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放他们上来?”

“怎么敢不放,我们不想做生意了吗?”

明成越听越不对,刚刚他好像打了个盹儿……而小偷刚刚上来下去一个折腾……他忙又翻看自己的包,顿时一声惊叫:“我的包给划了。小偷哪儿下的车?我的钱全给掏了……”

中巴立刻停下,前面司机急切地道:“你赶紧报警,三个小偷就在前面一个站下的,你走回去没多远。”

明成毫不犹豫地冲下车,才刚站稳,那辆大站小站都要等几分钟的中巴车立刻呼啦一下飞速跑了,明成想记下车牌都来不及,车牌上面满是泥灰,没等他辨认清楚,中巴早开远了。明成站在热辣辣的太阳下,这才明白,中了中巴车司机的计,人家巴不得他下车免得受牵连。明成想找手机报警,可是,哪里来的手机。而且,回去刚才小偷下车的站,他还能找得到小偷吗?

这时候朱丽收集了政策出来,打电话给明成想与他商量一下,但手机一接通,那边阴阳怪气地冒出一个陌生声音说了几句下流话,就挂机了。气愤地再打,已经不在服务区。朱丽很生气,不知道明成这是做什么,气愤地回父母家说说自己的打算。

明成站在路边束手无策,掏了半天才从包底摸岀几枚硬币,凑起来是一块多点的钱,都不够他坐回城的中巴车。他想了会儿,发了会儿呆,心说真是倒霉,要是开车,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工资积起来先买车。

但当务之急,是回城。明成不得不往回走,大太阳地里,走得汗流浃背,怨声载道。小站倒是不远,好在还有一家小店,明成忙打电话给一个有车的朋友,请他帮忙来接他一下。朋友听说他遭偷,立马答应。付了电话费,明成就没钱买矿泉水。他实在忍不住,趴在小店水龙头下喝了几口自来水解渴。人真是霉运当头。

回到家里,中暑了,上吐下拉。明成想去医院,可想到手头没有现金,没力气去自动取款机上取钱,而且也没力气下楼叫车去医院,就躺床上吞着冰块死忍。苏大强看见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得不打电话给明哲求救。明哲犯难,叫明玉去帮忙还是叫离家出走的朱丽?靠爸爸是肯定靠不上的。

但时间不等人,明哲心急慌忙地拨了明玉的手机。明玉听了,无法抑制自己不冒出一声国骂。

但时间不等人,明哲心急慌忙地拨了明玉的手机。明玉听了,无法抑制自己不冒出一声国骂。

“大哥,我总算知道妈是怎么死的了,冲苏明成一点上吐下拉爸都没措施,妈还不给爸耽误了?苏明成的事我不管,吐死他拉死他活该。”说完不等明哲反应,她先挂了电话。她也会挂电话。大哥这是发疯了,以为她就那么崇高了吗?连苏明成这种人也能原谅?

明哲实在是不好意思去找朱丽,上回明成被明玉关进去的时候,朱丽对他多有指责,上礼拜遇见时候大家淡淡的。但是顺手抓明玉不顺,他也只有去找朱丽了。没想到朱丽的手机正忙。明哲只得另找时机。

占了朱丽手机的是明玉,她不肯管苏明成,可人道还是有点的,一脚踢给朱丽,朱丽不管的话,再说。她做事快手,决断快速,这就抢了明哲的先机。没想到朱丽因为对明玉一直抱有戒心,一看显示是明玉的电话,以为她来为中午吃饭的议题追问办事结果,接起电话就自觉地道:“明玉,我已经去了中介,他们答应帮忙做按揭,也说可以做岀按揭。我与他们已经谈好,后天大哥来的时候,我们拿钱过去一起去办一下,后续手续我周一后会做完。房子依然用你们爸的名字,按揭由我们每月打钱进去。这笔钱不会多。”

明玉没想到朱丽跟她说这些,原来她说她会做好是这么做,倒也是办法。明玉也不急于说苏明成的事,老大个儿的人,吐几下没事,又不是吐血。“只是为了七万块钱的按揭,额外的保险啊手续费啊可能要多花好多。有点不合算。”

“我爸妈也这么说,不过我想既然条件符合可以动用社会资源,还是通过社会资源解决吧。谢谢你中午的提议。”问银行按揭起码不用欠人情,不用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宁可多花一点钱。朱丽心里这么想。她上班后节约一点,每个月按揭不是问题。

明玉大致了解朱丽的心情,既然朱丽不怕麻烦,那就让她去做吧,只要她自己安心就好。“朱丽,谢谢你为房子的事奔波。我找你说的是另一件事,刚刚我大哥转达我爸的电话,说苏明成回到家里上吐下拉,要我去看看。我说实话,非到无人接手苏明成时候我才会帮忙,我厌恶他。你呢?”

朱丽愣住,明成怎么了?他一个人住着岀问题了吗?

明玉见朱丽久久没声音,以为她为难,又不便拒绝,只得道:“如果你不想去,我找个人过去吧。朱丽,别为难自己,再见。”

“嗳,我去,我这就过去。”朱丽忙阻止明玉,一边已经走向自己卧室,准备换衣服出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都颠三倒四。

明玉看看手机,放到桌上,心说朱丽与吴非差不多,心里恨丈夫恨得牙痒痒的,措施也会拿出来,但是丈夫遇到问题了,她们都着急。换她呢?明玉都怀疑自己心狠手辣,第一个岀刀子杀丈夫的就是她。

朱丽跟爸妈只说了与明成谈判,没说明成有事,怕爸妈着急跟上。朱爸朱妈见女儿去与女婿谈判,大力支持,也不再要求明成出马来接,只要女儿家没事就好。

朱丽急急打车回到家里,见到处黑灯黑火,只有书房的灯火辉煌从门缝里透出来,朱丽打开门一看,充足的冷气扑面而来,公公正埋头于电脑面前忙活,都没看到她来,太平无事的样子。朱丽不由得起疑,瞧公公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难道这是明成设的一个圈套?她拧起弯弯的眉毛,冷下了脸。

