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按着小腹,微蹙着眉头,急促地喘着气,好痛……

肚子里那东西似乎被震得很惨,极其不满地在他肚子里蠕动,刚才那一掌的掌力似乎全部打在那东西身上,他并没有受伤。但震动了那东西的感觉比受伤难受十倍,全身既酸软又发热,痛得他几乎窒息。

“伤到哪里了?”萧守红在他肩上靠了一下,觉得他全身灼热。

“我要……找棵大树……去……吊颈……”公孙朝夕牢牢抓着萧守红的手,颤着声说,“拿你的剑……来……”

萧守红为之变色,“你想干什么?”

“拿……你的……剑……来……”公孙朝夕一字一字地坚持,片刻之间额上冷汗盈头,脸色惨淡之极。

马无皮跟着变色,“你想剖腹?”

“我……” 公孙朝夕痛苦得几乎握碎萧守红的手,“我打赌这比……生孩子……还痛……剖腹……个算……什么……”

萧守红眼看他如此痛苦,如果不给他剑,一那是何等的残忍!如果给了他剑,只怕他这一剑下去,就此天人永隔了!“我来剖!”她颤着声说,握起了断了半截的青铜剑。马无皮见她手指发抖,正要夺剑,却见她断剑一挥,虽然脸色苍白,但却毫不犹豫。

要她看他如此痛苦,还不如一剑杀了他!

青影一闪,“当啷”一声,萧守红的断剑落地,有人一指点中她的手腕,问:“你在干什么?”

马无皮一见顿时放下心来,来人是桃如丑,只见他挑眉奇怪地看着公孙朝夕,“你叫我来救命,结果却叫你老婆拿剑来杀你,你到底是要死还是不要死?”

“帮我把……它……弄出来……”公孙朝夕倚在墙边喘着气,“我受不了……红……红……”

听他这么哀苦的呼唤,萧守红眼睫一颤,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拾起被桃如丑打下的断剑,抬头看着桃如丑,“你就——成全他吧——”

桃如丑眼见公孙朝夕如此凄厉的惨状,不由得有些怔忡,虽然说谁都知道公孙朝夕喜欢享受不耐吃苦,但是能让他铁了心说出“剖腹”二字,如果不是痛苦到了板点。他是万万不肯的。看了持剑的萧守红,他突然叹了口气,点了公孙朝夕身上十来处穴道,问他:“还要剖腹吗?”

公孙朝夕立刻松了一日气,桃如丑点了他十来处奇穴让他感觉不到肚子的剧痛,连续喘了七八口气,他竟然先喃喃地说:“不要了……”

萧守红握剑本要划下,闻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呆了一呆,丢下断剑抱着公孙朝夕“哇” 的一声哭了起来,脸卜的表情却是喜极而泣。

“要剖腹,也要找个会剖的。”桃如丑叹着气.挤了挤眉毛,“真的有那么难受?

公孙朝夕人还半死不活,却已瞪眼回去,“等你自己要生的时候就知道了。”

桃如丑笑嘻嘻地说:“不会的。”

公孙朝夕哼了一声。

桃如丑眉开眼笑地在他面前说:“我会点穴,你不会。”

公孙朝夕人还虚弱得很,懒得和桃如丑斗嘴,病恹恹地说,“至少在你点了我的穴的十二个时辰里面,我能把官水水找来接生。”说着他又喃喃地道:“早知道杀了我也不敢偷走他的兰花明露……”

萧守红紧握着他的手,只觉得他的身体热一阵冷一阵,心里无限恐惧担忧,抱着公孙朝夕,在他颈后轻轻咬了一下,就像只要她轻轻咬了这么一下,公孙朝夕就是她的,就永远不会失去一样。

九 鬼胎原是颜玉如

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公孙朝夕果然找到了官水水,即使那时候他正在某条路的某家小店里吃面,却突然被马无皮一把拎住,连面钱都还没付就给拖进了“金钱坊”。

把脉之后,官水水很同情地看着公孙朝夕,“它被打伤了,伤得很重,你难道吃了打胎药要自杀?”

公孙朝夕早已又换了身衣裳躺在他房里的那张薄板床上,脸色还是很苍白,“庸医,帮我把它弄出来。”

“我也很想帮你把它弄出来,不过它还没长大,血脉和你连得太紧,现在剖腹,你会死的。”官水水那张纯真的孩子脸十分严肃,“你至少要再等两个月。”

“那么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记得给我烧两炷高香,我会保佑你多福多寿多子多孙的。”公孙朝夕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愁眉苦脸地看着屋顶,自言自语地道,“人想要活得舒服,怎么就那么难呢?”

