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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尉躬身上前,竟是按礼微拜:

“缺好娘娘,多加珍重!”

他这句叮咛说得并不和方才敷衍同僚那样无心,甚至,他低垂的脸在这一刻亦没有多少喜出望外,反而蕴着一些——哀愁。

是,关于离别的哀愁。

这种哀愁十日前我曾在‘叶夫人’身上见过,所以,此时,仍分辨得出。

我一手扶起他,语音轻柔:

“爹爹,也多加珍重,天寒,不必再送。’

我的手心能觉到他微震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复行礼:“臣谨遵娘娘恩谕。”

他缓身退下,仍是躬立在一边,随着这一躬,四周那些宾客,皆俯跪行礼,恭送我离府。

我听不清他们的恭贺声里,究竟说着是些什么,拢紧纱绡,径直走向那版舆因为,那些不过是阿谀奉承堆砌而出的恭贺,我并不稀罕。

此时,天际骤然飘起皑皑白雪,漫天的雪花顷刻洒落下来,我抬起螓首,一片雪花飘落眸底,冰晶澈心。

心底,有某一处,也随着这片雪的坠落,在冰醒之后,泛起些许的潮温。

微眯眸华,一把曲柄七风黄金伞替我遮去这白雪朦朦,但终是有几片落于绊色纱绡上,须尖地便沁进纱绡内,再觅不得痕迹。

出得太尉府,是碳火不可及处,这样的喜衣于这深冬,未免是单薄的,虽一旁早有宫女奉上白狐羽缎斗篷,我却微一摆手,示意退下。

即便再冷,我不愿在这大喜的日子,披上这抹白色,纵然此时,玄忆曾赐我越过品级的仪仗、妆饰,惟独,这绊色,仅是臂上所拢的这方jJ-纱绡。绰,为中宫专用之色,哪怕,可得民间的喜庆习俗,漫天铺盖的红中,我的身上,并不能着更多的绎色。

所以,于我,更为珍惜。

有些许的遗憾漾起,随着低下螓首,莲足踏在鎏金脚凳上,步入舆时,二l誓这丝的憾意一并掩去。

蒂王妃将一对红彤彤的苹果递于我,我双手分开拿着,意喻‘平安’,她复把一柄金如意放进舆内,随后,金黄绣风的舆帘菠落下,舆起,我安然地端坐在置着锦垫的舆内,一旁竟置着小巧的银碳炉,袅袅的白烟环绕处,恰是炉顶另添了龙涎香,这香一缕一缕萦进鼻端时,仿佛,他就在我身旁一般。

我明白他的用意,这段路,他用他的气息伴着我一起走过。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呢?

哪怕他并不是仅属于我一人的帝君,我终无悔今日的抉择。

鎏金红漆的菱窗,悬垂绣风的绡伦努隐隐,透射进冬日的雪光,丝丝光泽如银洒在舆内,衬得袖摆处的指尖亦着了斑斓疏影,只那么一晃晃,却折湮得眸底再辨不出其余的华色。

镐京安庆主道旁,即便在飘雪时分,仍燃起鞭炮烟火之声,雷动的欢庆中,夹杂着百姓的熙攘,不仅为方才出征大军的离京,也为了这一刻我的入宫。

今日,注定,镐京不会平静。

而,我的心,又怎能平静呢?

彼时,我曾着大红喜服,凤台一致时,不会想到今日,我会在这样的喜庆中复入宫,以一名正式受册嫔妃的身份。

做为女子,我不可允俗地,固着这些,而勾起几分虚荣。

这几分虚荣,他却是愿意赐予的。

唇边漾着静好的笑,在一片喧哗声渐远中,舆终是缓缓落下。

帘起,下舆前,旦见一名五六岁盛妆女童,出现在舆旁,用小手微拉我的衣袖三下,虽早有教导嬷嬷在抵京前,细述过今日的规矩礼仪,可临到头,心里还是紧张的。

女童拉袖三下,昭示‘福泰’,一旁随即有内侍公公喊:“福泰安!”

