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祭天时日渐近,朕若罚你,也于事无不补,不知,北归候,有何补偿的法子呢?”

“臣——”

“启禀皇上,民女有奏。”绯颜骤然,从一旁站出,躬身道。

这一站,她没有任何地犹豫,她也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会将自己推进怎样的境地。

可,她不悔。

这一局,是她自清醒过来的那日,与北归候定下约定时,就一并决定的局,期间虽有她不可估的事情发生,譬如此次祭天要用七名圣女,却,更坚定了,她这一步走出时的绝然。

这个局,是她和玄忆俩人的局 ,与任何人,都不再有关系。

“呃?”玄忆的视线落在眼前这名女子身上,她的裙衅犹带着血色印子,但只这一瞥,他的心,还是不由地想起,心底最柔软处的那名女子。

她低垂螓首的样子,与那名女子,重合在一起,刹那,他甚至就要认为,她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

可,她的声音响起时,将他的臆想撕破,甜婉的声音,怎会是他的瞳儿呢。

“请皇上,暂且容其余圣女回殿歇息,昨晚发生那样的事,她们一宿都未歇好。而,民女所要奏的法子,也与她们无关。”

她的语意仍是淡极,惟冥霄品到了,她话里的另外蕴夹的味道。

应该只有他听明白了,毕竟,谁都不知道,眼前这女子是谁,自然也听不出她语意里,那种连她都可能未察觉的酸涩味。

“准。”玄忆将眸光投向别处,敛回心神。

那五名圣女,如释重负般退出殿外,殿内,仅余着他们三人,还有顺公公。

“皇上,七月初七,极阴七女祭天,无非是沿用史书记载的七阴火祭, 以求得星宿移位,变劫为生。但,如今,圣女仅余六人,还有五日的时间,若要勉强再去寻一名圣女,且不说,其是否甘愿为苍生祭天无悔,若不慎,更会引起民心的逆反。”

是,按着时间,惟有从镐京附近选取圣女,不过,这无疑,将会引起京城百姓的纷争,人都是自私的,圜丘祭天,历来祭的都是北郡的女子,于西郡,自然是淡漠如斯。

“嗯。”玄忆未置可否,继续聆听。

这名女子,她的淡宁,始终是不象他的瞳儿。

“史书记载曾有三次,化解荧惑守心之灾劫,两次,是七阴火祭,还有一次,是以至阴女子血祭于七月初七,而,民女,正是闰年九月初九生的至阴女子,若以民女之血祭天,应与七阴火祭是一样的。”

她跪叩于地,双手摊合,语音里,满是肃穆:

“民女甘愿血祭,恳请皇上,将其余五女发还故土,既然心不诚,勉强祭天,上苍定会责怪 !”

冥霄闭上眼眸,她始终还是选择这一步,从她问他要来那些书籍开始,他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样做,与其说,她谋算着颠覆周朝,不如说是拿命去赌一个解释。

只是她却不识自己的心或者说,她宁愿不识真心所想。

仅愿用恨来撑到今日。

“血祭?”玄忆嚼过这两个字,遂淡淡道,“北归候,你认为如何?”

“血祭,确有此说,可,血祭不仅仅是要至阴女子,还需—— ”冥霄欲言又止,“皇上,请恕臣无罪。”

“恕你无罪,说罢。”

“血祭需至阴凤格的女子,方为真正的血祭。”

史上血祭上苍的那名女子,正是北秦炀帝尚未迎娶的皇后。史记,虽使星宿移位,炀帝安然执政至终,但为了纪念这名女子,炀帝终生未立皇后。

这些他知道,所以,绯颜自然也看到。

“凤格—— ”玄忆的眸华愈发深邃地凝着眼前的女子。

“大胆北归候,竟敢妄议凤格!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 ”

凤格之意,直指生来具有成为皇后命数的女子,如今,周朝方废黜皇后,这样说,自然是大不敬的,甚至,还带着别有用心的味道。

“北归候,民女是闰年九月初九,辰时,正西位,陨星落时所生。”

绯颜轻轻说出这句话,清莲庵那名姑子说得没有错,她的命格,在她看了那些书籍以后,已然清明于心,正是书中所说的,至阴凤格。

虽每四年就会轮一次闰年,但,符合这些条件,能应得上凤格的女子,概率却是极低的。

所以,她注定成为主公相中的最重要的棋子。冥霄一念起时,忙接着她的话禀道:

“启禀皇上,圣女绯颜正是至阴凤格。臣之前寻仿时,只按着七阴祭天去寻,是以,倒是臣的疏忽。”

冥霄低垂的目光,敛去莫侧的神色,复道:

“臣愿以北归之神祭之职做为担保,若以绯颜血祭上苍,定能化解这场天劫!”

