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良辰 作者:弈澜

第一章 能吃吗,好吃吗

宋良辰的人生是在二十一岁的那个夏天,忽然失去所有色彩的,而此刻她正看着那个夺走她五光十色世界的男人——她的哥哥叶峋。不,这么称呼并不太准确,从遗传学角度上来讲,他们并没有兄妹关系,只不过是他的父亲做了她的继父,而她的母亲则成了他继母。

再婚家庭,继父继母,继兄继妹,起初一切都还不错,风趣博学宽容且一视同仁的继父,略冷淡但并不为难人且十分有礼的继兄,柔和温雅能做一手好菜擅长绘画的继母,以及还在牙牙学语的软软继妹。如果一切不发生太大改变,这个家庭或许会和其他再婚家庭一样,彼此间慢慢磨合,渐渐融洽,然后成为这世上诸多幸福或不幸家庭中的一个。

后来是什么呢,宋良辰垂下双眼,是五岁那年的车祸,继父和母亲一个当场死亡,一个抢救无效死在急救室里。那时候宋良辰还太小,虽然也曾哭得撕心裂肺,甚至也曾因亲人离世不敢入睡,阴郁内向。但是,岁月就像一把五彩缤纷的糖果,包裹在彩色糖纸里的那些甜美芬芳,会一点一点让人忘记离去的人,连带他们的好与不好,都会被时光洗刷成模糊的记忆。

——爱我的人已故去,以后我负责替她爱我自己。

是的,她必须如母亲在弥留之际依然念念不忘,叫着她名字那样无法割舍地珍爱自己,否则已经离去且不能再回来的人怎么能安心。她是生命的延续啊,对于这分生的馈赠,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珍惜这份馈赠。

所以,宋良辰发自内心的热爱着生活,并且严于律己,认真努力地学习,用心善待自己,热衷于美味的食物,享受充满美好风景的旅行。并且,兴趣广泛,热爱所有美好的人与事物,然后成为一个身体健康、人格健全的人,她想,这样的话,那已离去的母亲就会欣慰,就不会再因过早离去灵|魂不安。

促使她这样做的,是急救室里,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对她说的那句话——良辰,对不起,不能陪你长大,好好照顾自己。

“良辰,对不起。”

宋良辰沉溺在对过往的回忆里无法自拔,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恍然间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那间明明很温暖明亮,却让她感觉又冷又黑的急救室。眼泪不自觉间已盈满双眼,随着眼皮与睫毛的颤动滚落:“叶峋,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你。”

紧握双拳放于身侧的叶峋隐忍着,尽量不让宋良辰感受到来自他的威胁,努力将那个十几年来一直温良的兄长形象再次呈现在宋良辰面前:“良辰,不要逼我。”

宋良辰冷笑一声,看向叶峋,看他长兄如父般的柔和神态,看他眼底的狰狞阴戾,此时此刻,她这个受害者反倒像是将尖刀刺进他心口的刽子手:“我们到底是谁在逼谁,叶峋…哥哥。”

这一声“哥哥”使叶峋眼底的阴戾与狰狞毫无保留地暴发出来,那双永远那么好看的眼睛,刚刚还如同一片托起星辰的深海,现在却已经被暴风雨摧毁得无迹可寻:“我从来就不是你哥哥,宋良辰,永远不要以我的妹妹自居。”

“是么,小时候不把我当妹妹,是因为厌恶,那么什么时候开始,你不愿意做我哥哥是因为…想上我?”宋良辰难以想象,这个字眼会有一天从她嘴里吐出来,但在看到叶峋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的脸色后,她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其实,就算所有的错误都已经铸成,再不能改变,宋良辰还是无法理解,这个固守道德伦常,甚至连“妹妹”都不许她自居的人,是怎么克服心理障碍的。在她叫喊着“哥哥,不要”的时候,在他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他是怎么把他的道德观揉碎冲进下水道的?或者说在那之前,就已经不存在所谓的道德观了?

