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峋订的12月中旬的飞机,为的是不赶高峰,学校里假还是很好请的,正好凑上元旦假日和双休,她可以不紧不慢地看完时装周晃几圈再回学校。因为陈蕴楚不得闲工夫,最后把邀请函给了周舟,两人一道先去吃了两顿米其林才去附近的街道一饱眼福。因临近时装周,设计师明星时尚达人和模特们出入频繁,经常能看到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衣着打扮。

因为时间充裕,宋良辰等周舟闲逛的心思消停下来,这才联系那个她此行必见的人。

宋希与宋良辰是同一个曾祖父,虽然一直没怎么见过面,但宋良辰很确定,她那位堂兄会愿意帮她。

宋良辰的生父是个医生,出身医学世家,家里祖祖辈辈七八成都是医生。宋家以前在国内还有间颇大且享誉颇高的私立医院,不过因为宋家人多已不在国内,医院也已经不姓宋了。正是因为这一点,宋良辰才把主意打到那里,几十年前,那间医院被作为嫁妆,给了宋希的姑姑,现在属于宋希的表弟何叙。

对于宋良辰大胆而荒唐的计划,饶是宋希自誉见多识广也不住瞠目结舌:“有必要一定要这样做吗,为什么不能好好来,男女之间谈情说爱,应该好聚好散才对,你怎么非会有这么极端的想法?”

“因为那不是个能好聚好散的人,当然,也未必会走到最后那一步,我也不喜欢诅咒自己,希望有转机吧,我只是向来习惯有备无患计长远。”宋良辰叹口气看宋希,现在就看宋希答应不答应了。

“好吧,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但是你想这样做,我会跟何叙说,让他配合你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亲兄妹,你有事,我当然应该站在你身后,给你帮助。”对宋希来说,到底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不会因为觉得荒唐就拒绝,这个堂妹,他曾答应过五叔会关照她。

“谢谢大哥。”

“这两天叫小安陪你四处走走,这几年她每到时装周的时候都要念一念你,早就想见你了。”小安是宋希十八岁的女儿,官名宋时安。

宋良辰见过宋时安几次,最后一次见是在三年前,依稀还记得是个眉目如画,五官深邃的青春美少女:“好,叫她一起吧,我打个电话给孙助理,他应该还拿得到邀请函。首排没有,中间几排也很好,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该很喜欢这样的活动。”

别的小姑娘宋希不知道,他家那闺女天生感兴趣,不过宋希还是先打电话问了宋时安,宋时安当然是满口答应。宋希就这么跟宋良辰定下,说回去就叫宋时安准备一下,大概下午会过来。

几年不见,宋时安从青春美少女长成了高桃纤瘦的大姑娘,披肩长发,穿着工装衬衣和外套,抓着个方块手包,一路张扬帅气地走过来:“小辰姑姑,我都快想死你了,爸爸说你来了,我一听就忍不住飞奔来。怎么样,小辰姑姑,你想不想我,看我看我,是不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好看了。”

嗯,帅气的外表下,还是那个娇软粘人,喜欢被夸奖的小姑娘:“有有有,每多看一眼都在变漂亮,都差点认不出你来。”

宋时安眉开眼笑,从手腕下褪下根橡皮筋来把长发束到脑后,推着宋良辰一个劲卖乖。等宋良辰介绍了周舟,她问了好后,就一个劲卖乖:“小辰姑姑,我们去逛街吧,我盼这一天盼望好久了,走走走,买买买。”

上回见到宋时安时,她正好上初三,因为发育较迟,小姑娘到那时候才开始知道要打扮,却又不知道要怎么打扮,这时候不等她请教其他人,就一头撞进了宋良辰手里。宋良辰领着她买下差不多大半个衣帽间,从头到脚,从整到零,衣帽鞋袜小配饰一应俱全。那一回让宋时安大感受益,至今还忘不了,当然天天盼着宋良辰来,论审美,宋时安是找不到比宋良辰更毒辣,更合她心意的。

周舟一听还逛,头都大了,这位连着逛三天,都快逛吐了。于是,便只宋良辰和宋时安结伴去逛,不用带周舟,光宋时安一个,购买力就足够惊人。乖乖女到名媛淑女范,帅气中性街头风到田园休闲风,管是什么风格,看顺眼,适合就买。按宋时安的话说:“这几年我都没怎么买衣服,专程等小辰姑姑来带我,攒这这好几年,就等今天了。”