“这东西……真的在吃他的内脏吗?”萧守红忍不住问。

官水水白了她一眼,意为如果要吃早就吃了,公孙朝夕还能活蹦乱跳活得这么高兴?“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很大的东西,真要剖腹要等到它即将成熟,经脉和他的血脉开始分离,这两个月会给他的身体带来很大负担,尤其是他——”官水水哼了一声,“公孙朝夕天生经脉不全,为习武大忌,虽然几条小经脉不全,但本来不影响他的身体,可是现在他肚子里养着个比胎儿还大的怪物,这两个月其实相当凶险。”

萧守红心里一跳,“经脉不全?”她只知道公孙朝夕不管内功外功一概差得一塌糊涂,却不知道他居然是受先天条件所限。

官水水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为什么说练武要挑美质良材?有些人天生经脉通畅练内功好上手,那就是奇才;有些人经脉不通必须练个十年人年才能打通,那就是庸才;像这种经脉不全永远也打不通的就是蠢材,不过就是这样。”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奇才;他,就是蠢材。”

“两个月之内会怎么样?”萧守红追问,她才不关心官水水究竟是什么样的奇才。

“好的情况是什么事也没有。”官水水说。

“坏的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猝死。”官水水答。

萧守红整个人寒了一下,连公孙朝夕都是一愣。

官水水非常严肃地说:“运气不好的话,他会猝死。”

公孙朝夕和萧守红面面相觑,萧守红容颜惨淡,公孙朝夕揉了揉鼻子,“我还舍不得死。”

官水水看了他半天,凉凉地说:“你的武功实在太差,不管是刀狻猊还是君霜桐,他们的内力都足以把这鬼东西压制到三五年以后,你居然两个月之后就要把它生出来了

。”

“那朵桃花呢?”公孙朝夕只要不觉得痛就眉开眼笑。

“那朵桃花——”官水水淡淡地一笑,“他说不定能压个十年八年,只要他不想让步,那东西在他肚子里也既可奈何。”

“那有什么,以后他们的儿子都要管我儿子叫大哥,我想到这一点就马上会偷笑了。”公孙朝夕笑吟吟地说。

××××××× ×

胡说八道了一通,官水水留下了一些五颜六色的药,收了诊金走了。

萧守红守在床榻前,公孙朝夕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看了他一眼,“其实你自己也很害怕,对吗?”

握着萧守红的手不放,公孙朝夕笑得很奸,“当然,你说呢?”

她淡淡地一笑,下颔抵在他放在锦被上的手上,平静地说:“如果真的那么难受,

我会杀了你的。她吻了吻他的手,“我舍不得你难受。

他本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静静地感觉她的下颔抵在他手上的感觉,感觉她的呼吸浅浅地吹在他的手背上。突然收起了玩笑的心情,他说:“红,黄山剑会之期快要到了.你不去?”

黄山剑会是一年一度的剑门大会,所有用剑高手都会到场精研剑术,并有比武。君霜桐是这三年来的第一名剑,威名赫赫,她虽不是前十,却也年年参加。闻言萧守红抬

起头来,有些迷糊,“哦,剑会之期又到了?”

“呆头凤。”公孙朝夕叹口气,“要去的话,明天动身,差不多剑会前一天就能到达黄山。”他习惯地给她算路程和时间,“从这里去黄山,路上有间‘不足饭斋’做的竹筒饭是人间绝品,还有个很经典的船夫,我可以介绍你坐他的快船……”

“我不去。”萧守红的下颔又抵在他的手上,微闭着眼睛似乎很舒服,“我守着你。”

“我其实不用你守。”公孙朝夕说,“想去就去吧。”

“我不想去。”她已经有些快睡着了,趴在他床前,突然昏昏欲睡地冒出一句:“什么叫做‘他有软猬甲’?明明那种东西早就被郭芙的孙子改成天下最结实的襁褓了,怎么可能还有软猬甲?”

