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辰选择宴山医院的原因,则是因为在精神疾病和脑外科方面,宴山医院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就像何叙说的那样,只要宋良辰装成个精神病患者,叶家自然会把人送到宴山医院来,他有这样的实力和信心。

上车后,宋良辰想起何叙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精神类疾病,如果非先天,那么就需要有诱因,这一点,你有没有想好?既然叶峋缜密,那作戏就必需更加缜密,该有的错漏要有,真正到根本时又要无懈可击。”

诱因,诱因,什么才会成为她“患精神疾病”的诱因,要知道她在大部分人眼里是打不倒的宋小虫。日渐逼近的,可能将会到来的婚期算不算,被“亲哥哥”强上算不算,被迫不得不与所爱的男友分手并远隔天涯,还时时要担心因为自己给他带去伤害算不算?

她问的时候,何叙摇头,说:“已经发生的事,都不能算,至于婚期,你到现在还好好的,也不能算。这样吧,我给你个建议,我给你个诱因,准备好了,我会通知你。”

不等她问是什么,何叙就被叫走了,他今天本来就有台手术,麻醉医师都已经给患者作好皮试了,只等何叙过去。所以宋良辰没来得及问清楚,只能带着满腹疑问回琴山去。

何叙的承诺还是很管用的,安排也周密,等到宋良辰成功被120送进宴山医院时,也不过是两天后的事。当叶峋接到电话赶到宴山医院时,何叙亲自接待,把拍好的片子拿出来一通忽悠,然后指出虽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但宋良辰到底是他表妹,所以他会接手宋良辰的治疗和康复。

叶峋皱眉,一边叫人来办住院手续,一边让人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十章 不能放,不能留

作为一个出色的神经外科医生,何叙在其他方面也很出色,比如作假。他造出来的这场“意外”,缜密如叶峋,在反复调看现场录像后,也没有发现任何漏洞。

“良辰怎么还不醒,不是说没有太大问题吗?”叶峋站在宋良辰病床边,那一堆监控设备轻微的声响让他很不舒服。

何叙穿着洁白的医生袍,语气中表达出了宽慰的同时,又隐隐包含着忧心:“没有外伤,也没有内出血,但是叶先生你要知道,她摔下来的时候是头部先触地。人的大脑就如同一部精密的仪器,强大的同时也很脆弱,所以就算ct结果上什么也没显示出来,也不代表它完好无损。不过,她会醒的,准确的诊断,需要等她醒来后进行观察,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二十四小时住院观察结束后就可以出院,但如果有其他问题,就可能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

在叶峋查看现场录像的同时,何叙的资料也送到了叶峋手中,享誉国际的脑外科手术权威,经常有论著发表在著名的专业学术期刊上,救治的患者遍布五大洲,曾为数国王室成员进行手术。这样一个人,叶峋不会去怀疑他的专业,所以在何叙扯出一大堆专业名词后,叶峋信了何叙的忽悠。

“不论什么问题,你都能治好。”既是问句,也是肯定句。

“是的。”何叙表现得信心十足,心里却在悄悄为自己掉落的节操深感忧心,他猛然觉得这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这样邪恶的趣味,实在让何叙有点重新认识自我的意思,活了近四十年,今天才知道,他内心竟然深藏着这样的怪癖。

“谢谢。”叶峋说完,坐到病床边,宋良辰的脸色在灯光下并不显得多么苍白,但却没有平时的神采与光泽。她这样静静躺着,而他无能为力,除了在她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陪伴之外,竟什么也不能做。

何叙走后,叶峋一直静坐着凝视宋良辰,窗外夜色渐深,中央空调不懈怠地控制着室内温度,病房里养的花草不知季节地绽放着。一盆素雅的寒兰舒展着修长的叶,在柔暖的室温中播撒幽芳,叶峋的心却仿佛被抛在窗外的寒风里,既无香也不暖。