逛完街叫来车把东西送回去,周舟嫌一个人在酒店太无聊,也跟出来,三个人一路扫货,不亦乐乎。宋时安的购物爱好是,合身的合适的看好就买,从不过多迟疑犹豫。这么下来,只用一天半宋时安就满足了,直嚷嚷着几年都不用再逛街。

时装周开幕秀在12月25,因为事先有准备,宋良辰和周舟都准备了去看秀的衣服,宋时安没准备。不过这对宋良辰和周舟来说,不是什么难题,高定是来不及了,给宋时安做一件倒是很来得及,因为不是太知名的嘉宾,只要不太掉份就行,也不需要比那些大明星还亮眼,进得去坐得下,不会显得格格不入才是上策。

裸色雪纺内衬柠檬黄雪纺,上身服帖辫织,分股辫织只到腰线,但并不掐死成一条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交织的雪纺到腰线自然过渡到下裙,这种过渡还包括颜色的过渡,从深到浅。柠檬黄半透在杏色雪纺下,既不会太沉闷单调,又凭添几分少女的自然可爱,这种颜色的或隐或现把本就高挑纤瘦的宋时安衬托得更加玉立亭亭。

光只凭两块雪纺,做成四层,颜色瞬间就让人想到春天,万物生长时隐隐约约的浅黄,用这件裙子去参加春夏时装周相当合适。

“穿着这件衣服,好想嫁人…虽然我都还没有找到想要嫁的人。”虽然不是白纱,但穿上后分外纯净清澈,把人衬托得如同一束洁白晨光,宛转动人,娇美清新。

宋良辰和周舟做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宋时安穿着这件衣服去看秀,过后能频频被和最佳着装一起说的几件礼服之一。

今年的开场秀以白色为主,偶尔有红黄色点缀,今年的压轴礼服是一件裸粉色礼服,下裙缀满花朵,上身是雪纺粘水晶,巧的是也有个从上到下,从浓到淡的色彩过渡。裙摆像浪花一样,走动间如同流水曳地,模特五官画得格外修长纤巧,妆容偏暖色调,一走出来就赢得不少称赞。

首秀当天,只有一场秀,看完这场才10点多,名不见经传的宋时安因为妆容和裙子都和压轴的异曲同工,被摄影机重点关注过几秒钟,摄影师们更是亮起一片片闪光灯招呼宋时安。幸亏宋时安很镇定,台风极为出色,半点不辍这身衣服的气场,反而更显得清新甜软。

“良辰,我们是不是误打误撞了,回头人家不会说我们抄袭吧。”周舟深表担忧。

“完全不一样好不好,只是从浓到淡的色彩过渡有点相似,但这种表现手法,太常见了。”宋良辰可不担心这个,颜色浓淡渐变,在礼服上很常见。她倒是担心宋时安,好好的医生世家千金闺秀,别就此迷失在时尚圈里才好。要知道这闺女,正在读医学院,成绩好得令人惊叹。

“我们都不说,就算他觉得我们抄了,他们上哪里找人去,你们想太多了。”宋时安赶紧宽慰两个人。

周舟这才放下心来,等媒体拍够了宋时安,三个人才从人群里挤出去坐上车。车缓缓驶离秀场,三个人打算先不回,就这么穿着去吃个高规格的法国大餐。这高规格指的是不穿正装都不好意思进门,从头盘到甜点,怎么也得三个小时左右的那种大餐。

因为临时订餐,还是宋时安找朋友才拿到位子,三个人披着外套,穿着礼服走进餐厅,果然一点也不觉得格格不入,甚至还能找到一桌同是看首秀就跑来享用美食的。一顿饭从十一点半吃到一点四十五才结束,吃过后三个人都看着自己的腰发愁,礼服什么的,果然是多吃半口饭都不一样。

从餐厅出来,等车的时候,三个人不时轻声说着今天的衣服和美食,就在她们讨论某件衣服该怎么搭时,周舟忽然没了声音。宋良辰疑惑的正要回头看周舟时,周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良辰,你看那是不是郑景云。”

“郑景云”三个字就像定身咒一样,把宋良辰紧紧钉在原地,她用尽全身力气忍住,才能不回头去看。她不能纵容自己看,她怕自己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跟郑景云走,她走了倒是痛快,回头叶峋就能让所有人都跟他一起不痛快。