“就算你从来没有承认过,我也叫了你十八年哥哥呢,哥哥。”被伤害后,能看到他如同被刀捅了般的表情,宋良辰觉得十分痛快。她缤纷多彩的世界固然在那顷刻之间化作灰烬,但她还活着不是吗,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会为恨的人落难而开心,为喜欢的人受伤而疼痛。

叶峋按捺住血液里叫嚣着的暴力冲动,长长几个呼吸之后,他坐下来闭上眼睛,尽量放松身体,以免自己在暴怒中做出任何伤害到她的举动:“良辰,跟我回去,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但你必需待在我身边。以后都不要再和那个叫郑景云的碰面,更不要有任何亲密举动,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良辰,面对你我很难管住自己,我不希望那样的情况出现,相信我,你也不希望看到。”

郑景云是宋良辰大二时交到的男朋友,两人说不上多铭心刻骨,却总是能让宋良辰感觉到“时光静好,岁月静美”这样的平淡又美好的词。眼看着恋爱已经一年,宋良辰在暑假生日聚会时,决定把郑景云带到家里,让爷爷和哥哥都见一见,她很希望这份爱情得到祝福,并结出丰硕美好的果实。

从遗传关系上来说,爷爷也不是她的爷爷,而是叶峋的,但老来丧子的叶老爷子十分疼爱她,在失去生父,又失去生母与继父之后,这个老人是唯一给她温暖的长者。他充满被岁月发酵而成的智慧与平和,在父辈都离去后,是他给他们撑起保|护|伞,使他们能无风无雨地长大成人。

只是,谁能想到呢,纵然长辈满怀祝福,却依然无法得到圆满。就在那之后的某一个明月皎洁,天地布满清辉的夜晚,叶峋将她双手绑在床头,任凭她怎么叫喊,仍然固执地抚摸、舔舐,最后进入。

“哥哥是在威胁我吗,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糕,我现在已经在地狱了呢,拜哥哥所赐,我才发现十几年来一直以为是天堂的地方,其实是地狱呢。”宋良辰仍然无法忘记,当她跟郑景云说她被侵犯的时候,郑景云脸上是什么表情。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中|国男人,毫不偏颇的说,没有人会不介意自己原本冰清玉洁,连亲吻都在前不久才开始的女朋友一夜之间失去清白。

郑景云说:“这不是你的错,但是请让我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那一天,像一生一样漫长,幸好,结局是好的,郑景云最后推开门,告诉她:“一整天我都在设想,未来的某一天,我是否会用这个曾经让你深受伤害的事情再一次伤害你。”

“良辰,我不会,永远也不会。”

那时,宋良辰想,就算失去一切,只要郑景云还在就好,这份爱情足以令她已变成黑白的世界再次染上色彩。

可是就在她要重新构筑对生活的种种期待时,叶峋又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说:“你知道的,良辰,伤害你我会有所顾忌,但是对郑景云,我不会。你更应该清楚,他只是个普通人,而我姓叶,是叶家唯一的继承人,只要我想,他会失去所有的一切,很有可能还包括性命。”

“你不是爱他吗?离开他,就是你能爱他最好的方式。”

宋良辰愕然地看向叶峋,然后明白,她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个人,她以为自己认识的叶峋,不但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博学,还耳濡目染地沿袭了来自祖父的平和,以及叶家血统里一脉相承的睿智冷静:“叶峋,不要一错再错,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从来不把我当妹妹吗?”

叶峋平静的表情瞬间如干涸的土地一样裂开,很显然,曾经他有过把宋良辰当亲|妹|妹的时候。在一个屋檐下风风雨雨一同走过那么多年,顽石都会软化,何况叶峋*凡胎。甚至,叶峋的反应让宋良辰相信,在“把她当亲|妹|妹”到“想上她”这个过程中,叶峋挣扎过很长一段时间,只可惜最终战胜的是欲|望,而不是理智与他固有的道德伦常。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是亲|妹|妹,到现在这地步,我也已经不打算回头。”叶峋忽然露出笑容来,那笑容令人心寒。

“那么你的爱,就仅仅只是得到身体吗,我以为像哥哥这样的人,不会只满足于身体呢。”宋良辰早已经知道,叶峋已经不能好好说话,只有按着他的方式刺他,他才愿意思考。

只是叶峋沉默着思考几分钟后,给出的答案并不是宋良辰希望得到的:“连身体都得不到,要心有什么用,要灵魂干什么用?能吃吗,好吃吗?比起心和灵魂这样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你的身体至少能吃,且好吃。”

如果对象不是她,宋良辰很想为叶峋这句话鼓掌,多么精辟,多么字字见血。可对象是她,就叫她连反驳的语言都组织不起来。

“给你半个小时考虑,郑景云现在在王颖州的律所实习,我只需要一个电话,能让他在这行都混不下去。陆西敏是我同学,王颖州是我发小,我还跟些什么人有交情,你也清楚。而我一般说有交情的人,会不会愿意随手帮我个小忙,你也应该明白。当然,就算没有他们,我想要他一败涂地,也不需要费多大功夫。”