当人好好的时候,以为会有漫长的时光相伴一生,爱也好,恨也好,终归是长久的陪伴,那陪伴虽无然无言,却是心底默然的起誓,与无声的情话。但此时,她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就这样静静躺着,用一种要与他永远作别的姿态。

并不是叶峋如何多愁善感,他并不擅长于此,而是心中冥冥有这么一个念头——无论我怎么强留她,最终也只能看着她离去,或生离,或死别。从一开始,宋良辰的姿态就太过鲜明,她的拒绝与抗拒从来没有消失过一丝一毫,她无时不刻地想要脱离,无时不刻地想要到另一个人身边去,或者是另一个地方,没有他的地方。

伸手轻抚宋良辰颊边的发丝,柔软的头发带着暖香,缠在他指上却一点感觉不到温度:“宋良辰,我不会允许,永远不会允许。你活着,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带回身边来,你死,也没关系,我必在你墓碑上加刻一行字:这里长眠着我所挚爱的妻子宋良辰。”

明明轻言软语,却仿佛在话里藏着一头狰狞咆哮的困兽,也许还带着正血淋淋伤口,却依然强大无比地仰天长啸,以期地动山摇,风雨暗凄。因为,他已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除了用狰狞的样子,愤怒却带着血的咆哮掩盖他已经无可奈何的事实。

是咆哮,也是悲鸣。

宋良辰真不知道何叙是什么趣味,她是想动都动不了,何叙说这药唯一的效果就是让她看起来跟睡着一样,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能听能说,但就是不能动,眼珠子都不能动。所以她听到了叶峋的话,也能从叶峋的话里听出他犹如困兽一般的嘶吼,甚至能从叶峋急促起伏的呼吸里听出他的无奈与不安。

只不过,对于叶峋,宋良辰能说一句,之于他,她的同情心早已经喂了狗。

但是,当叶峋浑身颤抖地将她的手捧进他怀中,那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却轻柔无比的动作还是让宋良辰心猛地抽动一下。也许此刻叶峋依然强悍,依然坚定执着且永远冷静理智,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在伤心,如果他哭得出来,她想,他也许会哭。

在叶峋的父母离世后的二十余年里,叶峋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所以,他不会哭。但同样的,在他父母离世后的二十余年里,他也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伤心过,但他此刻仍旧在伤心着。

一个说“灵魂和心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的人,此刻正在伤心,也许他的灵魂还在哭泣着。

宋良辰依然没有同情,但却把怨恨收了回来,厌恶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一样,是无法轻易收回的。更何况,叶峋什么样子她没有看过呢,最狼狈,最悲痛,最绝望的时期,她都见过,所以叶峋再如何内心悲鸣,灵魂哭泣,她也很难把那份厌恶放下。每每只要想到那个月色遍洒清辉的夜晚,她就会对叶峋充满厌恶,并也同时自我厌弃。

有些事一旦发生,不论再怎么补救,都再也不能抹去,哪怕时间或才其他能渐渐消除影响,但也永远无法令人忘却。那一夜的一幕幕,至今仍然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并不如何感伤,也并非抓着一件事就不肯放的,只是…只是一个世界的崩塌与整个人生顿失色彩,怎么重筑,怎么重新染上五光十色?

所以,宋良辰一直很清楚,自己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离开。她更清楚,无论叶峋做什么,她都忘不掉那个晚上的痛与泪,她哭着求叶峋时,叶峋没有收手,所以,就算现在叶峋真的流出悔恨的眼泪,他也仍然得不到原谅。

不是配不配,不是值不值,而是我不能。

一个说不能放开,一个却不能留下,这样的矛盾,注定他们之间已经无法调和。

只要离开就好,此刻,宋良辰甚至想,哪怕不能和郑景云在一起,也要离开叶峋。她忘不掉曾经相伴的时光,也忘不掉自己的遭遇,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对郑景云,叶峋说得对,“离开就是你爱他最好的方式”,而对于她和叶峋,离开,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既不忍彼此伤害,也不能彼此相爱,这个局面下,他们已经无从选择,因为没有其他选项。

