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又问:“那现在怎么样了?”

宁迦不太美好的记忆,终于跳过,回到这几天红红火火的米线店。自从父亲受伤,宁俊检查出心脏病后,父母很少真正开心过,就算是笑,也是为了让一对儿女宽心。但这几天,她明显感觉到沉默木讷的爸爸,变得开朗了许多,妈妈就不用说了,见到谁都笑呵呵的,以前家里那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再也感觉不到了。

可见,经济基础不仅决定上层建筑,也决定人的精神面貌。

她笑说:“腿还是不大好,先前跟我妈一块在夜市卖米线。后来夜市要拆,就干脆开了个店子,前几天刚刚营业,生意还不错。”

她知道这对于一个老爸天天出现在财经新闻的大少爷来说,米线店听起来可能就像个笑话,但她还是高高兴兴地说出来。

陈云当然没有当成笑话,反倒是由衷道:“那挺好的。”

宁迦笑道:“虽然是小本生意,但也算是苦日子熬到头了。”她低头看手机,还是没等到段洵的回复。

陈云见她心不在焉,一直盯着手机看,笑了笑问:“是在和男朋友发短信吗?”

宁迦吓了一跳,赶紧道:“不是不是,我问我哥到了没?”

“sin吗?”

宁迦点头。

陈云:“说起来你这个堂哥变化可真是大,谁能想到小时候那个小胖墩儿,长大了竟然变成了个美男子。”

宁迦尴尬又不是礼貌地笑。

“你虽然也是女大十八变,但还是认得出来,你堂哥就真的一点不像了,连额头的疤都没了。”

宁迦也只能继续笑。

为什么还不回信息啊,是不是和白芊芊聊天聊入迷了?

她又连着发了几个表情包过去,确定自己没有被拉黑。

陈云见她心不在此,笑着摇摇头,十分善解人意地没再强行拉着她说话。

晚上路况畅通,不到四十分钟,就开到了老城区,宁迦迫不及待下车,与陈云道了谢,就一边拨打电话一边往楼道走。

陈云打开车窗,看向夜色中已经在记忆里模糊的风景。小时候住在筒子楼的时候,羡慕那些漂亮的商品房小区,后来终于住进了商品房,然后住进了大别墅,曾经想要的变得唾手可得。

但物质上带来的愉悦感似乎也并没有十全十美,以至于此刻坐在久违的故地,心中被一股已经许久没体会过的纯粹和简单包裹,开始怀念起在这里的童年时光。

他看着宁迦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楼道里,这才慢条斯理地启动车子离开。

宁迦电话拨了很久,从下车到三楼,一直没人接。她确定今晚段洵是不会搭理自己了,才不情不愿放弃继续拨打。

父母已经从店里回家,正在喜笑颜开的清账,小宁俊在一旁乖乖看电视。

宁迦打开门,恹恹道:“我回来了。”

宁母抬头,笑说:“刚刚听到楼下的车子,就知道是小段送你回来了,怎么不叫人上来喝杯茶再走?”

“这么晚了,就不用了。”什么小段啊,我今天把你的小段得罪大了。

宁母笑眯眯道:“小段这个人真是不错,你可要对人家好一点。”

这简直就是扎宁迦的心,她刚刚才对小段不大好。

“行了,我好困啊,洗了去睡觉啦!”

“姐姐,晚安。”

“你也早点睡,别老看电视。”

“我再看十分钟就去睡。”

躺上床还是太早,不到十点,宁迦一肚子的美食都还没消化,睡是睡不着的。又扒拉出手机,还是只有自己发过去的信息,孤零零在屏幕上躺着。

真是个小气鬼!她撇撇嘴,随手点进他的头像。她记得之前,他的头像是个空白图,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卡通女孩形象。她一眼看去,没认出这形象出自哪里,不管怎样,漂亮的卡通少女和他实在是太违和了点。

难不成,当公公也有一颗少女心?

只是,她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这卡通女孩,怎么有点像自己啊?

眨眨眼睛再仔细去看,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虽然没戴眼睛,但也不至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问题是,这漫画形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宁迦有些激动地准备发信息问,但想到也不可能得到回复,又算了。还是明天见到人再说吧。

*

隔日一早,宁迦就去段洵的公寓堵人。据她所知,开年之后,段督主就住在自己的公寓。但赶到地儿,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直到因为太扰民,隔壁有人跑出来查看情况,她才作罢。

应该是不在这里了。

但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到他其他的窝点。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

就这样一连守了四天,愣是连个兔子影子都没见着。

电话信息自然是没人回复。

宁迦都忍不住吐槽,段督主这要是他男朋友的话,妥妥就是冷暴力,她若把这事发上网,会被广大网友吐槽渣男贱女的。

怎一个惨字了得!

