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叶峋说出来的比沈方行能想象到的还要更糟糕,他说:“暑假时她带了男友回来,我没忍住。”

“你没忍住什么,你是对良辰妹子的男朋友下了杀手,还是对良辰妹子…”沈方行心里“卧槽”了一声,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相比陈昭阳,沈方行看到的是他们俩人关系之间最坏的一面,所以他无法像陈昭阳那样乐观。

叶峋表情平静,语气平稳地吐出四个字来:“如你所想。”

原本端坐如钟的沈方行瞬间捂着眼睛倒在躺椅上:“叶大少,你这简直是把我整个世界都给刷新了一遍啊!”

严于律己,价值观传统,沈方行给叶峋的标签是“学院派禁欲系”,没想到这么个“学院派禁欲系”居然能干出强上继妹这样的事来!沈方行脑子里有无数感叹号和数不尽的神兽,一会是神兽呼啸着狂奔而过,一会儿是感叹号无限制刷屏。虽然不至于像宋良辰这个当事人那样,整个世界都崩塌,却也没差得太远。

“所以你现在认为,是因为你她才变成现在这样?”沈方行躺了会又坐直,表情严肃起来,虽然沈方行是个古生物学家,但家里医生无数,其中也有精神科医生。耳濡目染地,沈方行怎么能不明白这什么概念。

“她近段时间里,唯一改变的,明显的影响大的只有这一件事。”结果,不言而喻,不用别人来给他定罪,叶峋在心里已然给自己定罪。虽然定罪,但并不代表叶峋会“知错就改”,从小老爷子最常念叨他的就是“死不悔改”四个字。

沈方行叹口气,现在的情况是,一个不能放手,一个不能留下,两个人都“病”得够呛。成全叶峋,宋良辰会疯,成全宋良辰,叶峋恐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论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结果都是两败俱伤,不论从什么角度,沈方行都不看好他们的未来。

可他不看好有个屁用,叶峋绝对不是个信奉“听人劝,吃饱饭”的主,从穿开裆裤尿泥巴起他们就认识,叶峋那破德性人所共知。沈方行大感头疼,说好的不喜欢跟人袒露心思呢,说好的偏执型人格障碍的自我和谐呢,都喂狗了吗?

“那你现在跟我说是想怎么样啊!”掀桌怒摔,虽然是朋友,可有些事他真不想知道好吧,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最让人无计可施。

“旁观者清。”

“哈…说得好像我给出建议,你真能听得进去一样。别闹了,阿峋,咱哥俩谁不知道谁。”

“试试看。”

“给良辰妹子自由,也放了你自己,如果能够,尽量每周去看心理医生。从前我并不认为你那份偏执有什么不对,但现在你把你所有的偏执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我很不想说你一开始就错了,像现在这样下去,你们很难有什么好结果。”沈方行摇摇头,长舒一口气缓了缓,忽然又憋不住笑,伸长手捅向叶峋的胳膊,嘿笑着说:“是时候该吃药了喂,阿峋。”

“拒绝吃药,不治疗,不放手。”

尽管话题并不轻松,沈方行还是被叶峋这句话给逗乐:“你是不是还感觉自己萌萌的,算了,我劝不住你,你只要继续保持像现在这样清醒理智就行。不管什么时候,别伤害她,也别亏待你自己,有什么事随时跟我们联系,别什么都自我消化,有些事你没法自我和谐。”

天已不早,冬日白昼短,辰光消得快,沈方行看着时间差不多,就下楼去芳姑那里取了羊绒衫开车回去。徒留叶峋一个人在暖房里被温暖与花香包围,心却如深埋在屋外的雪地里。

沈方行问他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其实他并不想要什么建议,只是静下来时,无人声时,他心底会反复生出一个诘问来——叶峋,你是不是真的应该放手?

