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皓雪一样的腕上,犹有红色针痕,他的手抚到她的腕上.指尖传来她细微的脉博,她的脉息确实是极不好的,一路上他不是第一次替她把脉,自然清楚她如今的身子有多虚弱。

这样的身子,莫说是千母草,恐怕能撑下去,就该是奇迹。

不过他一直很擅长制造奇迹,不是吗?

譬如这一次,北郡并没有被玄忆的三十万大军围攻,所以.他能带着一直处于昏迷中的她,迅速回到这处宫殿,并且,联同冥霄专心地把她中的毒解去。

那一晚,他的枣槊淬上七草七虫毒,本是要玄忆的命,没有料到,差点,一并要去的,是她的命。

如果她真的因此失命,他想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七草七虫毒,能让人在昏迷中,渐渐失去性命,亦是最难解的毒,他选用这毒,为的,就是不让玄忆有任何活的机会。

所以,连他,都只能通过换血暂时控制她的毒势,惟有回到北郡,合他与冥霄之力,方能将这毒解去。

而,在此过程中,也正因为把脉,他才发现她已有身孕,这一点,确实是出乎他的意科,犹记得,她曾被灌红花,也正因此,他才愈发不容玄忆,却没有想到,她竟会怀上玄忆的孩子。

这一念起时,他能品到心里的涩苦愈浓,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也不仅加了几分力。

为了这名女子,他,再容不得玄忆。

这,应该是从前的他,断不会做的。

从前的他,喜欢让玄忆活在痛苦的煎熬中。看着玄忆痛苦,对他是种享受。

他一直认为,煎熬的活,比死更能惩罚一个人。

可,如今的他,只想让玄忆死。

惟有他死了,眼前这名女子,才不会再被玄忆伤到,才会真正地只属于他!

原来他已经这么爱她,爱到,改变了自己的心志。

他俯低身凝着她的美好,这样的女子,为何,他在一开始,不懂得珍惜,或者说,硬是逼自己不去珍惜呢?

许是觉察到什么,她蝶翼一样的睫毛动了一下,随即,慢慢睁开眼眸,映入眼前的,是陌生的殿宇,金碧辉煌,全然不似周朝的宫殿。

她睡了多久,或者说,昏迷了多久呢?

腕际的疼痛,让她移转眸华,转向疼痛的来源,落进她眼眸的,是玄景冰冷的脸。

她瞧见他,骤然,手一挣,挣离他的指尖,身子就要起来。

玄景用力的按住她,声音低哑:

“若你不想死,最好躺着!”

“你满意了?”

她的声音比他更为冰冷,脑海中再次浮现那晚的情景,一幕幕的浮过,每一幕都带着让她欲哭已无泪的痛楚。

是的,她没有办法面对,玄忆因着玄景的话,陡然湮升的魄寒。

可,如今回想起来,她的清白,该如何去证明呢?

她和玄景在无忧谷中曾经相偎取暖,是不争的事实,否则,她右肩下的合欢花,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但,这话落进玄忆的耳中,必定是别样的计较。

小腹的疼痛将她带回现实中,她的手抚上那处,那里,是如今她还活着的唯一倚靠。

属于她和玄忆的孩子,再怎样,她都要把他生下来。

“应该是你满意了罢。”玄景的声音冷冷地从她耳边传来。

“我满意了?是,我满意了,从认识你那天开始,对我就是一场噩梦,如今这场噩梦终于快醒了,我怎么能不满意呢?”

她语音渐响,牵动她颈部愈合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他看着眼前的她,难道,她一定要把自己弄到伤痕累累,才罢休吗?

他的手隔着丝被,覆到她的小腹处:

“你还想要这个孩子么?”

问出这句话,让她的身子不由一震。

她转眸望向他,眸底,满是千年寒潭一样的泽光,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语音依旧冷冽:

“若你想要这个孩子,最好乖乖地听孤的话。”他将手复移到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掠开她飘扬在脸颊前的青丝,道,“这样美的脸,孤真的舍不得啊。孤即将坐拥天下,让你这样绝色的美人去死,孤并非是这种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他顿了一顿,愈近地凝住她,复道:

“你不是说,你只属于深宫吗?如今,孤就是冥朝的冥皇,这里,就是孤的后宫,用你的身子让孤满意,孤自然会留下你的孩子。”

他用最温柔的言语说出最无情的话,换来的是她了然于心的洞悉:

“我不会恨你,因为,你不配我限!”

他越想用恨来留下她,她越不会。

她对他,没有爱,所以不会有恨。

可,说出这句话,她的心,为什么会有另外一种味道洇出呢?

“你当然不能恨孤,从今以后,你会成为孤的妃子,虽然你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可孤不会在意。”说完这句话,他骤然起身,收回手一字一句道,“今晚,孤会翻你的牌子,记得,让孤满意,你的孩子才能活!”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

“死很容易。但你真舍得就这么死吗?能用这种语气和孤说话,看来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或许,孤该让你看看一件事,让你明白活着有多好。”

玄景对上她的眸光,唇边浮起凉薄的笑意。

他轻击掌,殿外,有娃娃脸的女子进入,绯颜望向那女子时,不禁一惊,轻呼出声:

“云纱!”

