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惊讶的大概只有雍阙与苏不缚了,苏不缚想得简单柳家送的东西用来救柳家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而雍阙,萧翎对秦慢的特别之处他早有发觉,这一次只不过更加落实了心中猜疑罢了。

这个秦慢,他倒是小看了她。

宋微纹与锦衣卫前脚才走,秦慢对着从宝库里取出的碧色玉碗发了发呆后道:“你们都出去吧。”

这个你们,自然包括所有人。

故而等她从盆中净了手,转过身,被留吓的某人吓了一大跳“督、督主您怎么还在这?”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怎么医治法?”雍阙好整以暇地坐在绣凳上看她,他身量颀长端坐在矮矮的绣凳上看上去有些好笑,但好笑也只是一瞬,这人生得好看无论坐在何处都是一方风景。

秦慢为难:“这个…不大方便吧…”

雍阙扬起眉来,回答得认真:“有何不便,我非普通男子,宫闱大内都能入得,这惠王府小小的厢房我就入不得?”

她说得根本不是这个啊,秦慢苦兮兮地看看他,心里头明白他多半是看穿自己的幌子了。他是生得好看,可是太敏锐尖利也招人讨厌!

墨迹了半天,她长长地呼出口气道:“督主,其实我不大会医术。”

雍阙一点也不惊讶,颔首道:“看出来了。”

秦慢无法了,摊摊手道:“那一会督主您别吓着。”

其他雍阙不敢夸海口,但这么多年来吓倒他的没有,被他吓死得倒是不少,雍阙哼了哼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秦慢没有撒谎,她的医术同她的武功一样,是个半瓶水乱晃的半吊子。

雍阙看着她慢腾腾地摊开她的包裹,又慢腾腾地抽出那根凤首木簪,心道,依着她那慢脾性等下了药那惠王妃早就香消玉殒了。她不急,他也不急,左右床上躺着的不是他的老婆:“我见惠王待你很是不同。”

仔细端起玉碗对着火光大量的秦慢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为何突发其难,呐呐道:“王爷说我像他一位故人。”

他耳目众多,眼线数不胜数,那日的交谈秦慢根本没想过瞒着他。

“那你是他的故人吗?”雍阙还是那样慵懒的语调。

秦慢摩挲着玉碗笑了笑:“王爷的故人都是贵人,我一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江湖小卒,哪里高攀的上。”

雍阙沉默,在听到她说无父无母时,可能是感同身受,心肝像被什么牵了牵,不疼只是莫名得有点酸,他淡淡道:“上次还听你说起你的双亲来…”

“嗯,他们去的早,就剩我一个啦。”提起父母秦慢不多伤心,拇指轻轻一挑簪头,一抹寒光匀匀洒出,“那时候我年纪小,其实已经记得不大清了。”

记得不大清了,还对母亲烧掉的那只兔子耿耿于怀至今?雍阙没有戳破她憋足的谎言,视线凝聚在簪头那一点寒光处,唇角微微牵起:“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以毒攻毒。”

第39章 【叁玖】回梦

秦慢将银簪取出后就没再与雍阙搭话,沿着床边往东走了三步,往西又走了三步,时而捏捏柳心瑜的额,时而摸摸她的手。

在雍阙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她顿了一顿足,摇头晃脑:“难,真难。”

“…”他原以为她开了口不说十成把握,少说也有八成,枉他在惠王面前为她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孰料现在看来竟是一成也没有。

同是女子,秦慢肆无忌惮地将柳心瑜全身摸了个遍,在摸了三遍手背后她捏起了银针,针尖一点寒芒熠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入手上的合谷穴中。针落针起,刹那间一点黑血从穴位的针眼处徐徐涌出。

她观摩片刻,唔了声,像是为雍阙做解释一样,指指针口:“放毒。”

也不管他如何反应,从合谷起到曲池,再到三阴交与涌泉,分别在这四个穴位扎了一针,顷刻流出丝丝污血来。

她的医术确实不尽如人意,也可能是免出意外,一个穴位总要摸摸索索来回找个几遍才能确定。然而雍阙看在眼里,她扎针的手法却是迅捷而精准,不是精于医道便是时常练习所致。

扎完针后秦慢的手速又放得缓慢无比,不见方才分毫利落,她慢腾腾地打量了一会柳心瑜的脸色,看到额间黑气略有消退后又是点了点头,似是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在雍阙眼里煞是有趣,他逸然坐在绣凳上抿起唇来好心道:“可要我帮忙?”