问一遍是否定答案,问十遍百遍都是否定答案,叶峋担心的是自问十万遍百万遍后,他会动摇心中坚定的答案。如沈方行对他的了解一样,世上几乎没有其他人能动摇他,最能动摇他的,只有他自己。

哪怕是自我动摇,也是叶峋所不能容许的,于是自我克制,不去问自己这个问题,不去想放手会彼此都好这个可能。

昨夜的一场雪,到现在还没有停,原本透亮的玻璃穹顶虽然午饭后扫过雪,但到黄昏时又重被白雪覆盖。叶峋坐到将近五点,才从暖房里出来,问芳姑宋良辰在做什么,芳姑说她从午睡起来就一直在收藏室里打扫。

宋良辰从来不是个勤快人,心情不好时也并不爱干打扫卫生的活,这更加让叶峋觉得宋良辰很失常。走到收藏室门外,将厚重的门推开一条缝,半背对着门的宋良辰正在擦着一只梅瓶,胎薄色白,光泽莹润线条流畅,梅瓶常被人称作美人瓶,瓶与人相对,果然很美。看着眼这幕,就算心底有再多动摇,也会化为乌有。

“良辰,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有漫长的一生来磨合,我不逼着你,但你也别想走。”到这个时候,叶峋已经不想再去辨别是真是假,真的怎么样,假的怎么样,不管是逼到这份上,还是装到这份上,其实原因都一样。

他自然不想看到宋良辰情况再恶化,所以他能把手再松得更开一点。

但如果是装的,良辰,你会知道,好戏再刚刚开场。当然,是装的更好,你喜欢演,我陪你演。

真放开宋良辰不可能,装放开难道还不容易?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演技怎么可能差太远呢,只不过宋良辰是入骨三分派,而叶峋是轻描淡写派而已。

擦着梅瓶的宋良辰犹自在为自己的演技点赞,为何叙提供的资料心怀感谢,却不知道她做再多,也不过是无用功。斗过叶峋,要真是这样简单就能达成的成就,冰山叶总裁早不知道破产多少回了。

不过,宋良辰可不是会气馁的人,她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无数种对策来,一回斗不过没干系,一计不成二计还不成,宋良辰还有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对叶峋,从来不会有一击就中的美事,宋良辰还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

第二十四章 一辈子,不消停

这一场雪,直到晚饭后才停,客厅落地窗外,灯光轻轻落在雪地上,将洁白的雪染得仿如金沙。

老爷子每到冬天就睡得比往常早,宋良辰和叶峋明显没法好好待在一起,遂也早早回屋睡觉。没想到半夜里,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宋良辰打开门起来,却看到陆曜:“怎么了?”

陆曜见宋良辰跟被吓着一样半躲在门后边,赶紧摆手:“不是老爷子,是叶峋发烧了,好在他还没睡,自己打了我的电话。你去睡吧,没事的。”

听见是叶峋发烧,宋良辰松一口气,然后又关上门在门后头叹气。陆曜说叶峋到现在都还没睡,她是十点睡的,现在都一点多了,叶峋居然还没睡,可见他正在被困扰着无法安眠。她倒不觉得应该同情,只心道:“何必呢,叶峋,你何必呢,要光折腾我你舒坦了还有解,可折腾了我你非但不能舒坦,还自我折腾,你看,何必呢。”

这可真是个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问题,如她,就只能问问叶峋何必。

因为她没有真正执着的东西,因为她从小就明白,越执着于一样东西,或一个人,最终都有可能失去。父亲过世时她还太小,不明白什么,但母亲去世时她已经五岁,刚到懵懵懂懂知道生离死别,还没来得及执着就已经失去。那之后,她就知道,不该把自己全身心交付出去,可以爱,可以喜欢,可以痴迷,但最好不要太过于执着沉迷。

所以,她不懂叶峋那颗执着的心,更有惧于叶峋那非她不可,就算挖空心思用尽手段也要逼她留下的情。

这时又忽然想起郑景云来:“好像忽然间悟明白为什么会是你,因为我们都是会好好去爱,但并不会因此疯魔成狂的人,也不会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未必理智清醒就不是爱,太过疯狂只令人害怕,至少叶峋这样我真的很怕,真的…”

“叶峋,何必?何必!”