“良辰?”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所以不要再说他了,车来了没有,我们走吧。”宋良辰努力喘匀呼吸,强作什么事也没有,好像真的是过去的已经全然过去,如果不细看,果然十分云淡风轻。

可周舟和宋时安都很近,也看得很仔细,所以她们都有些莫明其妙。明明看这样是没忘情,怎么遇到了连照面都不打,反而有点避开的意思,周舟和宋时安互看一眼,一大一小俩姑娘都有点不明所以。

这时恰好车来,周舟率先上车,然后是宋时安,宋良辰愣神了片刻,所以迟一点,正当她要迈脚时,忽然听到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在叫“良辰,良辰”。

宋良辰却没有回头,动作反而更快起来,缩进去车门一关,叫司机赶快开车。

留下郑景云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见,才会认错人,因为,他的良辰,是不是不回头的。

岂知有时候不是不想,而不是能。

第十七章 令你暖,使你安

传说中,巴黎的冬天会有一条着名的北大西洋暖流经过,西来的风,会将暖流中温热的水汽带到西欧大陆,加湿加温,使巴黎的冬天湿润而温暖。但事实上,并不如此,巴黎的冬天也很冷,比北京要好一点,但远比不了海南昆明这样真正四季如春的城市。

在街角停下时,羊绒大衣和貂绒毛衣包裹中的宋良辰,在某个瞬间以为自己坠入了魔咒之中。想朝朝暮暮常相见,偏偏不能,不能遇见时,却偏偏能遇见,古往今来人类生活中所有的事故与故事,是不是就是由这种定律或巧合组成的?

“景云。”此时遇见,都还没能忘情,且思念经别离后更入骨三分。

“良辰。”这一声如梦似幻,郑景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遇到宋良辰。那么前几天,他看到的那个背影就应该是宋良辰,这样的话,为什么他喊宋良辰她却没回头。郑景云智商只比他身高低一点,这一刻,脑子里想的难免有点多。

原本以为忘记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就如同她曾经以为每天醒来都会为之哭泣的父母,就如同那些她曾经重要,却早已挥手作别的人一样。但看到郑景云后,她才知道,要忘记这个人,有多么不容易:“你怎么在巴黎,前几天好像听到你在叫我,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有这么一句解释,郑景云立马把他脑子里各种想法都抹去,这还是他的宋良辰,没变:“跟导师来作学术交流,你是来看时装周的吧,那天看到你穿着礼服。”

“嗯,好看吗?”问完,宋良辰忍不住笑,是在笑自己,猛地就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果然,郑景云是魔法咒语一样的存在呢。

“分外动人。”郑景云见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一伸手,就将人往旁边的咖啡馆里带。等宋良辰适应咖啡馆里充足的暖气后,他才很入乡随俗地帮她脱下外套,拿走围巾给侍应生,又一路护着她到桌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从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之后,宋良辰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一直明晃晃地挂在嘴角。之所以“女”愿为“悦己者”而“容”,想来是先被愉悦了,才会容光焕发地不停绽放笑容。

但没过多久,宋良辰还是收起了笑意,因为她想到了叶峋。

郑景云这时已经点好单,不久红茶就冒着热气与芳香钻进略有些出神的宋良辰鼻端,当宋良辰在茶香中抬头看郑景云时,郑景云眼角带笑地问她:“双倍牛奶一粒糖?”

“你记得真清楚,我也不过只喝过几次而已。”以前他们偶尔会去学校旁边的咖啡馆里,双倍牛奶一粒糖的惯例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红茶与奶1∶2,每杯120毫升左右加一粒糖。他们去得不多,没想到隔这么久,这么微小的细节,郑景云都还记得。

这个人,从里到外,从细微到整体,无时不刻地在令她深感愉悦,叫她怎么忘记,怎能不动心。

“因为是良辰啊。”郑景云把奶和红茶冲好,从糖盅里夹出一块糖放进杯中,轻拌两下推到宋良辰面前。

“不加牛奶只加糖,半片柠檬?”

“你也记得很清楚。”

所以,其实她们一样对彼此的记忆都十分深刻,不管是根深蒂固的习惯,还是新近养成的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越是这样,越让宋良辰有负罪感,她怎么能让这个人空耗大好华年,只为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他身边的她。他一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在美好中度过,如果非要经受离别苦相思恨,也该快刀斩乱麻。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以“这样才是为他好”这个自圆其说的借口,就用莫明其妙的理由和他分手呢。但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告诉郑景云,让他与自己一道去对抗叶峋?

