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办法呢?作为奴才,他除了恪尽职守之外,对于主子的抉择,仅能是顺从听命。

顺,这个名字,真的,象极了他这大半生走过的路。

玄忆并没有漠视顺公公的禀奏:

“朕,知道了。”

他坐于榻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覆在绯颜蜷紧的右手上,手心的触感细腻冰冷,他用自己的温暖,逐渐将这份冰冷慢慢地融去。

有多久,他没这样安静地陪着她?

似乎很久很久了。

能这样,陪着她,真的很好。

“万岁爷,您—— ”

顺公公才要再劝一句,却见床榻上那女子稍稍动了一下,随后,明眸微启,但,眸光只移转到玄忆那,再移不开去。

她没有说一句话,凝着他一瞬间,空气仿佛停滞了流动,仅剩他和她,在这滞驻的空气里,缄语脉脉。

“傻丫头,还疼么?”

终于是他打破了这份寂静,握紧她的手,柔声,问道。

她轻轻摇了摇螓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晕红,她愈发低了脸去,有多久,没有这样相对了呢?

在祭殿时,他和她的相对,终是不如此刻的坦然。

因为彼时,她是圣女,他是斋戒的帝王。

而此刻,他握住她的手,再没有关于身份的隔阂,仿佛,她是他的妻子。

失去了四个月的妻子。

“都退下罢。”

玄忆吩咐道。

顺公公犹豫了一下,反是一旁的袭茹,率先躬退道:

“奴婢跪安! ”

顺公公眉皱成川字,也仅能福身:

“万岁爷,奴才跪安,请万岁爷保重龙体!”

殿门复关阖上,殿内,笼了安神的苏合香,绯颜却突然有些局促,不是第一次,俩人的相处,却是第一次,这般的相对。

她的右手还牢牢得握紧成拳,自刚刚晕阙前,她的手,到现在,竟然都没有松过。

玄忆的视线也移转到她紧握的手心,他的手一直覆在她的手上。随着她的目光,他把手移开,她缓缓地将紧握的手心松开,发现,同心结因握得那么紧,此刻,却是挤压得有些松散开来。

他和她的发丝,本缠绕着,如今,却是有几缕拖落了出来。

“呀 —— ”她轻轻低吟一声,忙直起本躺在榻上的身子。

另一只手旋即从锦被中伸出,想要把散开的结复编上,他的手,骤然把她两只手都牢牢地握于掌心,声音低徊得让她的心,不自禁地起了一丝的悸动:

“教朕编,好么?”

“嗯。”

她低垂着螓首,应了一声,耳根子竟开始烫得让她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他愈来愈近的呼吸声。

他的身子移坐到榻上,从她的身后,环住她,她的发髻间有淡淡的香味,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但,是有别于其他任何一种香的味道,闻着,仅让他觉得心神安怡。

这是属于她的味道,长久以来隐在麝香后的味道。

他的手覆在她柔若无骨的手上,手腕的绷带让他的手和她的总隔了些距离,可,这些距离,并不会让他们心的距离一并隔开。

她的手在他的手心,有些许轻微地颤抖,纵是这么颤抖着,仍轻轻把他的手复握拢于她的手心,冰冷的手心蕴贴着他手背的温暖,她手把手地,教着他,把那散开的几缕发丝慢慢地随着绕转弯结,勾系到同心结散开的那侧。

结,打得很快,不过一会一个完整的同心结显在他的手中。

她的手,在这时,蓦地想离开他的,带着一丝的退却,退却的意味里,更多的,是一抹女儿家的羞涩。

他不容她退却,握紧同心结,更把她的身子圈紧,她的身子稍稍有一丝的僵硬,随后,这份僵硬逐渐柔软下来,放心地倚贴进他的怀里。

“婳婳……”

他在她耳边低吟,她突然从脊背处,一点一丝的酥痒,随着这声低吟就湮生了出来,这点酥痒慢慢地沁入心底,让她的心,都快要醉去,但,她不能现在就醉。

“皇上,您叫的,是那故人的名字么?”

她反问出这一句,唇边浮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他更紧地拥住她,拥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他的声音低嘎地在她耳边响起:

“是,朕喊的是那位故人婳婳… ”

他拥得那么紧,让她的身子仅能更紧地贴住他,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呢,可,还是让她心砰乱的跳着。

“民女象皇上的故人?”