直到凌晨四点多快五点的时候,叶峋才退烧,一般来说退烧后会全身无力,很容易入睡,更何况他一夜都没睡。但叶峋没有,他烧退后就起床了,闲极无聊到楼下帮芳姑包猪肉大白菜粉丝饺子,这时候芳姑连馅都还没开始剁,叶峋就抄起刀剁馅,仿佛那肉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剁细成蓉,拌入芳姑切好的大白菜粉丝里。

芳姑一边调味,一边叨咕:“一晚上没睡,待会给你做汤饺,吃完歇会儿就去睡,别仗着年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叶峋啊,你是不是和良辰不大好,怎么看你们俩都有点别扭。是吵架了还是闹脾气了,良辰向来性子好,她要是闹点脾气,你哄着点也就是了,别闹僵,到底要过一辈子呢。”

叶峋被“到底要过一辈子”这个说法给愉悦了,原本还有点精神不大好,听到这句立地生龙活虎地缓过劲来,脸上带笑地对芳姑说:“我知道,会让着她的。”

“这才是,夫妻过日子,哪有不闹的,总有生口角的时候。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更该知道怎么相处才是,别让老爷子再为你们操心了。”芳姑包了十几个饺子后就去坐水,一边坐着水,一边从冰箱里取出块冻成块的鸡汤高汤来。饺子煮熟后放到加了蕃茄和菠菜的鸡汤里,做好就端在桌上叫叶峋吃。

叶峋吃完,还帮着芳姑包了会儿饺子,才洗手上楼睡觉。

躺在床上时,叶峋看向天花板,轻笑一声说:“良辰,我们会有一辈子慢慢折腾的,相信我。”

等到叶峋睡到下午一点多钟起来,中饭都已经过去,芳姑和陆曜陪老爷子上邻居家打麻将去了,只有宋良辰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叶峋起来时,宋良辰已经在靠西墙的壁炉边上看了很久的书,身上披着块软软的羊毛毯子,昏昏沉沉,几欲睡过去。

站在楼梯转角那里,看着炉火在宋良辰脸上烙下橙红的光泽,叶峋愈发觉得神清气爽。下楼走到炉边,拿走宋良辰手里的书,又把滑下大半的毯子拉上来盖好。宋良辰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了一眼,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让以为她会被自己惊醒的叶峋心头滋味难言。

分明还是依赖他信赖他的,看,这时候就不自觉流露出来,但清醒时却总是张牙舞爪不消停,宋良辰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不肯乖乖听话。笑眯着眼睛看一会儿宋良辰睡觉的样子,叶峋进厨房给自己蒸灌汤小笼包,正调蘸碟时,门铃声响起。叶峋放下蘸碟去开门,门外却是何叙。

“哟,做饭?”何叙话里分明是“你居然还会做饭”的惊奇与疑问,这腰系围裙的人,跟病历里了解来的画风一点不一样呐。这么看着吧,特居家,特温情,要叶峋一直是眼前这样,且表里如一,何叙都想自己大概会劝宋良辰从了叶峋。

“先进来,何院长稍等,良辰在睡,我在厨房里蒸着小笼包。”叶峋进厨房,又多加两个蒸屉,加蒸一屉桂花糕和一屉绿豆糕。

大概一刻钟叶峋就从厨房出来,把桂花糕和绿豆糕端到茶几上招呼何叙吃,他则蘸着料碟吃灌汤小笼包。何叙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稀奇,要不是有宋良辰,都看不出叶峋偏执在哪里,既不自矜出身地位,又不避讳自身缺陷,怎么看都是个强大无比的人:“叶先生,既然良辰在睡,不如我们先谈谈。”

有赖于何叙出色的谈话技巧,从仅有的两次谈话里,叶峋还没有发现何叙另有目的,所以叶峋一边收拾盘子,一边点头答应:“好,家里就我和良辰,我们就在楼下谈,这里离壁炉远,不会吵醒她。”

何叙这才知道宋良辰的睡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壁炉边上,何叙趁叶峋去厨房时看了一眼。琴山一楼除厨房楼梯和工人房外呈l型,壁炉和客厅各在两端,他都来好一会儿了,愣是没把这呼呼睡觉的宋良辰给吵醒,果然是装病啊,要是真的,哪里会在这么开阔的地方睡得这么安稳。

本着为宋良辰着想的念头,何叙觉得自己应该把人弄醒,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为宋良辰来的,他是为那位偏执型人格障碍来的。所以,宋良辰还是等待会儿她自己醒过来,他再提醒一两句就行。

叶峋出来时泡了壶红茶,坐下后,不等何叙开口,叶峋先问:“何院长,良辰现在这样,让她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会不会更好一些?”

