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显见要有一场恶战。

他仅带了千名的精睿之师可面对的,恐怕是十倍的故兵。

恰是一场敌我悬殊之战。

“不是孤镇密过人,而是周朝的滴血盟,数代都用同一种招式,孤只要参破,自然,任何人都可以要了这曾经令人闻风丧胆滴血盟统领的命。”

银制面具后的声音并不否认。确实,在那些所谓“匪徒”围攻车队时,真的菲靖早被一刀毙命,但由于假的菲靖随即替上,尸身又在百人中,借着玄忆亲兵到来之际,被迅速转移往一旁的林中,是以没有任何人会察觉。

而,那些“匪徒”是多年秘密培养的死士,所要的,仅是以假换真,并非是要歼灭滴血盟一众。当然,在功成之后,悉数地“败”于玄忆亲兵的刀下。

这山谷围缴,其实,方是他,不惜冒着自身危险进入西郡郡内的最重要部署。

“皇弟,可惜了你的谋智一直,都未用在正途上。”

“正途?孤,今日不仅要你的江山,连你的女人孤都一并要了!这就是孤的正途!”

银制面具后冷冷掷出这一句话如惊雷一样,在绯颜的耳边响起。

梦中似曾相识的话语,如今再再地发生,她不由自主地望向银制面具。

此时,天际也划过一道闪电,这抹电光,映在那张面具上,正好是笑的一面,诡魅中,带着肃杀的气氖。

在隆隆的雷声滚过天际时,随着一道果叫之音响起,僵持的两军终于短兵相接。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绯颜的身上,玄忆紧紧攥住她的手,就往后面那部车走去,两辆车离得并不近,但,这几步路,却犹如走在怒涛中夹。

他们位于品字形的中间,正是峰锐的位置。

不知是雨还是周遭溅出的血水,粘腻冰冷的席卷着绯颜的全部思绪,她牢牢地攥住玄忆的手,他手心的温暖,让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眼下的一切。

犹如噩梦再次映现出的一切。

骤然,忽见,一条血路被一柄玄黑的枣梨劈出,玄忆近身亲兵的血肉横飞间,骑在玄黑的骏马之上的银制面具男子,锐利地撕开品字形尖端的护卫。

面具后的目光阴骛.这抹阴鸯的目光掠过绯颜,只转为更为冷冽的芒华,他高举纯钢枣槊,居高临下地劈向匆匆回防的一名滴血盟兵士,那名兵士未及反抗,从头顶至下,竟兀自被他的枣槊分为两半,带着些许稠白的深红血浆从中间飙射近裂,绯颜喉间泛起一阵恶心,本应有的尖叫,却是一声都发不出来。

她本能地拥住玄忆,她不要噩梦成为现实,她宁愿用自己的身子去挡住可能的袭击。

一如,南苑那次一般。

“丫头!”一声虎虎的童声响起,奕鸣不知何时,竟从后面的车上奔下,直奔绯颜而来。

他不管不顾一边拾起路边的石头扔着那银质制面具,一边嘴里嚷嚷道:

“滚开,你个坏蛋!”

银制面具上的笑愈加的诡暗,枣槊在空中挥出一道玄色的光弧,就向奕鸣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玄忆猛地松开牵住绯颜的手,箭步冲上前,抱起奕鸣旋身转开。

枣槊的柄很长,旋转的距离在这一瞬,始终还是逃不过柄纵向刺来的速度。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瞬间玄色的弧光径直地刺进玄忆的背部。

而,绯颜的手,也在同时紧紧抓着枣槊的峰刃处。

刃尖没入玄忆的背,殷色的血顺着雨水流下来,隐隐还带着一抹淡淡的黑色。

绯颜紧握着刃边,手心被割出极深的口子,淋漓流下的血,一并渗入地下的沙土中,即便很疼,她依旧没有放松一丝一毫,反是更紧地握住。

四周,有回防的兵士,亦有戴着蝙蝠面具的士兵。

然,在此时,所有的士兵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兵器,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这一幕,亦定格在了四人的心底。

银制面具握着枣槊的手颤了一下,绯颜用力地把那枣槊从玄忆背部拨出,她的手心,满是鲜血。

值得庆幸的是,因她的阻止,槊尖刺得并不深。

就在这刹那,银制面具男子的长臂一捞,迅疾地将绯颜掠至马背上,玄忆抱着奕鸣怆然回身,马背上,银制面具阴冷地道:

“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周全,还要她来护你,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

玄忆眸光望了一眼地上被雨水冲淡的鲜红殷血中蜿蜒的玄黑,薄唇紧抿间终是沉默。

奕鸣惊魂甫定,急喊:

“父皇,你受伤了!”