专注的秦慢一时没缓过神来,须臾后啊了声,随手拿起玉碗和套杵臼递给雍阙:“那麻烦督主帮我将它碾碎。”

言罢想了想补充道:“要碾得很碎很碎。”

“…”她使唤起来他来倒是愈发地得心应手了啊!要怪也怪自己多嘴,雍阙额角抖了抖,手下半分不含糊,五指一拢,清脆一声响,玲珑剔透的青玉碗霎时四五分裂。

秦慢闻声回头时,雍阙已将一臼齑粉搁置在案上,她看得发呆:“督主,好内功…”

雍阙拿着帕子擦手,轻描淡写道:“过奖了。”

此碗称是用药玉做成,然则柳家出手的东西,毒性必然大过药性。秦慢在柳心瑜身上各个不同穴位放出毒血,从以大约猜测到毒入几分,再斟酌着将药玉渡入其体内。

愈是复杂的毒物,其成分往往愈是简单。十八镜乃西域所产的毒物炼成,而柳家的药玉碗则是挖自昆仑深山之中,两者相合性甚小而相冲性反大。

何况柳家放出话来,此物能解百毒,那就看看能解多少无药可医的十八镜吧。

前置做完,秦慢满面尴尬地回过头来,期期艾艾地看着雍阙:“督主,能不能劳烦您帮忙将用内力将玉粉从穴位处逼入王妃体内?”

呵,原来方才夸他拍马屁都是在这等着他呢。这回雍阙却是不愿意帮她,袖手旁观地乜眼道:“不能。”

“啊?为什么?”她愣愣问。

“不为什么。”

“…”秦慢呜了声,揪着头发愁眉苦恼了半天后下定了决心,伸手去剥柳心瑜的衣裳。

雍阙脸色一变:“你做什么?”

她回答得委屈又有点置气:“督主不帮我,我只能另想其法了。”

她想的什么法子他不知道,但看她毫无停顿地已将柳心瑜的罩衣拉下一半,顿时坐不住了。他的姿态仍摆得甚高,不疾不徐地起身掸掸衣袍:“咱家去看看牢里的那个吐出些什么,你下手掂量着些,莫将个活人治成个死人。”

目送雍阙离去,秦慢呢喃道:“早走不就没事了吗?”

她手下不停,将柳心瑜的衣裙一概除去,仅留了中衣在身。方才扎针那一番忙碌似乎耗去了她不少精气神,剥完柳心瑜后人就坐在床边上看着她一边发呆一边休憩。

柳心瑜的气息已十分微薄,娇美的容颜在十八镜的折磨下尽数失去往日风采与鲜活。好好的一个人折磨成这样,下毒人也真是狠心,秦慢叹了口气。针眼的血流已渐渐停止,她端来药臼,用凤首簪挑了一点粉末就着方才的四个穴位依次匀匀刺入。

刺入之后也未见她用什么真气逼入穴位,而是指如闪电在柳心瑜身上各处大穴点过,随后右手掌心贴在微微起伏的胸口。她凝视着这具濒死的身躯,只要她稍一运力,当即就能震碎她的心脉…

执掌生死的感觉,真是微妙,她微微一笑,掌心轻轻一压。柳心瑜本就纠结的五官顿时皱成一团,秦慢轻轻慢慢道:“不要怕,马上就好了。”

柳心瑜做了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梦里万鬼出没,白骨成沼,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撕扯碾碎再被那些顺着她腿爬上的饿鬼一寸寸啃噬净皮肉。她痛得生不如死,欲哭而无泪,就那么一次次地重生轮回再被撕碎。

快撑不住了,快熬不下去了,她在荒诞诡谲里沉浮,身子愈来愈轻,神智却越来越沉。

她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直到一记强烈痛楚贯彻了她全身,将她从混沌中惊醒。醒时她拖着一身沉重的冷汗,傍晚的暮光在帐内洒下一片温暖的金黄,掩映在窗外的玉兰枝头黄鹂鸟叽叽喳喳叫得正欢,一道纤瘦的身影立在案低头摆弄着什么。

