大家都起哄,老毛不得不忍痛割肉,请那么多人一起去吃几乎得几百元一个人,主要旨在吃环境的烤肉。

十七

被审计对象相继离席,整个会场气氛陷入尴尬,所有人指责的目光全数向正诚事务所全体人员集中,更有人向联系事务所的孙副总发难,责问他何以如此草草把关。孙总又气又急,都没与其他大佬通气,悍然起身宣布会议结束,甩袖离席。走到正诚大老板身边时候,他愤然怒问:“怎么搞的。”

正诚老板也是一脸晦气,心说原来是你们内部自己都还没搞定,害他们事务所被人当了出气筒。见孙副总指责,他也没好气,但又不便对客户拉下脸,回了一句:“我究竟该听哪一方的?”

孙副总不答,速速离去。正诚老板也带人非常无趣地离开,大家心里都觉得,这整个儿是个闹剧。

朱丽出了会议室就哭开了,本想承担起责任,到外面打车先回家,避开大老板的气头,明天才到事务所递交辞呈,由得大老板发落。但快步走出大门看去,外面车来车往,就是没有城市常见的出租车。这个地方太偏僻,有无证经营的黑车,但没证照齐全的出租车。

朱丽没胆坐那黑车,直接打电话给明成:“明成,你快来接我,我在明玉他们集团公司的总部。”

“朱丽,你在哭?怎么回事?”明成非常警觉地问:“是不是明玉欺负你?”

朱丽怨气冲天:“你来接我,多问个什么。”

明成非常为难,但不得不告诉朱丽:“朱丽,车子被朋友拿去了,有买家要看车子,试驾一下。要不你等着,我打车过来接你。”

买家?朱丽一听,连询问的力气都没了,呆了一下,便关掉手机,切断电源。什么人,要紧时候指望不上,还得替他操心。卖车这么要紧的事,明成怎么都没事先来电话商量一下?但朱丽根本没法集中精力为明成卖车不与她商量而生气,她心里充满恐惧,非常担心里面的会议。她很希望她果断迅速的退场能挽回事务所的信誉,让事务所不致失去这单大宗审计。她希望会议慢慢开,大家有充足时间讨论,有讨论就说明大家都有诚意,只要有诚意便一切好说,只要能把审计拿下来,大老板就不会太生气。否则,她怎么可能受得了大老板的雷霆震怒?大老板的怒骂,连男同事都承受不了,泪洒现场,何况是她?朱丽只望能躲过今晚。

但是事务所两辆车子,只有一辆有司机,就是大老板的一辆。朱丽外面彷徨,就是不敢上那辆黑色本田雅阁。司机见她哭着出来,招呼也没用,打开车门欢迎也没用,只好也跟出来站着作陪。谁都见不得美女哭泣,但换作大老板就难说了。

可朱丽心中临时抱佛脚,还没念上几声阿弥陀佛,便见一帮人从集团大楼里面出来。来人中包括明玉,他们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朱丽连忙退入车子,她不想被明玉看见,更不想看见明玉,这人太狠了,她怀疑明玉进入会场时候已经在心里盯上她,所以嘴角挂着一丝很是狰狞的笑。大家起码是熟人,不能会前提醒她吗?为什么非要拿她开刀?明玉究竟是什么目的?借机报复吗?那可真是找到好机会了,起码,明玉今天打中的正是她朱丽的七寸。

朱丽坐在车里双眼喷火地怒视明玉在她附近取车,看着明玉一脸轻松地与旁人闲谈后钻进车门,脸上没有一丝害人之后的沉重或者内疚。有种职业刽子手据说杀人不眨眼,杀了人后依然能拿握刀子的手抓馒头吃,那种人,是绝对的铁石心肠。

但朱丽的愤怒都没持续几秒钟,便被身边司机的自言自语打断。“出来的这几个人都像是有地位的,个个都有不错的车子,是不是里面会议结束了?这么块?我得先打开空调。”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朱丽顿时只觉天旋地转,呼吸停顿,心中最担心的一件事看来已不可避免地发生。明玉他们这帮人出来,会议还能开得下去吗?她最知道这点。她这时真想冲出车子,拉下脸皮求明玉带她回城,以免碰到丢掉大宗业务后凶神恶煞般的大老板。躲得过一晚是一晚,今天的大老板是风暴中心。但是,她挪不开脚,她绝望地发觉,她的腿不听脑袋指挥。