说罢,他跪于地,双手摊上。

这是神祭的拜礼,也代表着,北归候愿以其命做保此次的天祭。

玄忆望着跪于地的俩人,尤其那名女子跪于地的样子,心底,蓦地一悸。

“准。”

他说出这句话,祭天,但愿,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也是一次,不会成功的祭天。

“吾上安泰 !”绯颜复叩首。

那五名圣女不会死,昨晚那名,“自杀”的圣女,本来也可以活,可惜,这宫里的那股势力,却始终容不下,试图破坏这次祭天的势力,无疑正是玄景口中所称的吧。

并且,难道,真的仅仅意在破坏祭天,还是想籍着祭天的失败,再做出什么事来呢?

这些,她不愿再去多想,这一赌,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生死,也悬在这最后的一线。

而,从后日开始,她将在这太和宫的祭殿,以圣女的身份,同玄忆一同进行最后的斋戒。

三日的时间,不算长,对于她来说,或许,已带表了此生的尽头。

冥霄望着眼前的这名女子怎样浓的爱才让她自以为蕴升出这些恨呢?

他的心底,蓦地涌起一种不该有的怜悯,这种怜悯,让他不由得手握成拳,借着手心的运起的定力,方将心神强自镇静下来。

北郡,明成。

四壁烛火的摇曳中,一名白发的女子,神色有些怅惶地,随着一玄衣女子走进那处,看起来,森冷恐怖的宫殿。

这座宫殿,建于地下,若没有那女子的引领,她想,谁都无法找到这处地方吧。

白发女子,容貌在年轻时,应该是极美的,只是,现在,她看起来,满脸皆是憔悴,或者,更多的,是一中恐慌。

在她过去的四十多年中,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慌,甚至,在她亲手送当时的皇帝上路时,她都没有过恐慌。

而现在,她第一次,明白恐慌这个词的意义。

“到了,姬夫人自己进去吧。”

玄衣女子停下步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她的脸,实际却是一张极其可爱的娃娃脸。

“好。”

被称作姬夫人的女子,正是昔日,把持南越朝政二十余载的太后姬颜,如今的她,再无昔时的风姿凛然,只犹如一个迟暮的妇人般,步伐带着踉跄地进入眼前的某处殿门。

里面,很安静,玄色纱慢, 垂挂于她目可及的每一处,她心里,是急迫的,可,走得,却没有办法更快。

这半年多的忐忑,忐忑最后蕴成的恐慌,终于,还是到头了。

“你来了。”殿内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冰冷刺骨,她的目光搜寻着声音的来处时,这才看到,最前面那方黑色幕布后,一道轩昂的身影若隐若现。

“是,我来了。”

“很好,孤所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慎远呢?我要见到慎远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会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她的声音里有着再掩饰不住的颤抖。

这一辈子,她没有试过被人胁迫的味道,哪怕在南越亡国那日,都没有!

可今日,她却必须受这种胁迫。

真是讽刺!

“他目前很好,但你若不现在把东西交于孤,孤并不能担保,下一刻,他是否还这么好。”

幕布后的声音愈渐地冷冽,没有任何的感情,每一句话说出,仅带着如这地宫一样森冷的味道。

第七章 得子

“我现在已在你的控制之中,以我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岂会逃得出这里?但你所要的东西,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毕竟,人不厌诈。不过,只要你让我见慎远一面,并且保证让我们安全离开以后,我一定会将东西给你。”

姬颜深深吸进一口气,说出这番话,她尽量让自己方才略有颤抖的语音听起来从容不迫。

可,她却从来没有象此刻一样仅感到一种没有办法遏制的惶乱。

“一介女流之辈?昔日,姬夫人实为巾帼不让须眉,三国之中,唯南越最后被西周所灭,若无过人的谋略姬夫人又怎会执政二十余载,傲瞰群雄呢?”

幕后那人,缓缓说出这句话,话意里与其说含着一缕敬意,不如说,是另外一种意味。

“那皆是过去之事,如今我仅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我的孩子被你所俘,我今日到这,只是为了我的孩子,恳请你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母子,我保证,我们母子今后再不会涉足政事,唯愿平静度日。”

今日的她,竟会这样低声下四地求人,并且愿意放弃一切,仅求平静度日。

原来,这大半生,兜兜绕绕了一圈曾追寻的权势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平静度日?倘非青阳慎远意在复辟,何来今日种种?”