话里话外的充满威胁,虽然叶峋的语气十分清淡平和,但宋良辰知道,一旦今天叶峋没能如愿,他所说的很有可能都会兑现。但是,宋良辰仍然想要试一试,她要赌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但我和哥哥一样,是只要自己过得好,哪管其他人去死的人呢。这一点,要感谢哥哥言传身教,哥哥想必清楚,我向来是个受教的好学生。”

“那我要多谢良辰给我这个机会,其实,早在知道你们开始有好感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这么做了。如果不是考虑到留他也许还能派上用场,他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能去实习,能期待毕业,能描画明天。”叶峋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王颖州的电话:“喂,颖州,我有点小麻烦,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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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每次看虐文,看到男主说“你如果不怎么怎么怎么,我就把xx怎么怎么怎么”的时候,都十分想用“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管他去死啊”糊他一脸。而当男主说“如果你敢死,我就要xxxx给你陪葬”的时候,适合用“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泼他一身,不能再帅!

当男主放这种大招的时候,就应该抽回去,哭哭啼啼地说“不要,我答应你”的女主,弱爆了!

好吧,这文就是怨念的最终体现,以及一直想写虐文的最终产物。这文肯定是要虐的,受不鸟的孩子,千万千万考虑清楚。当然,考虑到我的虐文功力有限,估计也就那么回事,虐身应该只有强一强之类的,虐心妥妥的,而且必定是男主女主一块虐。

第二章 你的罪,我的孽

当整个世界只剩下唯一的彩色时,大多数人都会像患有饥|渴症一般需求着这色彩,并且不能容许任何人抹去,哪怕本身已心同死灰。

最终,宋良辰还是阻止了叶峋,她有太正确的三观,目前为止,对待除叶峋以外的人,她都无法违背自己固有的价值观取向。她已经身在地狱,何必再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下地狱呢,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况那是对她说“永远不会”的郑景云。

叶峋挂上电话,目露遗憾,真真切切地遗憾,但是他没有把这份遗憾用语言表达出来,而是慢慢把遗憾的情绪收起,然后浅浅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良辰,相信我,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一切都不会改变,就算我再恨不得要他的命,也会让他好好活着。”

直到现在,宋良辰都还在为自己居然没疯没狂而意外,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这么坚强。时间是一把太美好的糖果,再苦涩都会被这把糖果掩盖过去,痛苦又怎么样,绝望又怎么样,总不能去死。所以,把一切负面情绪都收起来,虽然不能哈哈几声后就继续欢欢乐乐地活下去,心如枯井时,这世间的鲜活美好能让人愈发寂寞,而寂寞恰恰是宋良辰最熟悉的东西。

在这样寂寞里,她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还有一缕“我本该如此独自一人品尝寂寞”的念头。

叶峋没有带宋良辰回宋家在琴湖畔那幛占地好几亩的别墅,这一点宋良辰在回来前就已经猜到,叶老爷子在把整个宋家的家业交到叶峋手上后,就常年住在那里。叶老爷子那样慧眼如炬,在他眼皮子底下,叶峋不能有任何动作。倒不是说叶老爷子觉得这两人不能在一起,而是叶老爷子要是知道叶峋做的这些事,都建立在违背宋良志意愿的基础上,肯定会阻止他。

别人或许做不到,但叶老爷子肯定有办法把宋良辰送得远远,并且叫叶峋没办法找到她——至少短时间里找不到,姜还是老的辣不是吗?

也许是知道她的想法,叶峋在去雍景园的路上,一边开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不要试图向爷爷透露半点消息,他在意你,但并不会顾忌别人。”

这个别人,指的是郑景云以及他的家人,宋良辰心里明白。而且,就算是叶峋不说,她也不会这么做,那个老人正在享受他生命最后难得的平静时光。在受过儿媳妇抛家弃子,儿子与续取的儿媳妇双双身亡,叶家产业风雨飘摇的种种之后,他应该拥有现在的安逸闲适。告诉老爷子,只能让他再次为孙辈操心,老而无法安然终老,宋良辰觉得这是种罪恶。

老爷子送她走,也没办法保证她永远不被叶峋找回,寄望于时间这把糖果甜得让叶峋忘记她?不,叶峋有多固执,她比谁都清楚。

“看来哥哥也还有顾忌的呢,这算不算拿着了把柄?”虽然心里恹恹的,但宋良辰依然能一边无力地把脸贴在车窗上,一边语态从容不露半点倦意地刺他。这算作死吧,可是有叶峋在呢,她就是不作也会死的,那就作着呗,能膈应着他,还能给她添那么一星半点的欢悦,这也挺不错,权当为自己找点乐子活下去。