绯颜低低地喊:

“放手! ”

目光却是焦灼地望向玄忆, 玄忆的眸光亦望向她,随着这一望,他的眉蹙了一下,松开间,银制面具后再次传来狠冷的声音:

“其实,你也不算拥有过她。虽然她右肩后的合欢是为你绣的 —— ”

这一语出,绯颜如遭雷击。

右肩下那处,是女子隐私的部位,除了玄忆,和曾伺候她沐浴的宫人, 并没有几人见过。

他这般说,落进玄忆的耳中,或许,仅是别样的意味。

果然,玄忆的眸底浮起一阵阴霾,这层阴霾,让绯颜不禁急急地开口:

“不是他说的那样!不是的!”

“什么不是?无忧谷下,难道 ,你能说,你和孤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这一语出,银质面具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真实的身份。

是的,到了今晚,他的身份在出现的那刻开始,已昭然若揭。

“啪”地一声,绯颜一掌扇过银制面具,这是她第一次掌掴别人,这一掌,蕴了她所有的力气,银制面具随着她的掌风,勾住耳侧的那条丝带陡然松落,玄景的脸出现在面具后,他的眸光冷漠地凝着怀里的女子,她的甲尖,在他俊美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清楚地看到,她手心的血早渗出玄黑血丝。

他用力钳制住她的身体,声音愈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你若不想着他死,最好, 识趣一点!”

绯颜坐于马上,居高地望去,这才发现谷底四周,黑压压地,赫然都是蝙蝠面具的兵士。

玄忆的亲兵,在这片黑压压地包围中,恁是插翅都难飞出谷底的。

她的目光对上玄景的眸华手骤然地拨下发髻的簪子,直刺入颈间:

“让你的兵都退下!”

“你莫要仗着孤对你还有着几分情意,就不知了分寸!”

“是么?”绯颜的簪尖只往颈里刺进几分,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顺着簪尖的冰冷,一并落进玄景的眼中,“若我死,南越最后那批藏宝,你难道不要了吗?”

玄景的目光一紧,钳住她的手, 用力击了一下她的腰际,绯颜只觉得浑身无力,手一松,簪子,冷然坠下。

玄景从腰际取下一个发绣香囊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语音稍大:

“你既送了孤这香囊,孤 ,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绯颜的脸随着他拿出这一香囊,顿时煞白一片,她看不到玄忆的目光她只觉得,就这一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滞了流动。

随着玄忆的声音响起,除了心痛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感觉。

“想不到,朕的皇贵妃,最先动心的,却是朕的皇弟。”

这一语起,只如他和她初见时的那般魄寒。

一切,犹如那场噩梦,却, 又有所不同。

“何止是她呢。”

玄景唇边的弧度愈深,深到,勾出的仅是一抹残忍。

“朕是拥有天下之帝,不过区区一个女子,若皇弟喜欢,就拿去罢!”

话语甫出,绯颜仅觉到喉口一甜,腥红的鲜血,就这般喷了出来,小腹的疼痛愈别,好象有什么,沿着腿间渗流下来一样。

这抹血喷溅在玄景的盛甲上,立刻,就和先前士兵洒上的鲜血一样,再辨不出来只化成浓浓的黑紫色,些许的黑紫,随着磅礴雨势的冲别,留下的仅是极淡的斑驳。

“还有你的江山,孤也一并要了!”玄景喝出这句话,只把怀里的绯颜愈紧地揽住。

“难道,皇弟认为,凭你这些许兵士,就能困住朕吗?”

玄景眉稍一扬,忽然,听得,远远传来号角金鸣之声,玄忆唇边的微笑渐深。

号角金鸣之于两军对垒,无异是象征着援兵的到来。

“好,孤不与你在这里一般见识,相信孤和你在沙场上再见的日子,不会太远。”玄景说出这句话,陡然发令,“撤!”

玄景猛地一喝,旋即,蝙蝠面具的士兵纷纷,向后掀去,绯颜的身子并不能动,玄景紧紧的扣住她,而她,已然没有任何的力气,她想回首,望一眼玄忆望一眼,为何突然间,弃她如敝履的玄忆。

可,在这愈来愈清晰的号角金鸣声中,她什么都看不到。

惟有口中的鲜血,再次的喷溅出来。

玄忆并没有让兵士追击,待到玄景的人马消失在他视线时,他才怅然地倒下。

所谓的号角金鸣,不过是断后骑兵所发出的声音。

他知道,瞒不过玄景多长时间。

玄景毅然撒退,惟有一个目的,就是,他也在乎婳婳,却亦说明,这毒,真的很厉害。

奕鸣惊喊着“父皇”,想扶住玄忆倾倒的身子,但是怎么都扶不住。

墨色的苍穹,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无情的雨水浇灌在玄忆的身上他的唇边,湮出一丝玄黑的血来,他望着玄景的远去的方向,脸上,浮出的,仅是一种,深深地痛楚……

明成,地宫。

“林姑娘已到。”娃娃脸的女子走进地宫的一处室内,禀道。

“嗯。”玄黑的帐幔后,银制面具冷然地应声。

“林姑娘想先见您。”娃娃脸的女子禀道。

“传。”玄黑的袍裾上,黑色的蝙蝠狰狞的舞旋着,湮出另一种绝决的味道。

随着娃娃脸女子的退出,一袭雪色纱裙的林蓁出现在石室门外。

虽连夜兼程,又避过周朝的精兵,才到得这处,她仍保持着娇美的仪容,连那雪色的纱群都一尘不染。

“你来了。”

面具后的声音有一丝的暗哑,她轻轻地走上前去,凝着这面具,道:

“是,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那么,接下来,我要求你做的事,你何时才能做到呢?”