实在寻不到人,她只能另辟蹊径。

她知道平日她直播,段洵都会看。于是第五天晚上,她在直播里,破天荒公器私用。跳完一支舞后,来到摄像头前,一本正经对着镜头道:“今天这支舞蹈是专门为我堂哥跳的,前几天我惹了他生气,我在这里诚心给他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哥。你要是在电脑前,看到我的道歉,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回条信息好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独一无二的哥哥,谁都替代不了的哥哥。是我依靠的大山,是带我遨游的帆船,是我的启明星指路灯……”

弹幕因为她这一连串狗腿的彩虹屁,快了疯了。

“女神,哥哥到底怎么样你了,你的求生欲怎么这么可爱!”

“明白了,女神的哥哥就是小公主。”

“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妹妹,才舍不得和他生气呢!哥哥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们有所不知,女神哥哥是hell的sin神,超级高冷der。”

“sin神吗?我知道我知道,那就情有可原了。女神加油!”

“sin神sin神,看到了吗?看到了请给你妹妹回个信息。女神,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屏幕前的段洵,扯了扯唇角,啪的一声,将电脑屏幕阖了上。

第34章更新

下直播后,宁迦赶紧去看微信。

嗨!还真收到了段督主的回复。

——最近手上有事在忙,公主若有什么吩咐告诉我,我会马上去办。

不收到还好,收到这么条回复,不诚心是气人么?

他还记得自己是忠臣啊!

宁迦简直没被气死。

她咬牙切齿回过去:我们家米粉店要加一个冰柜,麻烦你帮忙去买一下。

冰柜确有其事,现在店里生意好,先前的旧冰柜已经不够用了,这两天父母正商量添置一个新的。只不过现在购物方便,网上下单,当天就能送过来,哪里需要段洵帮忙。她就是故意顺着他的话找茬罢了。

那头很快回过来:收到,明天就安排人送过去。

宁迦简直被气死。

她都已经在直播里道歉了,还要她怎么样?口口声声说她是公主,这是把她当公主么?!

她大概是全世界最憋屈的公主了。

做人还是得有点骨气,不能被他牵着走。

爱谁谁吧,宁迦愤愤地丢开了手机,决定暂时不理段公公了。

隔日一早,宁氏米线店刚开张,就有电器行开车来送冰柜了。

宁母奇怪:“迦迦,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都没说?”

宁迦哦了一声:“……就昨天买的。”

宁母笑嘻嘻道:“你这孩子,爸妈现在又不是没钱,又偷偷用自己的钱?你的钱你自己攒着,不用管家里了。”

“知道了。”

说好了不理段洵,但看到冰柜,宁迦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发信息:段督主,冰柜收到了,谢谢你,我把钱转给你。

说完转账过去。

段洵麻溜地领取,但一句话都没回复。

宁迦:“……”

这是还在生气?心眼真是比针孔还小。

接下来几天,段洵依旧不怎么搭理宁迦,而她也想不出来还要他帮什么忙。

宁母很快觉察不对劲,忙里抽空关心女儿的感情状况:“迦迦,小段这几天怎么没来了?”

宁迦:“他忙着呢。”

“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没有。”

宁母语重心长教育女儿:“妈理解,谈恋爱的时候,女孩子都容易脾气差心眼儿小。但小段是个好孩子,看他为咱们家做这么多,就知道他是真心对你的,你也得用真心对他才行啊,可别动不动就耍脾气。”

段督主才是脾气差心眼小的那个,好吗?

呸呸呸!他们又不是谈恋爱。

她知道母亲一直对她和段洵的关系有误会,一开始她还尝试解释了几次,但发觉没什么用,也就听之任之。到现在,她都懒得再解释。

可能也不是懒,就是被误会……好像也没什么。

宁迦鼓起嘴巴,小声抱怨:“他总是生我的气。”

宁母看她这小女孩儿模样,笑道:“那你就哄哄她呗,男孩子也是需要哄的。”

宁迦暗暗叹了口气,行吧。

转眼到了开学,宁迦一早提着母亲准备的两包卤菜直奔段洵的公寓。

这回门铃响了没两下,门就开了。

“段督主!”一个星期没见,宁迦只觉得如隔三秋,恨不得上前给他一个热情的涌抱——如果不是因为他光着膀子的话。

大该是刚起床,段洵一脸惺忪,被束起来的头发,乱糟糟蓬松着。因为没穿上衣,劲瘦的身材一览无余,流畅的肌肉线条,漂亮的像是鬼斧神工之作。

宁迦只瞥了一眼,顿时就脸颊爆红,赶紧将目光移向他的脸。

段洵对自己这无意中的孔雀开屏浑然不觉,打着哈欠道:“公主,有何吩咐?”

