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莺面色变得郑重起来。

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小事,老夫人道:“可是为分家的事情担心?”

“祖母疼我,我搬到哪里都不怕。”杜莺道,“我是担心父亲,我们原与您住在一起,父亲再如何还会有个顾忌,可分出去了,您不同我们住,又有那堵墙挡着,大伯更是不好插手…我就怕父亲耳根子软,又被人撺掇着做什么事情,到时候您跟大伯都不知,怕酿成大祸。”

老夫人心头一动。

要说起来,杜云岩以前还算老实,后来搬到长安,才越发的肆无忌惮,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杜云壑被封为宋国公,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另一方面,也确实有别的因素,他是有点权势就急不可耐的要显摆了。

她与杜莺道:“你放心,我自然会找人看着你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杜家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她可不能让杜云岩真的闯祸连累整个杜家。

等到第二日,杜家就着手分家的事情。

因围墙一早就建好了,杜家的东西分清楚之后,三方按了手印,杜云岩就急吼吼的叫人把东西都搬到他那里去,一时杜家下人们来来往往的,极为的杂乱,都在搬运东西。唐姨娘那里也是忙开了,桃仁将一样样东西都收好,心里想着去得新家,自家主子必定就不用住在这种地方了,谁想到还未开始搬,半莲过来传话,说是她们这里不用动。

半莲是老夫人的人,桃仁奇怪道:“不动是什么意思?”

“这么简单的你听不明白吗?”半莲淡淡道,“唐姨娘原先便是伺候老夫人的,而今二老爷搬走,老夫人是不太舍得唐姨娘,便叫她仍在这里住着。”

桃仁大吃一惊:“可姨娘而今不是丫环,她是二老爷的侧室,怎么能不服侍二老爷呢?”

半莲不屑道:“二老爷也同意了的。”

桃仁一下不知道怎么办好,回头看去,只见唐姨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她显然也听见了,脸色比平常来得要白,可她并没有怎么大吵大闹,只是轻声问:“老爷真是同意了的?”

半莲道:“自然,你们仍在这儿住着吧,老夫人不会亏待你们。”

今日老夫人与杜云岩说这件事儿,杜云岩起先是不肯的,可老夫人态度强硬,他为了尽快分家,还是什么都妥协了,毕竟唐姨娘徐娘半老只是个姨娘罢了,他往后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凭着唐姨娘的聪明她怎么会猜不到。

她手指紧紧握紧了,一言不发可是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她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恐怕此时是极为得意的,她一个小姑娘将她弄得如此悲惨。

她慢慢走了进去。

桃仁等到半莲走了,却是气得哭了起来。

第83章 083

秋高气爽,今日原是个让人心情舒朗的日子,然而宁封坐在衙门里,却是眉头紧锁,他查赵豫被刺一案已有数月,一无进展,赵坚十分的生气,多次提起来,颇有责备之意,只是并没有交于旁人。

他肩头胆子甚重。

端起案头的茶喝得几口,他又重新翻起卷宗来。

门外一个小吏敲了门,他抬起头,发现那小吏面有喜意,忙询问道:“可是查到什么?”

小吏快步进来,急促的道:“其中一个嫌犯有些眉目,小人盘查时,有人认出他,说见过他明香楼出没过,有次为个头牌与人打架,正好他在场,便记住了,说他左眉梢有颗很大的痣,可不是吗,那人是真有痣呢!大人,这回总算能差个清楚了!”

宁封也有几分雀跃,可他从来都是心思缜密的,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小吏就有些畏缩的样子:“大人,那人说完便说家中有事,小人要他一起来见大人,他偏是不肯怕惹到麻烦,脚底抹油似就溜走了,小人没来得及拦住…”

实在奇怪,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宁封道:“你快些派人去洪县。”

他此前居无定所,来来去去认识的地方无数,小吏不一定知道明香楼,可宁封却知是洪县的,就在长安城三十里外一处县城,此县城不像晋县安稳,常有盗匪出没,又或是占山为王,在赵坚未不曾定都长安的时候,是极为混乱的。

没想到,那刺杀赵豫的人竟然是与洪县有关?

他摇一摇头,倒也不急着下定论。

小吏答应一声就要离开。

宁封又叫住他:“你可记得告密之人的容貌?”