她略偏螓首,想缓解此刻的紧张。

却发现,他的薄唇离得她的脸颊忽然那么地近,她的脸愈发红晕染起,忙要转回,他却不容她准去,更贴近她的脸颊,低低地道:

“还想瞒下去么?”

这个傻丫头,总是出些让他莫奈何的状况,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民女不知道瞒了皇上什么。这同心结,本是民间女子都会编的,民女还以为是皇上赏给民女的,所以方才瞧见,把它扯散了,心里,才有些惶乱的。”

她偏是不想承认,哪怕,祭台的那刻,彼此早就坦诚。

只是现在,她心里有了些小小的计较,为什么,她要承认自己是他口中的傻丫头呢?

是啊,真傻,为他死了几次,还不能恨得干脆!

她不要这么快就承认,这回,非得让他的心,同她以往一样的难耐。

既然现在的她确定,他对自己是动了真情的。

他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腋下一挠,她措不及防,立刻反射性地避开时,随着她的躲避,他的眸底终于在这四个月后,为她蕴起了一层笑意:

“同心结是那故人送予朕的,所以无论何时,朕都带着,一刻不离。”

果真是这样。

清莲庵的事,再是清楚不过了。

可,摄政王毕竟是他的王父,若她要执意追究,岂非是让他为难?

而,如今的林蓁亦收养了奕鸣,她若要执意追究,那奕鸣岂不是在失去生母后,再经历更多的坎坷?

宫里如若一个孩子没有母妃护着,哪怕,是当今的储君,也定会举步维艰。

虽然那奕鸣实是个混小子,但,这个混小子,好歹也让她笑过,不是么?

所以她不能提,对于那晚的事,不能问,更不能提!

她不要他为难,如今,这样纯粹地,能在他的怀里,本身就是幸福啊。

既然对于这样一个,没有保护好她的人,她回到他的身边,见到他的刹那,都恨不起来,其他人更加是无所谓了。

“皇上心里,在意那故人?”她绕了个弯,还是问出这句话。

知了答案,偏生要问出来,她,果然是俗得没药可救。

他并没有继续挠她,因为方才那一挠,她躲闪间,已不得不转过脸,正对着他,再避不开。

“是,朕在意。”

这一次,他没有绕多大的圈,说出这句话,带着更浓的柔情,她在这份柔情里仅觉得快要无力抗拒。

“不仅在意,更深爱着那位故人。”

他说甜言蜜语,其实说得真不赖啊,她如是想着,脸烫得有些眩晕,轻轻抿了一下樱唇,以为能自己镇静下来,不过是让粉脸染了愈浓的红晕。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落在他的眼里,只让他暗暗骂了她一句,这个傻丫头,也懂得诱惑男人了吗?

恰在此时她抬起清澈的眸子,清澈如水的眸底,再没有千年的寒冰,只有暖融的春水盈在那,这盈盈的清澈,将他这一念悉数摒去。

她,还是个傻丫头,那带着诱惑的抿唇,不过是源于这个傻丫头,一直对他,就有着吸引吧,自然看在他眼里,最平常的一个举止,都会让他觉得是种诱惑。

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一个这么傻傻的丫头呢?

伴在身边的女子,睿智聪颖不是更好么?

她望着他,轻声:

“皇上去歇息吧,这三日,您都没睡好—— ”

他的手轻轻捂上她的唇:

“唤忆,不许再称“您”。”

她的眸子凝着他,眸华流转间,透出令人迷醉的华光溢彩,更显得美艳动人,只那美艳也隔了一层薄纱般,隐隐绰绰,叫他看不真切.却又移不开目光。

他的手,竟不舍得从她的唇上收回,源于,手心的柔软,让他怀念,她柔软的芬芳。

但,他没有资格再吻她,毕竟是他害她受这么多的苦。

可,他控制不住此刻心底涌起的一份驿动,他的唇还是映了上去,纵然,隔着他的手,可,这么近,真的,很好。

她一惊,心底,却升起一阵酸意。

他,还是不愿意吻她。

只愿意这样的敷衍她么?