“是啊。”叶峋坦然承认,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们都在乎,都不愿伤害的也只剩下叶老爷子了:“人活着,谁能没点短处呢,有把柄是好事。”

哼笑一声,宋良辰不再说话,窗外的绿花带缓缓倒腿,如同一条织彩的锦带,在阳光下漂亮得像自带柔光镜头。

叶峋偶尔侧脸看一眼宋良辰,只看到她铺满洁白柔软光芒的侧脸,整个人被烘托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虽然近在手边,却像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软软的长发弥漫着清淡悠长的白兰花香气,这是她最喜欢的气息,不冷淡高雅,不温软甜腻,就像她一样。

车慢慢开进雍景园,地下车库里永远像在上演名车展,叶峋开的车在这里看起来十分普通。停好车后,叶峋问宋良辰:“晚上想吃什么?”

“茄子,鱼,红烧。”宋良辰说完拉开车门下车。

叶峋按下车锁后,拎着宋良辰仅有的一小包行李走向她,并执意与她十指相扣。在被紧扣住的瞬间宋良辰整个人一僵,浑身上下都感觉万分不对劲,好像又回到那个漫天星月争辉的夜晚,她甚至隐隐感觉到有些疼。

“说好的,不会逼我呢?”

“仅限于上|床,其他的并不重要,你说是吗,良辰。”

宋良辰咬牙往外抽自己的手,但叶峋从六岁就开始有专门的武术教练,宋良辰虽然也跟着学过一些防身术,但远不是叶峋的对手。进电梯后,宋良辰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颤抖着嘴辰撇开眼。

叶峋就看着她,贪婪地看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贪婪地呼吸着有她在身边时充满着悠长香气的空气。有人说,爱一个人,会想给她这世上最好的,要她幸福快乐。但对于叶峋来说,爱宋良辰,就是独占,就是把她留在身边,即使她既不开心,也无法幸福。叶峋只知道,如果他无法独占,不能留她在身边,他会毁了所有一切。

而且…良辰,我以为我的爱,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电梯“叮”一声停下,然后打开,16楼1601,宋良辰看到了即将禁锢她的地方。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开门用的是指纹锁,以前叶峋还纯粹只是“哥哥”的时候,宋良辰偶尔会来这里。

用指纹开了锁,宋良辰是自己走进去的,门厅的隔断上有一幅国画,画的是一座被牡丹花簇拥着的八角亭,亭上挂着“牡丹亭”的牌匾,题款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以前宋良辰很喜欢这幅画,因为有她的名字,现在么…呵呵。

也许她就是名字取错了,“良辰美景奈何天”,就算再不懂的人,也能读出来这半句诗没什么好意象。曾经看它就单纯只是一幅画,现在看来,这是一种不知从何时起就暗中滋生,并默默窥视的觊觎,再也无法欣赏它设色饱满,浓而不艳。

“去洗个澡,换身舒服点的衣服,待会叫你晚饭。”叶峋给宋良辰安排的是他隔壁的房间,灰蓝浮白花枝的墙纸,纯麻先染的床上套件,床对面是直接画满一墙的油画,画的是雨林,非常真实,能让人感觉置身真正的密林中。

一切都是宋良辰最喜欢的,只可惜,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对。

宋良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短袖居家服,真丝针织,既有针织物的伸展自如,也保留了真丝的轻软凉滑。宋良辰知道这些都要费心思去准备,可难道她会为这些感动?这又不是言情小说,她也不会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毁了她整个世界的人,就算能一点点把她的世界重塑,应该得到的也不是感激。

叶峋其实得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当然,他只信守他肯信守的。宋良辰进浴室后,他就离开了宋良辰的房间,楼下厨房里,物业安排过来的厨师正在准备晚饭。宋良辰说的茄子和鱼都有,厨师调的红烧酱汁香气并不浓郁,但十分诱人食欲。还有宋良辰没说,但她一向很喜欢吃的莲藕、生菜和梅粉烧排骨。

“叶先生,临时炖汤来不及,我从店里拿了刚炖好的雪梨肉腱汤,不知道合不合胃口。要是不爱喝这个,店里还有水蜜桃炖鸡和山药排骨。”厨师大概是考虑到叶峋打电话时嘱咐的“少盐少油淡而有味”,做菜的时候红烧汁都调得偏清淡口,带来的汤也是清润甘甜的。

