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胎不论如何,请院正设法替我保住!”

“这 —— ”院正眉心皱得愈深。

“院正,若你保住娘娘的胎,自然皇上对院正会额外的优待,若保不住,恐怕,这千机的解药,院正也是得不到的。”果嬷嬷在一旁道。

“微臣定当竭力保住娘娘此胎。这亦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然,现在远离城镇,纵开方子,也无药房可抓药请娘娘见谅。”

这儿日,为了尽快抵达平川,他们没有走城镇大路,仅是从靠近东郡的一处小道,直切进平川。

虽然有一点危险,可,这是最快抵达平川的路途,比走其他的路要减少起码三日的脚程。

是以沿途除了成片的林子,自然是没有药房的。

“嗯。有劳院正了。”绯颜语意轻悠。

正在此时,突然,小车猛地一停,停势之猛,她的人几乎都要冲出小车去,幸得佟儿眼明手快,死死抓住绯颜的手臂才无事,奕鸣气急,道:

“怎么驾的车!”

车外,却传来菲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平静里,隐隐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氖:

“娘娘,不管发生什么事,请莫要出来。”

他的声音说得极轻,紧接着,车内众人皆听到,车外响起雷动的喊杀声。

佟儿拉起车帘的一角,旦见,此时车行荒郊,周边的林子里,赫然冲出一伙上匪来。

瞧着是土匪,却似乎极其通晓滴血盟的习性——滴血盟的滴血罩惟有远距离方能发挥最大的优势,可,这伙土匪,来势极猛,不多时,便冲至滴血盟跟前,人数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上百人。

滴血盟虽个个精干,但,以一敌十,加上不停压上的匪徒,眼见,处在劣势中。

此地虽是荒郊,不过,素来民风良好,这群匪徒的来历,实是让人堪虞的。

佟儿绕到绯颜跟前,和果嬷嬷一起,把两位主子紧紧护在中间,院正亦拿起药箱,严阵以待。

空气里,血腥气透过车帘弥漫进来,十名滴血盟的精睿不亏是精睿,哪怕身上挂了彩,也是愈战愈勇。

奕鸣握紧小拳头,绯颜把他揽于怀中,不让他有任何的造次。

突然,听得一声号角的嘹彻破空而起,高亢凌厉间,马鸣萧萧,似乎从车后侧左右两方环攻过来一队兵马。

车内的气氛顿时僵硬到了极致,难道,那帮匪徒还有援助不成。

没有一人,敢再掀开车帘去瞧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厮杀声,入得车内来,终是越来越激烈。

然,厮杀声在爆发到顶峰时,陡然间静虚下来。

滴血盟奋战的声音,似乎也随之一并消失不见。

这一切的发生,至多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却让车里的人,恍然觉得那么漫长。

绯颜愈紧地抱住奕鸣,空气在这一刻几乎是停滞了流动,直到,车帘被掀起,绯颜略带惊惶的眼眸,正对上,那一双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眸华。

是玄忆!

他穿着耀目的“明光铠”依然如往昔般温柔地望向绯颜。

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明光铠”下的他,犹如谪神一般,从天而降。

越过他掀起的车帘,那帮匪徒也在顷刻间被玄忆亲率的兵卒所歼灭,她看到满地的匪徒尸身,在炎热的夏末晚上,散发出另外一种让人难耐的味道。

林间的泥土地上渗透着大块大块烟脂般殷红的血迹,透过初拢的夜雾凝郁着,在苍茫的一望无根里呈现出整片诡暗的紫色。

这样的生与死一线的时刻,她终于再见到了他!

“忆——”绯颜嘴唇濡动间,唤出这一字,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软软的瘫滑下去。

这十四日来,沿途的劳累加上忐忑,让她在看到他的一瞬时,悉数地松懈开去。

再醒转时,不过是隔了很短的时间。

玄忆柔柔地拥住她,她蜷缩在他的臂弯里,睁开眼眸,就看到他桃之夭夭的眸华:

“婳婳。”

他唤出这一字,带着暖融的味道。

纵然是夏末,可依在他的怀里,并不会让她觉到燥热,只是,让她更紧地蜷进他的怀中,甫启唇,酸涩地让她鼻子微微地一皱:

“忆,不要再离开我,再怎样艰难,让我陪着你,好么?”

“如今,除了我的身边,哪里,我还能放得下你呢?”

“只要在你的身边,就好。”

她说出这句话,并不继续说宫里发生的事。

太皇太后的信鸽玄忆应该是收到的而菲靖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必也早告诉他,至他们临走前,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所以她不愿意把他和她之间的时间,用在这些复述上。

“我,终于有了第一子……”

他在她耳边低低说出这句一直想说的话,她的脸却骤然羞红一片,他的手移到她依然平坦的腹部,她能觉到,他的手,竟微微地颤抖着。

他愈紧地拥住她,她有些无措地向旁边望去,才发现,车内仅有他们俩人相互依偎着,另外几人早不见了踪影。

“他们在后面那辆小车,这里只属于我和婳婳。”

“忆,你为了我,才停留在平川的,是么?”