“你要孤做的事,孤会为你做到。”银制面具走近林蓁,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娇美的面容,“待孤登基后,你就是孤的皇后。”

林蓁的唇边似笑非笑,只凝向他:

“不止这个。”

“藏云今日辰时,地动了。”银制面具说出这一句话,岔开她的话。

林蓁的脸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

“城内的损伤,暂时不知,北郡围城的将士因地动,逃离不急,被山上的滚落的巨石砸伤大半。”

“这可否算是你的百密一疏呢?”林蓁的手覆到那双手上,眸华如水,幽幽道,“一如,林愔已怀有你的子嗣一样,也是你的百密一疏罢。”

“是么?”银制面具顺着她这句话,俯底身,隔着面具,冰冷的唇嚼住林蓁刻意上了口脂,红艳的素唇。

是的,今日,她上了妆,这些妆,使得她清冷的容颜越发的妩媚动人。

林蓁低低吟了一声,她的身子已被银制面具打横抱起,径直走往玄色帐幔后的那方寒玉床。

林蓁的背甫接触到寒玉床,终起了一丝地战栗,这床是如此的冰冷,让她的心,猛地一个激灵,而银制面具的男子不容她反抗,欺身压上,修掌一拉,她的腰带就被拉开,纱裙委落,玉样的肌肤映现在银制面具的眼底。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她,想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她就快属于他了!

他的喉结微微一动,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

林蓁的手不禁覆到他的肩上,那里赫然绣着一只同样黑色的蝙蝠,她眉心不易察觉地颦了一下,终究眼睛一闭,迎合身上男子的欲取欲求。

在他进入她身体的刹那,她的眼角清晰地落一下一颗泪,但旋即落进枕中,再觅不得痕迹。

此时在这石室之上,是巍峨富丽的宫殿。

殿内绯颜昏睡在榻上,冥霄坐于榻前,专心地凝注于她腕上的银针,虽然她的身子在这几日的调理间恢复地差不多了,但,她腹中胎儿的状况却实在不容乐观。他倾尽全力,也仅能暂时保住她的胎儿。

而玄景所做的,他同样清楚。

若不是在中毒后,玄景就迅疾地为她换血度毒,一路又封住她全身几大重要的穴位,恐怕她根本撑不到这里。

“唔 …”

她低低吟了一声,冥霄立刻收针,收针间,她额际沁出冰冷的汗,冥霄方要拿丝帕替她拭去,一块白色绵巾早轻轻替她拭去黑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冥霄淡淡地道。

白色绵巾收回时,冥霄回首,对着身后那着玄黑袍子的男子,继续道:

“枣槊浮的毒总算是解了可她的情况并不乐观。她腹中的胎儿不足月,经这毒素的侵袭,恐怕 —— ”

“恐怕什么?你早知道她的性子,却还给她天母草幸好她来不及服用,否则,你真要让孤永远地失去她吗?”

“这是她的选择,我认为你该尊重!”冥霄顿了一顿,复道,“何况对如今的她来说,倘失去腹中的孩子,我想,她更不会活下去。而,天母草, 能让她继续孕育这个孩子。”

“看来,你倒比孤更了解她?”

这语意,与其说极淡,不如说隐隐透着另一种味道。

“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费尽心思,冒这么大危险从玄忆手中把她抢过来,我不希望你的冲动,让自己后悔。我们即便再精通医术,可,对于后悔药,却是没辙的。”

“孤自然知道,孤这么辛苦才能把她永远放在孤的身边,孤怎么会允许她死呢?”

冥霄起身,径直往殿外行去:

“你清楚就好,目前,虽然玄忆的三十万兵率,并未开始围玫明成,可,眼下的局势依旧是微妙的。上官郡主的事,我想你也是拖不下去的。”

“孤自有分寸。”

随着殿门关阖起,殿内仅留下一人,着玄黑的袍子之人,正是玄景,此时他没有戴银制面具。

缓缓坐到榻前,他轻柔地替绯颜掖好被角。

他本来冷漠自制的眸华,在触到她的这一刻,仅洇出一丝的柔软。

有多久,没有这样近地看着她了呢?

从她自愿成为圣女,回到镐京的那一天起,虽然不过短短的月余,于他,却象是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