叶峋觉得这厨师还不错,点点头说:“可以,以后可能每天晚上都会叫你,回头我叫助理去你们那里签个合同。”

“行。”雍景园里养着好几个做菜十分有水准的厨师,就是为了应付想在家吃,又不想自己动手的住户。

等菜差不多做好时,宋良辰才顶着半干的头发从楼上下来,屋里的香气温馨且充满暖意,宋良辰闻着香气走到厨房边的半敞开吧台,好几道菜都已经摆在那里。厨师这时还剩下最后两道菜,一道白灼生菜,一道清炒莲藕。

白灼生菜焯好,搁上蒜蓉淋进生抽,再用薄油轻轻一激,蒜香和酱香交融,并随热气溢开。莲藕用调了白醋的水泡过,锅里搁薄薄一层油,先下姜蓉再下莲藕,掂几下勺,断生后就起锅盛盘。

“饿了,去坐吧。”叶峋仿如一个爱护妹妹的兄长,又像一个宠爱恋人的男友,语气温柔且充满宠溺的味道。

厨师见状,十分聪明地捧场:“叶先生很疼爱女朋友啊!”

得到这样一句话,无疑让叶峋心情大好,竟然肯纡尊降贵满面带笑地送厨师出门。毫无疑问,现在的他很渴望得到这样的肯定,不论是恋人的身份,还是对他“爱”的肯定与欣赏,这让他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好的,对的,能被世人认同接受的。

宋良辰端起装好香软米饭的碗,在饭要扒到嘴边时,她说:“没想到,骄傲自负如哥哥,也会有向人寻求认同的时候。哥哥,其实你心底也觉得这一切都不对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会需要他人认可呢。”

叶峋瞬间阴了脸,所有眉飞色舞的得意都从脸上迅速消失。

宋良辰暗暗给自己点个赞,并点根蜡:干得好,宋良辰。就算知道对自己没半点好处,只能有害身心,她还是想称赞自己。

在叶峋看向她的时候,她几乎能替叶峋把他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你不过仗着我爱你,肯容忍你。”

宋良辰心说:是谁让你爱我的呢?我有求过你吗?你可以不爱呀,我竟完全不需要呢。

也许曾经有机会,可现在已经没有也许了。

叶峋,这是你的罪,我的孽,谁也逃不掉。

第三章 为他好,为你好

第二天上午,叶峋提出要带宋良辰去医院,宋良辰身体一直不错,偶尔有些小病小痛都能不药而愈。所以,宋良辰不能理解叶峋为什么要带她去医院,什么健康检查,这个她一点都不信。叶家有专业的保健医生,每半年会为家里所有人提供一次体检,包括在叶家工作的司机、保姆、厨师等。

最后,叶峋给出一个宋良辰无法拒绝的理由:“你不怕怀孕吗,已经快一个月了吧?”

这句话赤|裸|粗|暴地扔出来,让宋良辰避无可避,她竭力避免去想那天的事,但叶峋这句话让宋良辰不能不去想,也不得不心有顾虑。只是,她不相信叶峋有这么好心,叶峋这样的人,不应该巴不得她怀上,并因此不得不留在他身边,再也不能离开么,这才是叶峋应有的思维。

也许是看出宋良辰有顾虑,叶峋说:“你不想被爷爷知道吧,我也不想。”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宋良辰点点头,上楼换件衣服跟着叶峋出门。医院离雍景园不太远,半个小时就到了,进去后才知道这是家中西医并重的医院,又是抽血又是超声波最后还有望闻问切。等到全部完成,已经是十二点四十五,宋良辰早上没吃多少,折腾这么一上午,腿都有些发软。

好在宋良辰最担心的超声波检查已经出结果,这结果也让她大松一口气,虽然说初|夜就怀上的机率很小,但宋良辰不敢赌这个。没有了这分负担,宋良辰午饭吃得特别好,平时不爱吃的芹菜都不知不觉被她吃下去几根。

她这样落在叶峋眼里,却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虽然叶峋是以担心怀孕这个借口把宋良辰带到医院来的,但这话一说出口,叶峋心里就有了隐隐的期盼。如果检查出来宋良辰已经怀孕,一切就都会变得简单起来,他要做的就是冒着被老爷子打断腿的危险回琴山求老爷子。至于宋良辰…他看着长大的宋良辰是个肯定会被亲情绑架的,她最后会答应上他这条贼船。