他竟然宁愿自个吻自个的手,都不愿意再吻她?

她吸了一下琼鼻,努力,把眸底快要升起的雾气逼散。

倔强地别过小脸,离开他的手,语音淡漠:

“皇上,我累了,想休息”

虽然还是没有喊他忆,不过,这一声,又透着她的小性子。

玄忆轻轻捏起她的下颔,迫使她转望向他,低语,带着几许的暧昧:

“今晚是七夕,婳婳想休息好了,陪朕一起看鹊桥么?”

她用力地想把脸别开,却怎么都挣不脱他的手,她很想咬他的手,让他知道,什么叫痛,明明瞧得出她心里不舒服,还要暧昧地说这种话。

是了,他心里有莲妃,这么多日子,他肯定宠幸的都是那个莲妃,那个在清莲庵对她莫名殷勤,实际也心怀叵测的莲妃。

所以他不会再吻她了。

哪怕他对她还是有着情,可,吻总会留给更爱的那名女子罢,譬如,昔日的林蓁和她一样。

她移开眸华,蕴了些许的冷淡:

“民女的名字是绯颜,并非皇上的那位故人,民女累了,还请皇上容民女歇息。”

他忍住笑意,这么逗她,让他连日的阴霾都散去不少,她什么时候才能不口是心非呢?或许,惟有在危急的关头,她方不使这些性子吧。

他依着她的话,松开她的下颔, 返身,下得榻去:

“你且歇息吧。”

她看着他就这么下榻,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每次都是这样,让她独守着等他,他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呢?

好吧,是她没有魅力,还是他没有定力,未可知呢,

今晚七夕,很好,就让他去陪在那谁后妃中间,她自个赏月。

谁稀罕他陪了?

绯颜气气地用薄被一蒙头,蜷缩着想一觉睡到大天亮。

薄被却突然被一股外力拉扯着,她用里拽着不让那外力继续拉,他的声音隔着被子,悠悠传来:

“再不出来,朕可真走了?”

“皇上走吧,民女这很好 空气比外面都清新。”

她用力拽住被子,就是不放。

“好,那朕,真的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骤然松开拉住被子的手,外力消散时,她的心,好象也失了一角,不由自主地,她松开拽住的被子,陡然一拉盖住螓首的薄被,脸才探出被外,蓦地,好象——

她的鼻子被什么撞到一样,生疼生疼,除了这丝疼痛,瞬间,她的唇触到一种柔软,而这份柔软,渐渐压重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她的身子不能抑制地向后倚去,却被一只手用力地拥住,不容她退缩。

原来他一直俯着身子并未离开,所以方才,她误打误撞地,自动送吻于他的唇上,疼痛,则是因为,他和她的鼻子都太高,两个鼻子这么高的人相碰,当然,彼此,都会觉得痛啊,只是,他立刻侧了脸,攫住了她的唇。

近距离的诱惑,他无法抵住。

哪怕,不配再吻她,可,看到她嘟着小小的樱唇露出被子的刹那,他鼻端的疼痛感,只愈加让他想吻住那份美好。

四个月,终于,他可以再吻到她,吻到他心爱的女子,心底那些束缚,在这个吻里一并地被冲破。

他加重着掠取,唇齿的缠绕,让他再停不下来,直到,他怀里的那个人儿,开始气促,他方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

“嗯 …嗯 …”她低吟出这两个单音字,脸红得愈发让人垂怜。

他抬起她精致的下颔,这张脸,确实美到无以复加,可,真正吸引他的,始终还是她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时这双眸子,却不敢望他,仅轻轻地道:

“我以为,你再不会吻我了… 因为,你爱莲妃,胜过了我,所以……”

天,她的小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但,他欠她的一个解释,不也正是关于这吗?

他用力抬起她的下颔,迫使她抬起眼眸对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朕和莲妃的感情不过是兄妹的情谊,这是当初欠故人的解释。”

可,这并非是所有的解释。

他不想她牵涉太多的复杂,他想她的单纯,永远能这么剔透下去。

她当然明白,从他口中说出,她所要问的那句话,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嗯。”

低低应了一声,她一垂首的温柔,让他更紧地拥住她,语音低喃:

“等朕回来,陪你看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