那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那人还带着草帽,小吏使劲想了一想:“十之六七是有的,那人皮肤微黑,鼻子略有些塌…”

“稍等。”宁封将笔拿出来。

小吏一边说,他一边画,等到说完,宣纸上已经有一个男人的样貌了。

“没想到大人还有这般的才艺。”小吏夸赞道,“这与小人见过的真的很像!”

宁封站起来把宣纸交给他,叮嘱道:“你私下去查,绝不要告诉任何人,务必查清楚此人的来历…”他拍拍小吏的肩膀,“整个衙门,你是本官最为信任的,相信你一定会做好。”

这个任务只交给他,小吏得到青睐,心花怒放,连声道:“是,小人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他把宣纸揣在怀里匆匆而去。

宁封负手立着,满心疑惑,此前数月都不曾有任何线索,在今日却在一个小吏手里有了突破,洪县,他心想,世上事真有那么凑巧吗?不过他相信两件事一定是有关联的。

他都得要查出来。

案情有了好转,自家主子却并没有欢颜,云莱看在眼里,忽然想到宁封以前说的,他并不喜欢当官,看来当官果然不是一件好事,远不如做个国师来得自在。

云莱笑着朝茶盅里倒了些热水,说道:“大人,很快便要到重阳了,大人要不要去历山走走?吹吹山风,看看景色,人也神清气爽一些,大人可是在衙门里待得够久了,人都要发臭了,难得休息一下罢。”

宁封闻言抬起袖子闻了一下,果真是一股怪味,心里一想,真是数天没有好好洗漱了,他点点头:“也好。”又吩咐,“多烧些热水来。”

云莱忙去了。

他又忙得会儿方才出来。

日头此时已经西斜,在天边染出血一样的残红,他抬头看着,莫名的有种凉意从全身蔓延开来,十七年前,他也是站在这样的天空下,过不了多久,一群盗匪夜袭宁家,杀光了他的家人,他在那天夜里,浑身是血的逃了出来。

后来遇到广成子,说他有慧根。

他是不信慧根的,他只知道,不幸会使人成熟。

宫里。

赵坚得了消息,听说宁封或可要查出幕后凶手了,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悲痛,欣慰是儿子的血仇马上就要得报,悲痛的是,就算杀了那人,又有何用呢,终究是救不回儿子!

他在月下往地上撒了一盅酒。

贺玄站在他身后,眸色暗沉,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也许就是为看赵坚这一刻,或者更为绝望的另一刻。

他端起酒盅,也尽数撒了。

赵坚此时道:“你最近为操练已是病了一回,朕知晓你忌惮周国,可还是身体要紧。”他转过头来,满是关切的看着贺玄,“朕如今没了豫儿,阿蒙又伤卧在床,可就只剩下你了。”

他的口气,像总是把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

贺玄道:“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那也得有个度。”赵坚往回走了几步,很是严厉的道,“朕可不想再看到你病倒,你要是一病不起,朕可真要后悔命你去整顿军队了!”

贺玄便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这还差不多。”赵坚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阵子好好歇息一下,等过了重阳,朕还得让你去衡州一趟,毕竟整个朝廷,只有你最为合适,年轻一辈里也无人能比,像宋国公虽是老当益壮,可轮到打游击,却是你最擅长的。”

“皇上谬赞了。”

他语气淡淡,但赵坚也习惯了,反正贺玄这样的将才,只要他听从命令愿意为朝廷效力便是,别的他现在丝毫不想与他计较。

毕竟统一江山才是最为紧要的。

贺玄离开皇宫,元逢已经忍不住不满了:“知晓王爷才病过,还说要去衡州,衡州的匪徒水陆都很精通,太会折腾人了,王爷还不如在长安呢,也没有去那里来的劳累。”

他喋喋不休的,贺玄嘴角挑了挑。

衡州…

到那时,只怕他是不用去的。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杜若早上起来浑身无力,靠在枚红色的大迎枕上动也不想动,鹤兰见状,连忙用手在她额头一摸,只觉掌心滚烫的一片,她吓得连忙把玉竹叫过来。

“你也摸摸。”她催道。

玉竹便也去摸,反应跟她是一样的,哎呀叫道:“姑娘病了!”