“刚才那个人明明练了类似金钟罩铁布衫那样的功夫,你拿剑去砍剑都会断,可见练得快要变成僵尸了。”公孙朝夕说,“不过我想就算他硬气功练得再好也不可能练到头发指甲上去,试试看拉他头发,他果然很着急。”

“他叫的‘小桃’是谁?是桃如丑?”萧守红好奇地问。

“大概吧,天知道。”

公孙朝夕翻了个白眼,“那朵桃花拈花惹草的本事死也不改,他究竟招惹了个什么东西,天知道。”想起那毛发怪人拖长声音苍凉地呼喊“小桃”,他忍不住想笑,“这种宿命的对手,实在是不合那朵桃花的胃口,他喜欢漂亮的。

萧守红想了想,放弃桃如丑的事,拍了拍他的脸颊,“我只想要你好好地度过这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你好端端的,我就告诉你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你要替我写《冷芳谱》?”

萧守红像被猫咬了一口似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吃一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公孙朝夕先是一怔,然后干笑了一声,“真的?”

萧守红想起上次她猜中挑如丑就是“满楼明月梨花白”,不由得嫣然一笑,“原来我们总是能想到一块去。”

“我还在想一件事,你如果能猜到,我就爬起来证明我已经好了。”公孙朝夕说。

萧守红笑吟吟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你想知道官水水说得那两个月会猝死的警告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公孙朝夕惊愕地挑着眉头看向萧守红,突然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喜欢的那只野乌鸦,我总是不信那名庸医有那么大度,明知道我偷走了他的兰花明露,还大公无私地给我看病。

她连连点头,方才官水水一走她就觉得这警告很可疑。

“我是舍不得死的。”笑声中,公孙朝夕休息够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浑然不像半天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

××××××××

接下来大半个月过去,萧守红陪着公孙朝夕闲扯打牌,赌博斗鸡。公孙朝夕很是惊讶她居然会打牌,她说她本来就会,只不过绝代仙女和人打牌像什么?所以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了。一开始公孙朝夕还小看了她。后来发现这女人是个赌棍,打牌她赢牌,赌博她赢彩,斗鸡她都能押对宝。如果不是公孙朝夕这种赌场高手、多年老千,必定早就在她面前输得找棵大树去吊颈了。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公孙朝夕的人也渐渐显得憔悴起来,背上的红印也渐渐扩大,图案越发复杂,萧守红以指尖沿纹轻画,茫然不解其意。虽然日渐憔悴,身上的精力体力都给肚子里的怪物夺去,但公孙朝夕想的却是要找个什么借口他公孙大少才能从被西门杀“杀死”之后再重新“复活”?

而神医官水水那边,经他威胁要动用三千两黄金买走官水水借住的明月楼之后,官水水终于承认猝死是在吓唬他,这让萧守红安心不少。

一个半月过去。

这大公孙朝夕一早醒来的时候就觉得特别不同,肚子里的东西居然在轻微地动,却并不痛,低头看自己的小腹,有块地方的肌肤似乎变得分外的薄而透明,居然能依稀看见里面有个东西在缓缓地随自己的呼吸而起伏。

这就是自己肚子里的怪物?他低头端详了半天,横竖看都不像君霜桐查出来的“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怪物”,像个什么东西的幼儿。突地那东西一颤。公孙朝夕顿觉全身乏力,那块肌肤透明的地方突然剧痛,他一咬牙.一手握碎茶杯,用锋利的瓷片边沿去划那块透明的肌肤。

肌肤一划即开——

“哇——” 的一阵婴儿的哭声。

萧守红愕然端着参茶直奔公孙朝夕的房间,只见他肚子上裂了块口子,缓缓地在流血,但并不严重。床上分明有一个婴孩挥舞着拳头在哇哇大哭,公孙朝夕的表情和她一样愕然,两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会是个孩子?

两个人看了半天之后终于确认,这虽然是个孩子,却又不是个孩子。

你见过背上有古怪翅膀的孩子吗?何况这孩子虽然没有一处不像人的孩子,但一生下来便睁眼能笑能哭,既没有皱巴巴也没有脐带。

而且他肩头上有一朵花。

不,一朵花的印记,像紫薇花那样丝络复杂的印记,正长在左肩头的锁骨后,甚是娇艳可爱。

这不是人的孩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孩子,但又确实是个孩子。

公孙朝夕看了一阵,咕哝了一句:“妖怪……”便躺了回去,他解脱了。

萧守红却被这个肩后带着一层薄薄“翅膀”

的孩子迷住了,那孩子是个男孩,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笑容很可爱,竟然很有几分公孙朝夕狡黠的神色,肌肤出奇的白嫩细腻,比寻常出生的婴儿还要娇嫩。她轻轻地抱起那孩子放在公孙朝夕的枕边,一瞬间竟然羡慕起公孙朝夕来,真想自己也生一个和他比比,她生的孩子,绝对不会比这个难看。