走到卧室门口,果然见隐隐光线中有一砣人躺在床上,卧室没开空调,里面一股酸臭。朱丽打开灯,见明成缓缓回过头来,嘴唇失色,果然是身体虚弱。见到朱丽来,明成心里好过许多,忙撑着想起身,朱丽上前按住他。一个叫“朱丽”,一个叫“明成”,场景凄惨,好像两人分开了好多年。

“明玉说你上吐下拉,你这是怎么了?晚饭是不是也没吃?我开窗通通风。”朱丽在开空调与开窗之间选择了后者,因为晚上不热。

回来坐到床沿,明成早腻过来张开双臂抱住朱丽,他看到朱丽为他紧张为他回家,心里乐开了花,只觉得上吐下拉得值得,虽然人还是难受得紧。“看到你就好多了,朱丽,以后别离开我。”

朱丽叹息,看着明成神情复杂,可是怎么也硬不下心肠了。“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去医院吧,你脸色好可怕。”

“去工厂找货,下午乘中巴车回来遭偷了,你看,包给割破,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中巴车跟烤箱一样,我又在太阳底下走了半个小时,回家爸空调开得很冷,我进门就一身鸡皮疙瘩,立刻开始上吐下拉。现在已经好一点,看见你就好了。”

朱丽心中无法克制对公公的厌恶。她下午回来时候也是,公公一见她回来,立刻将客厅柜式空调关了。要用就用,光明正大地用,鬼鬼祟祟干什么。既然知道耗电,那就换个小房间用,打量着儿子的钱不是钱,杀大户一样。但这些念头只一闪而过,朱丽还是关心眼前的明成。“人没伤到就好。你不会打电话给我吗?还好你爸打电话给你大哥,来,我扶你去医院。”朱丽感觉得岀明成环着她的手臂有点没劲,与以往出差久别重逢时候不一样。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皮包,果然是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心中有点犯疑,小偷割这么大口子,又把里面的钱物掏出来,明成怎么会一点感知都没有?

明成倒是还能自己起来,但起床的时候眼冒金星,见到朱丽翻看他的包,他就在一边可怜兮兮地站着等挨批,“我大概给热昏了,还好身份证和卡都在,手机也没了,明天还得买手机。我去卫生间再吐一下,还是反胃,你等等我。你别进来,味道不好。”

朱丽还是小心扶着有点摇晃的明成进洗手间,看他撑着洗脸台干呕,心说明成自己难受的时候还不会忘记关照她,唉,他对她是真的好。朱丽心软,看着可怜的明成很想既往不咎,只要他以后做好就行,看他现在也在吃苦,为他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呢。

两人相携出门去医院,没与苏大强招呼,自顾不暇。

朱丽看着明成一向白里透红的脸色眼下煞白,心中很是担忧,怕他高大的身体支持不住就倒在路上,下楼时候恨不得走前面一阶,方便明成如果摔下来她可以顶着。明成看着感动万分,直拖着朱丽说不碍事不碍事。总算下到楼下,朱丽喘一口气,要明成在楼梯口等着,她去外面叫出租车进来。

明成不肯,也不舍得娇媚的朱丽为他如此忙碌,说晚上清凉,走走也好。朱丽忙又挽起明成的手臂,两人倒像是饭后百步,一路遇见不少真正饭后百步的老年人。走上几步,朱丽惊道:“你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冷吗?我去楼上给你拿衣服。”

“不冷,但就是全身发虚。”明成拉住朱丽,“你看我们也像夕阳红不?”

“是啊,你那么弱不禁风。”朱丽照平时的玩笑态度反讽过去,忽然想到不行,明成现在正脆弱着呢,忙扯开话题,“呀,我忘了带几只塑料袋,万一你路上想吐了怎么办,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明成真挂心上了。他本来就疑虑朱丽离家不回就是因为看不起他,而这回朱丽回家来,纯粹是因为他病弱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朱丽良心好,所以她回来,什么话都没问,什么帐都不跟他清算,就只是回来照料他,但是,明成敏感地留意到,朱丽这个生活很是讲究的人,并没带衣服过来。而他又是霉运当头,被偷包了也就罢了,稍稍在被晒得发软的柏油路上走几十分钟,居然如此不适应,回家就生病。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被与弱不禁风联系在一起,这不更让朱丽看不起吗?朱丽回来看他,可是,朱丽心里应然对他不以为然吧。明成刚刚被朱丽的回来激动起来的心又趋凉了。是,他远未做出成绩,他还得像初出茅庐的学生一样乘中巴车拉业务,他凭什么让美丽骄傲的朱丽为他倾倒?明成心中危机感益重,心里感受到很大的压力。而这压力,他无处诉说。

他是那么的爱朱丽,他又是那么地怕失去朱丽,他最爱的妈妈已经去世,他只有朱丽,他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拉住朱丽。朱丽对他还是好的,否则不会在听说他生病时候就急急赶回来,前面什么过节都不提起,看现在拿着塑料袋匆匆走出楼道的朱丽,她为他想得多么周到。他不能失去他,他必须不断给自己加压,他必须上进,再上进,不能让朱丽看不起。他要做很多事,他必须努力活得光鲜,再不能如过去那样舒服了。

明成虽然留恋过去的好日子,可是也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不得不放弃过去的悠闲。

到了医院,医生诊断是中暑,与两人的怀疑一致。挂了一针,配一些药回来,朱丽建议坐三轮车回家,说夏夜凉风习习,坐三轮车正好。果然,三轮车跑起来的时候,不是太凉的晚风吹在身上,刚挂了吊针的明成只觉舒服,不再全身冒出鸡皮疙瘩。他赞赏朱丽生活的情趣,觉得窝在三轮车蓬下的黑暗里一手紧揽着朱丽,让晚风吹朱丽的细发轻抚他的脸颊,这是何等惬意之事。他又爱又怕的朱丽啊。