鹤兰听了后悔不止:“奴婢看前两日就有些不对头,姑娘还说没事儿,可不就严重了。”

两家才分家,长辈们忙得团团转,杜若是怕添麻烦,且又不觉得有多不舒服,只当是因为贺玄的事情,晚上睡得少了,谁知道会真的生病呢!

她拉一拉被子:“别大惊小怪的,人吃五谷杂粮又不是神仙,谁还不会病呢?你快去请大夫,祖母,母亲那里别一惊一乍的。”

鹤兰答应声便走了。

玉竹道:“姑娘可想吃东西?”

“吃些粥罢。”杜若仍是躺着没动,“到时就端上来,反正我便算下去,娘瞧见了也是不准的。”

在家里,她就是被父母捧在手里疼的,她自己也很清楚。

玉竹就叫一个小丫头去厨房说。

大早上的,谢氏就在对账本接见管事,听说女儿病了,忙让管事们先退下,她急忙忙就过来,坐在床头拉着杜若的手道:“怎么突然就病了?是不是晚上着了凉。”她拿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又试,“我今日忙没怎么顾得上你,这秋天是最麻烦的,忽冷忽热,是不是她们服侍不周?”

玉竹在旁边听得,吓得脸色发白。

她们这些下人的命运有时候就光凭主子一句话。

杜若忙道:“怎么会呢,她们别提多周到了,是我自己不好。”

这女儿就是善良,从来不说丫环不是,谢氏扫玉竹一眼,给杜若掖一掖被子:“还好你的底子好。”

没有再提丫环,可玉竹还是有点儿忐忑,她想到上回的事情,说道:“风热会给的,是不是王爷那日来的缘故。”

那是好几天前了,谢氏皱起眉头,训斥道:“玄儿又不是光见过若若一个人,你浑说什么?”

两个人是关在过一个厢房里,不过谢氏可不愿提这一茬,玉竹被骂得再不敢说了,她本来还想说贺玄每回来都会见姑娘呢,两个人又离得近,可现在哪里敢说。

倒是杜若脸忍不住的发红。

贺玄生着病的时候,亲过她的,该不会真的过给她了吧?

她脸颊直发烫。

大夫来之后给她开了方子,等到下午睡过午觉,谢月仪同杜莺,杜绣都来了,见到杜莺,她连忙道:“你坐远些,你本来就体弱,我可不能离你太近。”

“说得好像豆腐似的。”杜绣笑了笑,“而今二姐可不像以前呢。”

分了家,唐姨娘不曾跟过来,父亲又懒,竟是把账本都交给杜莺看,听说她每天都看许久的账本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见遇到钱财的事情,这二姐姐也不免俗。

杜绣心里有怨,不知道祖母为何要这样待她,怎么说唐姨娘也是她的生母,而今不见天日,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就关在那阴暗的地方,那是要把她一辈子给框死了,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她对杜莺怎么看得顺眼?

当初就是她冤枉唐崇,才连累唐姨娘。

看着不声不响的人,却是那么狠毒,也不知她们母女俩怎么就惹着她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她杜莺是连半边的路都不给她们走。

杜莺对她的话并不理会,笑着道:“这风热我三天两头得一回的,早同我习惯了,还用你过吗?”

这话倒让杜若又心酸又好笑。

她道:“我吃了药已经舒服多了,你们别一个个还来看我。”

“就指望你好了,我们重阳出去玩呢。”杜莺道,“到时候我把琴也带出去,叫舅父好好弹几曲给我们开个眼界,山顶听曲,别提多风雅了。”

她的言语有几分的洒脱,杜若看着她,忽然觉得杜莺有哪里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几人说得会儿话,三个姑娘就告辞走了。

临走时,谢月仪悄声道:“我给你带了一些枫糖。”

枫糖是很甜的,给她吃完药使得,杜若笑起来,连声道谢。

可不知为何,这次大夫开的方子好似并不太对症,她竟是三日都没有好透,谢氏就有点着急,杜凌心疼妹妹,路上遇到贺玄说起此事,贺玄惊讶道:“她病了吗?”

“风热,热总是不退。”

贺玄道:“上回给我看病的大夫,你们请了没有?”

“请了,可竟然看不好。”

贺玄想一想:“我正好要入宫。”

杜凌大喜。

下午,贺玄就同金大夫来杜家了,杜云壑听说竟为此事请了太医,连说杜凌胡闹,只是三日没有好算的什么,毕竟也是风病,不是那么好治的,她又惯来娇生惯养受不得苦,治个七八天也是正常。倒不是说他不疼女儿,实在是惊动到御医有点小题大做。

可谢氏才不管,女儿第一要紧,既然皇上都准了,他废话什么?