不,不能这样,叶峋对她下不去手,对郑景云却没有丝毫顾忌。

但是分手这两个字,看着郑景云的宋良辰怎么也无法说出口,所以她问郑景云:“你会在巴黎待多久?”

“还能再待一周左右,你呢?”

“回程的机票订的一月六号的。”宋良辰决定给自己三天时间,而且这三天里还要尽量少见郑景云,否则,不论她作多少心理准备,都会轻易动摇。

在宋良辰想着怎么分手的时候,郑景云却欣喜与能与许久不见的女友有短暂的相聚时光,虽然白天会很忙碌,但一起吃个晚饭逛个街看看电影还是可以的。同在一个城市,要见面要相处简直太容易了,郑景云笑容愈盛。

郑景云去洗手间时,眼角掠过咖啡馆斜对角的花店,几枝绣球花被包裹在报纸式样包装纸里。从郑景云这个角度看去,那几枝花恰在宋良辰颊边,将宋良辰低头搅动杯中红茶的侧影衬托得更加美好。郑景云掏出钱包,走向不远处的侍应生,请他帮忙去花店买下那束浅绿色绣球花。

侍应生问郑景云:“请问先生需要写卡片吗?”

闻言,郑景云又看一眼绣球花衬托下的宋良辰,布满笑意的脸上柔情顿现:“当然,请帮忙写——感谢你到我生命里来,给我你最好的时光与爱,请帮我送给那位在窗边喝红茶的女孩。”

侍应生重复一遍后,就出门去替郑景云买花,郑景云则去洗手间,他出来时,并没有直接走过去。他很想看到,宋良辰在收到花之后,是怎样的表情。侍应生回来的时候,抱着那束绿色绣球花,轻轻躬身将花递到宋良辰身前。

在那束花递到宋良辰面前的瞬间,花光在脸上轻抹一片柔光,一下就明亮起来。在宋良辰取出卡片时,脸上的笑容,眼里的眸光都璀璨如同星辰。

收到花的宋良辰,看到的卡片上,用法文写着极为简短的一句,十分诗意与浪漫,让宋良辰来翻译的话就是——谢你来,致吾爱。想也知道是郑景云送的花,抬头看向吧台方向,果然郑景云就站在那里:“我也一样,谢谢。”

此刻,爱且被爱,哪怕日后的生涯再贫脊,有此刻也足够回味一生,需知,她已比这世上许多人幸运。也正因此,让她怎么开口,怎么放手,不是不能,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才能让他不受哪怕一分一毫的伤害。

“有心事?”送宋良辰回酒店的路上,郑景云这么问了一句。但是当宋良辰回望他时,看她眼神那样复杂且难言,他只轻轻碰了碰她头发说:“不想说也没关系,如果为难,就不要说。”

宋良辰低下头,有点克制不住,此刻才相信一句话——你还能流泪,是因为还有爱你之人,令你暖,使你安:“嗯。”

“不管你为什么感到为难,良辰,我一直都在这里,只要你需要…殿下,你的骑士在此待命。”作为一个智商只比身高低一点的聪明人,很多事不需开口,连眼神都不用,就能从话里话外,轻而易举的把整头大象摸出来。

“谢谢你,骑士,你的忠诚,令我勇敢。”这是大二圣诞节时的舞台剧,由她设计的戏服,所以他们都印象深刻。

直到回到酒店里,宋良辰脸上的笑也一直保持着,未来如何不可知,眼下能得片刻欢悦安宁,也是好的。但第二天下午,在酒店大堂里看到叶峋时,宋良辰就知道,就算是片刻欢悦安宁,也是不被容忍,不为叶峋许可的。

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里,叶峋风尘仆仆,连件随身的行李都没有带,他唯一带来的是满腔隐忍的怒意与戾气阴深的眼神。他就那样隔着几米远看着她,不言不语,胸腔里仿佛随时能跳出一只巨兽来,一口将她吞下。庆幸的是,郑景云说晚上一起吃饭,她推托到明天,否则让叶峋看到郑景云,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听见和亲眼看见是完全不一样的。

“去哪,你打算去哪!”