回到家里,都没吃饭,朱丽泡了两碗燕麦片,两人就着玉笋、豆腐干、肉松随便吃了点,看着面无人色的明成,朱丽第一次感到愧疚,想哪天回家问妈妈学习烧菜。

明成正受刺激而发愤图强,吃完,考虑到对路厂长的承诺,忍着虚弱的侵袭,撑着眼皮到书房将老爸苏大强赶离电脑回去客房睡觉,他需得将答应路厂长的事做出来,明早就发传真给路厂长。朱丽看着心疼,心里有些话这时候不便再提,只好以后找机会再说。

来得匆忙,没从娘家带衣服过来,朱丽洗漱后穿上明成宽大的睡衣,却是别有一番情致。看得专心工作的明成两眼发光,恨不得扔下工作不干。做个传统意义上的勤奋人真难。

第二天朱丽送明成去上班,自己趁早回父母家一趟,跟明成说了她准备按揭给他爸买房的打算,说到由他们五年内付清银行按揭贷款,明成忙信誓旦旦地向朱丽表示,他会好好工作,争取提前还贷。他得给朱丽信心,他必须告诉朱丽,他会站起来,他是男人。

苏大强一见两夫妻出去,立刻又打电话报告明哲,万事大吉。明哲很为两人高兴,朱丽回家就好,可见两人之间不是原则性的矛盾。昨天他拨通朱丽电话后知道朱丽已经在去探望明成的路上,他已经放心了。只是现在明成手机没开,他不能去电问候明成。

周末,苏大强在两个儿子一个儿媳的簇拥下,交出卖掉一室一厅的二十七万,以及明哲带来的五万,又在中介办了一些手续,签了不少字,他终于可以搬家了,而且是搬到两室一厅,周一之后做出来的房产证土地证都是他的,只有他的名字。苏大强满脸油光光的兴奋。

一行四人叫了一辆车,搬上苏大强有限的所有细软,以及被苏大强用了半年的明成家的床褥等也都卷上,杀奔新屋。走进屋里,中午的阳光正是灿烂,苏大强开心得不知怎么才好,眼睛亮亮地笑着从这扇门到那扇门地晃悠着,走个没完没了,绕得儿子们头晕。

明哲与明成索性不管他,两人拿出卷尺丈量可以放冰箱、洗衣机和电视机的空间。苏大强不要旧家具,正好这间二手房有几件壁橱等原房主搬不走的家具可用,只要添上几件电器,勉强可以方便地生活。

朱丽走到阳台上张望。这几天她的心每天围着这房子转,都已经审美疲劳。终于可以恢复无拘无束的生活了,朱丽心想,不知道明成在他爸搬出来之后,会不会恢复以前的活泼热情。总觉得明成现在勤快了,用功了,但冷漠了,虚伪了。朱丽知道,她出走后回来,明成对她依然很好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得迁就,但现在是更迁就了,仿佛有点唯唯诺诺没有性格。朱丽觉得有些不能适应。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明成让她觉得陌生。朱丽希望他那变化只是做给他爸看的,就像以前与他爸闹脾气时候一样,等他爸搬出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这一处的小区因为年代稍久,从窗户看下去绿树成荫,但房屋间距不大。时常有老年人进进出出,可见这儿住着的老年人比较多。不像她住的小区,见车子多过见人。可能明玉住的小区更是白天只见屋子不见人。

过了会儿,四个人浩浩荡荡打车杀奔电器商店。在车上,苏大强已经兴奋地对着明哲道:“我现在眼睛很不好了,看什么都模糊,这回电视机再换大一点的吧。”

明哲耐心道:“去商场看看,主要是得看看电视机底座能不能放到现有的电视机柜上面。”

苏大强想到儿子赚的是美金,美金啊,拿点来给他花花,随便他怎么花都行了。“不行就把电视机柜换了吧,明哲,报纸上还说有液晶电视,薄薄一片,肯定能放得上。还是眼睛要紧,眼睛要紧。”

明成阴阳怪气地道:“干脆给你买台背投,小电影似的,不用电视机柜。不过缺陷是你客厅不够大点,得看得头晕,要不把房子再换大一些,专门弄个放映厅?”

“还要搬房子吗?”苏大强还真认真上了,看着明成,满眼睛都是憧憬。

“跟你女儿套套近乎,人家一幢海边别墅正空着,你想住随时去住。”明成说得一本正经。

苏大强立刻沉默了。老婆都惹不起的人,他哪里敢惹?明哲与朱丽旁边听着,都没搭话,任明成揶揄。自苏大强提出电视机再要大一点的,他们已经在心里嘀咕了。三米六宽度的客厅,放上一只二十九英寸电视,走路都得收腹挺胸束着膀子走了,老爷子真是敲竹杠。只要明成说得不过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去阻止。但明成略感郁闷,估计老头子没法完全确切地领会他嘲弄的精髓。

原来那户人家用的是二十一英寸电视机,因此商场所有二十五英寸的底盘尺寸都比那电视机柜大。明哲想着爸妈以前看二十五的,现在换二十一的有点亏待,准备去弄块厚板垫到电视机柜上之后,再放二十五上去。明哲现在手头紧,又刚经历了一次失业风波,手脚没刚开始工作时候大,花钱不得不理性。想到明玉车库里那台依然很不错的旧二十五英寸电视就心疼钱,但想到父亲的嚎叫又心疼父亲。两者相权,他还是舍钱为父。

但二十五英寸电视放苏大强那两室一厅里还算得上是庞然大物,放在商场那么多大电视机中间简直可算小巧玲珑。苏大强越看越不满意,扯着明哲袖子小声要求买再大一点的。明哲给他解释的时候,明成却催着服务员径直去开了票。苏大强没办法,只得作罢。

