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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妾惶恐,实担不起我见犹怜四字,更惶论有几分相似于珍妃娘娘。”

“大胆,昭仪娘娘的阁名也是你唤得的?”泰昭仪身边的宫女斥喝道。

我倒是忘记了,泰昭仪单名一个怜字,这样说时,自是触了宫里对高位后妃不得言其闺名的禁忌。

“槿离。”泰昭仪淡淡道,“我们自家姐妹说话,没什么顾忌的。”

一边,澹台妲轻轻一笑,接过话去:

“姐姐话里的意思,莫非是珍妃娘娘少了这一分清纯?”

澹台短这一句话丝毫没有在泰昭仪面前忌讳,可见,她们的关系必已十分融洽。澹台短既为玄忆的新宠,泰昭仪自然乐得培养一个宫中的助力,而并非是对手。

纵然,对手和助力在宫中都不会是永久的定位,但,谁匍;不会在意这些。

“你这妲儿,越发是娇狂了,可见皇上把你宠得没了章法。”秦昭仪松了我的下颔,嗔道。返身走到上座坐定。

“皇上待妹妹再好,都及不上姐姐的万分之一,妹妹也是住这青矜宫,沾了姐姐的福荫,才得了皇上少许的青睐。”

我的唇际微微勾起,这宫里,绕是虚假都可以说成这样的娓娓动听,人心于此,不过是最浮空的。

“我们自家人,也别说两家话,今日,本宫见了墨妹妹,亦是一见如故,不知墨妹妹可愿认本宫这个姐姐呢?”秦昭仪的语锋转向我,一边早有那识脸色的宫女奉上三杯香茗。

我与泰H召仪不过有过一面之缘,也是那次,她送予玄忆的白鼠,让我伯,前失仪,更间接使我的真颜现于玄忆的面前。

如若不是那次,或许,我还可以瞒得更久,但,如若不是那次,又怎会有今日的我呢?

“蒙娘娘不弃,认嫔妾为妹妹,实是嫔妾之幸事。”我低垂螓首,语意乖巧“好妹妹,以后,咱们在宫里就是姐妹了,虽不是亲姐妹,但更胜似亲姐妹,未央宫清冷,妹妹平日可要多来姐姐的青矜宫走动才是。”她笑得愈发悦耳,牵住我的手,道,“即认了妹妹,姐姐也备下薄礼一份,略作表示。”

“能认娘娘为姐姐,实是嫔妾的幸事,又岂敢再要姐姐的薄礼?”

“喊了姐姐,却又自称嫔妾,你呀,真正是口拙,这宫里,口拙的,必不讨皇上的喜欢,日后,少不得本宫这个做姐姐的提点你一二。”她笑着吩咐, “槿离,替本宫取妆台的紫匣子来。”

槿离忙诺声下去,不多一会,再进殿时,手中捧着一小小的深色匣子。

秦H召仪接过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小巧精致,雕着双福的金戒,她把金戒拿起:

“这是进宫时,父亲给的陪甲努一进宫,人愈是发福,竟也戴不进了,不如送给妹妹,倒还是个好的去处。”

一边说着,一边替我戴到中指上,无奈戒围太小,我本是纤细的手指竟也戴不进,借此机会,我忙推却:

“姐姐,妹妹福薄,看来也是戴不进的。”

“那戴这里正合适。”她说看,把那戒环径直戴到我的小指处, “本宫觉得这金戒要配妹妹这样的人才相得益彰,配了本宫,倒是愈发俗气。”

澹台婳一直站在一旁只笑不语,此时,悠悠开口:“姐姐真真是偏心,这么精致的戒环都送于新的妹妹,唉……”

“你个小妮子,本宫何曾短了你的,待会去本宫殿内,你若瞧中什么,只管拿,在墨妹妹面前,有了这些计较,被别人听去,却是笑话了。”

澹台短咯咯地笑着,近得前来,执起我的另一只手,一字一句,看似柔美实则让我心底起了一阵冷意地道:

“墨采女,我就不认你做妹妹了,免得和泰姐姐平了辈,我瞧采女,得泰姐姐这般赏识,日后在宫里的前程定不可估量。”

“嫔妾只是区区采女,宝林抬爱了。”

我坦然地迎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些什幺,我很清楚,既然她要演这场居心叵测的戏,我也陪着她。