宁迦将手中的卤菜递给他:“这是我妈给你的。”

段洵接过来,领着她进屋:“谢谢公主赏赐。”

宁迦有些无语地扯扯唇角,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问:“段督主,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段洵斜乜着她:“公主严重了,内臣怎敢生公主的气?”

宁迦绞着手指别扭地解释:“那晚你生气塞了我一肚子吃的,我怕你在路上继续欺负我,才上陈云哥的车的。”

段洵冷笑一声:“陈云哥?关系还挺亲切的么?我是不是得恭喜公主与程状元久别重逢?”

宁迦道:“陈云跟咱们又不一样,他就是陈云,跟程状元没有一点关系。我和他的关系,也就是小时候认识罢了。”

段洵又是冷笑一声。

宁迦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程状元,但你也要讲点道理。现在的陈云和程状元压根不是一回事,你不能把对程状元的厌恶转移到一个无辜者身上吧?”

段洵道:“你还挺护着他的。”

“我就是觉得他是无辜的,而且我小时候也颇受他照顾。”

段洵道:“公主都已经发令,属下自是会遵从。”

宁迦看他这冷冷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根本不以为然。不过她这一看,才发觉他脸色有点不大好,因为皮肤白,象征疲劳的黑眼圈就特别明显,她皱眉问:“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段洵不紧不慢在沙发坐下:“在忙咱们的复国计划。”

又来了!

他这一落座,身体又呈现在宁迦眼中,她欲盖弥彰般偏过头:“你光膀子不冷啊!”

段洵不以为意道:“屋里有暖气冷什么?我看你把衣服脱了才是,免得捂感冒。”

宁迦下意识抱住手臂,红着脸道:“我不热!”

段洵被她的反应弄得一脸莫名,像看白痴一般瞥了她一眼。

宁迦也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度,很有那么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张手写纸递给他:“段督主,这是我这学期的课表。”

段洵没接过来,只淡声道:“最近我很忙,没办法接送公主了。现在学校里都知道咱们的关系,没人敢随便骚扰你。要是有急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会马上赶到。”

宁迦愣了下,道:“那吃饭也不一起了吗?”

段洵道:“我大部分时候不在学校,要是有空再去找你。”

宁迦莫名想到“在一起时间长了,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就变淡了”这句鬼话。虽然并不适合用在她和段洵的关系上,但她总觉得有那么点异曲同工的意思。

可接送上课这件事本来就非常奇葩,之前是习惯了她才觉得理所当然,现在被一拒绝,她自然不好强求,只能悻悻收回了课表。

“哦。”她说,“那我回学校了,有事再找你。”

段洵点头:“嗯。”

宁迦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他道:“段督主,上辈子你为什么选择跳楼殉国?你明明不需要这样做的。”

段洵漫不经心道:“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罢了。再多权势和财富,也不过是个阉人。”

宁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又追问:“那你为什么跟我一块跳楼?”

段洵抬头看向她,默了片刻,笑道:“看来公主是一点不记得了。”

“啊?”宁迦疑惑。

段洵道:“你还记不记得九皇子当年刚夭折不久,你随手救了个被老太监打得只剩半条命的小公公,将他送去了你母后那里当差。”

九皇子自然就是宁迦上辈子的弟弟。

他这一提,宁迦倒是想起来了点。当时她见着一个小公公因为偷吃东西,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便让管事的老太监把人放了,说母后那边缺个小內侍,让他送过去。她当时虽然跟母后住在一个宫里,但宫殿那么大,大大小小的內侍数十人,母后身边的太监叫什么名字,年幼的她根本搞不清楚。况且母后不过一年就薨了,身边的太监散去各宫,她也早就把那小太监忘了。

原来,自己无意间救下的人,竟然就是段督主。

难怪……

像是一下茅塞顿开一般,一切不可情理的事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哪里有什么大宁第一忠臣,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她之前心里头那点隐秘的期待,忽然间就碎成了渣渣。

宁迦欲盖弥彰般干干笑了笑:“我说呢!不过段督主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远远超出了那点举手之劳的小恩情,以后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

段洵点头:“嗯,以后不用想着报恩了。”

宁迦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可能会忍不住崩溃,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逃遁般匆匆出了门。

段洵看着阖上的门,若有所思抿抿唇,自言自语道:“不用想着报恩,才能做别的事啊!”

他并非什么忠臣,程状元叛不叛国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为什么那么厌恶他呢!直到那天宁迦上了陈云的车,他才隐隐约约想明白这件事。

想明白了才惊觉可怕。

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得几乎有点让他惶恐。

他甚至一时间都不敢再面对她。怕自己龌龊的想法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