到了冰箱区,苏大强只认准西门子零度冰箱,因为他常在电视上看到广告。但明哲告诉他,他那厨房放冰箱的位置只有五十二公分,西门子零度冰箱放进去,他的厨房门就别想关了。苏大强又扯住明哲的袖子,小声告诉明哲,他以后一个人过了,现在人也老了,腿脚不方便,不可能天天上菜场,家里冰箱里得多储备一些吃的。明哲告诉他,165升的冰箱宽度差不多五十公分,里面塞足食物,够他吃一周的,他公寓里用的才135升。苏大强又告诉明哲,那台165的冰箱非抽屉式冷冻室里放食物容易串味儿,等一周放下来,他成天只能吃猪肉味的鸡肉,鸡肉味的鱼了,饭都吃不香,做人还有什么味道。明哲跟父亲讲数据,大强跟儿子结结巴巴心惊胆颤地讲他的要求。明哲终于被烦不过,给父亲买下那台西门子零度冰箱。但心里挺火,决定眼不见为净,将送货时间定为周一,让父亲自己去安排位置。

旁边的明成与朱丽手拉手看着,无话可说,只能拿这当活剧看了。朱丽听了明哲气愤地说岀周一送货的意图,她也决定周一坚决找别的事做,对,她回去事务所向大老板忏悔要求上班。

买空调时候倒是没有太多异议。苏大强想两间卧室一间客厅都装空调,被明成一句你电费付得起吗打了回去。明哲这回也是旗帜鲜明地说他没钱了,苏大强只得买了一间卧室空调作罢。但与明哲事前讲明白,以后他周末回来看老爹时候,住那间没空调的房间别嫌热。明哲只会翻白眼。心里开始怀疑上周父亲向他哭诉的那些话的真实性。不,他不怀疑父亲是在撒谎。但是,他怀疑,这样的父亲眼睛里看出去的人物有几个是正常的。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在他的父亲的眼里,是不是扮演着个冤大头的角色。那么,母亲呢?

正当众人以为这下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苏大强却眼睛一亮,发现了电脑区。他欢快地跑过去,站到一台液晶显示屏电脑面前。明哲明成和朱丽面面相觑,明成本来袖手旁观,他现在拿不出钱,仅有的现金还被小偷偷了,这会儿还靠着银行卡透支过日子,他只能袖手旁观,但到这时也终于忍不住问一句:“大哥,你还有钱吗?”

明哲摇摇头,“差不多了。我总得留出生活费,还没发工资呢。”

明成拿下巴指指已经被热情的服务员邀请着坐下捏起鼠标的父亲,道:“万一爸像个看见玩具不肯挪步的小孩似的,向你哭哭啼啼满地打着滚要求呢?”

明哲又不好说什么,他还指着自己能在弟妹们面前带头孝敬父母做榜样呢。他只能道:“下个月吧。等我下个月发工资。”

明成歪嘴笑了声,道:“爸还缺微波炉和烤箱各一,助动车一辆,数码相机或摄像机一台,专门可以冬天窝被窝里看的电子书一台,音响也没有,不过幸好那么大年纪了,驾照没法考出来,否则还缺汽车一辆。嗯,还得请个保姆。”

明哲听了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心说,爸可能还真提得出来。他看看父亲在电脑面前小心地忙碌,见明成有朋友过来打招呼,他便过去父亲那边。苏大强见他过来如见救星,抓住他短袖子道:“明哲,你看这个电脑怎么与明成家的不一样,我看着都不会用了。”

明哲最怕爸总是扯他袖子,夏天袖子短,扯袖子就跟搔他胳肢窝似的。但对这个父亲,他真是没要求了,他要扯就扯吧。只好看看电脑道:“界面都差不多的,没什么两样。”明哲没进过明成家书房,不知道他家电脑什么样子。但想想也应八九不离十,都是一种操作系统,最多窗口图案不一样。

苏大强坚持道:“不一样,不一样的。这种我不会用,我要明成那种的。”

明哲心说,还真象明成说的,小孩看见大玩具了。他收拾着耐心道:“我们这回暂时不买电脑,我带的钱不够。以后再说吧。”

苏大强倒也听话,恋恋不舍地起身,却又拉住明哲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现在每天都得上网找小说打下来看。明哲,我现在眼睛不好,看不来书上印的小字,我得看自己打印出来的大字文章。我现在都离不开电脑了,否则我一个人没事可干啊,我一个人挺寂寞的。”

明哲心想,好嘛,又添一台打印机,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明哲没有回答,已经懒得回答了,又不好说没电脑又不会死,拖着拉着他袖子的老爹过去明成那儿。

明成见明哲过来,笑道:“刚刚那朋友过来问我有没有个妹妹叫苏明玉,我说没有。他才放开胆子了说,说苏明玉手段特别好,搞七搞八不知道怎么攀上他们老板,搞得销售公司另一个大头被她踢走了,老板所有老婆二奶也被她下黑手处理了,现在整个集团,就她和他们总裁的车子档次一样,进进出出风光得不得了。”

朱丽道:“乱七八糟,我不相信,大哥别听明成的。”刚刚朱丽听明成的朋友八卦两句就走开不听了,回来竟然听明成带着一丝得色向大哥传达,心里别扭,明成这样子与长舌妇有什么不同?可见他多记恨他妹妹。朱丽与明玉几次接触下来,虽然不愿意亲近明玉,可是也知道此人不寻常,不是胡作非为的人。

明哲听了皱眉,严肃地道:“明成,以后再听见有人这么说你妹妹,你照着他的脸就给一拳。是男人吗?男人有本事好好照顾女人照顾家人,要竞争也公平竞争,哪有这么泼人污水的。女人的名声能被折腾吗?明成你别笑。”

明成被明哲说得讪讪的,虽然嘴上应着“好”,脸早扭开去了,果然看到朱丽的一张俏脸也是不满,心里知道自己这回是犯众怒了。明哲那儿他还可以抗辩,但是朱丽既然也不满,他还是不说了吧,他觉得朱丽现在有点被明玉收买了的样子。他还想着怎么找话岔开,免得尴尬,却听父亲又是絮絮叨叨:“明哲,你学电脑的,你给找找这儿哪有跟明成家一样的电脑。”