结果出来,证实他命中率还没达到百发百中,叶峋也没觉得太过失望,年轻美好的宋良辰他才尝过一口,怎么够呢。一旦怀孕,宋良辰肯定会缩到琴山,那样的话,起码有一年,他都近不得身,他肯定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但是,当宋良辰露出“没怀孕真是太走运了”这样的情绪来时,叶峋很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并且不高兴的程度还在持续增加。于是,叶峋更加坚定,他先前所作出的决定十分正确,并且一定要执行下去。

“吃好了就走吧,还要去一趟医院。”医生要根据脉案和各种检查结果出诊断结论,所以他们需要再去医院一趟。

回到医院后,那位五十来岁的医生给宋良辰谈了谈她痛经的毛病,宋良辰经期一直很难,又痛又四肢冰冷,小腹也经常是凉冰冰的。医生给出一些建议,然后又开了药方,大概是见过太多吃中药怕麻烦的,医生叫宋良辰拿了药方直接在药房叫人做成药丸子,每天按剂量服用就行。

对痛经,宋良辰一直很苦恼,也看过不少中医西医都收效甚微,叶峋说这个医生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宋良辰也感觉得出来,毕竟她为痛经也问过不少中医,听医生怎么诊问也能听出个大概来。且,在某些方面,叶峋也算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宋良辰决定先吃一个月药试试。

“以后每个月来一次,一定要按时吃药,像羊肉、笋、海带、木耳之类的菜就不要吃了。吃中药忌荤腥,太辣太油都不行,清淡饮食,生活规律,保持适量运动,十一点前一定要入睡,实在不行也别超过两点。”医生一边叮嘱一边开药方,话说完,药方也开好了。

接了药方到药房去,药房让三天后来取,叶峋说他会派人来拿,宋良辰也就不再多说。回雍景园的路上,叶峋跟宋良辰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开学了,我刚才打过电话去你学校,这学期你就不住校了。”

本来宋良辰答应住在雍景园,就是想着开学就能回学校住,可以摆脱掉叶峋。没想到叶峋直接就给她安排好,宋良辰压着自己别去看叶峋,她怕自己会不自量力地扑上去,凭着一双手一口牙把叶峋给掐死咬死:“我知道了。”

“别这么不情不愿,只要郑景云还在这里,我就不可能放任你住校。对了,开学后不要和他见面,为他好,也为你好,更是为我好。”叶峋说着看宋良辰一眼,见宋良辰负气地把整张脸贴在车窗上,不由得想笑。但叶峋的笑来得快,去得快,因为他觉得宋良辰这是在为郑景云和他赌气。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回到屋里,两人你不看我,我不理你地各自回房。直到昨天来过的厨师梁庆海拎着一堆蔬菜水果肉类上来,叶峋才下楼把人让进屋里。梁庆海常在这样的人家来往,很清楚什么时候可以说说话,什么时候嘴都不能张。看着今天叶峋明显脸色不对,梁庆海没多说,拎着菜进厨房就开始做晚饭。

菜洗好切好,正要点火坐油锅时,一直站在小吧台外边的叶峋忽然开口:“该怎么哄她?”

梁庆海倒是镇定,听到这句话只愣片刻,就不紧不慢地把锅坐上:“吵架了?”

“嗯。”

梁庆海虽说老在这些富贵人家来往,可很多时候还是不太能理解这些人,好好的什么都有,偏折腾得没办法好好过日子,特别是男男女女之间,就没几对是消停的:“女孩子都有点小脾气,迁就她点就行了,别针尖对麦芒的,吵来吵去既伤人,也伤感情。”

“是件不能迁就的事。”

听这句话,梁庆海不免想得有点多:“那就答应她点别的事。”

叶峋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跟梁庆海说这些,他自然有他的想法,不过梁庆海的话还真有点用。住校绝对不可能,让她再和郑景云来往也不可能,不过他可以满足她另一个愿望——搬离雍景园。虽然宋良辰什么也没说,但宋良辰从进到这个门里开始,就一直在抗拒着他,抗拒着这里,抗拒着一切。

“盛林,在建安路上给我买间公寓,给良辰住的,这学期她不住校。叫设计师按琴山那边她卧室的风格装,她喜欢蓝色,要简洁好打理,不要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叶峋说完要挂电话时,又想起来一件事:“用指纹锁,她没带钥匙的习惯。”