她心头一悸,发出声微不可察的呼喊:“云…”

云…那个名字离她已经太遥远,遥远得连同它主人的面容一起被忘记在记忆的层层尘土之中。

那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迅速回头看了两眼,可是她已经无力再喊出第二声来,沉重地快要再度闭上的眼睛只隐约见到那抹身影慢慢走来,像是走过无比漫长的一段路,长到有十三年之久,走到她身前。

一双手略为笨拙吃力地扶起她的头,紧抿的唇齿被个冰冷的物什撬开,一道苦涩的水流被灌进她嘴里,苦得她将梦里发泄不出的泪水齐齐迸发出眼眶。

有人喟叹:“唉,哭什么嘛。”

“哭什么嘛!哭有什么用!别人抢你东西你就抢回来,别人欺负你你就百倍欺负回去!”

天幕泛紫,月星悄升,一只鸟雀为新月所惊,扑棱飞起。

紧闭的镂花门一声轻响,惊得入定般的众人俱是一振,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霎时间聚集到那道窄窄的门缝上。一双小小的绣鞋先映入他们眼帘,再次是张白得异样的脸庞,刚一探出像是被他们吓倒倏地又缩回去,过来片刻讪讪伸了出来:“那个,王妃暂时没事了。”

顿时室内凝固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每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欣喜轻松之色,说话声笑语声像波浪般渐次荡起,溢出门外。

郎中忙着去请脉,侍女忙着打水布置,孙瀚则一窜老高奔去请他们家王爷,萧翎本也是等在门外奈何身子骨实在不济事,等了个把时辰就被郎中给劝回去休息,

萧翎说去休息,可哪能闭得了眼,稍微靠着养养神,理了理思绪就被孙瀚大呼小叫地给闹了起来。一听柳心瑜醒了,他先是一愣随即起身赶往厢房。未来主母转危为安,院内外任谁皆喜气盈盈,萧翎在一片欢喜声中踱入厢房,双目一扫:“秦姑娘呢?”

“呃…”

诸人面面相觑,孙渺站出来道:“秦姑娘说是累了,就回客房休息去了。”

萧翎怔了一下,默然片刻道:“我去看看阿瑜。”

秦慢一人拖拖拉拉地走在石子小路上,萧翎喜竹,偌大个王府里随处都种满了葳葳蕤蕤的长竹,白天看着清爽雅致,到了晚间风一吹却显得郁郁森森,些许慎人。她怕黑又怕鬼,所以临走前特意找了个和气的侍女要个灯笼,小小的灯笼提在手心里摇摇晃晃,背后欢闹的人声渐行渐远,她走得还是有点儿害怕。

她与别人不同,别人害怕走得会快,她害怕反倒疑神疑鬼走得更慢些,以至于始终没看到熟悉的院落让她以为自己是否走错了路。

正怀疑着时,沉沉的夜色里突地响起一束模糊的惨叫,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将灯笼丢了。那声惨叫来得突兀,去得也突兀,瞬间飘散在夜色之中,快得像种错觉。

秦慢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咽咽口水继续拖着她小慢步使劲向前走,走了一截前方飘起一点灯火,幽幽晃晃,怵得她头皮一麻。

那点灯火像是看到了她,定定地悬在数丈外不动不移,秦慢战战兢兢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听见竹间一声清喝:“磨蹭什么!要叫咱家等多久?”

秦慢咦了下,赶紧加快脚步过去。

乌泱泱竹影下一片秀影怡然伫立,单袍广袖,如墨青丝松散地束于背后,薄薄的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像在嘲弄她的胆小:“好久前就听到你的脚步声,走得这样慢。”

见了熟人秦慢自然喜上颜开,一蹦三跳地过去,仰面道:“督主专门等我的?”

雍阙不咸不淡地乜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顺路罢了。”

秦慢东张西望了一下,这里似乎离关押千人一面的牢房确实不远,她拍拍胸脯道:“督主,方才您听到什么怪叫声了没!好吓人的!”