她低声问出这句话,虽答案早清明于心。此时问出,不过是想转掉这让她羞涩的话题。

因为沿途,不时传来一些消息,除林太尉仍负隅顾抗于藏云城外,御驾亲征的队伍并未有所停留。

这些消息,都是百姓间的津津乐道,已经过惯安稳日子的周朝百姓,对于这些战争,无非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调剂,是以,关于战争的讯息,都会在第一时间,在相互间以最快的速度,争相传开。

所以玄忆的从天而降,让她在惊愣外,心底,终究是动容的。

“我不放心傻丫头,自然选择暂时留在平川,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

他是指那些匪徒吗?

她的眉颦了,纤手覆到他的手上:

“忆,我担心——”

“不用担心,既然上天注定,你要随我一起出征,我相信,这场战役,为了你,我都不会容许自己有任何的失误。况且这里是西郡,不是么?”

他安慰着怀里的她,他不想让她担忧更多。

她如今的身子,也容不得她担忧更多!

绯颜不再继续问下去,有他在她身边,一切,都会美好而自然。

他的手复把她的一并握笼于她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婳婳,谢谢 ——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出这俩字,她的脸红到无以复加,只把螓首愈蕴贴进他宽广的胸怀。

车帘外,夜幕浓得仿佛一潭墨汁一样的化不开,在这浓墨的幕色中,突然一声类似夜枭的叫声划破寂静,紧接着四周都响起类似的叫声。

这叫声一声比一声凌厉,一声比一声刺耳。

玄忆紧紧拥住绯颜,眉心蹙紧绯颜下意识地想掀开帘子,却被他用力的握住手腕,然,只这一掀,已瞧见不远处一片火折子耀起,每一片火折子的后面,皆是戴着面具的兵士,这些面具,是玄黑的蝙蝠形状,狰狞地闪现在火折子后,仅让人添了触目惊心的不样之感。

越过这些蝙蝠面具,她赫然看到,灼目的火折子下,映现出一张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具。

一半是笑,一半是哭……

终章2:相见何如不见时

玄忆的手从她的腕上覆到她的手背。

他的手心依旧温暖如昔,这份温暖,她真能一直这么拥有下去吗?

“婳婳,待在车里。”

他在她的耳边说出这句话松开覆住她的手,就要起身下车,她的手在这时,拉住他明光铠垂落下的绶佩。

他的步子因着这一拉,终是滞了一滞。

“忆,是我连累了你……”

语音沮暗地说出这句话,她低敛眸华,拉住绶佩的手禁不住地颤抖。

“不,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不顾自己的安危罢了。”

是的,他没有顾全自己的安危,连那一人,都将自己的安危置之身外。

血浓于水,骨肉至亲的心性,却还是相象的。

这一语落进绯颜的耳中,已然明白原来,他早是知道这一切的。

玄忆转身,迅速解开身上的明光铠,随后,不容绯颜拒绝地,把明光铠穿到她的身上。

“不,我不要!”绯颜用力挣开他的明光铠。

明光铠,对于两军交战而言,意味着一种最基本的保护,若他脱去这明光铠,那么,岂不是他又一次为了她将危险留给自己?

“这铠甲我还有,你先穿上这件,如今的你,不再仅仅是一个人,我们的孩子,难道,你不该去保护么?”他说出这句话,心里清楚,明光铠固然还有,但,惟有这一件,里面是生丝蝉金制成,普通兵器是伤不得穿着者分毫的。

即便,无论是他,还是那个男子,都不会让她受伤,可,交战中,谁能保得刀到的无眼呢?

绯颜不再挣扎,看着他细心地替她穿好这件明光铠,轻咬樱唇,逼退眸底的雾气,手覆到他的手上:

“忆,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还有奕鸣!”

她说出这句话,玄忆用力地揽紧她的身子,这一揽,纵是隔着明光铠,都能觉到他手心的灼烫。

他俯低,深浓缱绻的吻,烙在她的唇上,这是重逢以来,再次的拥吻, 可,为什么,她只从这个吻里品到一种代表悲凉的味道呢?

这种味道和着吻的深浓,让她的心里,湮起无法遏制的凄冷。

他的唇离开她的,她低垂螓首间,一颗清泪溅落。

他绝然起身,往车外行去,甫掀开车帘,绯颜跟着他一并地走了出来。

车外,除玄忆率领的亲兵围成品字保护阵形之外,那些戴着蝙蝠面具的兵士,亦是虎视眈晚地围于品字阵之外, 为首的,正是那张银制面具的男子。

此刻那男子骑在玄黑的骏马之上,傲然地眸睨着眼前的一切。

气氖肃杀,带着一触即发的决绝。

两方的兵力其实并不相当,玄忆这次,只带了精锐千人,虽有一部分的骑兵隔了半个时辰的脚程断后,但,这部分骑兵于眼前的局势,亦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望向同他一起出得车来的绯颜,毅然先下得车去,回转身,手伸出,轻轻一抱,把她抱下车,旋即在她耳边轻声道:

“去后面那辆车,不论怎样,都不要出来!”