她笑眯眯的就领着金大夫去看杜若,贺玄很自然的走在后面。

杜若听说请了御医,也是大吃一惊,她还是第一回见到金大夫,极为的好奇,很仔细的打量他,金大夫给她把完脉,很快就开了方子。

听说不严重,谢氏松了口气,送他出去,贺玄第一次来闺房,很有些新鲜,不过谢氏在他不敢造次,不能好好的观赏,只在她床边站了站,瞧得一眼便是要走的,故而说话也简短:“是不是因为…”

杜若脸一下就红了,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急道:“才不是!”

这对话旁人是听不明白其中的深意的。

贺玄笑一笑:“希望你重阳节前能好了。”

杜若撇嘴道:“都请了御医还能不好吗…”她想到金大夫的样子,顿一顿问,“那个,他到底是不是青木谷的传人?他不是从武山来的吗?”

还真信话本里说的,贺玄道:“武山有没有青木谷难说,不过话本里青木谷传人最终的结果你可还记得?”

杜若一时没想起来。

等到她想起来时,贺玄已经走了。

《诚安郡王》话本中道,青木谷传人脑后生有反骨,诚安郡王一剑将他刺死,青木谷被焚烧殆尽,自此消失在世间。

杜若靠在迎枕上,半响回不过神,他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凭她,恐怕是想不明白的了。

第84章 084

金大夫是同贺玄一起离开杜家的。

为一个小姑娘,他从宫里出来,亲自到杜家看病,金大夫此刻明白了杜家在赵坚心里的分量,也有点感慨赵坚的宽容大度,只因贺玄一句话,便真的准了。

他看了看身边年轻的王爷,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杜姑娘服过药,不出两日便会有好转。”

贺玄道:“本王自然相信你的医术,不过只是小小一个风热,她何以拖得几日?”

“一来是因身体娇贵,二来姑娘家都有七巧玲珑心,许是有些忧思,使得这病缠绵不断,但也不是大事,便算是寻常大夫,多治得几日总能痊愈的。”

只是杜家着急了,反倒显得这多严重似的。

贺玄别的不曾细听,只在乎忧思二字,他心想莫非那日她对自己说的话,反倒让她陷入了困惑中?她就那么不想嫁给自己吗?

说什么普通不普通,假使真的喜欢,只怕是火坑都要忍不住往下跳的。

他眸色有几分的阴郁,过得片刻,他问金大夫:“你也在为二皇子诊治,他的伤到底如何?本王过阵子许是要离开长安,原本有二皇子坐镇此地,那是丝毫没有顾虑的。”

金大夫摸一摸颌下短须:“已经好得五六分,年前一定能康复。”

贺玄点点头。

两人边说边往前去了。

到底是御医,当世圣手,杜若好得很快,第二日额头便已经不烫,再调理几日,身体康健一如往昔,等到重阳节,她自然是要去历山登高的了。看她兴致勃勃,老夫人瞧着一副要玩疯的模样,叮嘱道:“你这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痛,等去了山上,可不要吹太久的风,莺莺,绣儿也是,你们都是我的宝贝疙瘩,都敢病一次给我看看呢!”

三个姑娘笑着应是。

老夫人又同谢月仪道:“你也一样的,你爹是疼你疼在骨子里,你而今在我们杜家,我也是当你孙女儿看待。”

谢月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红着脸。

谢氏道:“母亲放心吧,今日去得好些姑娘,她们在一起也就说个话赏些花,应景而已,到未时我就要催她们回来的,那会儿太阳没下山,天还暖的很呢。”

老夫人便也不再多提,倒是多瞧了杜莺一眼。

她今日不曾像以前出门那样打扮的精细,原先颜色素雅归素雅,可十分的衬她,哪怕是耳坠都是刻意选得,使得她清丽脱俗,但现在她好像就随意挑了一件,不过气色却是不错。

杜若这厢已经拉着杜莺的手往外走了。

“我那两只兔儿都长大了不少。”她说,“可聪明了,会自己找茅厕呢!”

“是吗?”杜莺惊讶,她是不知道兔子还会有这等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