“妲儿啊妲儿,你如今得圣宠隆盛,还去寻墨妹妹的玩笑,皇上不是说,今日下朝会陪你去太液池泛舟,你可仔细迟了,让皇上等你。”秦昭仪端起香茗,轻啜问.提醒道。

这看似不经意的提醒,落进我的心底,又是一阵酸涩。

“呀,若非姐姐提醒,我可真快忘了呢。若是让皇上等着,倒不成了规矩姐姐,那妹妹先行告退。”

“去吧,坐了这会子,本宫也乏了,墨妹妹,我看你也拘谨得很,今日就不留你了,改日再来,可再不能这样,让你我之间显得生份了。”她扶着我的手腕,顺势站起,道, “咦,妹妹的袖帕真是别致,听闻妹妹是苏州人氏,想必女红也有过人之处,苏绣名满天下,苏州女子更是心灵手巧的吧。”

“姐姐谬宰努墨瞳的女红实是上不得台面。”

“你再这么谦虚,本宫可要看成是你有意隐藏自己,与本宫不近心。”泰昭仪语意转得有几分严厉。

“墨瞳不敢。”

“呵呵,妹妹果然脸子薄,一句话,瞧你的小脸竟红了。姐姐和你说笑呢,只是,再过三日就是景王大婚,虽说与我们泰府再无关系,但,好歹,他也是本宫昔日的姐夫,若不到礼,总是说不过去的,至于送什么一直让本宫犯难,今天看到妹妹的女红,倒让本宫有了主意。”

她止了话,并不说下去,我明白她的意思,忙应声道:“姐姐不嫌弃的话,妹妹愿意献拙。”

“妹妹果然甚得姐姐心意,既如此,姐姐也不与妹妹客套,就按着苏绣的针法,绣那百花绽春,岂不喜庆?”

百花绽春?我识得女红,自然知这图耗费心力有多深,更何况,对于苏绣我之前的热稔于禁宫的两年间,也是生疏不少。

“妹妹定当尽力。”

“好,两日后,还请妹妹将这绣品完工,姐姐好赶早一天送去王府,若挂于喜房,亦算是心意一份。”

“是。”

我应道,两日时间,绣完这一副图,我自然识得其中的艰辛,但,既然她开了口,我自是不能驳。

纵然,澹台妲也是擅长女红,尤其是苏绣,但,今日,秦昭仪掂的,却是我一人的斤两。

“时辰也不早了,姐姐,就让妹妹送墨采女出宫吧。”

秦昭仪笑意盈盈地颔首,澹台妲福身行礼间,执起我的手一并退出殿内。

甫出殿门,她就收回执着我的手,似水眸华睨向我:“墨采女,这宫里,不是封了位份就能飞上枝头成风凰。很多人,穷其一生也始终是被弃深宫。这些,你该明白吧。”

她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温柔,美貌的脸上是说不出的动人,但,这些背后话语里的寒意,我是明白的。

“嫔妾愚钝,宝林睿智。”

我不愿和她在这些话上一较高下,从小到大,我都让着她,再让她一次又如何?即便,我心里的酸涩并不是小时候得不到心爱之物那种味道。

但,我不想多事。尤其,是她知道我的身份,反不桃明,更让我觉得心里忐忑。

“今日与墨采女说这些,也算是我对墨采女的一点点拨吧。”她冷冷说出这句话,拂袖间,径直先往殿外行去。

太液池上,玄忆在灯她吧。

失落莫名。

我没有让檀聆径直扶我回宫,而是让她扶我到落樱苑。

“小主,落樱苑三月才是花期绽开的日子,现在去,赏不到花啊。”她有些不解。

“我并非是为了赏花。”

语意淡淡,她是否明白我的用意,不是重要的。

落樱苑,是宫中离太液池最近的地方,几乎是环绕太液池而建。

所以,我想去。

一路,她保持沉默,扶着我慢慢走到那落樱苑。

檀聆不太多说话,每说话,也都带着恭谨,这和云纱如今的淡漠,清荷的不屑是形成鲜明对比的。

也正因此,我第一次出宫定省,宁愿带她一人。

我虽然擅于容忍,可,也不愿在外面,失了必要的脸面。

秋的落樱苑是萧瑟的,甬道也是人迹罕至,我顺着那樱树间的甬道,一直走到最近太液池的地方。

太液池上,徒剩尚未清理干净的残荷,今日无雨,所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境界,是不可得的。

即便泰H吕仪要的女红在两日内绣完,实属难事,但,此刻,我不想把时间放在这上面。

因为,这是我可以远远观望着他的机会。或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召见我,更不会翻我的牌子。