有宫女扶我下舆,连绵不绝的红毡映现眼前,蜿蜒直抵着一座巍峨的大殿,正是交泰殿。

o.砰然一惊。

这座殿,仅在历代皇上大婚时方会开启,而,这大婚对历代皇上来言,也皆只会有一次——帝后大婚。

其余,哪怕续后,都不会享按这礼。

而教导嬷嬷显然并禾告知我行礼的殿名,这种刻意,带着如今的惊喜,一时让我在震撼中有些失仪。

“小妹,不,该称姨好娘娘,这是当今圣上对娘娘的隆恩啊。”

量王妃在一侧轻声,提醒着我。

是的,甫出太尉府,我的身份就不再是林府三小姐,而是婕好,正三品的位份,却得到一再的逾礼相待。

玄忆并非不知道集宠于一生,即是桑怨于一生的君王,所以,今日种种,终是有失偏颇。

而我也猜不到,他为何要这般做,但,哪怕这样做的后果,会带来更多的荆棘坎坷,我都不会惧怕。

有含才有得,那么,我愿意合掉所有无谓的惧怕,来换得安心于今日的一切时’’

轻轻颔首,拢回心神,把手中的苹果按礼递于她,她伸手接过,转速给左侧宫女,又从右侧宫女手中接过装有珠、宝金银小如意和米谷的宝瓶,再复速于我,我手捧象征“吉祥如意”的宝瓶,行至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前。早有左侧的宫女将方才的苹果置在“马鞍子”下面,我微拾裙裾,跨过这“马鞍子”。

荣王妃是当朝唯一的亲王正妃,又是我名义上的二姐,所以,由她做整趟仪式的一品命妇,最是恰当的。

而,她所能做的,也仅到此为止。

接下来,我将独自一人,走向交秦殿。

咯抬螓首,眸华极处,精心布置的景致着实是让人无法忽略的。

两边玉石栏杆上,皆饰以绊色水晶琉璃,漫天的银雪飘舞中,更见璀灿生辉,殿前的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即便在萧瑟的冬日,仍可见花蕊齐绽,煞是逼真。

玉石栏杆下,太液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也都用螺蚌羽毛之类作就,巧夺天工栩栩如生,若不是没有鸟雀鸣声,足以以假乱真。

这一切,都是他的用心。

于这万物皆凋零的深冬,独禁宫这隅,却得春意盎然,瑞祥纷彩。

“娘娘,吉时快到了,请娘娘移驾交泰殿。”有执事内侍在旁轻声禀道。

我缓缓走向交泰殿,髻边的金步摇并未因着莲步有丝毫的晃动,即便有着寒风夹雪迎面扑来,使得步摇泠然有声,但,亦是浅缓的。

仪态若此,再无挑剔。

这是世家千金的必修之仪,昔日,我不过盐商之女,旦凡有所藏掖,今时,却终得最原本的一个我。

甫进殿,亦是一色的红饰,正中呈放着百子纳福图,饰以龙风呈边雕。

一边,早有喜衣嬷嬷迎上前来,才要扶过我,那内侍却一个眼神示意,那嬷嬷得了知会,仅用手扶着我,跨过正中的火盆,走进一侧的暖阁。

暖阁内,置着雕龙镶风的红慢喜床,床榻两侧各有一面落底菡萏并蒂铜镜。

按着规矩,我该在进暖阁后由嬷嬷验身,可她仅是扶我坐定床榻,笑着道:“请娘娘稍作歇息,皇上尚在饯行三军,约摸申时方会过来。”

玄忆在送行蓄王的大军,那么,刚刚,和我擦身而过的,也有他的御驾,只不过,与詈王不同的是,我和玄忆终二I誓会在稍后再见。

所以,这也注定了,有些事,真的是冥冥中一早就安排好的,任何人,或许都无法逆转。

而,禀完这句话后,嬷嬷躬身站于一旁,并无再多的动作。

免去验身这道规矩,只有玄忆可为,心底陡然明白,他为了我的尊严,将这最没有人格可言的验身竟是一并免去了。

玄忆,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我岂会不明白他对我的信任呢?

等待的时间,因为期盼,显得尤为冗长,虽是午后,殿内的仍燃着龙风喜烛我盖着红红的喜帕,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并不平静,甚至是局促的。

手轻轻绞着罗裙前的缓带,以此缓解局促带来的窘迫。

“皇上驾到!”

随着这一声,我绞着绶带的手,刹那间停滞下来,呼吸,一并滞缓,我想抬起蝽首,却在这瞬间不敢抬起,我能看到自己的呼吸,隐在荚蓉色鸾风霞帔后,连一丝的起伏都不再有,而,那金绣濯进眸底,让我有了把眸子闭起的借口。

“娘娘,请。”耳边,响起的是喜衣嬷嬷的声音,并不是如期而来他的声音有些失望地睁开眸子,一旁喜衣嬷嬷早搀扶起我,走出暖阁,来到殿内。

红红喜帕外,玄忆长身玉立在那,他也是一色的红,这种红渗进喜-帕,蕴染了我的脸颊,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或许,应该说,是我不敢去看罢。