何叙端着茶刚要喝,听到这句话放下茶,思索片刻说:“未必,有些时候亲人的陪伴会使她有安全感,有些时候远离熟悉的环境会让她好转,这些要依据实际情况来。但目前这个阶段来说,我们更建议在亲人的陪伴和心理干预下进行,不作任何干预就把人放出去散心,是一件十分不负责任且很危险的事。”

“像现在这样,何院长有什么建议?”

“在心理干预之后,尽快恢复日常生活。”

“但是像良辰现在这样,恐怕很难。”

“并不会,不是说要良辰完全恢复再让她回归学校,恢复正常生活作息,而是确定她心理状态足够使她适应学校的生活,以及正常作息和交际之后,让所有她熟悉习惯的一切对她进行影响。据良辰在学校的情况分析,学校是个能让她感觉到安全的地方,所以这样对她来说既稳妥又温和。”何叙纯粹在胡谄,当然,他就是胡诌,有他那几张学位证书在,也多的是人信他。就算这时候把周贺叫过来,恐怕也不会对他的结论提出置疑,权威这块挡箭牌,有时候就是这么好用。

接下来,何叙又继续十句话里提个半句小半句关于叶峋自身,又和宋良辰有干系的,又或者,直接就是宋良辰本身的遭遇。从叶峋的角度来叙述,照样能看出叶峋的心理状况来,一个出色的精神科医生,就应该像一个出色的神棍加出色的警探那样,能从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话题里,把真相和事实给找出来。

“叶先生,工作再忙,也要多陪陪家里人。良辰自幼失去父母,你和叶老先生对她而言,是比我们要亲近得多的亲人,这时候,她很需要你们。当然,未必全是陪伴,还有理解宽容和支持。请让她尽量正视父母离去的伤痛,不要刻意回避,任何事情,回避是没有结果的,只有正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伤痛也是一样。”何叙问话,十句有九句半是说宋良辰,而何叙这番话,却大部分都是对叶峋说的。他们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遭遇都差不多,这样的话说出来,倒也不会太落痕迹。

但不管何叙的愿意是什么,叶峋听完,结论是:她需要人陪伴,需要家人的关怀和照顾,但很明显,这个人不能是他,否则,只会让宋良辰的精神状态更糟糕。

得出这个结论后,叶峋展开他的谈话技巧,虽然是真是假不重要,但他还是需要知道真相。他暂时不想从宋良辰身上求到真解,恰好有个何叙送上门,正好。

第二十五章 情妹妹,心上人

打着宋良辰的名号来的,何叙只能在与叶峋都还没唠够的情况下,把时间抽给宋良辰,首先是提点一下怎么装,再次是告诉宋良辰,叶峋这座火山确实挺危险,要她更加谨慎小心一些应对。何叙再三叮嘱宋良辰,千万千万不要漏出马脚,否则叶峋能干出什么事来,他也不好预测,毕竟,每个精神病都是个例,从来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患者。

宋良辰表示她很受教,对于不能在开阔的地方睡觉什么的,她今后一定不再犯。然后又问何叙,什么时候把让她去国外“治疗”提上日程。

“只要你不露馅,三个月之内,我说表妹啊,你虽然演技上佳,但要防着叶峋有一双无视所有伪装的眼睛。自己提防着点,别到时候挖个坑没把别人填进去,反自己被埋里头。”何叙和宋良辰在暖房里说完话后,就向叶峋告辞,并约定下次来访的时间。

他还很乐观地估计了一下,最多一个月,宋良辰就能回学校去上课,毕竟,宋良辰有打不倒宋小强的外号在,倒不需要把第一阶段拉得太长。而且。天天在叶峋眼皮子底下,稍不注意就会被看透,还是早点扔回学校去才保险。

何叙一走,芳姑和老爷子就回来了,门一打开,就听到老爷子豪气无比地笑着说:“今天小陆横扫三家,赚得红光满面,不错不错,下次还小陆一起,年轻人脑子就是好使,牌运也好。”

在老爷子身后的陆曜笑得十分斯文:“老爷子别怪我下手太狠就行。”

“不怪,最嫌弃那些上个赌桌都要放水的,赌桌上无父子懂不懂啊。”老爷子到客厅里一看,哟,孙子孙女都在呢,一个端着果盘往嘴里送,一个在旁边满面“柔光”的看,这画面要多美好就多美好。老爷子已经开始幻想自家曾孙曾孙女了,是像孙子一样的讨债鬼,还是像良辰一样的软团子,嗯,不论怎么样,都很美好。

“良辰怎么样,今天下午她那表哥来过了吧,说什么了都?”