是对我的保护,也是对前朝的交代,他必须如此做。

女子太聪明,真的不是好事,其实,我该学会愚钝吧,淡淡一笑间,明黄的画舫已从接天荷叶处驶出。

那是一被极大的画舫,舫上隐约有丝竹声飘来,舫头雕成威武的龙首模样,悬明黄的丝慢一直延到华盖处,舫上构建数层,玲珑如楼,宝顶华檐,宛如水上的楼台。

丝弦借着水音更显缥缈悠扬,在两岸略为萧瑟的秋意冉冉中,恰成一卷最委婉动人的画轴。

可,这画轴此时带给我的,仅是一丝的惆?“长。

舫的尖挑处,有白衣女子着薄绡纱裾,在潋滟的湖色中,翩翩起舞,犹如九天玄女坠凡尘般般摄人心魄。

虽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我知道,只有澹台婳才有这样卓绝的舞姿,自小,她就被夫人严教琴、棋、书、画、又以舞闻名南越。

我那晚于退思涧的舞在她今日的舞技下,真的是无法比拟的,心里,微微地竟起了一缕无法忽视的嫉妒。

恰此时,清澈的萧音越过一众丝竹声,拔空响起时,我看到,一袭白色身影慢慢走上舫尖,长身玉立在那,以箫助舞。

玄忆.是他

纤手不自禁地抚上樱树垂下的枝蔓,这是一种名贵的樱树,盛开时,樱如粉色瀑布,而如今,只有空落的枝蔓,握于手心,一如,我空落的心。

舞愈旋,圈愈开,她跳的是胡旋舞,这舞,难度极高。没有十年的功力,谁都不敢擅跳此舞。因为全舞的精髓就在不停地转圈中,一气呵成各种翩翩姿采的动作。

而,此时,她全身的白色的纱裙旋为弧形,姣美的身姿仿佛柳絮那样轻盈一连旋出十八个弧圈,但都围着玄忆而转。

这刹那,看不清,是她的舞因箫而生动,还是箫音随舞更为有情。

随着一个清亮的箫音凌空,她的圈子转得愈大,眼见是要从那舫上转了下去连檀聆也轻轻惊唤出声时,我只是淡漠地把枝蔓更紧的攥在手心。

要开始了吗?

果然

她一个旋身,身子半凌空至舫边,脚尖勾起,纤手勾住脚尖,一个完美的亮翅造型,在那栩栩如生地龙首雕刻前,别有另一种女子的妩媚风情,但,这一造型,危险着实是高的,稍有不慎,便会跌入太液池中。

一边有内侍慌忙中欲抓住她薄如蝉翼的云水裙,才伸手间,澹台婳金莲点在内侍的掌心,裙摆飞旋威一朵绽至最灿烂的昙花,灿烂处,玄忆放下箫,揽住她纤细的腰际。

她的笑靥倾国,映在君王的眸底,那里,是否也是桃之灼灼依然呢?

我想让自己的视线转移,如果我转身,是否就能不继续让自己陷进一种莫名伤感的情绪中?

可,我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当他的身子俯低的刹那,我才闭上自己的双限。

他吻上她的唇,是否也带着对我一样的温柔?是否也会在吻结束时,眸底都是对她的情意?

帝王,不会只属于一个女子,我怎会连这点都忘记?

以前有林蓁,如今有澹台妲,之后呢?每隔三年,就会有如花的秀女进宫还有番邦为表诚心的进贡。

‘咔’地一声,那条枝蔓竟生生被我折断下来。

“小主,你的手。”

檀聆惊唤出声,才让我H争开双眸,凝向自己的手心,除了那条被折断的枝蔓手心,赫然有一条血痕。

不深,但痛,然后,渗出一些血。

“无碍。”我的语音仍是极淡。

昔日,做为宫女,不慎将那落花握于手中,便招来杖责,今日呢,我哪怕折了这花枝,又有几人会罚我呢?

掌中舞罢萧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澹台短.你真以为自己可以宠冠六宫吗?

唇际勾起一道浅极忍极的弧度。

我不会与你争这些,这宫中,即有宸妃能让你初次侍寝无功而返,那么,你如今的看似宠极,殊不知,又会予你带来怎样的是非?