“他死了。”

“吓!”秦慢瞪圆眼睛。

雍阙没理会她的大惊小怪,信步闲庭地往前走着,白玉似的脸上也没见着什么恼色。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一段,雍阙听她罕见地没有继续念念叨叨,心中有异,淡淡瞥过眼去:“累了?”

那张脸上的气色委实不算多好,秦慢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身子晃晃悠悠的。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总是会累的,况且她甚至还不及普通人。

身边的人越走越慢,步子越来越沉,突然他的袖子被人牵了牵。

他侧过头去,小脸惨白得像张纸,她可怜兮兮道:“督主,我走不动了…您能不能背我?”

“…”

第40章 【肆拾】安睡

雍阙竟是有一刹的茫然无措。

天晓得,从他坐上这个位子有多久没有人敢这么趾高气扬地命令他了!

也不对,她的口吻乃至神情都是哀求的,楚楚可怜地求着手掌司礼监与东厂锦衣卫的督公屈尊纡贵去背她!

夜色如水,一弯新月爬在云朵儿里偷偷地瞧着地上的人。

他面色冷淡地立在那,一颗谋算万千的七窍心思一时间竟拿不出一个办法来。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秦慢见他无动于衷垂下眼睑,难过得让他都难以挪动拂袖而去的步子。

这样总不是个办法,左右在这王府里演了这么多天的戏,再摆上一场似乎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他斟酌着刚想开个口,秦慢动了动,看情形是认了命老老实实地自己走了,雍阙才抬起的手僵在身侧,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心头滑过一丝失落。

然而,下一瞬证明了他将秦慢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些。

秦慢是动了,却是慢慢蹲下来捂着脸开始哭,哭得伤心,哭得委屈,哭得抽抽搭搭:“我就是走不动了,就是走不动了!我累了,好累好累的…”

“…”

雍阙完全惊怔住了,他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言不合说哭就哭了起来!他头大成了两个,他能面对千军万马不改面色分毫,也能十步一杀手刃千人,可对着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秦慢他竟找不出一丝应对的头绪来。

她哭得他头大如斗,哭得她心烦意乱,哭得他忍不可忍将人拎了起来,拎起来踯躅一瞬干脆直接抱在了怀里,怀里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从没折腰抱过人的雍阙手法生疏得紧,双臂箍得像个铁桶,秦慢呆了呆后不舒服地扭了扭腰,声如蚊呐:“膈得慌…”

雍阙只想把她给摔下去!大步向前的他猛地顿住了步子,低头冷冷地看着她。

秦慢倏地噤声,乖乖地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态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只是安分了没片刻她悄悄地动了动腿,见雍阙并不异色后她又大着胆子转了转肩,和只泥鳅似的拧半天终于调整了个十分适宜的位置,安然闭上眼来。

“…”夜幕掩盖了雍阙的脸色,否则叫秦慢看见一定当即吓得滚到地上去。

他竟然相信了她会累得走不动!她是去治病又不是杀人越货!狗胆包天骗他也罢,竟还在挑三拣四地在他怀里扭成了个麻花!

饭菜在桌上摆了多久,霍安就在门口望穿秋水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一抹熟悉身影穿花过廊而来,他欣喜迎了没两步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督督督督??”

雍阙不应他,冷硬着脸色风一样地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径自往了内室而去。

霍安条件反射自发跟上去两步,随即如梦初醒地站住了脚步,重重给自己甩了一耳光,啐了一句:“没长心眼的东西,这时候跟过去讨鞭子吃么!”

雍阙一脚蹬开门,将人抱到内寝,眼睛没眨甩手就要往床上扔,脱手而出时他缓了一缓。

怀中人鼻息轻微均匀,连带着他踹门这样的大动作都没动弹分毫。他知道她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深。他以为刚才她是在骗他,可此刻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真的累了,累极了…

抿了下嘴角,雍阙将人搁在了床上,脱掉绣鞋,拉上被面。在他刚进宫时这种伺候人的事他没少干,起初他被分在皇子所里做着最低等的活计,后来入了东厂在炼狱里打滚了数年直到今日,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是如何弯下身腰服侍一个人,可现在他发现有些事情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只不过今时今日想起,与当初的心态大不一样了。