“何院长说最多一个月,良辰就能回学校上学,说是回归惯有的日常生活,能慢慢改善,不药而愈。”叶峋说话间,给宋良辰递去手帕,叫她别多吃,免得等下不想吃饭。

老爷子对什么心理问题,精神科医师,心理辅导,干预疗程什么的,早有心理准备。小时候这俩就闹过,老爷子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现在的小孩子没受过什么挫折,遇到事情心里的坎过不去实在太正常了:“没事就好,良辰向来强韧,相信良辰会很快恢复过来。”

换了衣服下来,老爷子坐到宋良辰边上:“良辰,来,跟爷爷说说话。”

宋良辰:老爷子,我现在在伪装中,不要撕皮好吧!

“爷爷,外面冷不冷?”

“冷,有个词叫呵气成冰,差不多就这样。今天下午看的书怎么样了,讲的什么,好看不好看。”

“旅行笔记,挺好的,想去看极光。”宋良辰说到这里,又想起了自己亲妈,虽然不是画家,画画得还不错,她房间里挂的那幅极光,就是她那从没去看过极光的妈妈画的。期待和想象都是最美好的,宋良辰看过极光后,认为她妈妈留下那幅画比真正的极光还要美。

老爷子点头,看叶峋一眼说:“等你放假了,叫你哥带你去看。”

这话让宋良辰张开的嘴又闭上,怯怯地看叶峋一眼,没搭腔。

叶峋胸口那把火烧得,都快把他自己烧成灰烬了,这明显是不愿意叫他带她去,一听老爷子说他带,看样子他要点头说一起去,她连去看极光的念头都能掐断。叶峋轻笑一声,他岂会事事都顺宋良辰的意,哪怕她此刻正在低迷之中:“圣诞节前怎么样,正好带你去散散心,你一个人去,我和爷爷也不能放心。”

要很努力克制,宋良辰才能把睁大眼睛瞪叶峋的冲动压下去,看极光什么的,随口一说,跟叶峋一起出去旅行这样的事,她更加不想,谁知道这个禽兽脑子里装了什么:“陪爷爷。”

老爷子大感宽慰,孙女果然比孙子可人疼:“不用不用,你们去玩,这大雪天的大家伙都不爱出门,牌搭子多得都答应不过来,哪里要你陪。自己好好出去玩,散散心回来,开开心心过年。”

这时候,宋良辰莫明想起何叙的提醒来,她可不是自己挖个坑,结果把自己给埋进去了嘛。要她好好的,还能找借口反驳,可她现在正身披伪装,拒绝不太妥当,思来想去,先答应着,到时候再闹一闹,反正她在装嘛,难道谁还能跟她计较不成。

“好吧。”宋良辰干巴巴地答应一句。

话音才落下,就见叶峋手快脚快,拨通孙助理的电话,叫孙助理订行程,订22号左右的机票。老爷子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特别乐见其成,低头脑袋的宋良辰差点没把自己给憋出个好歹来。到底没能说出“不去”两个字来,只能暗地里把何叙提醒她的话又自我提醒一遍。

这时候她还什么都没漏呢,就能被叶峋堵成这样,要是她真漏出点什么,只怕叶峋能让她觉得正在与全世界为敌,每个人每样东西每事每物都充满恶意。没脱身前,先忍忍吧,忍一时,日后才能风平浪静。

眼下忍着,以后真有风平浪静,忍成神龟,宋良辰也乐意。

因为最近老爷子领着芳姑和陆曜天天去会牌友,第二天叶峋要去上班的话,琴山这边没人,让宋良辰一个人待在家里没谁能安心,本来宋良辰要跟着老爷子的,结果老爷子手一摆:“年轻轻的跟着我作什么,跟着阿峋,饿了叫他带你吃饭,无聊了叫他带你玩。”