朱丽从小顺风顺水,凭自己的努力和聪明,还有美丽的脸蛋,即使不能说是人见人爱,可也几乎没遭遇什么挫折。她原以为自己胆子大得很,到今天才知道,那是因为以前她没遇见过真正值得她害怕的事。想起以前还坐大办公室时候看到的一张张被大老板训斥得面无血色的脸,朱丽肯定,今天,等一下,大老板的训斥将指向她。想到大老板平日里不怒而威的两条浓眉下深不见底的鹰眼,朱丽全身冰凉。

而大老板,终于无可避免地出现了,老远就看见他背着手,大步流星,身姿如被斗牛士挑逗得怒不可遏的公牛。司机一看不对,早跳下车拉开车门迎候,而朱丽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她吓软了。

大老板坐进车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两只眼泪汪汪犹如小鹿斑比的眼睛恐惧地看着他,一只指甲修饰整齐的精致小手紧紧捂住嘴唇,不让啜泣声音逸岀嘴唇。大老板本来想骂,见此只觉胜之不武,当下眼睛一闭,嘴里闷声闷气吐出两个字,“回家”。

朱丽不敢开口打扰大老板,更不敢开口问究竟结果如何,见到司机坐进来,忙颤抖着声音转述,“大老板……说……回家。”司机听着朱丽小猫叫声一样的说话,硬是强忍住笑,这声音太滑稽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朱大美女如此失措。不过他可不敢笑岀声来,惹谁都不能惹大老板。

大老板虽然心中暴怒,是一种被人耍了后的暴怒,但听见朱丽怪里怪气的说话声音还是哭笑不得。这个女孩子,能干,肯干,可惜不可重压。毕竟还是年轻了一点,缺乏的是锻炼。大老板反思,今天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压给朱丽这个小女孩,总归还是莽撞了点。而大老板没想到的是,跟在他身后进车门的一位男性会计师小魏也与朱丽差不多年纪,此人早就被委以重任,虽然此人也曾被他骂得啜泣流泪。大老板从来没觉得小魏年轻,只觉得此人精力旺盛,累不死打不扁像只蟑螂。美女,很多时候可以无往不利,但在资历方面的印象分,总是高不过看上去老成持重的普通人,美女总是被人与娇柔联系在一起。

一路鸦雀无声,直到大老板一声不吭在家门口下车,大家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后面小魏安慰朱丽,“小朱,你今天被人做了借口。其实我们失去机会,主要原因并不在你,原因是对方集团公司内部纷争,有一帮人抵制审计,有一帮人急需审计,审计起因上不得台面,他们集团老板还躺在医院,众人已经闹着分家清查资产。双方角力结果是抵制的人势力占据上风,导致我们白去一趟。老板后来大概已经意识到幸亏没趟那滩子混水,否则,万一对方老板救治过来,我们以后将非常难以收场。你别害怕,老板不是轻易降罪的人。”

朱丽心中非常感激,刚才老板在场,她一直不敢稍动,甚至连哭都不敢出声,此刻被小魏一劝,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哽咽着道:“谢谢……你,小魏,但愿……如此。我们真的丢了……这审计了吗?”

“是啊,丢是肯定丢了,但我怀疑别家如果知道内情后也不敢接手这只烫手山芋。”小魏做人相当厚道。

朱丽当然知道小魏是在宽慰她,但她心里真的好受了许多,“可是,小魏,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集团反对方也未必抓得到把柄。总之是我敲砸了今天的会议。”

小魏左思右想,斟酌着道:“你这错误,确实犯得很不高明。不过也不能怪你,今天的任务接得急,又是千头万绪,你能把报告准时拿出来已经很不错,当时你脑子打仗似的,还怎么可能想到其他。”