要换别的时候,宋良辰肯定要戳叶峋的痛处,但这时候她不能:“六点钟有一场秀,我现在就要出发过去,哥哥既然来了,要一起吗?要一起也先等等,周舟和时安还没下来,我去看下叫的车来了没有,哥哥先坐。”

叶峋冷厉地笑一声,一伸手就紧紧将从身边走过,要出门去的宋良辰往电梯方向拖去。宋良辰正要挣扎时,叶峋哼笑一声,语气冰冷生硬地道:“省点力气,待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宋良辰顿时怔住,忘了挣扎,她当然听得出叶峋话里的意思。

见宋良辰停止挣扎,叶峋从她口袋里掏出手机,对她说:“打电话,跟她们说你不去了。”

宋良辰当然不肯,此时他们已越过服务台,叶峋房卡都揣进口袋里了,她要还不挣扎,今天铁定要落入魔掌。再看他那副怒火中烧的样,肯定不会是和风细雨,而是狂风暴雨。电梯近在眼前,宋良辰脑子乱得压根作不出任何应对的策略,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她现在必需远离叶峋。

当电梯门触手可及时,宋良辰腰一沉,就要使出曾经向武术教练学的防狼术那样挣脱,然后跑远。但是她明显忘记了,那武术教练原本是为叶峋请来的,还是叶老爷子一时意起,教练才捎带教了她点女子防身术。

在武力上,她哪里是叶峋的对手,何况叶峋一直就防着她挣扎,她连动作都没做完整,就被那如同般铁石无法撼动分毫双臂牢牢困住。

“不听话的女孩,应该受到惩罚。”

第十八章 有情|人,无情|人

灯火掩的冬夜,西风裹挟着雨意穿城而过,城市的温度骤然降低。

宋良辰坐在窗前,从进入房间直到现在,叶峋只是看着她,没有过多动作,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浑身上下的森森戾气在持续不停地发散。宋良辰一直没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开口,潜藏在叶峋体内的那只凶兽就会蹦出来将她撕成碎片。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叶峋是个十分擅长于自我克制的人,心理医生曾一度告诉叶老爷子叶峋具有暴力倾向。但是,从父母相继去世,直到现在,叶峋也从来没有将倾向演变成实际行动。心理医生说,这缘于他强大的意志力,以及自我保护意识,因为他时刻保持清醒头脑会让他作出理智的选择,那就是自我克制,自我约束。

在心理医生对叶峋的意志及心性表示赞赏的同时,最后带过那么一句话:“我相信,只要他生活不出现过大起伏,那么他会一直保持下去。”

这句话没有但是,但谁都知道生活永远不可能一成不变,比如现在,宋良辰就很担心自己会把叶峋心里的凶兽勾出来。宋良辰低下头,眼睛扫向四周,最近的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离就在手边——描金牡丹花瓶,宋良辰暗在心里估量,需要怎么样的力度,才能把叶峋敲晕。

她有点担心自己刹不住手,虽然她只是打酱油一样学过,不过感谢教练足够尽职尽责,知道她不能坚持,把所有的发力技巧仔细教导,并帮她在有限的时间里,形成深刻记忆。可就是心里什么都准备好了,看到叶峋一副将在沉默中暴发的样子,还是无法克制住心底的害怕。虽然这份害怕并不会让她失去冷静,但再沉默下去,她担心叶峋会失去冷静。

最终,宋良辰还是决定先开口:“我饿了。”

“良辰,你不过是仗着我还会对你心软,不要过度挥霍,我不知道挥霍干净之后会做出什么来。良辰,相信我,我不想那样对你,你也不会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叶峋到底还是收起了沉默与戾气,宋良辰隐含惧意的眼神,他怎么可能忽略过去。

长舒一口气,这至少说明自己还没触及叶峋的底限,但宋良辰依旧很煎熬,一边是愉悦人心却不能亲近,一边是心生惧意还必需面对。纵然大部分时候宋良辰斗志昂扬,此时也感到疲倦:“为什么…我们要这样?”

对“我们”表示满意的叶峋没有回答,而是接通客房服务,问宋良辰:“想吃什么,煎鱼吃吗?”