说完话老爷子就戴上帽子绕上围巾出门了,芳姑和陆曜随后出去,老爷子一壁走,还一壁回头叮嘱:“阿峋,好好照顾良辰。”

宋良辰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何叙当初说过她这是个昏招,因为真的很容易憋坏。叶峋看她一眼,不问她意见,作主给她拿了外套和帽子,给她搭上拖着她手出门:“不担心,办公室里不会有太多人,你跟着我就行了。”

撇撇嘴没说话,宋良辰乖乖上了车,到公司后,叶峋把宋良辰往办公室一放,自己就去处理这几天积下来工作。处理工作的间隙,叶峋还打电话到秘书台,叫秘书去买点零食饮料过来给宋良辰吃,过会让人拿来一叠时尚周刊给宋良辰。

没过两小时,整个公司上下都知道大老板带了“心上人”来,又是哄又是宠又是买吃买喝鞍前马后侍候。唯有少数几个,知道带来的不是心上人,而是继妹,比如孙助理。

“别胡说八道,那是叶总的妹妹。”

“情妹妹么,你才别忽悠我们,一个姓叶,一个姓宋,叶总过世的母亲也不姓宋,生母继母都不是。”

孙助理也不好解释说是继妹,孙助理担心说得太清楚会有风言风语,叶峋很在意他这继妹,要真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回头准得倒霉:“不管你们传什么,别让叶总听到就行,你们呐,成天就知道八卦。”

“人生在世,乐趣本来就不多,难道连这也要我们放弃?”

“就是,孙大助也太不近人情了。”

“呵呵,那是你们没见识。”孙助理心道:那是你们不知道叶总是怎么不近人情的:“赶紧把会议室收拾一下,不是刚送来了水仙花吗,摆上,十点钟客户就要过来。”

一时茶水间里的职员作鸟兽散,各回归岗位。

孙助理夹着文件敲开叶峋办公室的门,差点没瞎眼,因为他一进门就看到叶峋正目带柔光,满眼温风软水地看着宋良辰。孙助理悄抖两下,想起那个“情妹妹”的说法来,忍不住倒吸两口凉气,为什么那胡说八道的话看起来真有点靠谱:“叶总,合约已经修改好了。”

叶峋伸手接过文件夹,翻开来看,见他要求作出修改的地方已经修改好,点点头:“中午叫盛董和副总招待,安排到蓝海去,我就不去了。”

“是。”

“去畅意楼定个位子,良辰喜欢吃那里的菜。”叶峋说完把文件夹递还,又看一眼宋良辰。

孙助理点头表示明白,也忍不住看宋良辰,从叶峋进公司起他就是叶峋的助理,要是连眉高眼低都看不出来,那就白混这么些年。但越是看得出来,孙助理奇怪,干嘛非把人带到公司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宋良辰这么个“心上人”的存在,完全没必要啊。要订婚要结婚,公司上下通知一声就可以,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

叶峋的心思,孙助理能猜出几分来,但猜不完全,于是满头雾水地走出去,怎么也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深意。

其实,叶峋的心思并不难懂,只是谁也想不到叶峋会是一个需要向全世界告知所爱的人——我爱她,她属于我,你们都给我远着她点,别惦记她。

叶峋:那这后,我倒要看看,除我之外,你还能为谁所有?

不会再有别人,只有我,只能有我。

第二十六章 想将来,忍眼下

叶峋把工作都安排在上午完成,吃过午饭后,就带宋良辰去泡温泉。

每年冬天泡温泉是主要的聚会消闲,不过宋良辰从来没和叶峋单独去过,多半时间都是和陈蕴楚她们几个姑娘一起泡汤池子。忽然间叶峋就要带她单独去泡,她有点不乐意去,穿着泳衣在叶峋面前晃来晃去的场面,怎么想怎么有点作死。

不管宋良辰在想什么,叶峋确实存了歪心思,还不止一点,本来嘛,让一个开过荤,尝过心仪好肉的男人天天憋着实在有违天理人欲。而且,还不是吃得到也好,吃不到也罢,是非要吃到嘴不可。