朱丽认真回想了一下,又认真地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她就不便明说了。当时她看到明玉时候,只想到明玉在场会不会又如过去在婆婆家见面时候的冷嘲热讽,然后他们两个不是明玉对手,最后得麻烦婆婆上手与明玉大吵一架,非常令人头疼。虽然现在已经知道明玉吵架事出有因,她甚至能体谅明玉从小的苦处,但那么多年下来,朱丽心中已经形成习惯,看见明玉便全身紧张全神贯注准备应战,不再考虑其他。她当时心中的紧张,完全不是来自巨大工作压力造成的混乱,而是对过往交战经历的条件反射,这种反射,让她心中全然忘记明玉是该回避的亲属。不,她下意识地也没拿明玉当亲戚看待,她还能自作多情地指望明玉拿她做二嫂,关心照顾她吗?恐怕两人是陌生人的话,明玉还不致下如此重手,她与明成和明玉的关系,恐怕在明玉心目中的定位甚至比陌生人都不如,说仇家也不为过。朱丽苦笑,但这事能说出来吗?不是说家丑不可外扬吗?而这又怪谁呢?她除了哑巴吃黄连,还能做什么呢?这种事,说给谁听,谁都会说她自己疏忽大意,授人以柄。

此时朱丽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不会忘记一件事,这车子是大老板的御用坐驾,这司机是大老板的御用司乘,所以她是断断不敢让司机送她到小区后还送她到家门口。远远看见小区大门时候,她已经对着司机千恩万谢,小区门口“强烈要求”跳下车后,又是站在路边目送归鸿,看着红艳艳的车尾灯转弯消失她才转身进入小区。但进入小区后她不必再挂着面具,一个人低头缓缓而行,彷徨着明天要不要递上辞呈。小魏的话虽然有理,但她能听不出其中的安慰成分?谁知道大老板心中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大老板会不会没道理地迁怒?何况今晚会议的导火线毫无疑问是她,她无论如何难辞其咎,大老板即使破口大骂,她也无话可说。幸亏今晚老板什么都没说,让她躲过一劫。

但是,明天呢?明天,大老板究竟是沉默一晚上之后的爆发,还是放她一条生路?朱丽想得唉声叹气,了无生趣。做一份牛工,挣几块钱工资,不得不忍声吞气。可又怎敢不要这份牛工呢?没有这份牛工挣来的工资撑着,做人更加了无生趣。

但现在就有生趣了吗?朱丽长长叹了口气,不提防,一头撞进一人的怀里。这个怀抱很熟悉,但朱丽现在厌烦它,所以毫不犹豫就大力推开这个怀抱。

明成被朱丽挂断电话后,就一直心怀鬼胎,明白是自己擅自卖车的事惹恼朱丽了。这事儿他本来准备先斩后奏,卖了车后才告诉朱丽,因为朱丽反对他投资什么生产线。但是刚刚一听朱丽在电话里面伤心,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朱丽的眼泪上,忘记管住嘴巴,给实话实说了。他站在客厅里焦急地徘徊再三,决定主动出击,到楼下等朱丽回来,花足功夫讨朱丽欢心。

被朱丽推开,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明成陪足小心,弯着腰放低身段陪朱丽走,一边小心看朱丽的脸色,轻声问:“怎么了?跟我说说,说出来就好过一点。”

朱丽看着明成的姿势却觉得无比碍眼,心说子承父业,那么高大的儿子一学谨小慎微,怎么活脱脱就是苏大强第二呢?连声音都那么像,说话声里都是讨好的气声,低头哈腰只差一点就像个穿香云纱的汉奸。朱丽只是不理明成,包也攥得紧紧的不交给明成,自己闷声不响地上楼,进门。

明成在后面忐忑不安地跟着,偏偏进门关门时候他的手机叫响。他一接电话,却是朋友告诉他,买家喜欢这辆车,要了,定金当下可以支付,明天交款办手续,但是价格当然不可能太好,都已经用了三年的车了,难道还能照新车卖?车上的装饰也不能算钱,这跟卖二手房一样,报纸上登的都是送普通装修送豪华装修云云。明成不依,那些音响那些车灯,都是他特别订购的日本原装货,怎么可以不算钱?再说朱丽一看就是反对卖车,他的心有点动摇,所以咬紧牙关就是不肯送装饰,非要折价,而且要价不低。大不了不卖了,起码也可讨得朱丽欢心。但是明成扪心自问,还是想卖的,只是没那么迫切了。