吃过晚饭,叶峋跟宋良辰说起建安路房子的事,宋良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明白,怎么瞬间叶峋就转过念头来。刚刚还执着于把她留在雍景园,现在居然又告诉她,她可以自己住在建安路。

“但是,有个条件,周末必需回雍景园来,还有,记得吃药,如果被我知道你没按时吃,你就只能回雍景园来住了。”叶峋打的是细水长流的主意,当然,这细水也没多细。他又没说他不过去,只是让宋良辰跟他保持一个能让她感觉到安全的距离:“很多东西医生都不让你吃,食堂的饭菜你就别吃了,我看这个厨子做饭还算合你胃口,叫他过去给你做饭,早中饭三顿你都在家吃。”

只要能不住一个屋檐下,宋良辰当然答应,何况也不是什么太为难的条件:“好。”

见宋良辰脸上有笑意,叶峋不知为什么,刚刚还觉得心里舒坦,立马就不痛快了,满脑子都是一句“离开我你就这么开心”。到底叶峋还是没把话收回,他是说过不在意灵魂和心,可一块干巴巴口感不好的肉,他也是没兴趣下嘴的。

“昨天回去看爷爷,前几天他还打电话问你上哪里去了,怎么暑假都不着家。”叶峋把梁庆海那句话举一反三,答应她能答应的事,和她一起做能让她愿意的事,慢慢地让她习惯并接受他要她这件事。

总要她心甘情愿不可,当然到时候她还是不能心甘情愿,他也并不介意继续用强。他固然有耐心,但耐心并不太多,他肯玩点软手段,并不代表一直会软下去。只是出于爱,他愿意试一试,最终她同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放开她。

“那明天先去悦意楼买绿豆糕。”叶老爷子到老到老,别的爱好没有,只爱吃些小糕点,奶香的太甜的鸡蛋味的都不喜欢,只悦意楼最合老爷子胃口。

叶峋自然答应,这天晚上两人躺床上都松了口气,叶峋松口气是觉得还是有希望的,能不逼着宋良辰最好。宋良辰松口气则是觉得还有商量的余地,也必她再动心思,本来她都已经想好接下来怎么对付叶峋。

这两人,一个生来机心多手段足,一个则是被教得好,诚如宋良辰自己说的那样,她向来是个好学生。

第四章 这样好,怎能负

开学,回到熟悉的校园,并且不用再天天和叶峋见面,这一切对宋良辰来说真是太美好了。那天去琴山看老爷子,她背着叶峋十分隐晦地提了一下叶峋的年龄,以及他同年龄人的婚姻状况。鉴于再过不久就是叶峋的二十八岁生日,宋良辰不需要点得太明,那样会被那爷子察觉,也会被叶峋知道她说过什么。

很显然,宋良辰的话得到了她所期待的结果,她开学后,叶峋一直忙于各种名目不同的相亲活动,连来“关心”她日常生活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对此,宋良辰相当满意。

唯一让宋良辰苦恼的是,虽然她离开时和离开后都和郑景云有过联系,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郑景云说,才能让郑景云和她保持距离。诚然,她很不想放开郑景云,因为这是她唯一的色彩,但她也不能让郑景云受到任何可能的伤害,还是因为他是唯一的色彩。

回到校园,见面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宋良辰知道叶峋肯定在她身边安插有眼线,所以她打电话事先跟叶峋说。叶峋当然不能同意,不过宋良辰只一句话,就让他同意了她和郑景云见面:“不告而别,只会招至纠缠不清,难道这是哥哥愿意看到的?”

叶峋当然不期待看到那样的情景,所以他答应会面,并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管宋良辰怎么和郑景云告别,那之后,他都不会让郑景云继续出没在宋良辰身边。

就算宋良辰再怎么反感,也不得不承认,暂时不和叶峋正面对上,确实是她爱郑景云最好的方式。宋良辰想过把所有都告诉郑景云,但这除了能让他进退两难外,还能怎么样呢。让他和她有修栈道渡陈仓这样的话,她说得出,郑景云大概也会愿意,只是这样何其自私。

见到郑景云时,宋良辰就知道,无论她事先作多少心理准备,想好的种种说法做法都是无用的,看见他,她就只想投入他怀中,被他温柔地安抚,听他在耳边温柔宽慰。

“良辰,我仔细想了想,不如我们一起出国。”郑景云思来想去,认定这才是根除后顾之忧的最好方法。他见过叶峋,深知叶峋是个强势的人,与其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倒不如先退居国外,等过个十年八年一切都成定局,那时再回来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看着郑景云充满希冀地跟她说出国,宋良辰心头涩意弥漫,他这样好,叫她怎么忍心辜负,怎么舍得连累:“景云…”