“良辰,就算是这样,也不会放你离开。”叶峋再次确信,他不能承受她离去的任何可能,一想到就浑身上下都不对,何况是真的发生。

整整一夜,叶峋都在重复着差不多的话,“不许离开,不能放手”,叶峋甚至自我剖析了几句,他说:“如果可以,我哪里不知道,放开手,你和我都能轻松过活,但是不能。一想到你会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你对他笑,在他怀里哭,为他生儿育女,成为他法定妻子,我就…把你永远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你。我知道这很疯狂,也很病态,我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但是良辰,一旦你离开,我不能保证再见到你时不这么做。”

“所以,良辰,不要走,我并不愿意看到那一天到来。”

当朝阳缓缓从云底爬出来,将暖暖的光华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时,宋良辰身体不自觉动了动,她知道这是药效已经过去。在她身体微动时,叶峋就已经察觉,他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合眼。

“良辰,良辰…”叶峋一边喊着宋良辰,一边按铃。

走廊上,远远传来脚步声,不过片刻,就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推门进来:“叶先生,有什么事吗?”

“她刚才动了,是不是很快会醒,你们院长呢?”叶峋问道。

“何院在宿舍楼休息,我去打电话,叶先生稍等。”护士说着跑出去。

医生摆弄一番机器,把数据记录在观察日志上后,才转身面对叶峋说道:“宋小姐身体数据都很平衡,没有大碍,应该很快会醒过来。”

叶峋最不想听到“很快”这两个字,看一眼医生没说话,宿舍楼就在住院部后面,何叙很快赶过来,又是看观察日志,又是望闻问切——这位虽然是个神经外科权威,但家传是中医。只见何叙掏出怀里的针包,给宋良辰扎了几针,不过几分钟宋良辰就睁开眼来。

作为一个有一身好演技的准设计师,宋良辰把昏倒刚醒过来的迷惘昏沉演得淋漓尽致,连何叙都差点信了她这副模样:“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怎…怎么了?”

“忘记了吗,脑袋磕着了,伤处处理过,现在疼不疼?”

宋良辰伸手摸向脑袋,一脸有点不明白,又有点痛感的样子:“有一点,不是很疼,不过好晕。”

“没事,醒过来就好,先休息一下,这几天饮食要清淡一点,如果有呕吐感,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何叙又叮嘱了几句医生和护士,然后看向叶峋,示意他跟他一同出去。

第二十一章 鸟折翼,鱼搁浅

“我建议多观察几天,提到受伤前发生的事,良辰表现得很迷惘,而且最后还避开了这个问题。这事可大可小,很有可能只是短暂的应激机制,等会儿吃过早饭,我会再过来跟她谈谈。叶先生放心,宴山有国内最出色的心理干预疗程,问题不大,毕竟只是轻伤,我见过因为手术数年后仍然偶尔发生夜间身体抽搐的,并不影响生活,也会慢慢随着时间消除影响。”何叙说完,透过门缝看向病房里,宋良辰正被护士扶到沙发上坐下,那失神坐着眼神难以聚焦的样子,简直完美。

看来,身怀宋家血脉的个个都是影帝影后。

叶峋先是心被吊得高高,然后又被安抚下去,叶峋向何叙颔首:“多谢何院长,请多费心。”

“自然,不说良辰是我的表妹,但凡是进宴山的伤患,我们都会尽所有努力。”何叙瞅准时机,就给宴山打广告,当然,这个广告注定不会太成功。要知道,再如何了不得的医生,也治不好没病的患者。

反倒是眼前这位,何叙才觉得需要心理干预,何叙并不止是享誉国际的神经外科权威,在这闪闪光圈下,他那份临床心理学博士的学位可以说黯淡无光。但事实上,如果不是酷爱在人脑袋上动手,何叙在临床心理学上的建树不会比在神经外科上的建树低。