宋良辰看向叶峋,有种吃饱了被噎着的感觉:“煎鱼多加柠檬汁,不要浓汤。”

很快叶峋就点好餐,宋良辰对食物的偏好,叶峋都熟知于心,其他人吃带有糖份的甜品能使心情变好,而宋良辰的情绪往往会在柠檬及各种水果的酸甜芳香中得到提升。清汤说明她现在并不是很饿,如果饿,她会要浓汤。

综上,叶峋能得出结论——宋良辰认为她现在需要提升情绪,因为她不想跟他发生冲突。其次,她并不饿,只是借此打破沉默,因为他的沉默令她害怕。还有就是,宋良辰大概也没意识到,她在向他撒娇,而他开口的同时,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宋小虫果然是那个上一刻心如死灰,下一刻又能死灰复燃的,瞧,不过一盘煎鱼而已。

他虽然一路压抑怒火而来,但长途的飞行已消耗去多半,余下的那一点,刚才已经尽数散发出去。在宋良辰不自觉眼神软软说“多加柠檬汁,不要浓汤”时,叶峋很大程度上被勾起愉悦情绪来,她这样不自知的撒娇,实在让叶峋无法再硬起心肠:“去洗手。”

暗暗瞥一眼,宋良辰悄悄解除警报,长出一口气起身去洗手间,哗啦啦的水声把心中那点惧意冲去,打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去时,她居然看到叶峋在笑?宋良辰揉几下胳膊,心里直发毛,她警报似乎解除得有些早。

直到吃完饭,宋良辰心里都有些胆颤,今天来这么一出,让她确信,在彻底解决这一切之前,最好尽量不要和郑景云见面。以及,她决定把计划提前到明年年初,所以,她不预备跟郑景云说她不能说出口的“分手”两个字,只要计划够顺利,就完全不需要这个环节。

“六号的机票已经取消,回程票定在明天,还有…良辰,回去之后,我会跟爷爷说我们之间的事。”叶峋心知肚明,宋良辰心有算计,他也不是没有应对,你来我往,他们之间,谁也同想过一劳永逸这样的美事。

一听到这话,宋良辰都要疯了,老爷子身体受不得刺激,叶峋居然会选在这个时间向老爷子坦言。宋良辰原本被柠檬汁煎鱼提起来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最后开口却是一声冷笑:“噢,怎么说,说你在我带回男朋友的刺激下,半夜进我的房间怎么上我吗?你就不怕爷爷血压破表,血管爆掉。”

“事实上,爷爷已经开始怀疑了,只是我一直回避。你知道的,我告诉他,和他自己一点一点揭开整个事情的真相是不一样的,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经让人提示过爷爷了。良辰,在不打无把握之仗这一点上,我们都一样,于我这叫谋定而后动,而你,不过才到有备无患的程度。”就像老爷子知道自己孙子什么德行一样,叶峋也深知老爷子的脾气,要一点痕迹没有直接捅破,老爷子八成要爆血管。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当然不会告诉宋良辰,自己托芳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吗?果然,叶峋那“留一手”的诨名不是白来的,永远作出给要走一百零一步的假象,事实上,你永远搞不清他要多走一步还是少走一步。

“你…”宋良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向叶峋,只觉得他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字——我十分阴险,万分狡诈。

老爷子属于那种,类似的事你告诉他,他会扇你抽你打断你腿的,但你要是藏着掖着不告诉他,再故布疑阵,他就会立刻化身名侦探,兴致高昂解谜案的。老爷子年轻时真没这爱好,这是前几年看了一系列逻辑推理类书籍后才养成的,什么微表情微反应等等。

本来老爷子就心思够细的,看了这些还了得,碰上某些触发条件,简直神侦xx探附体。在抽丝剥茧一层层探明真相的过程中,成就感愉快感会让老爷子连负面情绪都兴不起来,最后老爷子只会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原来你们俩个小混蛋居然瞒着我暗生情愫,还不敢让我知道怕刺激我,哈哈哈哈,还是让我知道了吧。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思考怎么应对。”话里饱含“任你怎么出招,我都能一一化解”的强大自信心。

宋良辰听完,坐下,捂着眼睛脸上布满无奈的神情,不管怎么着,她总得表现出挫败感来,让叶峋以为她已经穷于应付:“你非要把我逼到没有退路吗,万丈深渊,你就不觉得我也可能一时冲动跳下去吗?”