明哲象看陌生人似的看着父亲,叹了口气,不语。朱丽也是摇头,想起明成被抓第二天,公公也是啥都不管,只想到自己会不会没地方住。只有明成终于抓住机会,道:“我家的是iMac,操作系统与微软的不一样。得去专卖店买。”

苏大强只想着自己的电脑,想到如果今天不要求的话,明天明哲一走,就啥都没指望了,忙紧紧拉着明哲的袖子,轻轻道:“明哲,让明成把他那台给我吧,你另外给他们买台新的。我现在每天都要用电脑呢。”

明哲道:“下个月我给你买,回头我教你怎么操作。很简单。”说着给明成夫妇一个眼色,他得赶紧拉父亲离开,否则还不知道他再想出买什么东西呢。他不是不想提高父亲的生活质量,但父亲也得考虑考虑他的柴米油盐。他如果有万贯家财,不用等父亲说,他自己主动上门帮父亲将家电配备齐全了。

朱丽灵活,见此忙道:“没想到下午出来才做几件事,这都快五点了,我们先去吃饭,吃了饭再说。”

苏大强忙跟上明哲,他是断断不敢跟明成的,现在只有明哲是靠得上的。他跟着明哲,趁热打铁,“明哲,都已经上街了,等下我们拐去专卖店看看好不好?先看看是不是跟明成家的一样。”

明成后面跟着,道:“早不一样了。现在的都是液晶屏,我们的还是老式的。”

“那我要最新式的。”苏大强毫不犹豫地说。

“敲竹杠啊。”明成终于忍不住,说出明哲的心声。

苏大强吓得一激灵,忙靠到明哲身边,紧紧贴着明哲。明哲终于也忍无可忍,但也终于没说父亲什么,只回头对明成道:“明成,你看……以前妈负担的生活压力超过其他同期女人。”明哲想,有这么一个老公,这三十多年,妈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他今天忍了才半天,都已经快受不了。爸即使再冤,妈能忍了他三十多年,含辛茹苦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已是功德无量。

明成一听立刻一声“对”。这话他爱听,妈在这个家里劳苦功高,但很多人不理解,只看到妈的泼辣。比如明玉就不理解妈,事事与妈作对。

明哲又对朱丽道:“我叫上明玉一起来吃饭,行吗?”他从这一周种种来看,觉得明玉和朱丽现在可能沟通交流联系得挺好。

没等朱丽回答,苏大强一声“不要”立即出口,明成则是道:“大哥,只要你请得来,一起吃也行。”还是朱丽厚道,微笑道:“大哥,明天你单独跟明玉吃吧,叫上我也行。”

明哲刚才听了明成转达的他八卦朋友说明玉的话,很替明玉难过,想找明玉说说。但见此只能作罢。他准备饭后再与明玉联系。明玉虽然对他没好气,可她该做的事一件不拉,明哲被明玉呛后回头想想,明玉其实还是帮着家里的,所以明哲还想趁爸搬家机会叫明玉过来一起吃饭热闹热闹。

没想到,还没走下楼梯,明成接到一个电话,嗯嗯啊啊几声之后,放下电话,满脸变色,汗珠密密从额头沁岀,他简短地冲朱丽道:“周经理来电话,让我过去一趟。说大家都在等我。”

“不去。”想到以前明哲衬衫领子上的口红印,还有明成不知道怎么借出来的十万块钱,朱丽心中对周经理充满敌意。

明成不敢将电话内容告诉朱丽,强忍着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地道:“有事,要紧工作。你陪着大哥,我完事就回来。”

朱丽不情不愿地看着明成匆匆离开,与明哲和苏大强随便吃了晚餐,去苏大强新家稍微收拾一下才走。可朱丽不大会做家务,说是收拾,其实还是明哲在做事。

明成离了朱丽明哲,这才慌乱地夺路出去,找车子与周经理他们汇合。

因为周末有空,明成的部门中付了投资款的其中一位同事带着一团热情,不满足于平时只与沈厂长电话联系获得安装消息,带着老婆孩子驾车前去沈厂长的工厂,带着DV,准备拍点筹建花絮回来自家看着高兴。没想到过去一看,工厂铁将军把门,看进去里面没一点生气。明成的同事急了,翻门而入,遍地搜寻,可哪里找得到他们花钱购买的设备。即便是沈厂长原来车间里的那些还在生产的旧设备也被搬运一空,只余空空如也的空心建筑。

打手机给沈厂长,沈厂长最先还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地汇报“安装进度”,但一听明成同事说他正在搬空的工厂里面,沈厂长立刻关掉手机。再打,已经是手机不在服务区。

明成同事急得冷汗直窜,立即打电话通知周经理,周经理懵了。等到大家聚集到空无一人的沈厂长工厂门口时候,见此情景,毫无疑问,讨论都不用讨论,一致推定,大家中计了。大家颓丧的,气愤的,甚至哭喊的都有,一人一种表情。

明成更是懵了。天雨偏逢屋漏,这二十六万里,有他卖车的钱,这也罢了,其他十三万却是他分别问舅舅和周经理借的,天,再加父亲按揭的七万,他什么时候能还岀?而且,而且这投资还是他发愤图强计划的重要一步啊,他瞒着朱丽气得朱丽离家出走才做成的投资,他还指望着年底的红利让他在朱丽面前扬眉吐气呢,可是,现在这样子,别说是没红利,本都没了。他可怎么向朱丽交代。明成全懵了,感觉头顶有乌云压城,他回家后果可期。

最先到的同事的妻子已经在哭泣,而110警车也随后赶来。警察开口问情况,大家将目标一致对准了拉来这笔投资生意的周经理。于是,周经理被警察带到一边简单问话,几句之后,大约因为看到案情涉及金额巨大,情况严重,警察又呼叫支援。不一会儿,又来一辆警车。一直忙到天全黑,大家饥肠辘辘地被带到沈厂长工厂所在地的县公安局。