带着几分娇羞,甫垂螓首,嬷嬷早把一条红绸带交于我手,咯抬眸华,另一侧,早牵在他的手里,红绸带中,系着硕大的花球,不知是否是那花球的重量,这红绸带,沉甸甸地握于手心,我有些怕会脱手而去,忙用两手抓紧,一旁的嬷嬷已躬身退下。

在骤然响起的欢庆鼓乐声中,我和他一起下拜,我几乎听不清主礼的内侍在说着什么,仅是随着他一拜二拜复三拜。

九叩礼毕,他牵着我,往暖阁内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后,第一次走得有些小心谨慎,乃至到了榻前,他甫站定,我也跟着站住,直到一旁的嬷嬷扶住我,我才顺着她的手,坐到垂下半幅红帐的榻前,紧抓着红绸带子的手心,沁出些许的香汗涔涔。

金光一闪,他的手中拿着喜秤,立于榻前,低敛的眸华,仍看到秤尖雕刻精致的龙首,栩栩地显于眸底,心,在此时,终于再次能听到清晰的跳动声,一,

二.三……

三字还禾在心底默数出,红红的喜帕已然被掀开,清新的空气中,他的龙涎香气更为馨暖,将我一并笼起。

下意识地,我把彤红得仿佛苹果一样的脸低下,低到,我可以感觉到下颔抵住霞帔上的缀珠咯脸,却,低得更甚。

修长光洁的手指抬起我的下颔,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缓温柔地响起:“掘姬……”

这一叠声唤我,是从未有人用过的唤法,十日前,他还是唤我‘掘儿’,今日,却用了这叠唤,每一叠的起落间,皆让我的心,一并地砰然,为他所砰然。

我想正视他,但,在他的指尖轻抬下颔间,我的眸子,却和我的心意背道而驰,选择闭阅。

“睁开眼睛,看着朕。”他用一半命令的口吻,道。

我眉心颦了颦,眼帘上,宛然如千斤重一般,恁是动了几下,都睁不开。

我竟会怕。

在这样的时刻,这层怕,带着一种羞怯的意味。

当觉到脸上有他暖暖的气息,我蓦地终于睁开眼眸,正对上他愈近的眸子,那里,桃灼潋滟,蕴着,浓浓的情深。

唇际,却旋即有同样的温暖触过,他俯低身,不顾仪式未成,不顾一旁伺立的宫人,竟就这般吻在我的唇上。

所有的话语,缄默在这吻中,他柔缓地碾过我的樱唇,仿佛要汲取所有关于我唇际的芬芳,我在他的吻里,只品到幸福的萦绕。

“唔……”我低低地嘤咛,在他的吻下,失去所有的矜持,亦不顾宫人会如何想,手不自禁攀住他的背,如同悬垂崖边的腾蔓,唯有依附着苍劲的树,才能得到那暖阳的光照。

我想要他吻我,我的吻也只愿在他的索取下绽放所有的甜蜜。

“掘姬……你只属于……朕一人……所有的一切……”唇齿纠缠间,他低语带着暧昧,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我的脸羞红到无以复加,但,偏偏,我生涩的回吻,以及隐约的嘤咛声把我的情愫一并地泄露出来。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当我体内的空气渐渐被掏空,他仍是不松开索取,这样的失态,玄忆,你以前是否有过呢?

直到一侧的执事内侍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奏禀:

“皇上,娘娘,请——莫误了撒帐的吉时。”

他徼微一笑,这一笑中方松开我的唇,松开的刹那,带着促狭轻声:“今日口脂的颜色并不适合你,这样反是好看。”

我微侧螓首,一边落地的铜镜中,赫然映现出我被他吻至红肿的樱唇,恰如上了最嫣红的口脂,只这妹颜,却是用任何花色都调配不出的。

我愈发窘迫,他倒仿若无事人一般,在我右侧坐下,有宫女十人,依此端着金盘,行至床榻前,口中边吟唱:

‘撒帐东,帘幕深固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妲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I匕,津津一点眉间色,荚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一边将枣子、花生、桂回、莲子等杂果随着这歌谣一并撤于帐内,也撤落在我和他的身上,看着这些大大小小意喻‘早生贵子’的果子落于衣襟,我知道,自己并不能做到面色不惊,如今的我脸上不仅有着红荤,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以及喜悦后,那一份若有还无的忧心忡忡。

这份喜悦、以及喜悦背后的?比心,随着嬷嬷端来“子孙饽饽”时,终稍回过神,我拿起筷箸央起一个饺子,甫入唇,一咬,竟是生的,不由疑道:“生的。”