“怎么可能,你是打不倒的宋小虫啊。”

宋良辰将下唇咬得发白,这个动作,她对着镜子练习过几次,演技是个相当不错的技能点,偶尔的提升是必要的:“爷爷不会同意的。”

“嗯,那…我们拭目以待。”

周舟在得知宋良辰要走后,决定随同一道回国,宋时安虽然是十八少女,却还是不太懂他们之间种种复杂的东西,所以她只能带着满头雾水被宋希接走。周舟则好像懂了些什么,但又不很清楚,只是碍着叶峋在场,她没有多嘴。

下飞机后,周舟立马找到来接自己的人,一溜烟地连背影都不多给宋良辰留一个,留下宋良辰面对叶峋。昨天夜里,她让周舟放哨,避开叶峋给郑景云打电话说出了点善,不得不提前回程,郑景云万分体贴地没有多问,只轻言细语地叮嘱她几句,并再次把“骑士”一句说了一遍。

这也使得宋良辰一路上连眼神都不想多跟叶峋接触,从按断电话直到现在,几十个小时过去,她心里回荡的声音依然是:“宋良辰,你敢不敢继续骗自己?”

“我敢,因为我输不起!”这是宋良辰给自己的最终答案,哪怕郑景云表达并肩参战意愿,她也不能同意。在这个战场上,最好只有她和叶峋,因为他们之间再刀光剑影,也只是精神攻击,换了任何人来,都会从精神攻击转为实质。

据陈蕴楚讲,陈颖微曾威胁过叶峋要自杀,叶峋给她的回答是:“你都不要自己的命了,我会要?”

对这句话,陈蕴楚的评价是——有情|人最欠,无情|人最狠。

在车快要抵达琴山别墅时,宋良辰给自己定下一个期限,三个月内如果不能妥善解决一切,那么不管开得了口开不了口,是不是狠得下心,都要与郑景云远远拉开距离,以免郑景云被拉入泥沼。

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比别人拥有得多,他们甚至有无数次跌到,又不痛不痒爬起来,重新构筑一切的机会和资本。

然而,这样的机会和资本,不是每个人都有。

第十九章 蕃茄汤,牛肉面

车开到琴山别墅外时,远远就能看到黄黄灿灿一树树的腊梅,虽然天晴气暖有梅无雪,但黄花含蕊绽放的绚烂也十分动人。

一下车,宋良辰就看到老爷子在花园里笑眯眯看着她,笑容里充满可以轻易看分明的了然,却又带着点恼怒,这份恼怒并不掩喜悦,足见老爷子此时已经转过念来乐见其成。之所以还会恼怒,宋良辰也能猜个大概,无非是对两个小辈暗通曲款,却独独瞒着他而不满。

老爷子对儿孙辈的教养,向来是娇宠着姑娘,摔打着儿孙,所以老爷子对宋良辰还是那么和风细雨,反倒是叶峋走过来后被老爷子狠狠瞪了几眼。老爷子把手里修剪花木的园艺剪拍到叶峋手里,眼睛看向最高枝头那几枝开得尤其灿烂的腊梅说:“去,把那几枝剪来,芳姑,不许给他梯子。”

不给梯子怎么剪?宋良辰怎么都无法想象叶峋爬树的样子,这位从小就对此类活动不感兴趣,不等她问老爷子就轻拍她手臂说:“走,我们进屋去,让他自己想办法。坐这么久飞机累了吧,厨房炖了蕃茄牛肉汤。芳姑啊,不用管阿峋,去给良辰煮碗米粉,多捞点蕃茄牛肉给她。”

宋良辰一听立马有胃口,飞机上她就没吃几口东西,这时一听蕃茄牛肉,哪还顾得上去想叶峋:“嗯嗯,还要多加一大勺酥黄豆。”

进了屋里,宋良辰先去楼上洗澡换衣服,半小时后下来,蕃茄牛肉米粉已经作好,她一坐下芳姑就给她端到餐桌上来。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枝高高瘦瘦的腊梅花,还带着水意,看起来就是刚才老爷子让叶峋剪的。

她吃得差不鑫时,叶峋才从楼上下来,芳姑也给叶峋端了米粉,老爷子远远看着,压根不急着把事捅破。这会儿,正是老爷子“破案剧”的最高|潮时刻,什么都已经晓谙于心,看着“当事人”在那装,在那仿如身在狼窝的小绵羊一样“无知”,老爷子相当有成就感。

因为提前回来,假期还剩下好多天,第二天早起,宋良辰就打了电去学校销假,下周一回去上课。哪知道她刚打完电话,就见老爷子在她身旁满面笑容地看着她,每次看到老爷子这样笑眯眯的样,宋良辰就能把她捅破所有的念头收回来,老爷子受不了那刺激。