明成虽然对公安局的环境有些心理障碍,但此时他只有狂热地将破案拿回钱的希望寄托到警察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来盯着他们破案。他比谁都急。

明成虽然对公安局的环境有些心理障碍,但此时他只有狂热地将破案拿回钱的希望寄托到警察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来盯着他们破案。他比谁都急。

可在场的人个个都急,周经理一个人还掏了一百三十万呢,可是沈厂长以前是她的生意伙伴,这个投资项目是她考察后引进给部门同事,这会儿面对警察的提问,她有苦说不出。警察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时候,她背对着这些同事,回答得异常艰难,她平日里因为业务出色,一向凌驾于众人的嚣张此时荡然无存,她感觉得到同部门这些同事们怒火燃烧的眼光烧灼着她的背部。她巴不得永远面对警察,而不用回头面对这些同事。虽然,最后是大家决策大家共同与沈厂长谈判,可她是引进人,她心里想否认责任,可大家能放过她的责任?到这个时候沈厂长找不到,她还不成了大家怒火的焦点?她又不是笨人,她心里清楚。相比部门同事,她受双重煎熬。

警察问来问去,不过就是这些破事儿,又是周末又是夜晚,也无法做得太多,大家签字画押出来。

都没法回家交代,全用自家钱的回去得挨老婆骂,借用丈人钱的前一刻还是丈人陪笑脸,这一刻得成众矢之的。而明成更复杂,家里的钱,问舅舅借的钱,还有问周经理借的。按照还钱计划,问周经理借的钱还得从每月工资里面扣除。问舅舅借的也得在年底归还,再加还得每月付给银行的自己家房子的按揭和父亲房子新做的按揭,他身上三座大山还不止。这还让他怎么做人。

所以大家都拖延着回家,避得一时是一时,再说都没吃晚饭,眼下饥肠辘辘,有人提议去吃饭,竟然获得全体响应。周经理想不响应都难,虽然她明知大家吃饭,尤其是喝酒后,借酒胆酒后吐真言会多少难听,但她现在没法溜。她现在要是溜了,明天就别上班了。

大家这回都自觉蹭进一家小饭店,不敢再乱花钱。而且,进门前就说好,AA。

该怎么办,回家怎么与老婆说,以及沈厂长会逃去哪儿,这是饭桌上大家唯一的议题。至于沈厂长为什么会卷款逃走,那只能等明天警方搜查工厂后才能见分晓。而毫无疑问,上周沈厂长的什么庆功宴,那是他为稳定人心放的一颗烟雾弹。

周经理特别郁闷,一上来就猛喝啤酒,不肯说话。她的目的也很明确,喝酒了,可以装酒醉,别人说什么都可以不应,当作没听见。但大家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虽然有怨言,有对周经理的怒气,可还都不敢当场冲周经理发火,大家都还得在这圈儿里混呢,还得靠圈子里混着赚钱将二十六万损失平了呢。所以,周经理更可以将些微有些针对的牢骚忽略不计。渐渐的,她也有些喝多了。

但再喝多,周经理心里还是清楚的,知道场上唯一可以抓的只有一个苏明成,因为她手里握着苏明成的十万块借条。所以吃菜喝酒到一半,周经理感觉酒上头时候,就一如既往地指挥明成,“小苏,你送我回家。”

没想到,明成这时候采取的是和周经理一样的战术,他怕回家遭朱丽提问,不,审问,他想把自己灌高了回家立刻装睡回避这个问题。他原本只想着稍微灌高一点,只要脚步有点踉跄给朱丽喝醉的感觉就行。但没想到喝着喝着就开闸了,最近几天的不顺事情件件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盘旋,包括他最不愿想起的在看守所的两夜一天。他心中越发的气闷,借酒浇愁原本就是人类的普遍行为,明成也不例外。

明成喝得比周经理还醉,本来心中就埋怨周经理引来这种投资给大家,也埋怨周经理知道他没钱还欲擒故纵害他卖车签借条地投资,最终欠下一屁股的债。他心中对周经理一腔儿的怨,只可惜大家都没骂出来,他也只有拿酒杯堵自己的嘴,偏周经理还理所当然抓他的差,他心中的火气一下有了宣泄,他不愿做老实的杨白劳,当下阴阳怪气地道:“周经理,在你鼓励下,我早把车子当了送沈厂长,你这是要我背着你回家?”

周经理脸一沉,仗酒劲杀一儆百,堵住在场其他人的风言风语,“小苏,你是成年人,说话要负责任。大家在一个部门,我有好处我引荐给你们,大家做事商量着办,准备利益均享。好,现在投资出现问题你把责任推给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幸好其他人是理性的,否则我只有剁碎了自己向你小苏谢罪,是不是?那好,我以后再也不敢把好处推荐给你,刚我给你的两单生意,明天你给我吐出来,免得害你。大家,你们都是见证,我姓周的以后再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周字写脚底下。”

说完,周经理拂袖而走,留下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但都保持了周经理嘴里的理性,没一个人说话留住周经理,也没一个人再出声埋怨周经理,怕第二天被谁传到周经理耳朵里惹祸。因为大家做的是同样的生意,有的手里还有周经理交给的单子,别像明成一样被没收了,而有的知道,周经理可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有那能力。但也没人劝明成冲出去立刻向周经理道歉,自己的事情还烦不过来呢,谁有心思管别人。再说,他们还得靠着稳定工作挣钱还债,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只有明成醉眼冷看周经理走,心里得意,弹着桌子还吆喝了几声,正好可以让走出去的周经理听见。他终于把想说的大声说出口,心里总算有一丝痛快,不知不觉又多喝了两杯。回到家里,见朱丽穿着闲适地坐在阳台上看书,他大声呼喝一声,“朱丽,我回来了。”说着就跌跌撞撞进洗手间呕吐撒尿。喝醉的人管不住自己,呕吐物和尿倒是有一半撒在外面。朱丽跟进来看,见此连退三步跑外面干呕。等朱丽缓口气再回来,只见明成扎手舞脚地躺在床上,鞋只脱了一只,衣服没脱,身上嘴角都还挂着呕吐物。