那娃娃脸的女子兀自躬身:

“冥皇有何吩咐。”

“带孤的爱妃去地宫,让她瞧瞧,什么是生不如死。”

“是,冥皇 ”

说完这句话,他转望向绯颜:

“希望你看完之后,学会怎样讨好孤才是对你,还有对你腹中的孩子,是最有利的。”

绯颜根本不望向他,见到云纱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底不可遏制地,不愿意再和他说一句话。

原来真的是他。

为什么,他可以演戏演到如此呢?

为什么,当知道,云纱没死,并且还是他的暗人时,她的心里会有痛呢?

是的疼痛。

这种疼痛和着彼时的疼痛,逐渐让她的手不禁捂住小腹,额际再沁出冰冷的汗意。

他本来站起的身子,在眸角余光瞥见她额际的凉汗时,知道,她的小腹又开始抽痛。

这种抽痛,将一直持续到生产,如果,她还能撑到那一日的话。

好几次,他想下手,流去她腹中的孩子,可每一次,他都下不去这个手。

或许真如冥霄所说,这个孩子,是她活着的,唯一动力。

她根本不屑恨他,所以,恨,再不能让她更好地活着。

这是他的悲哀吧。

彼时,她恨玄忆,可以在经历那样的大变故后,都坚定地活着,而他呢?

得不到她的爱,连她的恨,都是吝啬给予他的。

“你还能走吗?”心里百念千回,甫出唇,他的语音只是淡漠的。

云纱上前,才要扶起绯颜,却被她用力得挣开。

她缓缓起身下榻,小脸苍白地,只让玄景的心底更是难耐。

终章3:安得与君相决绝

所谓的地宫,阴暗森冷,和地面巍峨堂皇的宫殿截然如同两个世界。

云纱手拿着火折子,一步一步往地宫的深出走去,沿途青灰的壁上,皆是黑色的蝙蝠灯盏,昏暗的光下望去,俨然似一只只狰狞的蝙蝠盘卧于地宫中,更衬出魅暗的味道。

行至一玄黑的石室门前,云纱停住步子略侧脸,道:

“就是这,你敢进去么?”

“我既然敢跟着你来到这,有什么是不敢进去的呢?”

绯颜的语音冷冽,径直越过云纱,她看到石室门上挂着一诺大的蝙蝠形状的锁。

云纱手中拿出一柄冰雕晶莹的钥匙,轻轻地嵌进锁的中间,只听得“咯”地一声,石门已然开启。

“进去罢。”云纱漠然地说完,绯颜方踏进石室内,旦听得室门旋即在她的身后合拢。

石室内,有冷冷的水声,和着这声响,另有湿冷的气息迎面袭来,这股气息里,仿佛还蕴着其他的味道,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她定睛向前看时,才惊觉,整个石室内,别有洞天,分为上下两层。

一条雕塑的龙盘旋在石室的入口处。

此时她站在的地方,恰是龙首的位置,龙是玄黑的,玄黑中,洇着一丝金澄的光泽。龙的触须昂天飘扬,铜铃般的眼珠子,怒睁着,令人不禁有一丝的发酥,她的莲足站在这龙首的中夹,下面,是一汪黑色的潭池,墨黝的颜色深不见底,在池的中央,树着一类似华表的柱子,这根华表从潭底一直延伸到石室的顶部,顶端,则镶着一狰狞的蝙蝠。

华表上,“钉”着一个人 ,是的,“钉”,他的手臂成十字向两边拉开,分别钉在两侧,绯颜这才发现,华表后,是一条玄黑的蛇,乍一看,真以为那就是一条真的蛇,可,仔细一看,不过是条蛇的雕塑,足以乱真的雕塑。

蛇,历来,就被视为地龙。

而此时这条地龙玄黑的身子侧盘着华表,蛇头昂扬地吐着信子,直撩华表上的蝙蝠,而,那石人的手臂就被钉在蛇身上,蛇的鳞片在石室内,诡异地泛出冶蓝的光芒,这种光芒,映和着,盘旋在上的龙,形成,天龙地龙相对峙的局面。

两条玄黑的天龙地龙,张牙舞爪地出现在这石室内,中间的华表,宛然,就是它们争夺的中心。

被“钉”在华表上的人,头低垂着,蓬乱的发丝掩住他的脸,使人看不真切样貌,唯见得,他的全身都被一种鳞片包裹起来,玄黑的鳞片犹如蚕甬般 ,从池中延伸往上,吞噬他整个人,仅留下手和头露在外面,即便如此,瞧身形该是一男子无疑。