曾经以为百般煎熬的苦难与屈辱,在现在的他眼里都变得风轻云淡,羞辱他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要他伺候的人也多半被他踩在脚下。正因他体会到了权力的美妙,放手变得奢侈而不甘。

躺在床上的秦慢睡得憨熟,她睡相很好,动也不动。雍阙静静地坐在床沿看了一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大概是他也累了吧,一想到要回去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他既是兴奋又有丝莫名的疲倦。

她口口声声地将江湖挂在嘴边,雍阙嗤之以鼻,八成连她自己都不知江湖究竟是什么又在哪里,但是她将自己活得快意自在,或许她本身就是自己的江湖。

这么活着,倒也是自在。

安睡了一会,秦慢皱皱眉,身子没动而是轻轻挪了挪脑袋。

雍阙看着好笑,伸出手去将她的发辫拆开,浅色的长发散在枕头上,衬着白皙过了头的肤色,与西域贡上来的精致玩偶十分相像。仔细一看,秦慢的五官其实位置生得恰到好处,只是太过清淡,像一幅经水洗过的浓墨重彩,漂得发白…

样貌像西方的娑罗国人,可听她口吻却是家住东方海边。突然出现的十八镜,死去的一连串人,看似与她无关,可处处又有关。水鬼十三死在面馆时她在场,任仲平失踪前她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山寨劫匪不劫他人单单选中了她,而她在山寨中一眼就识出了水鬼十三的手笔。地宫之中,千人一面也独独掳走了她,就连她师弟曾经的心上人杜小姐都死于十八镜毒下。

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雍阙无法相信这还会是一个巧合。

可她的身份一片空白,于这个江湖这个国家于他,只有一个名字——秦慢。

秦慢,这个和它主人一样毫不起眼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来历…

等他从深思中醒来,数着更漏声他竟在这坐了整整一个时辰,雍阙揉揉后颈,盘算着差不多时候她可能是要醒一醒了便想不留痕迹地起身离去。

他一动,床上人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他嘟哝了声:“…督主?”

声音轻轻软软,带着才睡醒的朦胧,他身子一僵,今儿一晚上他都不知道僵了多少回了。

是不是老天看他作恶太多看不过眼,派了个天生克他的人来专门让他难堪?

秦慢说醒就醒,使劲眨了两下眼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刷地坐起来:“督主?!”

雍阙眼皮跳了两下,心里叹了口气,做出副才来的模样原路坐了回去淡淡道:“见你睡了这么久,霍安又不敢惊你,咱家就过来看看是不是睡死了过去。”

她挠挠头不在意他难听的话,回想了一下,两眼亮晶晶的:“是督主将我抱回来的?”

“…”雍阙暗暗吸了口气,不愠不火道:“嗯…”

她要是敢嘚瑟,他非得立时将她连同那张唠叨的嘴摁死在床上!

秦慢没有嘚瑟,她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督主,您真是个好人!”

说他是好人,是戳着他脊梁骨嘲讽他吗?雍阙愠着脸,一根手指顶住她凑上来的脑袋,鄙夷道:“你属狗的吗,开心了就想在人身上蹭蹭?”

秦慢眨巴眨巴眼,被他嘲讽得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呐呐道:“督主关心我,我高兴来着呢。”

真是蹬鼻子上墙!雍阙脸上忽明忽暗,自个儿调理好几回才平平语调:“既是醒了,就快些从床上滚下来,没得叫霍安来回热菜折腾得人不安宁!”

提到吃秦慢一下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撑着床的手一软猛地向前栽去。雍阙手疾眼快将她拦住,随手扣住她手腕,顿时脸色一变:“你的内力呢?”

秦慢依着他闭了一会眼弱弱道:“督主不帮忙,只能我动手了呀。”

她现在怎么也算是东厂里的人,什么时候他东厂的人如此舍己为人,甘于奉献了??

“不妨事的。”秦慢略在他身上靠了一靠,随即慢腾腾地坐了回去,满不在乎道,“反正我丹田里也没几斤几两,调戏个几周天就好啦。”

她行动迟缓但脸色确实比刚从柳心瑜那回来时好上许多,雍阙一个迟疑她已经蹦到了床下穿好鞋子,迫不及待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眼巴巴地看着雍阙:“督主,去用膳吗?”