她淡淡一笑,手附在他的肩上朦胧的眸光凝着他,这一凝时,四周僵持的气氛里,骤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帝,最终为了一名女子,乱了自己的方寸。”

“皇弟,你不也是为了一名女子,方行今日之事吗?”

玄忆薄唇微启,转首望向那清越声音传来的方向,锐利的眸光仿同撕开银制面具,直对面具后那石张真实的脸。

绯颜闭起眼眸,偏侧螓首并不愿去看这一切。

清越的声音,本隐在银制面具后,随着玄忆这一声,他修长的手指移到银制面具上,略撑住下颔,噬笑道:

“今日,孤来此,要的,是你的命。”

“皇弟涉险进入西郡,就为了要朕的命,殊不知,今晚,是谁的命不保呢?”

玄忆的语音转冷,眸光亦是冰凉魄骨。

“难道你以为,部署在平川城内的二十万兵士会回援吗?别忘了,这里,离平川可并不近,而且,似乎,又走错了路。”

清越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无法抑制的意色。

玄忆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的动容,方才下车,他已发现在,这里似乎是一个环形的谷底,看来,路,确实是走错了,这,实是他的疏忽。

百密一疏。

因为心里挂念着她,所以,才会在重逢的刹那让人有机可趁。

“看来,皇弟对朕,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朕确实留了二十万亲兵在平川不假,但,皇弟真以为,剩余的三十万亲兵,是往藏云去了吗?”

“难道不是么?现在,最前峰的兵士,此刻该早到藏云城郊的奉先镇。”

“那,皇弟该知道,奉先的水路,是直通何处的。”

银制面具的男子稍滞了一下,看来这一次,他和玄忆各疏忽了一筹。

奉先的水路,直通的是北郡郡都明成。

此次,东郡倾大半的兵力往藏云,郡都的守兵,确是不足的。

玄忆复淡淡地一笑:

“北郡擅长通神祈福,又知在荧惑守心天劫后,制造陨石箴言,然,这次却终是疏忽了。东郡天相异变,其实更甚于北,西两郡连绵数月的暴雨,不是么?”

对于这一切,玄忆带着成竹在胸的把握。

两日前接到林太尉的密函后,藏云城内突有异变:井水本湛静无波,倏忽浑如墨汁:日间可见忽见黑云如缕,蜿如长蛇,横亘空际,久而不散:夜半则忽光明照耀,如同白昼。虽时值盛夏,蓦觉清凉,如受冰雪,冷气袭人。

这些异变遥想起十几年藏云曾发生地动那时史官的记载,让他隐隐觉得不妙,是以,在密函于林太尉后,他在接到太皇太后信鸽的同时决定,把亲率的五十万精兵分成两路,一路留守平川,一路则由两名将军带领,佯作奔赴藏云解围,实际在抵达奉先时,即分为十批,用漕运大船,秘密潜往明成附近。

漕运的大船素用来运输物资,每日往来于各主要城镇之间,虽战事渐起,惟独商运,却不会中止。

这些,自然,是东郡的细作所无法探知的。

“果然心思镇密。”银制面具男子冷冷说出这句话,“不过,即便,你部署了这一切,今日,却仍是要死在孤的手中!这千秋万世的江山基业,始终,还是不能享的!”

玄忆的手忽地拨出一柄雪色长到,绯颜仅觉眼前一眩时,伺立于车前的菲靖已被长剑穿心而过。

“东郡的易容术同样也是镇密过人,连朕都疏忽大意了。”

玄忆收起长到,眉心蹙得愈发紧。

那名匪徒袭击绯颜时,他所率的亲兵正好赶到,这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还是别有用心的安排呢?

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另一个看似完美的安排。

菲靖毕定会率领滴血盟浴血保护绯颜的安全,所以不会容许车内的人出去,是以,在滴血盟面对百名匪徒,厮杀的混战之际,亦在他的亲兵到来之前真的菲靖早就死于匪徒的手中,另有易容的菲靖就此混入,而,他的亲兵到来无疑,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悉数吸引过去,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菲靖早已换人 ,连他,都因惦记着绯颜,没有察觉 ,心腹菲靖的异常。

就是这假冒的菲靖,将他们引入早就布置好的,真正的包围圈内。

对于滴血盟统领的带路,绕是其他亲兵发现,路途有些许不对,也惟有听命是从。

而,这些许不对的路途,其实,不过是就近把他们引入一处山谷,所用的时间,恐怕也不足以让亲兵发现异常。

这山谷地形,只要在入口出布置好足够的兵力,则易进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