所以,对比宋良辰这个假装患者的患者,何叙对叶峋要感兴趣得多。

在叶峋身上,何叙看到了几乎所有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的形成病因,童年时失去母亲,少年时失去父亲,成长期遭受过生活的挫折,严重自我克制,自我约束。但很奇特的是,叶峋身上看不到丝毫自卑与逃避,他看起来人格十分健全,一切偏执型人格障碍特点,在叶峋身上,反倒都可以视为成功人士身上常能见到的出色特质。

执着、沉稳、理智、自律,自我要求严格,经受过的挫折使他更加强大,他也并不逃避谈及父母的离世,由祖父带大的事实。这么说来,叶峋这个人所有的偏执都只放在宋良辰一个人身上,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何叙手里甚至有早年叶峋接受心理干预的病历,不巧,十几年前那位心理辅导师现在在宴山医院任职,他甚至还能清晰记得叶峋早年接受心理干预时的情形。何叙早在把宋良辰弄进医院前,就把叶峋的资料看了个通通透透。

“对了,叶先生要是不忙,不如陪良辰一起,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对我们的谈话展开会有所帮助。”何叙早已经把目光移到叶峋身上,至于宋良辰那装患者的,打发到一边凉快去。

叶峋本就心里有些疑惑,何叙一提,叶峋立刻就点头答应下来:“好,我和良辰一起等何院长。”

何叙看看走廊尽头的时钟,对叶峋说:“先去吃早餐,我也去吃个早饭,巡房是九点半,现在才七点不到,我八点之前过来。”

约定好时间,何叙就朝电梯走去,叶峋则转身推开门进去,刚才有护工把早餐送了过来。熬煮得浓稠的白粥配咸鸭蛋外加两屉灌汤小笼包,还有两样凉菜蒜泥芦笋和酸笋拌鸡丝,另外还有两份浇了半碗树莓果酱的山药泥。

宋良辰在护工把早餐端进来时,就对那份果酱巨多巨多的山药泥眼馋,可惜她还没伸手叶峋就走进来,只好把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白粥。搁了咸蛋黄碎的白粥其实也很诱人,可宋良辰对各类野生的山莓树莓特别偏好,只是那碗摆得着实有点远,作为一个“病人”,宋良辰得按何叙嘱托过的那样去装样子。

机械地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粥,叶峋把小笼包扒开,晾凉了用包子皮吸饱汤汁送到她嘴里,她就张嘴吃。叶峋不给她夹,她就继续怔怔愣愣,无半点神采地吃粥。叶峋见她这状态,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酸笋鸡丝,时不时给两根蒜泥芦笋。好容易吃得差不多了,叶峋才把山药泥放到她面前。

低下头,宋良辰简直要泪流满面,宴山医院的树莓酱是从东北采购来的冻树莓,解冻后原果粒原果汁进锅加冰糖熬到略稠,趁热浇在山药泥上,味道美死人。其实抖酸奶更合适,不过宴山早上是不可能提供酸奶的,她看过食谱了,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提供点心时才会供酸奶。

“喜欢吃这个,这里还有。”叶峋把他那碗山药泥也推到宋良辰手下,他向来知道宋良辰喜欢吃这些。

两碗山药泥下去,宋良辰悲剧地发现自己吃撑了,敲好几下碗后放下勺子,宋良辰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走几圈停下,看向叶峋。然后又走几圈,这回倒没看叶峋,而是坐下,坐下后不久就开始摆弄手指,摆弄手指的同时双眼看向窗外,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无限走神。

就在叶峋心里的疑惑快要到顶点时,宋良辰看向叶峋开口:“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宋良辰在她妈妈去世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很害怕来医院,也怕穿白袍的医生和注|射用的针头,那时她的表现就和现在差不多。不过那时候她还很小,按道理来讲,她是应该不记得的,不过她也曾经接受过心理干预呀,当然也留有病历。