她眸光微移,看到,距离华表不远的池潭中,一凸出池面,类似龟背的位置上,匍匐着一名白衣女子,连发丝都是如雪一样的白。

那女子匍在那边,没有一丝的生气,从袖中露出的手,也是柴骨嶙峋。

绯颜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恰碰到龙首上额心的一颗滚动的玄色珠子,珠子滟出的光泽,正是这石室的光源由来。

匍在那的女子,随着这轻轻的响动,不由得回过头来,绯颜看到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上,如今布满如蛛网一样的皱纹。

似曾相识,却,再无昔日的风采。

她的步子,往前走去,这才发现,龙口中,有墨色的水淌泄而出,这淌泄的水,就是室内冷冷水声的由来。

龙爪耀威地张在一侧,顺着龙爪一径往下,是隐于龙身一处通往潭底的梯子。

被“钉”在华表上的人是谁,在看到白衣女子的那瞬,心底就已明白。

所以她必须下去。

如果这就是玄景口中的生不如死,那,这俩人的处境,她并不能做到视而不见。

沿着梯子往下走去,梯子正通往,龟背之上。

龟背并不是真正的龟背,不过是池潭之上铁制的“陆地”。靠前面的位置,有着向锯齿一样峰利的鳍。

随着愈来愈走近那名女子,她更为清晰地看到,那女子的眼眸中,透着死寂一样的哀痛。

这样坚强的女子,竟会变成今日这般,是以前的她,所无法想象的。

生不如死,真真是生不如死。只有经历生不如死,才会有这样的哀和痛吧。

思绪甫起时,她已走到白发女子的跟前,白发女子的目光一直望向她,见她近前,轻轻,笑了一声,笑中只透着浓浓的凄凉:

“又有什么事?”

“是我。”

绯颜没有掩饰自己真实的声音,慢慢蹲下,在白发女子的跟前。

白发女子的眉颦了一下,但,瞧着她的脸,并未有更多的惊讶,只敛了笑意,轻声:

“你来送慎远一程了么?”

绯颜望向那华表,上面的人,果然是青阳慎远。

对于这个男子,她以前只有厌恶,现在这些厌恶,悉数化成了怜悯,原来她还会怜悯曾经这样一个对待她的男子。

“太后 —— ”

她伸出手,去去扶姬颜,姬颜轻摇一螓首,缓缓道:

“我不是太后了,你别扶我,只要我活着,必须保持这个姿势,龟背下,压着鸱吻石,石不动,华表前的鳗甲就不会松开,否则,鳞甲松落,乌龙池中的龙兽就会把慎远吞噬干净。”

绯颜的手一滞,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墨黑的潭池。

这,真的是一种最折磨人的方式,让一名尊傲如她的女子,永远保持着这个姿势,身体没有死,心,却在一点一点地走向死亡,这,果然是生不如死。

“姬太后,不论怎样,我永远会唤您一声姬太后。”

绯颜的手握住姬颜伏在地上的手,她的手好冷,冷得犹如冰窟一样,握住的感觉,和握住一堆白骨,或许,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孩子,那日你被劫出宫后,我对你并没有任何的恶意,因要带你离开暂时安身的驿馆,而你又不愿离开,所以,我在那碗面里,下了一点迷药。”

她缓缓地说着,语音低暗。她并不想迷晕绯颜,可,为了慎远,她不得不这么做。

“但带你出宫后,慎远想强行占有昏迷中的你,导致我和他再次起了争执。我知道,若你那样失身于他你和他之间,一定不会有将来。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地慢慢和他在一起,这样,我才对得起你父亲的嘱托。可,最终,他为了你,提前上路,连我,都被他舍弃。他对我的绝情,怪不得谁,这该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这一辈子,我得到太多,也害过太多人,所以,惩罚就是让我失去这分母子之情。”

“我知道,您没有害过我。”此时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既然玄景让她来这看所谓的生不如死,想要的,应该就是让她去求他放了他们吧,“我会求他放了你们。”

绯颜说完这句话,才要起身,姬颜却用力反握住她的手,道:

“没有用的,冥皇要的,是让我交出南越的剩下的国财,可这批国财,根本不在我这。”

“国财……”绯颜低低说出这两个字,不自禁地望向那支被她覆住手腕上的银镯。

“是,先帝曾留下一批国财予我,虽在南越破国前,我曾转移过一部分的国财,可,那笔国财,却并非是南越所有的国财。当冥皇用慎远的命要求我献出所有国财时,我本来还试图周旋,但当我看到慎远的样子时,所有的坚强都化为空无。”

她一句一句说得极为费力,银白的发丝在这石室的晦暗中,分外的醒目,青丝白发,这要多大的心痛,才会如此呢?

“所以,您把手中掌握的国财,交给冥皇,因为,您清楚,他的冷血,容不得您的周旋,是么?”

“是。我把我掌握的国财交予他。可,他要的,远不止这么多!我才发现原来,先帝并没有把所有的国财都交予我。”

“我想,我知道,这最后一份国财在哪里。”

“难道—— ”姬颜已然明白绯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