“是,慎远是意欲复国,但,这些,应该也是在你的筹划中吧?”她顿了一顿,字字清晰地道,“首先,让北归候一步步游说慎远用那石一招金蝉脱壳 ,与东郡、北郡三郡一起揭竿复国,东、北两郡出兵力,而南郡仅需负责军需这一块,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实则不过是你的声东击西之法,将周朝的注意力引至我们身上,你却在幕后操纵一切,坐享其成。”

姬颜紧咬了一下贝齿,起初,她是竭力反对青阳慎远这样地激进所为。

因为南越刚刚亡国,纵然她也想复国,但以她多年执政的经验来看,此时无疑并非最佳的时机。可,青阳慎远却与北归候推心置腹密商后,丝毫不顾她劝阻,一意孤行地,制造出那所谓的灭门惨案,并借机嫁祸于澹台谨。

她浓知,青阳慎远恨澹台谨,是恨得超过一切的。

并不仅仅是亡国与其有关, 更因为——

而她再阻止不得。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如果真的是孽,就由她来承担的,本身,这也是她所造的孽。

昔日,她在失去爱情之后, 为了权势所造的孽!

惟有权势才能填满她苍茫的心,虽然,如今不过仅是一场镜花水月。

但,她不会有悔。

“姬夫人的分折确实十分在理。”

玄色幕布后的声音并未直接否认或肯定,仿佛,姬颜所说的,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她拢定心神,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不如索幸全部说出来。

“为了激起慎远对周朝更深的仇恨,以及制衡澹台谨,你不惜从宫里劫出澹台婳,虽然是你的另一步棋。但,正因此,我和慎远在逃离镐京之后,为了澹台婳再一次起了争执,于是,我并未随他的车队一同进入你的圈套。这点,是你疏漏。”

如果在悬崖那次,她一并落入这个幕后之人的手中,那么,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周旋了。

她也是在得知慎远正式与周朝对立,才隐隐觉到不对的。

幸好,澹台婳的出现,让她和慎远发生争执,并在入夜,慎远竟然不告而辞,才使这件事,发生了转圜。

也是在那一晚,她明白,她唯一的孩子,于她的骨肉亲情,不过是凉薄的。

纵然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在他的心里,始终对她存着芥蒂。

以往靠着君权维系,而今,没有了代表荣耀的君权,稍稍一次争执就能让他不要她这个母亲。

可,她呢?

她不能不要他这个儿子!

哪怕,她负尽天下人,惟独,对他,是真心的母爱。

“是啊,孤为此特意耗费更多的时间,直至今日,才终于寻访到姬夫人。”

“乱世之中,已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所以今日,我和你谈一个条件,我会给你,你需要的地图,而,你必须释放慎远,从此以后,我会和慎远选择归隐 。”

他所要的东西,就是南越历代积累至今的一大笔的国财。

那笔国财的数目,可以兴一国的兵力军需。

当初若不是那个人的叛国,南越靠着这笔国财,也不会亡那么快!

也在那时,她知道,他恨她,而,她永远无法恨他

“这确是个不错的提议。但,倘若孤不愿意呢?毕竟,你认为,现在的你还有资格和孤谈这个条件吗?”

“放眼三郡,北郡、东郡虽多年休养生息,但每年进贡于周朝的钱帛,加上私下招募士兵,耗费甚多,惟南郡虽与周朝征战数年,然,国库尚算殷实所以,这是你的必争之财。若你缺少这笔国财,那么对周朝的一战,军需供给必然会有影响,只宜短战,不利长战,可,应对周朝的兵早,短战取胜的机率实在少之又少。当然,我对这笔钱财在破国前就做了妥善的安置。也正基于此,我想,我和慎远才能苟活到如今吧。”

若非她在破国前,就有预感,秘密将这笔钱财转移,恐怕如今,她和慎远早就身首异处。

这笔钱财,确实是先帝留给她最好的倚赖。

犹记得,他死时对她所说的话 只要她好好的活下去,那么,再怎样他都是值得的。

他爱着她,以一个帝王能赐于一个女子最深的爱,可她呢?

她并没有一天爱过他,哪怕,在他死时,她有的也仅仅是感动。

但,她却装得一直那么地爱他,甚至在他死时,或许,也仍旧相信着她是爱他的。

其实,这一辈子,她真得值了,得到一名男子这样深重的爱,那名还是帝王。

可,她爱的那人,一开始,就选择了逃避。

她爱他爱得没有任何的结果,哪怕她是南越第一美女,他心里爱的 ,不过是一名低贱的舞姬。

第一次求她,也是为了,他和那个女子所生的孩子来求她。

于是,她应允了,并且,也竭尽全力,想让他的孩子,能在她的庇护下同样地幸福。

不过,可惜,她能操纵这一切,惟独,却忽视了慎远的心。

“姬夫人确实极善攻心。知道孤和周朝,都为了你手中握有的南郡国财,才会容得你们母子直至今日。”

幕后的声音冷冷响起,犹如地狱魔音。

“所以,我希望你能考虑我所提的条件。”

周朝的招安,也是为了那笔钱财,她当然清楚。

“若孤把你们都放了,得到地图,难道姬太后不怕孤出尔反尔吗?”

那个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