“好,等医生过来,我跟他说。”叶峋答应下来,医院确实不适合长待,哪怕这里的病房看起来并不像病房。不在医院待着,医生还是要看的,最多把宴山的医生约到家里去。

“我没有受伤。”宋良辰说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叶峋看,仿佛试图从他脸上看出所有来。

叶峋轻拍一下宋良辰的头顶,他被宋良辰圆睁而惶然的眼神所迷惑:“是,你没有受伤,只是有人发现你昏倒,才把你送到医院来。”

“那我回家,现在就回。”宋良辰把回家这句话又重复一遍。

“再等一等,你表哥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怎么也要跟他说一声再走,他马上就过来。”叶峋接着又说起何叙来,倒不是为试探宋良辰,他很确定之前的二十几年,宋良辰都没有见过何叙,也从来不知道何叙这么个人。

“表哥?”

“是,宋家那边的。”

叶峋才说到何叙,何叙就从外边进来,见宋良辰看着他,送满脸灿烂的笑:“良辰大概不记得我了,很小的时候我们在宋希家见过一面,那时候良辰只有…三岁还是四岁。”

五岁之前,宋良辰一直和宋家人保持着每年一次的会面,那是她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后来继父和她妈过世后,老爷子看着大的带着小的,力不从心,哪里还能陪宋良辰远赴国外去参加宋家的团聚。

谈话完全是在认亲、叙旧,谈论彼此共有的亲人中进行的,就算是叶峋,也察觉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哪怕是何叙不时问几个和他隐隐有关的话题。何叙完全掌握了这场谈话的节奏,不管是宋良辰还是叶峋,都以为这是针对宋良辰的,何叙夹带的那几句,不露半点刻意。

九点十分的时候,何叙说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去巡房,这才结束谈话。

最后叶峋在走廊上问何叙能不能带宋良辰回家治疗时,何叙点头答应了:“可以,我的手术一般安排在上午进行,下午两点以后我会空出来,你们自己过来也好,约定个地方我过去也行。当然,越熟悉的环境会越有助于放松,所以可以考虑尽量选择家里或者其他经常去的场所。”

叶峋考虑以后,把地点定在校外的公寓,那里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装修和琴山那边差不多。宋良辰对那边很有归属感,公寓里如今充满了她的各种摆设,植物小装饰简易工作室等等。

“良辰的情况,每周我会安排两至三次会面,有什么特殊情况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她最近身边最好一直有人看着,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最好都能够记下来,有助于进行诊疗安排。”何叙说话间,他的助手已经过来催,每周一都是院长巡房日。

“好,再会。”

“再会。”

直到把宋良辰带回琴山,老爷子才知道宋良辰进医院的事,一听什么心理干预,老爷子眉头就皱得死死的。老爷子到现在都还记得叶峋十几岁,宋良辰几岁时,几乎一天到晚陪着他们俩个的心理辅导医师,那段日子想起来都头疼:“怎么会这样,不是都好了吗?”

“医生说只是暂时的,很可能是头部的创作导致她陷进从前的记忆里,也有可能是一种下意识地自我保护。后天医生还会过来,是宴山医院的何叙,是宋家那边的姻亲,良辰的表哥。”叶峋其实也很头疼,一边心里仍然存疑,一边是宋良辰演技爆表的种种状态。

宽慰好老爷子后,把宋良辰送回房,叶峋打通孙助理的电话,问他事情查得怎么样。孙助理那边查来查去,也没查到宋良辰见过何叙的事,他们之间,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其他联络也没有。

至于会面…那天刻意乔装过的宋良辰实在很具有欺骗性。

“继续查。”

如果宋良辰敢拿她自己的健康与否来欺骗他,以求远走高飞,他会让宋良辰知道什么叫飞鸟折翼,游鱼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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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不作声地想要剧透,叶大暴龙会知道真相的!!!!!这个时候,为女主点蜡就可对了

何叙出现的最主要作用,就是治疗叶大暴龙,当然,叶大暴龙这样的货色,怎么可能被治好!!!!