至于宋良辰情绪低迷,那…算什么事。更何况,叶峋存着试试宋良辰的心,如果宋良辰是装的,必然不敢反抗,如果不是,或多或少都有点抗拒。这位现在装作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却不知道这样看起来有多美味可口,如同一只待在纸箱里的受伤兔子,那纸箱上还写着几个字——求**,会暖床。那软软怯怯,期盼着有人依赖,有人抚摸的眼神,哪怕就是装的,也足够让叶峋无法自持。

抱着一箭数雕心思,叶峋安排了温泉行。

温泉在离市中心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地方,下午去当天是不要想回的,叶峋提前订了天慕山的温泉别院,不论宋良辰今天要怎么挣扎,都别想脱离魔掌!

快四点的时候,车到了天慕山下,叶峋订的六号院西侧山腰,取了钥匙后,开车又行驶了大概十来分钟,才到六号院。六号院是钥匙上标的六号,其实本身是有名字的,别院的院墙外嵌着一块岩石,石头上刻着两个字——赏心。

宋良辰从前并没来过天慕,她压根不知道天慕山这边是别院式家居温泉,一看到院门,整个人都傻掉。那两扇朱漆大门就跟血盆大口似的,一旦走进去,除了被吃掉,不会再有其他可能的命运:“我要回家,我不想泡温泉。”

此时,叶峋已经把门打开,站在门边含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如同盛满春风的酒盏,带着花开的微醺,使人不饮自醉:“晚上温度低,路上可能会结冰,回去不安全,不论怎么样,来了就先住一晚,明天上午再回去。”

宋良辰是很想咬死不进去的,但叶峋见她在原地不动,几大步过来,轻轻松松就把她揽进院门里去。一进院门就觉得温暖许多,没几步远就是汤池子,虽然被一丛竹子隔断了视线,却有热气袭来。走几步,还能看到廊下开着两株桃花,这里地气暖,桃花开得早,在灯下粉光莹莹,叫人一看见就移不开视线。

仿古的长廊下用竹帘作隔断,半卷半放,格外古韵悠然。静静的庭院中,有缓缓如流水的乐音流淌出来,更显得屋院静悄无人,花月正好。宋良辰咬了咬下唇,心一横,不就是上|床么,早死早超生,舍得这一顿投喂,早早让何叙把她捞到国外去,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至于叶峋会找到她这个可能,她已经有了最好的方案,保准十年八年的,叶峋都别想找到她。至于十年八年后怎么办,如果十年八年都消磨不去叶峋心中的执念,那时再说,她再计长远,也计不到那么长远的事。

换了泳衣包上浴袍出来时,叶峋已经在池子里泡上了,池边上还摆了点心水果和花草茶。她过去的时候,叶峋只看她一眼就收回视线,一副由着她怎么办的样子,看着一点侵略性都没有。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宋良辰要不是装的,这时候正该赶紧回屋去把自己锁屋子里直到明天才对。

可她现在偏是在装着呢,只能不远不近地进池子里泡,才下来泡个十来分钟,叶峋就把点心和水果推到她手边:“先垫点东西,空着肚子泡温泉不好。”

一边吃一边泡更不好呢,宋良辰到底没出声,拿一块红豆饼吃。她小心吃着饼,避免饼渣掉进汤池子里,专心不已的时候,身边忽然多了个滑溜溜的手,光洁滑溜如蛇一般钻过来,让她整个人一激灵,剩下最后一小口的红豆饼就这么掉了下去。所幸叶峋手快,要不然这汤就没法泡了。

把饼塞进宋良辰嘴里,叶峋轻声在宋良辰耳边笑:“良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你伤害过我,还正打算伤害我,把红豆饼咽下,宋良辰在想自己该怎么办。虽然想得好好的,可一捱近叶峋,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可戏都演到这份上,宋良辰一点也不想半途而废,所以她得想办法。任由叶峋将她揽进他胸口,宋良辰只低着脑袋寻思,好一会儿才心生一计,抬头看叶峋,眼里满是惊恐的泪花:“哥哥,不要,不要…”