别看老爷子爱穿西装,饮食起居都偏西式,骨子里却十分传统而守旧,要把什么也都说明白,老爷子固然会支持她,帮她远离叶峋。但老爷子受不起这份打击,老爷子这辈子余下的几十年,所有的寄望与情感都全部倾注在她和叶峋身上,只能说叶峋现在找到的突破口太完美无缺,以至老爷子完全接受她将会和叶峋“共渡一生”这个可能。

“良辰啊,不是说要半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老爷子没点得太明白,不会直接说“怎么你和叶峋起回来的,去的时候还只有你和同学呢”,那样太露骨,不符合老爷子的审美。

“没什么好看的,就先回来。对了,我带回来的手套和帽子爷爷试过了没有,合不合适,舒服不舒服?”宋良辰赶紧转移话题,她实在不想在这事上多作纠缠,她怕自己忍不住捅破天。

“都好都好,手套又软又暖,帽子也很合适,正好搭刚送来的大衣。”老爷子不为难宋良辰,女孩子脸皮子薄,不能羞坏了。老爷子重点在叶峋,可叶峋大清早起来去了公司,老爷子愣是没能逮着他,只好逮着宋良辰调笑两句。

目前来说,老爷子心里活动一直是:“孙女这么好,嫁给别人不但自家吃亏,还得怕她去别人家里吃亏。这样好,既不用再操心孙媳妇人选,也不用担心孙女嫁出去受欺负,完美。”

老爷子想得开,反正没血缘,谁家都知道这兄妹俩没血缘,他们俩结婚可能会有人一时惊讶意外,但不至于流出什么乱人伦纲常之类的风言风语来。宋家在国内也是有头有脸的医药世家,有句话说得好,得罪谁别得罪医生,没准就有求到他们手里那天。所以,老爷子现在确实十分乐见其成,孙子孙女的婚姻大事得到解决,还是这么完美的解决方案,老爷子自觉身体都轻了几分,心情极佳。

宋良辰几乎要被老爷子的热情与笑容淹没,只觉得胸口被堵得死死的,最后只能在老爷子殷殷切切的目光下找个托辞出门去。正好,她要去见何叙,照着叶峋的速度,她要再不去见何叙,就只等一切板上订钉吧。

接到宋良辰的电话,何叙特地抽出时间来,把宋良辰带到他专用的会客室里,助手把茶端上来出去后,何叙就开口说:“你托宋希的事,宋希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也不多问你。既然需要帮助,对我来说又只是举手之劳,我当然不会推辞。但是,良辰,我并不建议你这么作,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脱离现在这个身份,相信我,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叶峋心性缜密,除非从头到尾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否则他是不会相信的。”他们彼此太了解,她死遁倒是方便,万一哪天他找出破绽来,那才真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要让他相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眼睁睁看着,看着花开,看着花谢,他才会相信花真开过,花又真谢了。他不多疑,但是他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而且,她并不自信能半点破绽没有,所以必需让叶峋受到视角上的冲击,让他压根无法顾及破绽两个字。

“好吧,换个身份的事,我也帮你做好,如果你非离开叶峋不可,总有一天会用上。”何叙这样倾力帮忙,只是因为宋希的嘱托,要换个人来干这事,做为一个学医出身的私立医院院长,何叙能大巴掌把人扇出一脸血来。再者,小姑娘看起来确实挺身单力薄,到底有点血缘关系,不帮显得太不近人情。

“谢谢表哥。”宋良辰那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大半,余下的就看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了,毕竟事情的发展,并不全能由人掌控,难免出现预料之外的变化。

“既然叫了哥,就别提谢字。”何叙说着给了宋良辰空了大半的本子里续上茶水,提出他对此事的质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你因为他而产生精神疾病,他也可能不会放开你,毕竟如你所说,叶峋其人执着而坚定,未必能如你所愿。”

这个宋良辰也想到了:“到时候请表哥推荐我去国外就症,到时候天高地远,脱身就容易得多。”

何叙见她是真的连最终退路都想好了,遂点头,虽然宋良辰提出的想法太荒唐,但何叙没有拒绝,既为宋希,也为宋良辰的父亲曾在这家医院工作过,并为如今宴山医院筑下厚重基石。

荒唐有什么,终归血脉里有相同的血,荒唐一点,作为亲人,也会坚定站在她身后,包容并支持。

从医院出来,宋良辰想得有点多,何叙所在的那家私立医院以精神科和脑外科闻名。身体的病变太容易被看出破绽来,但精神不一样,颅内更加不一样,这是宋良辰从陈颖微身上学到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