这些,我且在局外观看即可。

因为,我知道,若我要去争,要去夺,对于玄忆而言,就不会纯粹。

昔日,在南越,我安然被弃,是因为心无所盼。

今时,在周朝,我安然被冷,是因为心有所寄。

“回宫罢,风起了。”我轻声道,檀聆诺声,扶着我,沿甬道往未央宫行去天际,飘起星星点点的细雨,这雨,其实是不伤身的,檀聆待要为我传伞让我在亭中稍候,我微摇螓首:

“我喜这细雨,不必去取伞。”

而濡湿我的脸,即未看胭脂,即不看药膏,我是不惧这雨的。

还我本来的索容,亦好。

回得未央宫,早有青矜宫宫女送来一块上好的宫缎,说泰昭仪让在这宫缎上绣百花盛绽。

那方宫缎比我想象中的图版都要大,既然是泰昭仪发话,我当然不能去驳这两日,且潜心绣这女红,也好过让自己胡思乱想。

我知道,因着那惊为天人的掌上胡旋一舞,今晚,玄忆还是会翻澹台妲的牌珍妃有孕,不能承恩,这对宫中其他女子来说,是一种机会,任谁都看得出一旦珍妃诞下皇嗣,圣宠必将更浓更固。

惟有这段时间,成为新宠,或许才有将来在宫中立足的资本——皇嗣。

檀聆早替我配好各色丝线,我略一斟酌,仍是让她帮我重捻一股线,那股线是用孔雀翠翎与金丝线一起合拧成一股,这样,绣做花枝,在光线流转间,会更有韵味。

瞥见捏着丝线的纤指,仍是春葱般修长的指甲,颦了下眉,递吩咐云纱替我取来剪子,把十枚修长的指甲悉数铰了,这指甲留来不易,可,为了刺绣,却是留不得的。

将缎子绷于绣架,伏身绣来,已有两年有余不曾握丝线的我,起针还是略有生疏的,但,心无杂念,绣来也不见慢,只是要赶在两日内完工,还是颇费点功夫。

苏绣以逼真的绣成效果名满天下,绣时,需绣线套接不露针迹,所以常用连续变换三、四种邻近色相配,套绣出晕染自如的色彩渐近。幸好,宫中的司绣坊集满最好的丝线,因而,做到这点不难。

但,难在纹样交接与重迭处空留的一线绣地,要空得齐、匀,这就要求绣时先绣画完的花样,再绣下面的花样,才能保证使花样齐整,我的女红生疏在这点上,顿现无疑,眼见着,天又暗下来,这水路更加无法保证。

云纱见状,替我将殿内所有的烛台点燃,如此,即便晚上,却白如昼日,只是,还是需耗费眼力去绣。

“小主,早些歇息吧,奴婢替您绣些边上的枝蔓,您就不必如此辛劳。”檀聆端着香茗进来,轻声道。

“小主要绣,岂是你这个做奴婢的拦得住?”云纱斥道,“清荷不知又去了哪,你吩咐宫门下锁了没?”

“还没,奴婢想皇上是否——”檀聆被云纱抢白后,声音带着些怯意。

“檀聆,皇上今日虽未曾翻牌,你若真是为小主好,就别老引着小主往这方面想,毕竟圣意岂是咱们能揣得的?”清荷施施然走进殿内,又道,“我怎么不在?云纱,咱们昔日都在昭阳宫当过差,这宫里的礼仪规矩,我想,我未必就逊色于你。”

檀聆把那茶盏恰奉于我,我伸手接过,未待云纱反唇相讥,我直二降那茶盏揭开,覆重重盖上,声泠音起:

“既来了这未央宫当差,若是嫌低你们的身份,大可以和我说一声,我回了内务府,仍把你们调回去就是,怎偏偏不让我安静,难道,是谁许了你们这样的胆?”

檀聆吓得扑通跪于地,声音愈怯:

“小主,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一手扶起檀聆,她的胳膊却仍在瑟瑟地发抖,我本意不是吓唬她,只是,连日,清荷的言行,加上云纱的冷刺,实在让人不由得心烦气燥,如若不拿话压着,这未央宫,也威不了一块清静之地。

如今的我,虽然隐忍,但,不意味着,任谁都欺凌到了头上,却不知反驳。

“我今日话也说明了,要去要留,你们自个做回主,别由得上面差连了,明里不说,就整日在我面前不得安生。你们不乏,我也乏了。”

“小主今日是主子,做奴婢的怎敢有什么挑套努横竖是您说话,奴婢听了便是,奴婢又怎敢不让主子清静?否则,您若告到皇上那边,奴婢哪还有活路?”

清荷语意冷冷。

我知她定会如此相驳,才要使以颜色,却听得殿外有人鼓掌,一男子声音朗朗响起:

“好一个知事的奴才,朕拨了你过来,难道,是让你这么气你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