叶大暴龙,我有精神病我骄傲,我有精神病我自豪,我有精神病别惹我!!!)

第二十二章 不承认,不吃药

次日醒来,满世界一片洁白,窗外仍旧在飘着轻如飞花的雪。

站在窗前往外看,真正是玉树琼花,琉璃境界。楼下,物业的保洁正在清理过道,芳姑则早早起来搬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罐子,叶峋在旁边帮着铲走上层的雪,把中层地压进罐子里。

之所以存雪,是因为芳姑和某位厨艺技师学的一道菜,那道菜要用三五月的鲜花,玫瑰桃花,月季蔷薇都可以,用冰糖砂糖红糖先腌后煮,熬成浓浓的花酱,浇在干净的雪上食用。据芳姑乡间的说法,雪去心头火,尤其是立夏节气后,吃上一道雪酿花酱,比什么冰沙雪糕都更舒服。

宋良辰想着雪酿花酱的清甜凉爽时,楼下扫雪的叶峋已经看到了她,宋良辰也不避,就站在那一动不动继续看。何叙把一个合格的精神病患者的各种日常表现都告诉了她,关于这些,何叙有长长长长的清单,更有无数案例实证,宋良辰现在要做的就是照着做。

将装进罐子里的搬进楼下冷冻室后,叶峋收拾一下,就推开了宋良辰房间的门。他进去的时候,宋良辰依旧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在那里动也不动,双眼没有焦距地落在窗外某处。叶峋轻叹口气,不管是真是假,宋良辰抗拒的姿态都足够明显且无可更改:“坐下吧,这样站着累不累,洗漱了没有,该吃早饭了。想吃什么,芳姑昨天包了马蹄馅和莲藕馅的饺子,还有牛肉鲜虾馄饨,还是你想喝粥。”

“冬笋面。”宋良辰说完,侧着脸冲叶峋笑:“我梦到妈妈了。”

宋良辰的生母,叶峋的继母,她并不个擅长厨艺的,但因为是南方人,特别擅长作笋,一碗冬笋牛骨汤面鲜甜醇美得就是叶峋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唇齿留香。芳姑到冬天偶尔也会做这个,但怎么也做不出那味道:“好,多穿件衣服,我们下楼去吃。”

家里常备有各种高汤,素的有蔬果汤和菌汤,荤的有牛骨汤、鸡汤和猪棒骨汤,都是熬好后分别冻成刚够一碗的小份,等到要用时取出来化进锅里煮开就可以。宋良辰说到想吃这个,芳姑就在厨房里忙活着,冬笋鲜嫩无比,牛骨汤雪白如脂,化开后下冬笋粒略煮,香气四溢。配嫩生生的菠菜加上跟汤一块化进面汤的牛肉粒,以及提香增味的山椒,鲜美而微辣,令人胃口大开。

吃过早饭,叶峋本来该去公司,但叶峋却端着茶进了书房,他接通了一个电话,说道:“我需要一个精神科医生,你看能不能安排今天上午出诊,我在琴山这边。不要宴山的医生,你看着找个差不多的就行,我只需要确切的诊断结果,不需要安排疗程。”

“行,我这就安排人过去,不过你这是为谁啊!别告诉我是你,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是真的需要看心理医生,可像你这种应该死不承认,绝不吃药呀。”

“方行,你吃药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没料到“吃药”这样的话能从叶峋嘴里说出来,所以有好半会儿都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憋不住笑地“哈哈哈”开口:“为跟朋友同步,所以我也从来不吃药,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萌萌的。哈哈哈哈哈…谁能想到我大清早居然被冰山叶总裁给娱乐了,这世界果然日新月异呐。在琴山等着吧,十点之前,我和心理医生一起过来,中午叫芳姑准备我喜欢吃的菜。”

沈方行、陈昭阳是叶峋最铁的几个朋友之一,他们一起玩的原本还有一个王颖州,不过王颖州在上海开律师楼,跟他们凑一块的时间比从前少。沈方行就是叶峋那个家里开医院的朋友,不过沈方行自己却是学古生物学出身的,这位从小就对各类化石有着深沉难解的爱。