“是,娘娘,生得。”

那嬷嬷一句双关,手捧碗呈于我面前,示意我把饺子吐出,这道规矩,事先教导嬷嬷并禾告诉我饺子是生的,我也恍然明白过来,讨的就是这句口彩,脸更加红,而他,在一旁,悠然地把咬了一口的饺子吐出,薄唇边含了更深的笑意。

嬷嬷用碗装好这两只各咬一口的饺子,藏进床褥下面。

随着这一礼毕,他站起身来,我望向他,心里纵然知道,仪式到现在,第一步就完了,心底还是有些不合。

“朕先去前殿。”他俯低身,凝着我不合的眸子,手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脸颊按着规矩,他会到前殿歇息,直到戌时方再过来,而在这段时间内,我将完成焚香沭浴,褪去这身喜服,仅着贴身的纱裙,也意味着,他会临幸于我!

蓄王的话犹在耳,对于今晚的临幸,我心里也早有计较。

喜衣嬷嬷对我福身行礼间,在四名宫女的簇拥间,引我往暖阁后而去。

用名贵香料调就的温水沭浴后,嬷嬷用红色双线替我“开脸”,这也意味着正式嫁做人妇。然,这夫却是天下的帝王。

所以,终究,并不能完全和民间的妇人一样。

开脸有些疼,我咬着牙,硬是撑过这道最难受的规矩,接着,宫女放下髻发才要梳无碍枕上转侧的‘燕尾’,我轻声制止道:“不必,披着即可。”

即便宫里披发是为违了宫纪,可,今晚,只我和他二人,又有什么顾虑呢?

他不会罚我的。

因为他素喜我青丝垂披的样子,我自然是晓得

她们咯有踌躇,但,仍是遵了我的吩咐,只选了红绒制的“福”字喜花插于我的鬓边,映着颊畔自然的泅红,真真娇艳妹丽。

“娘娘,可还要用胭脂?”嬷嬷识得眼色,却还是问了一句。

“不必,这样就好。”我淡淡地道。

“奴婢恭喜娘娘!”嬷嬷福身行礼,一边四名宫女也皆依次行礼。

身着纱裙轻绡,淡淡的绊色滚边盈盈地衬出肤若凝脂,面若西子,起身间隐约地,仍有香气袭人,可这些许的香气,怎敌得过我脐间的息肌丸呢?

息肌丸虽有着缺陷,它的香气随着体温,散发出的诱人妩媚皆是其余香所不能媲及的。

昔日的珍妃也是靠这,终是于他心里,留下这独一无二的味道,却也是我初相见,乃至被他识破真颜的契机t吧。

轻轻抒出一口气,对自己说:

林姬,从今天起,不把自己和林蓁比,再比下去,你对他的苦心,亦是种宰负,他对你说的话,一定会是真的,林蔡是林蔡,你是你,等去了息肌丸之后,你就彻底,是完全重生的,仅属于他的姻姻。

“娘娘,时辰到了,请移驾暖阁。”嬷嬷在我身后禀道。

我才发现,竟是伫足停留,冥想了?许久,淡淡一笑,一笑间,我的眸华随着移动的莲足,越过宫女掀开的层层纱慢,看到暖阁那端,他仍着红色的喜服,却早已站在那边。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我忙俯身行礼,让君王等候,这是逾矩。

然,禾待我说完,他一手扶起我,阻着我要说下去的话:“今日是朕和始始的大喜之日,不许拜。”

我有些惊愕地抬眸,但,望进他眸子的片刻,一切了然于心。

既是他要给我一个民间的婚典,自然是容不得这些套礼的。

他的手滑至我手边,紧紧牵起我的手,一并坐到榻边,喜衣嬷嬷二l誓我和他衣;漂一角牵着系在一起,再退至一边,有宫女端上盛于晶莹剔透琉璃盏中的合卺酒来,盏底以彩绸相连。

“请皇上,娘娘饮完合卺酒,同心结连理。”执事内侍在一旁唱道。

我和他各执一盏,我凝着这盏中的酒,忆起那日醉酒的傻态,有些疑虑,他语意温柔:

“这酒,不醉人,只醉心……”

对上他情意绵绵的眸子,果真是醉的。

我和他的手臂相绕,暖融于心间,一同把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酒入喉,并不如南苑那时的灼心,甜甜地,微有醺意:

“甜的……”

我凝着他,露出笑靥如花,他的眸华在这瞬间,却是有一丝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