朱丽一听明成与人热火朝天地讨价还价,气得差点七窍流血,若不是她要面子,一早扑过去抢了电话。她不愿做泼妇,她有底线,所以只有死要面子活受罪,躲进主卫洗漱卸妆,用一扇门隔绝外面烦人的噪音。

明成没想到,他这儿吊着卖了,那边买家反而退让了。两下里扯皮再三,装饰终于折了一定的价钱,整辆车卖出去,十四万三,比原来设想的还高了一点。再加上已经借到手的一些,已经超出周经理给的十六万低限。明成立刻答应了,放下电话时候得意地心想,切,不就是十几万钱吗?一天搞定。

但明成终究是有点心虚,因为这些事都是瞒着朱丽干的。现在正好朱丽在卫生间里,他就隔着门汇报,免得看朱丽愤怒的脸色。“朱丽,车子卖掉了,价钱卖得不错。十四万三,二手车卖到这价钱已经是看朋友面子了。”

这时候朱丽已经考虑妥当,今天再激动再可怕的事情她都已经遇见了,也已经过来了。除非雪上加霜自己非要把自己避疯,否则,只有冷静再冷静,整个人保持极端残酷的冷静。不,她不要做泼妇,刚才在车上在同事面前的哭泣也非她所愿,那时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现在,在明成面前她还有什么控制不了的?她用化妆棉轻轻地为眼睛卸妆,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外面等着,我很快出来跟你说话。”

这一说,明成反而感到模不着头脑,朱丽明明是哭肿了脸回家的,怎么现在这么冷静?除了嗓音有点哭过后的沙哑。明成感觉到有点不妙,忙动手给朱丽做了杯Twinings伯爵奶茶,香浓美味地等着朱丽,当然,他自己也有一杯,容器当然是他们的WEDGWOOD骨瓷茶具。

朱丽出来,坐到明成对面,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奶茶,没有碰它,她是有意不去碰它,免得让明成找到话题。然后,朱丽冷静地盯着明成,以她一贯的轻柔声音淡淡地道:“车子是我们家的固定资产,我有一半的所有权,虽然平时都是你在用,但并不表示你可以不经过我同意而单独处置它。我想问清楚,你卖车的钱,是准备还你历年累计欠你父母的钱,还是做你上回说的投资,”

明成不习惯与朱丽这么面对面谈判似的说话,朱丽说话时候,他想着山不就我我就山,便自己转移阵地坐到朱丽身边,与朱丽挤坐到一张沙发上。“这笔钱我准备投资,回头拿来的红利,那就专款专用,全部拿来还给爸,你看怎么样?你们公司岀什么事了?怎么会去明玉他们公司?你该不会是受明玉的气了吧?”

朱丽微咳一声,道:“别打岔,我们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你非要投你的资,你说你有你的理由。我呢又坚决反对,我也有我的正当理由。我们没有折中的可能,我也不可能与你吵架非要扭转你的发财观念,该说的我以前都已经说过。只好你投你的资,我持我的保守态度。所以,卖车的钱,你拿一半去投资,我不过问,红利你准备怎么用,我也不过问。另一半的钱我拿着,这是婚姻中属于我的财产,我不同意投资,至于我准备怎么用这一半的钱,你也别过问。以后卖家里任何一件超过两千块价值的固定资产时候,都适用此办法。怎么样?同意的话,我起草一份协议,明天拿去公证。”

明成本以为朱丽会冲他撒娇哭闹,那么他就据理力争,软硬兼施说服朱丽,没想到朱丽却来了个切分处理的主意,合情合理地给他属于自己的一块自由天地,他反而一时难以适应,喃喃地道:“朱丽,你别走极端,你这不是跟分家一样了吗?”