朱丽不知道明成那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若是没醉还能问得出来,而现下,还怎么问?酸臭又不断从主卫冒出来,朱丽不得不关上主卫门,免得自己继续干呕。她找出抽屉里的干毛巾,到客卫打湿了,替明成擦脸擦手,明成连头发上都挂着一丝青菜丝儿。明成难得喝醉,朱丽也没啥怨言,心想他刚中过暑,可能身体还虚着呢,一点点酒就受不了了。只是喝醉了的人死沉,明成又偏丰满,娇小的朱丽好不容易才把明成的T恤长裤脱下来,见他刚擦完的脸又满头黄豆似的汗珠,忙替他将空调开上。只是,这样以来,整个房间不透气,再加漏气的主卫门还在喷出酸臭,一夜下来,将恶臭如何。朱丽不得不宿到客卧。幸好苏大强已经搬出,房间已经通了一白天的气。

既然父亲已经有了新家,明哲当然宿在父亲家里。晚上无事,电视机又还没搬来,苏大强便戴着老花镜看他打印下来的小说。明哲拿着一张纸一支笔,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详细记录父亲家中需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朱丽有心,已经添了一些,搬家时候随细软一起卷来的,但朱丽是个不懂家务的,卫生间的东西比较齐全,厨房间就啥都没有了。苏大强最先还跟在明哲后面问要不要帮忙,明哲忙说不用。他还真怕父亲提要求。父亲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提出来,他都没法圆满地满足,没满足总是心中内疚,觉得是欠了父亲。还不如什么都别问,他将能想到的都想到,免得父亲开口。

即使第二天去超市,明哲也不敢叫上父亲,他给父亲搞怕了。真怕父亲走进超市里面狮子大开口,酱油要日本的,面条要意大利的,料酒要法国的,水果要以色列的。不满足父亲,父亲又叽叽歪歪扯着他袖子轻声细语,他真受不了。他又不能学着以前的母亲对父亲来一声狮子喉,他只有能躲即躲,想出一个主意,请父亲去探索附近一家菜场,让父亲买些菜蔬回来做中饭。

明哲只有买了大包小包打出租车到家了才电话请父亲下来看着东西,他一次一次地上楼下楼搬运。但忙碌完毕看到父亲买来的菜,明哲差点晕过去。一根青瓜,两只鸡蛋,一把一手可以抓起的鸡毛菜。明哲就这么吃得半饥半饱地回上海了。

走之前,明哲怕父亲一个人呆家里胡乱吃,也是这么一根青瓜一把菜地过日子,便顺着父亲有点贪小便宜的德性,与父亲约定,让他天天记帐,记录买了些什么菜,花了多少钱。以后,父亲花在买菜上的钱是一块,他报销五毛,就是一百块买菜钱,他报销五十块,依此类推。给父亲一些吃好点的积极性。明哲走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还是对父亲独自生活的担心。万一有个头痛脑热,没人在他身边,谁照顾他呢?妈妈已经因一次危险而长逝,他必须为独居的父亲考虑。

可是,他只能一步一步地来,他充分体会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那边,他还没有把吴非安抚过来呢。这回,吴非并没有因为买房加入朱丽按揭提议并付诸实施而回心转意,吴非在电邮里说,要明哲自己挖掘挖掘如此独断的思想根源,搞清楚家是夫妻共有,他父母家的河东狮喉是不对的,现在他想男人当家也是不行的,夫妻必须公平合理分配家庭资源,谁都有说话的权利,钱得花在刀口上,而不是感情用事,他们还没那么富,要他想明白了再回话。

但明哲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不想照顾吴非的父母,只是因为现在他父亲的事情比较急,他才先办了他父亲的事。对于吴非的一再不理解,明哲心里也是很反感。到上海工作后,几个非上海籍中国同事说上海人爱斤斤计较,他心里觉得有点道理。吴非这个上海人太会计较了。所以,明哲也有点打不起劲道歉,干吗呢,他在父亲买房这事上已经多次后退,吴非现在是得寸进尺了。他这回不想再轻易地退。他也被明玉气得够呛。

二十九

明成第二天醒来后,见朱丽不在身边,时间已近中午,虽然肚子有点饿,可还是赖在床上不敢起来。怎么办,说还是不说?

先前,他坚持投资,偷偷将车子卖了,还引得坚持反对的朱丽勃然大怒,多次吵架以后收拾衣物回去娘家,至今还没把衣服全拿回来。如今事实证明投资是沈厂长设的一个骗局,他还有何颜面面对朱丽?一辆车子,和十三万的债务,让朱丽如何能好好接受?而且,未来还债的压力是如此之重,面对他的严重错误,朱丽怎肯心甘情愿?朱丽已经在心里看不起他了,可是,他不争气,他霉运当头,他又一次送上门让朱丽鄙视。这一回,朱丽又会做何反应?

他想起刚交朱丽这个女朋友时候,妈妈给他的警告,妈妈说,朱丽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这种女孩吃不得苦,做朋友一起玩玩行,做妻子就麻烦了,得一辈子供着她,否则生活不行,她会飞走。当时他坚持要朱丽,妈妈也就没话说。但这个时候,他欠了一屁股债的时候,他的脑袋里不知不觉就冒出好几年前妈妈说的这些话。妈妈一向料事如神,如果真如妈妈所说,朱丽难道会离开他?