一放到公孙朝夕枕边,那孩子自动转过身去抱住公孙朝夕的手臂,吮吸他的手指,然后甜甜地睡去。

她坐在床沿看着两个睡着的……父子……

觉得全天下的幸福,莫过以此为甚。 

 ××××××××

公孙朝夕真的生了个“儿子”,马无皮听到消息赶到他床边去看热闹,看着他那“儿子”,忍不住对着公孙朝夕同情地斜眼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倒是从来不知道你也会生儿子。”

公孙朝夕虚弱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可以把生儿子这档子事介绍给你。”

马无皮皮笑肉不笑,“昆仑山那鬼地方我是方万不去的,坚决不去,死也不去。”

萧守红用块锦缎抱起那个“儿子”,亲了亲婴孩,“这孩子漂亮得很,比他爹漂亮多了,长大了肯定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让他娘来养,绝对不会像他爹那样油嘴滑舌差劲没品……”抱着那孩子她眉开眼笑,炫耀得好像她生的一样。

“翩翩浊世佳公子?”公孙朝夕和马无皮同时翻白眼,“就像你君大公子那样?”

萧守红浑然不觉身后的两道白眼,犹自幻想,“娘肯定会教你四书五经琴棋诗画,让你迷死二十年后的许多小姑娘……”

公孙朝夕咳嗽了一声,“儿子又不是你生的。”

她抱着孩子转身瞪眼,“他是你生的,就是我生的。”

公孙朝夕苦笑着看着这个女人,“你什么时候嫁给我了?”

萧守红媚眼如丝,艳艳地看着他,“难道你不想娶我?”

公孙朝夕被这句话噎了一口,竟然有些张口站舌,“女人啊女人……”

“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萧守红得意地抱着孩子轻轻地晃着 。

突然那孩子一动,竟然从襁褓里脱了出来,背上薄薄的翅膀打开,扇了几下,飞到公孙朝夕身边,抱住他的手臂,吮吸他的手指,继续甜甜地睡去。

说到“翩翩浊世佳公子”的萧守红顿时僵住,公孙朝夕苦笑着叹气,“‘翩翩’浊世佳公子?”

马无皮忍不住大笑,“会飞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让我想想君大公子背上长了双翅膀是什么模样……哈哈哈哈……”正当他大笑之际,那孩子微动了一下,似乎觉得他太嘈杂,睁开圆圆可爱的眼睛瞪了他一眼,突然“呼”的一声马元皮的头发胡子衣裳顿时起火,那声笑声变成了惨叫,马无皮跳着骂着冲出房子跳进外面的荷塘。

萧守红和公孙朝夕面面相觑,公孙朝夕没有面子地继续苦笑,“不要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有翅膀会喷火的……”萧守红张日结舌,“那还不就是一条龙吗?”

“也许它就是一条长得很像人的龙……”公孙朝夕继续叹气。

“哇……咿唔……”那刚才瞪了马无皮一眼烧了他一身火的孩子看着他们两人,笑得无比可爱地揪着公孙朝夕的头发,“咿晤……叽布……叽咕……”

公孙朝夕无可奈何地让他揪,萧守红瞪着那孩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相信龙 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又过了一会儿,她下定决心,“管他是什么,反正他是你生的儿 子,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一定尽心尽力把他教成个人人羡慕的好孩子。”

公孙朝夕喃喃地说:“他现在就已有多半人羡慕了……有翅膀会喷火……不知道还 会什么?”他居然伸手去扯那孩子的脸,往两边拉,“你会炼金术吗?会点石成金吗? 会呼风唤雨吗?会……哎呀!”他吃痛地缩回手——那笑得很可爱的孩子嘴一扁咬了他 一口,委屈地抿嘴,就要哭出来了。

萧守红心疼地一把抢过,抱在怀里一边轻轻地哄,一边埋怨道:“你怎么能把他当狗玩?他明明是你自己生的。”

“他明明没有牙齿,却能把我咬成这样。”公孙朝夕瞪着萧守红,举起手指控那孩子的罪状,手指上有一圈小小的牙印,“他会咬人。”

萧守红顿时眉开眼笑,“我也会。”

公孙朝夕唉声叹气,“原来是他娘教的。”

萧守红眼波流转,“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没有?”

“公孙阿猫。”公孙朝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