朱丽避开明成的手臂,又转移到明成最先坐的地方,嘴里一边嘀咕:“热不热啊。”坐下才道:“否则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吵架?或者谁退让?你肯吗?我不肯退。这笔钱我也不会要,我就把钱直接交给你大嫂,她不是正替你爸买房吗?算是我退还以前从你爸妈那儿侵占的钱,我向来不喜欢欠人债务。你的部分你自己想办法退还。”

明成忙道:“其实我们的目的还不是一样的吗?我是用发展的理念挣钱还钱,你是用现有的钱还钱。我给你算算这笔帐,我们就算三年之后,我的投资办法最后所得余额是多少,而你的办法是没有任何产出了。我去拿张纸,我演示给你看我最保守的投资回报。”

朱丽一听,厌恶地别开脸,叹了口气,心说怎么说到吃喝玩乐之外话题的时候,两人总是话不投机?看到明成真的起身去拿纸笔,她在他身后淡淡地道:“投资是硬道理,谁都知道。但上策是你从银行挖钱出来投资。再不行自己拿自有资金投资。拿着父母的血汗钱投资算什么好汉。你爸如果家财万贯倒也罢了,儿子蹭几万块钱不是什么罪过,问题是你爸现在没地方住。你算投资帐的时候,有没有算算自己的良心安不安?算了,我不跟你辩论,各行各道,我拿七万一千五,你明天打到我工资卡里。”

明成拿纸出来,闻言急了,“朱丽,今天你情绪不好,我们不讨论了,明天再说。什么良心之类的话,你别说那么重,我不是没良心的人。不说了,说了会吵架。”

朱丽一把抢了明成手中的纸,坐到地上,一言不发地起草关于卖车款的使用协议。对于这种协议的草签,她驾轻就熟,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她的手有点颤抖,不知是因为被要求回避所存的余悸还在,还是气愤于明成的拎不清。她写了几个字,都不是她平常纤美清丽的笔迹,只得将纸团了,来到书房打开电脑。

明成见朱丽好像坚决要与他划清界线的样子,心中空落落的难受,站在客厅里低头考虑了会儿,心想本来还把朱丽这周领的奖金也考虑在内的,现在看来这笔钱也拿不到了。朱丽真不支持他吗?她怎么总听不进去他的解说?她……不信任他了?以前没有啊,这种现象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朱丽查看父母的账本得知他借用了妈很多钱时候开始的吧?朱丽怎么能因为他一个无心之失否认他呢?现在她话里话外总是提到这件事,不知道她到底要他怎么办。他想了会儿,跟进书房里,看清楚朱丽在电脑上打的文件之后,非常心痛地问:“朱丽,你考虑清楚没有,你写这份协议,究竟是出于理智考虑,还是因为受今天工作不顺的影响?你工作中的问题跟我说说,起码说出来解气。”

“解气?我纯粹是自己撞上枪口,替人受过。我找你,找你妈,还是找你爸讨还公道?”朱丽心说明玉虽然狠,但人家就是报复,她能怎样?她能找谁算帐去?明成连拿着父母的钱都不肯还呢,还指望他承担父母亏待明玉的责任?

“果然是明玉,她把你怎么样了?我找她说话。”明成拔出手机,那架势就如拔出一把刀枪。

“你找她做什么?向她为过去道歉?”朱丽一脸反感地看向明成,她都已经说是替人受过了,这个做哥哥的怎么都没一点反省的样子。是不是明成心中以为明玉与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只是因为他们母亲偏心的结果,与他无关?朱丽心中忽然彻底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到要取了一半的车款尽快还给公公,她想尽快摆脱这份负疚,以免以后看见明玉时候先理亏三分。明成既然不愿意,她也无法劝说明成答应,她只有先撇清自己。她一向信奉靠自己双手吃饭享受,她不愿再与说不通道理的明成同背让她汗颜的包袱。

明成被朱丽问得语塞,拿着手机迟疑地问:“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事情经过都还没弄清楚,为什么就认为是明玉把我怎么样了呢?告诉你,我们都是活该。但我活该最后一次,没有以后了。明天你把一半的钱交给我,一分都不能少。”

明成略一思索,便大致明白,指着电脑问:“你与我这么生分地写这个与明玉今天对你说了什么话有关?她整天苦大仇深你就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告诉我详细的,我不容你吃亏。”

朱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成,你的肩膀可不可以担一点责任?你把事情做好,还用得着怨别人?呀,怎么没纸了?”