九点半才过不久,就听到芳姑在门口喊:“方行来了,这么大冷天的,快进来快进来,阿峋在楼上呢。外套给我,得晾晾才好穿,去楼上坐,我给你煮紫苏姜茶去去寒。”

“芳姑,阿峋怎么忽然叫我喊心理医生来,他最近状态不好吗?我听着又有点不像,还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有出了什么问题?”这些话问叶峋,叶峋对再好的朋友,也未必能全倒出来的,他就不是个喜欢袒露心声的。据心理医生讲,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越是不自卑,越是十分强大坚韧,这种自我保护就更缜密周全——因为他不认为有人能帮到他。

强大到死的人,其实也挺可悲的,沈方行向来这么认为。

“哎呀,不是阿峋,是良辰。磕着头了,医生讲的什么我也不懂,只知道情绪不好,今天早上还想起妈妈来。”那些专门的词芳姑怎么都闹不明白,照芳姑说,现在的小孩子就是太娇养,搁他们那个年代,谁家小孩管得这么精细的。

沈方行看向身边同来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思索片刻说:“磕着头有可能引起很多问题,可大可小,有可能应激障碍,经过心理干预最多半就能痊愈。如果不是应激障碍那就可能有点麻烦,不知道进行诊断的是哪家医院的医生,我需要看一下病历。”

这个芳姑倒是清楚:“宴山医院的医生,听说那里的院长是良辰的表哥,就是他接诊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格外找我过来?”心理医生自己想想,又说道:“噢,我忘了何院长现在专攻脑外手术。”

两个人上楼后进书房,叶峋正在等着他们,心理医生问了几个问题后有些莫明其妙,直到心理医生要去见宋良辰时,叶峋才说:“良辰最近在闹脾气,请你来的主要原因是为了看她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沈方行:“你们真是吃饱了撑得慌。”

心理医生:“我尽量,不过这和藏东西差不多,一个人要藏的东西,一千个人也未必能找得到。”

“那我希望你是那一千零一个。”

心理医生顿觉得压力巨大,芳姑这时推门进来,把煮好的紫苏姜茶端给沈方行和医生,医生接过灌了大半杯下去后说:“我现在过去。”

芳姑把医生带到宋良辰房间,琴山这边不论主人房还是客人房都带有会客室和小书房,医生选择在小书房展开谈话。宋良辰跟着芳姑跟游魂似地走过来,饶是医生带着疑问来的,也不免愣一下,这哪里还用怀疑真假,根本就真得不能再真了好吧。要是不真,这得多好的演技啊!

“你好,我是周贺,是沈方行的朋友,你知道方行吧。”周贺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宋良辰的表情和眼神。

宋良辰从坐下来后,就一直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看着周贺,却不带任何诸如好奇疑惑之类的情绪。听到周贺问她,好半天也不答,等周贺都打算开始说其他的时候,宋良辰才“嗯”了一声:“知道。”

周贺接下来一边轻言软语地说沈方行、叶峋,说宋良辰自己,周贺越和宋良辰谈得多,就越发在心里肯定。看宋良辰的表现,怎么也不能是演技好,要命的是也不像是应激障碍,这比应激障碍严重得多啊!

谈了大概四十分钟,周贺才退出房间,转身就敲开书房的门,冲着两个问他“怎么样”的人说:“我没有拿到病历和ct,所以无法最终确诊,但我可以肯定,是真的。而且,似乎不是应激障碍,更像是因为头部撞击诱发其他心理问题。”

“那你的建议是?”