开始的时候,宋良辰不管是抖着身体,还是流泪说“不要”,都是演的。可宋良辰很快入戏成真,因为她想起了那个月华千里布清辉的夜晚,就像这个夜晚,天空也有月明,也有柔凤轻来。甚至连开着花的树都相同,虽此时是桃花,那夜是紫薇,但情境是相同的。

那夜,她也是这么喊着“哥哥”,也是含泪惊恐地说“不要”,也是一样的忐忑不安充满恐惧。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那夜而伤心流泪,毕竟,事情已经发生,而且不可挽回,伤心流泪只会让她更加无法忘记那夜的情形。但是,她太高估自己了,那恐惧至今还深深地刻在她心灵深处,那种伤痛,纵使眼泪流干也抚平不了半分。

所以,她以为自己不需要流泪,只要解决问题就好。但此时此刻,宋良辰才知道,她并不真是打不倒的宋小强,她也是个会软弱,会痛哭,会想要用眼泪洗去过往的弱者。

但叶峋说什么,此刻和那晚一样,他说:“良辰不哭,乖乖的就好。”

那晚她很不乖,所以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此刻她也不想乖,但她在演戏,所以宋良辰衡量再三,还是决定先顺着点叶峋,不要因此前功尽弃让叶峋看出漏洞来。忍到最后浑身颤抖,仿佛有冰雪塞进血管和以及里,那寒意纵使温泉再暖也无法融化半分。

所以,为什么要忍?

因为想尽早逃离,要想有将来,必需忍得了眼下,宋良辰到底没有拿起手边的盘子往叶峋头上砸。

她却没有发现,叶峋在她头顶是什么样个表情,嘴角挑高,笑意隐隐,眼里却是一片冰寒,就像是院墙青瓦上盖着的厚厚积雪,重寒沁骨:“良辰,别怕,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好好疼爱你。”

既然敢骗他,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至于什么代价,会让宋良辰知道的,但愿她能承受得起。

“哥…哥…”宋良辰身上尽是鸡皮疙瘩,身体的颤拌怎么也停不下来,她收回刻意的控制后,抖得更加厉害。她知道,就算她抖得再厉害,再恐惧流泪,叶峋也不会停下来,就像那个晚上一样,他不会停的,也不会让她有机会从他嘴里溜走。

泳衣被解下束住她的手并按在池边,又挤进她分开的腿间,使她无法收拢。宋良辰闭上眼睛,此时,反倒没有了眼泪与颤抖。

如果这是所谓的命运,她就算是抗争到死,也不会接受,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远离这个让她失去对生活的期待,对未来的期盼的人。

如果这是所谓的命运,那么,她会永远摆明姿态,告诉这命运——我不服,且永远也不可能臣服。

如果这是所谓的命运,叶峋,我宁愿和你一起下地狱,也不要接受这所谓命运的折磨。

叶峋低头看着宋良辰眼里光泽渐失,却又燃起熊熊的火,心中暗笑:宋小虫,你就是失去所有,都不会熄灭心中那团火的。所以,你会向往生别,而永远不可能选择死离,这才是我为什么要逼你的原因。

如果不逼,宋良辰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如果不逼,宋良辰此时说不定正与那叫郑景云的未来小律师双宿双栖,在他面前显摆着他们爱情的甜美与浪漫。甚至,将来某天,他还要看着他们结婚生子,听着他们的孩子叫他舅舅,那样的未来,他不能容忍。所以,他断然出手破坏,手段粗暴而不留余地,因为他既不需要给自己留余地,也不能给宋良辰留下任何余地。

他们都是一样,不逼到悬崖边上,都绝对不会妥协。

所以,想得到宋良辰,他要做的就是先把她逼上绝路。

宋良辰问过他“你就不怕我真会跳下去”,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他的答案都一样,不是不怕,而是太过清楚宋良辰会选择妥协。她对生命,对生活,对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的热爱与眷恋,这世上,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是为什么。

所以,宋良辰,你注定逃不开我的手掌心。当你把你的手伸过来,满含期盼想让我握住时,你就别再想抽回去,这是你自己送过来的,不能怪我在你想往回抽时反不肯撒手。

唔,接下来,良辰,我很期待陪你演戏的每一天,直到你厌倦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