“别总是自责。我们已经做得够好,爸没住在大哥明玉家,而是住在我们家。纸呢?哎呀,对了,让爸用光了吧。那就别打了,这份协议太伤人。好不好?别打印了。”

朱丽抬眼看看明成一脸恳求的笑,虽然笑得勉强,可也阳光灿烂。朱丽看得心烦,还是心烦,她真希望明成能拿出玩时候的劲头来,呼啸一声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胸有成竹。她不喜欢有正经事时候还不肯承担的明成。不知道他以前那些主意都是谁帮他一起出的,是他妈吗?朱丽叹一口气,从自己大包里拿出折叠过的两张空白A4纸,坚决塞进打印机里。她今天既然下定决心,就绝不会改变。

明成无奈地看着朱丽将写好的协议打印出来,他很不愿意签字,但朱丽确实有理由获得其中的一半车款,而且如朱丽所说,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好像只有签字一途。但明成签下字后,心里很不痛快,感觉这就跟与朱丽分家了似的,朱丽可真做得出来。放下笔,他便转身走了,一声不吭躺到床上生闷气。他心里很难过,他那么爱的妈妈已经走了,现在他那么爱的朱丽总是找他的不是,甚至不信任他,宁可偏向明玉也不偏向他,朱丽是不是在厌恶他?他什么都没变,朱丽怎么一下看他不顺眼了?昨天朱丽揪住周经理落在他衣服上的口红大做文章,今天又说他不肯担责任,天哪,他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朱丽看什么都是他错?

明成不得不考虑到,有可能他什么都没错,但因为朱丽厌烦了他,所以处处找他茬子。那么美丽的朱丽,会不会眼下有了个强有力的追求者,所以她现在对比着看他就不顺眼了?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朱丽才会如此将你是你我是我分得这么清楚了吧,以前,还是朱丽提议的,两人拿来的工资都放在一个抽屉里,谁要了谁拿,无分彼此。但是在外面吃饭一定得是他付款,朱丽说这样她会觉得矜贵。那么多年下来,好几十万的钱了,现在,才一辆车子的钱,她都要平分,朱丽心中一定有了其他想法。

明成瞪着眼看着天花板,心潮翻滚。难过之外,他也非常生气,他大好一个人才,对朱丽如此千依百顺,她竟然还要对他有二心。这绝不是他做得不好的问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总不能别人体操好他苏明成也得学着做体操王子,别人歌唱得好,他苏明成就得向帕瓦罗蒂看齐。他又不是超人。他什么都没变,除了妈已去世,但那不是主要。朱丽左看他不顺眼,右看他不顺眼,起因只能由于朱丽的心有变。

明成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心想,随便了,他已经尽力,朱丽爱怎么看他就怎么看吧,朱丽看好他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对,朱丽不看好他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他只有做好自己,别再吃力不讨好。

朱丽看着明成走出去,也是心灰意冷。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怎么就没长大呢?一把话说清楚,他就不干了,连她究竟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都不问就走。她与明成的关系,似乎可以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即使共患难,朱丽也看不得明成处理问题的方式,搁置还父母借款硬要投什么资,陪周经理跳舞换得周经理借钱,说是为她出气摩拳擦掌想找明玉,这那一件是成熟的人做得出来的事?朱丽唉声叹气地想,她还哪敢辞职啊,辞职了靠明成吃饭吗?他担得起?

朱丽更愿相信自己的一双手。

明玉与同事一起持烤肉,众人都无兴趣吃喝,一致握着酒杯讨论大家应该何去何从。但都不知道路究竟会通向何方,大概只有阎罗王才能知道蒙总究竟会死会活。众人心里都想到很多,但嘴里只能片言只语,说声尽本分安良心,需对得起蒙总多年栽培。

大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吃得没滋没味的,没一个小时便散伙,各自驾车离开。明玉才开出一些些路,便接到柳青电话,“苏,我没吃饱,你介绍个地方给我。我们见面聊聊,我心里很多想法。”

“大嫂在家等着我,我得尽快回家,你什么事电话里说也行。”

柳青奇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咕噜咕噜乱冒亲戚?咦,难道你现在开始吃香了?我跟你说实话,今天会议结果可想而知,也可以推断大家围着又吵成一团,没人会得丢下发财机会到医院探望老蒙。我想过去看看老蒙,人少,有空子可钻。你给我打掩护。”

明玉一听立马道:“行,医院汇合。你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