但能不说吗?朱丽现在记帐,以后每个月要还钱给周经理,她能不知道?他的努力工作还无法换得太快的回报,一个月工资里被扣一万,朱丽迟早知道。可是,他能不还钱吗?那可是白纸黑字的借条。

想着想着,明成的头皮滋滋地疼。怎么办才好?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一直瞒到底,抵死不承认,以后拆东墙补西墙?可是,他瞒得住吗?

想到朱丽肯定会有的反应,明成心情非常低落,非常怕起床面对朱丽,他赖在床上更不想起来。想到即便是他没事的时候,周围已经有那么多人对美丽的朱丽虎视眈眈,朱丽不屑才没出事,如今,朱丽看不起他,朱丽还会坚持吗?明成非常担心。

只是,他已经记不起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有没有与朱丽说胡话将这事说起。如果已经跟朱丽说了,那倒真是好事了,起码,朱丽现在外面,有声音传入,说明她没离开。

一会儿,有电话声音响起,但才响一下,就被外面的朱丽接了,然后是低不可闻的说话声音。明成很是担心这个电话的内容,很想抓起床头的电话听听电话里在说什么,是不是与投资被骗相关的事。但他没有行动,他知道这不应该,最主要的事,他浑身无力,懒得动弹,整个人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前几天刚充填起来的气全给泄了。

但很快听见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音接近卧室,他忙转身闭眼继续睡去。只听门轻轻打开,朱丽在身后轻呼:“明成,你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该起来了。你大哥打电话来问你要不要去你爸新家吃中饭。我说你喝醉还没起床,回了。”

明成没有吱声,不敢吱声,他怕面对朱丽。但只听的耳边“嘀”地一声,空调给朱丽关了。而且朱丽还进来,将窗帘拉开,漏进一室阳光,晃得明成眼睛难受,朱丽还将窗户打开了,室内立刻热了起来,没法再躺下去。

明成只能嘀嘀咕咕起床,但没看朱丽,揉着眼睛当作还迷糊着,走进主卫,一进去,就被一股臭气打出来。“怎么这么臭?楼上漏水?”

“你自己昨晚嘴巴没关住,漏了,怎么你全忘了?下午阿姨会来打扫,你用客卫吧。昨天把你这个臭人收拾干净又扔掉一块毛巾。”

又?明成一转念就想到前面什么时候扔过毛巾,那是他被明玉设计关进去放出来时候,洗澡的毛巾和衣服全给扔了。岳母大人说晦气。明成非常敏感地想,原来朱丽一直记着这事儿,牢牢记着,一点没忘。明成虽然脸上强笑着,心里着实不悦,而且,更加的垂头丧气。

朱丽看着有异,但也说不出哪儿岀问题,见明成进去客卫后将门关得紧紧,她还是站外面忍不住问:“明成,怎么了?昨天周经理叫你去究竟岀了什么大事?你从来没喝那么醉过。”

呆在卫生间里,不用面对朱丽地说话,明成觉得安全。他迟疑片刻,勉强打起精神问:“我昨晚回来是不是胡话连篇?呵呵,你昨天被我臭死了吧。”

朱丽在外面道:“你要是胡话连篇倒好了,我起码还能听到几句酒后真言。可只见你嘴里吐垃圾,不见你嘴里吐真言。”

明成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更希望昨晚吐了真言,现在面对已经发飙完了的朱丽。但他想到自己现在关在客卫里,没有面对着朱丽,这不也正是吐真言的好时间?这事儿瞒不住朱丽,以后还得指着朱丽帮他一起还周经理的钱呢。他在里面闷了好一会儿,闷得外面的朱丽快不耐烦的时候,才干咳一声,道:“朱丽,昨天……沈厂长卷了我们的投资款跑了。”仅此,再多,明成已经无力说。

然后,明成竖着耳朵也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声响。他很想推门出去看,可是不敢。他怕看到最愤怒时候的朱丽,这个时候,能避开一时是一时。

但明成没等多久,就听外面朱丽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道:“二十六万,一辆汽车加十三万借款,我早跟你说不行,你偏偏不信。”明成不答,外面朱丽顿了一顿,见明成没声音,又道:“你不是急于拿这投资证明什么吗?好,这答案来得真快。苏明成你怎么说。”

明成听了这话,脑子里嗡嗡一片,更是无地自容。原来朱丽早就知道他急于投资的目的,她一直冷眼在边上等着看结果呢,而他就是不争气,这么快就给朱丽一个“完美彻底”的结果。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无能。明成简直灰心到了极点,仿佛朱丽就站在他面前,将他这个人看了个透,满脸都是蔑视。是,他点儿背,朱丽有理由看不起他。

后面,明成好像听到朱丽在问什么,好像是在问周经理他们怎么样,报警了没有等等,但是明成已经懒得回答,朱丽这么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昨天的现场?他也烦着呢,他难道不心疼这笔钱?可朱丽也不用拿这点钱就看扁了他吧,又没多少,最多两年也就赚回来了,急什么急。可是,这话他也懒得说,他只是机械地洗脸刷牙,完了抱头坐在马桶上,不出去,也不出声。

明成等着朱丽最暴烈的发作,是,这本来就是他的错,他必须承担朱丽的发作。但隔着一道门,希望这道门帮他抵挡一些朱丽的怒火。

明成等,可等了很久也不见预料中的疾风暴雨出现。直到,也不知等了多久,又有电话进来,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明成想到,难道朱丽气得跑回娘家去了?那倒也是应该。他又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卫生间的狭小闷气,走出来,没见朱丽。他心中慌乱,也有点庆幸不用直接面对朱丽,小心地到卧室看看,也没人。这才喘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看到,茶几上已经放了一份他的早餐,分别是酸奶,已经涂了果酱的面包,还有果汁。可是他没有胃口,他连动一动的兴趣都没有。前不久他中暑挽回了朱丽,而这回呢?朱丽走了还会回来吗?他凭什么去请朱丽回来?他现在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心中唯一存着的一丝侥幸是,沈厂长能被抓住,他的钱多少能要点回来,起码,能要回十三万,起码,身上别背着一屁股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