“对不起”三个字,宋良辰甚至无法说出口,她说不出分别的话来,她想“对不起”三个字,此时此刻,都是对郑景云的伤害。人以真心报我,我以何报人?无他,唯有真心能报真心。

她愿意报以真心,只是叶家如同嗜血的巨兽,横亘在他们中间,虽然看不见,但阴影巨大得无法忽视。不是远避国外,就可以当这头巨兽不存在的,宋良辰转而尝试含蓄地与郑景云谈举家迁往国外。但这怎么可能,郑家的根在这里,四世同堂,不说三代,两代以内就有近百堂表亲,还关系都不错,郑父郑母不可能离开,郑景云还有祖父祖母,兄嫂侄子。

“那你趁早过去安顿下来,我的签证护照都在叶峋手里,从他那要回来需要时间。短则三五月,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宋良辰说不出“对不起”,就把对不起放在心里,在爱情里,是与非,对与错,都那么让人矛盾且无法抉择。宋良辰并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她这时候只能凭自己能做到的,最周全的去选择,去决断。

因为她很清楚,叶峋能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郑景云没有生疑,宋良辰并非天真纯洁,心性浪漫的小女孩,长在叶家,该见识的见识过,该学的学过,何况她还有个“好哥哥”耐心教导,努力使她少走错路,少走弯路。宋良辰表情很到位,那满脸的希望与摆脱这一切的喜悦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所以郑景云信她。

但宋良辰知道,演技再好也并不是一点破绽没有,更何况,她将别离二字也藏在了话里。郑景云信她,更多是因为相信这份爱,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会结出美好的果实来而已。

与郑景云道别,看着郑景云脚步轻快地转身走远,宋良辰环视四周,只觉她的世界又重新灰暗下来:“我已经身在地狱,没必要把他也拉下来,这样…就很好了。”

回到公寓按开指纹锁,叶峋签好的厨师梁庆海用饭菜的香味将公寓充满,梁庆海还有两个菜没炒好,听到门响探出头来看宋良辰一眼,说:“小宋回来了,再等一刻钟就能吃饭,你先坐会。对了,叶先生说他在路上,还有几分钟就能到。”

宋良辰点头道谢,回卧室换了轻便舒适的居家服出来时,就看到叶峋坐在沙发上,简约中式的沙发颇具禅意,衬着灰蓝色花鸟纹壁纸,令视觉格外舒适。电视里放的娱乐节目,不时阵阵笑声传开,叶峋在一片笑声里回头看宋良辰,柔和的光芒在他洁白的亚麻衬衫上轻洒一层淡金:“过来坐,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宋良辰曾经也有过很期待这个哥哥疼爱的时候,却不是现在这种,脸上的笑不免带着几分嘲意。

叶峋扫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谈了谈家里的几件闲事后,梁庆海过来说饭已经做好。梁庆海不跟他们一起吃,做好饭收拾好厨房就走,留下他们两个在餐厅里对坐无声。梁庆海的手艺无疑很好,但两个品尝的人明显都如同嚼蜡。

吃完饭后,叶峋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宋良辰并不作声,洗完澡出来已经九点多,叶峋有留夜的意思,这里有专给他留的卧房。宋良辰当然不肯,别的事或许她目前还没办法,但赶人的办法她却不缺乏:“哥哥今天要在这过夜?”

“哥哥”和“过夜”两个字串在一起,明显是叶峋无法接受的,他冷眼看宋良辰很久,最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开门走人。门轻轻一响打开,再轻轻一响关上,宋良辰看着花纹流畅漂亮的大门,扯开嘴角嗤笑一声,很快又恢复原样。

“哥哥竟然会被我捅得鲜血淋漓,这可真好,往后我们就这样互相捅刀子吧,挺好的,真的。”宋良辰想,活着总该给自己找点乐子,五彩斑斓没了,血淋淋似乎也行,还挺痛快。

脸上带笑,却掩饰不了双手颤抖,宋良辰看一眼自己的手,决定继续自欺以期欺人。

开学第一个月的月底,满含期待的郑景云带着所有对未来美好的规划奔向英国,宋良辰面带笑意在机场送走了他,她想她伪装得还可以,从郑景云眼底,她看到的是一个同样满怀期盼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