“就国内来说,宴山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好,谢谢。”

沈方行:“你们家是和精神科拧上了是吧,真不知道好好的哪来那么多心理问题,你说你们缺什么呀。”

周贺:“我所见过的很多患者,都是因为家庭环境、生活环境、生存环境的改变引起的。综合宋小姐的情况,童年和少年期失去父母的打击十分巨大,但经过心理干预有所好转。要说既然已经好转,那么就算是头撞击,也不会那么轻易复发。况且,根据你们的描述,宋小姐生活态度积极乐观,有追求,有爱好,生活很充实,不应该再复发才对。”

“但现在已经复发了,到底为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家庭环境、生活环境、生存环境的改变,这些改变叶先生作为兄长,应该十分清楚。这种改变通常是不可逆转的,而且较明显,影响也不会太小,那么叶先生,据你观察是什么样的改变?”

叶峋眉头紧得怎么揉都揉不开,不管是家庭还是生活环境,宋良辰的人生里唯一的改变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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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死遁,是病遁,遁到国外远走高飞,再不被大暴龙找到。老爷子那里,托个在国外疗养的理由,良辰连咒自己真病都舍不得,何况咒自己死。当然,忍耐总是有限度的,到某种程度时,她也很有可能会舍得。

第二十三章 不治疗,不放手

周贺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一柄锋利至极的薄刃,飞快地将叶峋的冷静理智以及情感片得如同纸薄,却使他依然保持原样,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疼痛与愧疚,强烈涌上心头的是“就算这样,也无法放手”的念头。

当一个人深深地牵动另一个人的心时,其他被牵动的人怎么处理叶峋找不到参照,抑或是有可以参照的,却并不认同。当他清楚地辩明自己内心时,他再三思索,最后宁可丢弃固守的原则与道德观也要将宋良辰强留在身边,不择手段,甚至有些不计后果。

既然已经丢掉那么多,那么这个非等价交换来的宋良辰,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失去,那样的结果绝对不能容忍它出现。若为宋良辰,叶峋扪心自问,他也许愿意丢失更多来保持这份拥有,哪怕不是真正拥有。

午饭后,安排司机送走周贺,叶峋与沈方行在楼顶暖房里喝茶聊天。当沈方行惬意舒适地抱着偌大一杯红豆奶茶喝时,叶峋忽然向他袒露对宋良辰的心思,沈方行冲着朵朵花开压枝低的蝴蝶兰“噗”就是一口喷出,几乎雾化。

震惊不已经的沈方行完全顾不上擦往下滴的奶茶,也没关注他那件雪白的“亲妈牌”羊绒衫,原本就大的眼睛圆睁得几乎快脱出眼眶:“你…你,你说真的?我的苍天呐,那可是你妹妹…噢,这么多年我们都快忘了她不是你亲妹,可继妹难道就不是妹妹。等等,先别说话,你得让我缓缓,我怎么都没法想象。”

之所以沈方行比陈昭阳接受起来要慢很多,是因为沈方行也有个继妹,还不是自家的,是叔叔家里的。他换位思考一下,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可能重口味到那程度上,好歹是从小看到大的,跟亲的有什么区别。

处在惊诧之中的沈方行压根没注意到叶峋的脸黑成什么样,不过沈方行虽然接受起来比陈昭阳慢,却也不至于太迟钝。抽张纸巾擦掉脸上手上的奶茶,这时才把视线落到身上:“要命,我妈织了三四个月的羊绒衫,还不知道洗不洗得掉,被她看到了非念叨死我不可。芳姑,芳姑,救命啊!”

说着沈方行站起来就往屋里走,没走出几步,沈方行回头,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阿峋你等会儿我,我把羊绒衫先给芳姑。”

叶峋脸上几乎可见冰霜凝结!

很快,把羊绒衫给芳姑的沈方行套着件叶峋的衣服回暖房来,往叶峋对面一坐,一副“咱们好好谈谈”架势说:“你怎么想的?”

“我以为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好吧,是很明显。那我问两个问题,一良辰妹子现在这状况是不是和你有关,二如果有关,你到底对她干了什么?”沈方行简直无法想象,叶峋这货色,从来是想得到什么,无所有不用其极,沈方行在叶峋还来没开口回答前就已经脑补了最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